周一承小时候住在鱼山路上一个独栋的小房子里，小楼在青岛的老城区，景色很美，推开窗就能看到海。


    高中之前，每年六月末周一承都会自己回来一趟，踩踩小猫楼梯，买一杯冰豆浆坐在老房子二楼的窗前吹海风。后来认识了Flooring，每年这个时候都是Flooring陪他来。周一承推辞过，结果Flooring直接早上八点站在周一承家院门外给他打电话，周一承就不好意思拒绝了。后来认识了金毛他们，每年来的人就更多了。这次还多了个梁笑。


    梁笑对周一承家的事了解不多，只知道周一承妈妈去世了，这段时间他会回之前住的地方看一看。


    梁笑自认和周一承的交情还没那么深，这种事情本想拒绝，但金毛他们抢过电话，说不是严肃的场合，只是大家聚一聚，陪周一承回之前的地方走一走，梁笑就同意了。


    几人沿着上坡一路走着，梁笑用鸭舌帽遮了阳光，咬着吸管喝冰豆浆。


    小勋擦了把汗，“一承还不来，是要和我们结为异姓兄弟，以后每年抽签来看妈妈吗？”


    “你改口得最快，妈妈肯定最喜欢你。” 猪猪哪怕在太阳下爬坡也不忘和小勋斗嘴。他转头看向梁笑，笑笑：“等会我们到了就直接玩，不用等一承，他没什么讲究的，就和平常一样。”


    梁笑点点头，周一承好相处，这点她不担心。


    梁笑是狼人杀的一把好手，每次都是她在的阵营赢。几局下来，脸上贴条最多等会要刷碗刷锅的阿甲哭丧着脸，“笑姐你不是说之前很少和别人一起玩吗，结果比Flooring还厉害。”


    梁笑坏笑：“姐出门少，但姐上网啊，手游懂不懂。”


    阿甲一声哀嚎。


    又玩了一会，日头有些沉了。大家去超市的去超市，做饭的做饭，梁笑和Flooring被分配去买冰豆浆。


    走过小猫楼梯，梁笑看着石阶上彩绘的睡觉猫咪，试探性开口，“一承现在是不是和家里关系不太好？”


    Flooring提着袋子的手一僵，点头苦笑：“很明显是吧？这种日子不让他来，到现在还一个消息都没有，周书礼肯定又找他麻烦了。”


    梁笑隐约有感觉周一承和家人关系不太好，毕竟母亲忌日，按理说陪他来的应该是父亲，但刚才几个人聊天中说，这个老房子每年周一承只来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和他们一起来，在这边待半天。


    “一承的姥爷和爷爷是战友，姥爷去世的时候一承妈妈没有亲人了，因为照顾姥爷也没有工作，当时一承爷爷年纪大糊涂了，念着旧情非要周叔和宋姨在一起，周叔不听他就绝食。最后没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爹饿死啊，周叔就娶了宋姨，也就是一承妈妈。” Flooring坐在小猫的屁股上，扎开一杯冰豆浆大口喝起来，“可是当时胡姨马上就要生了，周爷爷这一闹，好好的一家三口被拆散，胡姨没名分，周书礼生下来就没爹，相当于害了两个家庭。”


    “所以一承和现在的家里人关系不好是因为他妈妈被迫成为了抢别人老公的坏女人？” 梁笑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就像周一承靠在宠物店门前栏杆上那样。周一承不会和她说这些，他只会听她说，然后浅浅地笑。


    “还没完呢” Flooring叹气，空了的杯子被他捏在手里，“一承很小的时候宋姨就去世了，周叔带着一承回家。胡姨当时怀着周书阳，本来很高兴自己的家庭终于完整了，结果发现周叔还带了一个孩子回来，情绪一激动，周书阳就没保住。从那以后胡姨身体一直就不好，后面虽然又有了周书航，但周书礼还是把胡姨和周书阳的帐算在一承头上，没少给他找不痛快。”


    梁笑感到头大，她一时有点想象不出来。周一承太温柔了，周书礼是什么样子的？周一承和家里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和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一样吗？


    Flooring在垃圾桶丢了空瓶，二人一路走回老房子。没人说话，气氛有点沉重。进门之前，梁笑问Flooring：“我要当做不知道吗？”


    Flooring笑了：“不用，一承带来这里的都是信任的朋友，信任的人之间他不避讳。”


    她已经算是他们的朋友了吗？梁笑推开门，火锅的辣味钻进鼻子，折叠桌上满当当地摞着肥牛卷和各种鱼丸，阿甲刚切好的菠萝摆不下，只能暂时放在凳子上。


    “回来啦？快坐，锅开要下肉了。” 小勋看到门口的两人张罗他们坐下。


    老房子里亮堂堂的，嬉笑声冲破了刚才的沉重。


    Flooring：“走吧，等会肉被他们抢光了。”


    梁笑和金毛告别后，哼着歌走进小区。今天梁笑很开心，她知道了周一承的秘密，他们把她当成是可以信任的朋友。


    梁笑走到单元楼下，树上的蝉在叫着夏天，树荫里是上次她和周一承分开的地方。


    梁笑突然想去小区的空中花园坐一坐。她住的这个小区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高层区，后面是别墅区。四栋高层围着小区的大堂售楼部，售楼部占了四层，第五层是露天的空中花园。空中花园很大，有篮球场，池塘和长椅，坐在长椅上，能俯瞰后面的别墅区。


    梁笑想去偷看一下周一承的家。


    电梯上到五楼，穿过长长的走廊之后，是一扇玻璃门。梁笑想入非非，周一承现在在做什么呢？


    推开玻璃门，夏夜的味道钻进鼻子，是土壤和花香。昏暗中长椅上坐了一个人，怀里抱着团毛茸茸的白色，梁笑突然有点紧张，是他吗？


    往长椅走了两步，梁笑看清了那人，“周一承”


    周一承抬起头。


    梁笑开心，几步跑过去，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就看到周一承的嘴角破了。


    梁笑赶紧把笑容挂掉，刹车站在原地，两人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


    周一承不以为意，起身往旁边让了让，“坐”


    梁笑安静坐下，她想说点什么，但许久不交际的脑子一时间搜索不出合适的问候语。还是周一承先开口，“今天开心吗？”


    “开——不开心。” 梁笑抿了抿嘴，猪脑快转啊。


    周一承被逗笑：“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周一承受伤的是右侧嘴角，但梁笑坐在他左边，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错过周一承把脸转过来的瞬间。


    感受到梁笑几乎要把自己穿透的目光，周一承把小白抱到梁笑腿上，转过头来让她看清楚，“我没事。”


    树上的彩灯照不亮周一承的脸，昏暗中梁笑只能看清他的嘴角还在流血。


    想到Flooring的话，梁笑下意识看了眼后面的别墅区，又看了看周一承的眼睛，他还在笑，但梁笑觉得他很难过。


    梁笑：“你还好吗？”


    周一承：“我很好。” 他摸摸小白的头，想了想，又摸摸梁笑的头，“今天叫你去，结果我没出现，还一个消息都没发”


    “没关系的” 梁笑打断周一承，“现在见到了。”


    “我今天很开心，火锅很好吃。” 梁笑顿了顿。既然周一承说没事，那就没事。梁笑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你喜欢吃火锅？”


    “嗯。”


    “辣锅还是番茄？”


    “辣锅吃肉，番茄锅喝汤。”


    “小馋猫。”


    “哪有人吃番茄锅不喝汤的——” 梁笑边嘟囔边转头，正好对上周一承的眼睛。


    “笑笑” 周一承从卫衣口袋里拿出来一个薄荷绿的小布袋，里面是一条项链，“生日快乐。”


    “我知道今天这个日子祝你生日快乐不太好，但是——” 周一承看了眼时间，开心地说：“过十二点了，又是新的一天。”


    “笑笑，生日快乐。虽然晚了半个月，但还是祝你新的一岁每天开心，放手去快乐。” 周一承重复。


    周一承看着梁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梁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周一承的嘴巴，但能看清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亮了，一直看着自己，梁笑突然有点想逃跑。


    “谢谢，我先回家了。” 梁笑慌张又故作镇定地把小白放在地上。小白好像有些不解，亮出肚皮向梁笑撒娇想重新回到她的腿上。


    “晚安。” 梁笑对周一承笑笑，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快步走向玻璃门，穿过走廊，上了电梯。


    终于回到家里，梁笑进门鞋都没换就开始在客厅走圈。边走圈边思考，这是梁笑的习惯。她以前还喜欢边思考边揪叶子，祸害了姥姥的三角梅，所以现在客厅里一盆植物都没有。


    梁笑不是从小都没有朋友的。梁爱出生之前，梁笑活得和梁爱一样，爸妈疼爱，朋友簇拥，现在的梁爱和梁笑小时候很像。


    梁笑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梁爱的出生带走了自己所有的好运。自从梁笑搬到姥姥家以后，梁笑就像中邪了一样失去了所有的亲密关系，学校里的朋友和她渐渐疏远，一直玩得好的那个男生不再和她讲话，就连幼儿园就认识的小姐妹也说受不了梁笑的脾气和她分道扬镳了。


    梁笑觉得自己的运气是有问题的，梁笑不想再经历那种热闹过后的孤独了。她讨厌戒断反应。


    周一承太好了，和他们待在一起太开心了，所以梁笑决定成为主动方，在他们离开自己之前主动离开他们，她才不要当被人主宰情绪的被动方，梁笑觉得成年人就应该像她这样及时止损。


    反正她就要去国外读书了，分开是早晚的事，就算他们不会像之前的朋友那样突然离开自己，但自己是要离开的啊，所以早断干净是好事。


    梁笑在心里安慰自己。


    夜更深了，洗完澡的梁笑呆呆地坐在床上。又感觉有点冷了，她从床头滑下，用被子裹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