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师娘

作品:《【莲花楼/花方】破窗而来

    15.


    李莲花从追云车下来,一阵山风吹过,脸上如水凉薄。山门一如既往清冷,门扉紧闭。李莲花掐了掐掌心,在门前跪下,“师娘,不孝徒儿有一事相求。”


    门扇哐地向内打开,芩婆拉着脸,神色并不意外。李莲花在江湖销声匿迹后,她就打开了山上的阵法,彻底封山。除了李莲花,又还有谁能绕开阵法上山,又气又喜,这不省心的徒儿大难不死,总算舍得回来了。她正欲开口训斥,皱着眉看向追云车,“这方小子怎么没同你一道?”


    李莲花仍跪地作揖不起。


    “芩前辈。”一个束冠文弱的青年背着昏迷不醒的方多病从车上下来。


    她看向关河梦,“这位是?”


    “在下乳燕神针关河梦。”关河梦作了一揖。


    师娘太久不问江湖事,李莲花便解释道:“关侠医是江湖公认的神医,我们这一路都承蒙关侠医的照顾。”


    “你起来,进屋说话吧。”芩婆转身入院。


    芩婆推开了一间房,示意关河梦将方多病放到床上,坐在床边号了脉。一个解毒了,另一个又中毒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但她还是皱着眉把了又把,“方小子这是怎么了?”


    “徒儿不孝。”李莲花在床前跪下。


    芩婆绷着的脸色更差了,也不想逼迫他再开口了。这徒儿从小就这个德行,嘴硬得能开核桃,知道有事回来找师娘,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拔除残毒而已,用不着几成内力。”芩婆放好方多病的手,想起上回李莲花联通他合伙骗方多病,哼了一声,“师娘向来有一说一,从不骗人。准备准备就可以开始了。”


    关河梦从药箱取出针囊,为方多病施针,助引出碧茶余毒。芩婆坐在方多病身后,掌心贴上他后背,李莲花在一旁为其护法。芩婆用内力将毒素沿着银针所刺之穴一路向外逼。方多病体内的碧茶一直被压制在一处,祛毒倒是不难,只是他经脉受损,需得格外小心才不至于造成二次伤害。


    游走的真气四处受阻,血脉淤堵,恐怕得将养好些时日了。


    这一身武功也要从头再来了。


    芩婆收了内力,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她毕竟已经年迈,聚精会神了个把时辰还是有些精神不济,平复了一下呼吸。


    “师娘!”李莲花神色紧张地扶着她下了床。


    “无碍。就是有点乏,休息一下就好了。”芩婆拍了拍他的手,见他还是绷着一张脸,说不定心里又将自己责怪了千万遍了,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上回听方多……”


    芩婆一顿,改口道:“方小宝说你会下厨,不如做顿大餐犒劳一下师娘,让师娘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师娘。”李莲花已扶着师娘到了房门口,千言万语总是无言。


    “哎。”芩婆神情温和地看着他,“师娘先去休息了。”


    李莲花回到房间,关河梦已经整理好药箱了,正在案前写东西,“关侠医,辛苦了。我刚刚已经收拾好了客房,可以到那休息。”


    “嗯。”关河梦应声,“他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还需要调理治疗一段时间。他明日可以先进行药浴,若是醒来就能服用药了。我把方子写下来给你,药材都在追云车上。过几日再看看情况如何。”


    关河梦开完方子到隔壁房间休息了,李莲花坐到床边,并指贴到方多病脖颈上探了探。


    真的没有了。


    这个鬼魅般如影随形的附骨之疽真的拔除了。


    很不真实,可这是真的。


    实在不行了、没办法了、就这样吧,他分明已经接受了、放下了、看开了。但还能活下去……而且还能健康地活下去,他居然也是喜悦的。


    活下去,从来不违背他的意愿。只是他不愿意有谁为他做什么牺牲,不愿意再亏欠谁什么,更不愿意方多病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救他。可是当真的有人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时,他才能感受到,啊,原来还有人这样在乎我啊。


    原来我死了,有人会这样伤心。


    原来……我不能就这样轻易死了。


    李莲花乱七八糟地想了些有的没的。山上清冷,屋内安静,他在床边坐了半晌,才想起要到厨房做饭。


    他蹲在灶台前,回想着《山家清供》里的菜式。师娘厨房里的食材只有素菜,有些限制他的发挥了。保守一点还是尝试一下创新?毕竟师娘还没尝过他做的饭……还是不要太普通了。再炖个汤,要是方小宝醒了还能赶上晚饭。


    16.


    芩婆看着桌上的几道菜感慨万分,那个只会在厨房里添倒忙的小徒儿如今也会做饭了。


    “师娘尝一尝。”李莲花盛了碗饭给芩婆,拿过另一个空碗装好给关河梦。


    芩婆夹了一筷子苋菜,皱着眉咀嚼了一下,尝了另一碟萝卜,“这萝卜还可以……”


    “李莲花,你是怎么将这么寻常的菜做得如此难吃的!”关河梦忍住没吐回碗里,神色痛苦地咽了下去,端起汤灌了一口,捂着嘴,“这什么汤,怎么这么咸。”


    “干笋火腿汤。”李莲花说。真有这么难吃?他夹了筷放进嘴里,讪讪扒了口白饭,“最近没休息好,做得呢是没有以往好吃……”


    不可能,这绝不是他正常发挥的水平。


    一想到在山上这些天就吃这些,关河梦两眼一黑,就着几块萝卜扒拉完一碗饭,“我吃饱了。芩前辈,借您这沐浴一下。”


    “关侠医请自便。”


    “厨房有烧好的水。”李莲花说。


    “知道了。”关河梦起身。


    “你这厨艺是跟方小宝学的?”芩婆问。


    “也不是……我自学的。”李莲花摸摸鼻子,“师娘怎么这么问?”


    “他来过云隐山,还小住了一段时间,照顾师娘的饮食起居。那会他说你会做饭,我还将信将疑。”芩婆说。


    “他还说什么了?”


    “说你做饭有自己的一套,从不听他的。”


    “就知道这小子背着我说坏话。”


    “我看他在厨艺上颇有造诣,是不是时常做饭给你吃?”


    李莲花摇着头笑:“哪里,少爷成日就在我的莲花楼里蹭吃蹭喝。”


    其实也是做过的,他从四顾门回来时,没想到有人在家里给他准备好了热乎丰盛的饭菜。


    “还拿我藏好的私房钱去给我买补药。”


    “方小宝是单孤刀的儿子吧?”


    “嗯。”


    “怎么给孩子起多病这种名字。”


    “他年幼时身体不好。”李莲花解释,用勺在汤碗里搅了一圈。


    “唉,”芩婆叹气,“师娘也有不对。没有教好徒儿,让这逆徒又祸害了一个好孩子。方小宝性子是急躁了一些,但为人还是细腻的。你们俩在一块,生活上也能相互照应,师娘也放心。”


    李莲花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师娘说什么呢。”


    “师娘是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芩婆扫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愿,谁能缠着你这么久。”


    “师娘,他年纪还小,又有婚约在身。”李莲花放下碗。


    “我的徒儿也不差吧?有婚约你就要拱手让人了吗?窝囊!”芩婆不争气地说,“你那么聪颖,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他对你的感情。”


    “师娘……”李莲花打小就在师娘这里碰壁,连辩解都显得气短,“正是因为我年长他许多,我不能有意引导他。”


    “随便你们吧。”芩婆摇摇头,“老婆子懒得谈这些情啊爱啊的,但老有老的好,在这上头我看得比你们清楚。”


    因缘合和,何其玄妙,兜兜转转,爱恨似乎又相互平衡了。


    李莲花洗完碗便去沐浴。数日奔波,风尘仆仆,用热水浇了一遍终于干净舒爽了。云居阁统共三间房,师娘、关河梦各占其一,他理所当然地就和方多病挤一间房。


    山上苦寒,早已点起了火盆。李莲花在火盆旁把周身烤的热乎了,钻进被窝,里头早已被方多病的体温烘得暖暖的。少年马尾散开,逶迤枕上。


    方小宝,这么安静,还真有点不习惯。


    17.


    耳边好像有人一直在说话,方多病睁开眼,视野昏黄一片,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自己好像睡得太久了,该醒了,身体却不听使唤。


    死手,给我动啊。


    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晕乎再一睁眼又倒在床上了。周而复始,他忍无可忍,想大吼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叫破了喉咙才轻轻哼出一声。


    有人搭住他手臂,嗓音温柔而低沉:“小宝?”


    这轻轻一晃,冰雪消融化作春泉,四肢百骸终于活泛。方多病睁开眼,床边的人一身白衣,带着一阵清淡的药香。


    这个地方很熟悉……这个人也很熟悉……


    “小宝?”李莲花见他目光游移涣散、迷迷糊糊的样子,轻声又唤了唤,托着他的背让他坐起来在身后垫好枕头。


    “我叫小宝对吗?”方多病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


    李莲花闻言心中一凛。


    “那你是谁?”方多病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周围。屋内陈设简单,应该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除此之外着实看不出什么门道。衣架上挂着他的衣服,这床又这般的小,兴许是自己的房间。啊,桌上那把剑一看就是他的,很衬他。而窗外青松翠柏,鸟儿啼啾却罕有人声,应该是在山上。


    自己身受重伤,眼前的人也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衣服料子也不太好。


    方少侠三两下便将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楚。


    也不知道这小子失忆了怎么还在自个儿傻乐,李莲花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我呢,李莲花。”


    “哦,谢谢啊!”方多病接过小口嘬着,润了润喉,“本少侠已经猜到了!我一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料被恶人使绊受伤了,你便把我带回山中救治对吧?”


    “啊……”李莲花微微挑眉,“啊,不错,小宝少侠正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不用客气,这都是本少侠该做的。”


    “嗯,少侠且等等,我让神医过来看一下。”李莲花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李公子……”方多病敛了笑,困惑道,“我本来就有腿疾吗?”


    方多病问出口,便见方才还和煦轻柔的人周身沉了下来,拧不住的眉心往下一压,闪到床边,碰了碰他的腿,“能感觉到吗?”


    方多病点点头:“也不是没有知觉,就是使不上力。”光是挪动就很费劲。不过站不起来的感觉好像也并不陌生。


    李莲花转瞬出了房门,带来一个长相儒秀的青年,想必就是刚刚所说的神医,随后进来的还有个布巾素衣的婆婆。


    方多病伸出手让神医切脉。床边一时围了这么多人,他下意识地看向李莲花,李莲花对上了他的眼神,靠过来。鼻尖又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药香,方多病安下心。


    “你是否有先天不足之症?”关河梦问,看方多病脑袋空空,抬头望向李莲花。


    方多病也跟着看李莲花。


    “小宝先天体弱,幼时是曾不良于行。”


    “这是气血瘀滞所致,通三经、化瘀血应能好转。”关河梦说,“需要日日以扬州慢梳理经脉,配合针灸、药浴、口服。你既然醒了,那么现在便开始吧。”


    方多病蔫下来,左右张望想找个洞藏起来。


    “馄饨刚刚下锅,很快就好了。”芩婆说,“肚子先垫点热乎的吧。”


    有馄饨吃!方多病眼前一亮。


    “劳烦师娘了。”


    “劳烦师娘了!”方多病也跟着喊。


    房内三人皆循声望去。


    这时候瞎喊什么。李莲花低头,屈指敲了敲眉心。此时纠正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芩婆扫了李莲花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哎,等着师娘给你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