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江状元...看殿下的眼神,我不喜欢
作品:《碎玉欢》 初夏的风带着湿润的水汽,轻轻拂过落雨轩的窗棂。
我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下人们在庭院新辟的水池中忙碌。
一株株青翠的荷苗被小心翼翼地植入淤泥,圆圆的叶片浮在水面,随着涟漪轻轻晃动。
“殿下为何忽然想在府中种荷?”贴身侍女蓉儿轻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想起前几日偶然听到沈执玉与老仆的对话。
那时他站在院中那棵梨花树下,声音很轻:
“母亲最爱荷花...每逢夏日,她总要在府中水缸里养上几株。”
那话语中的怀念与落寞,无声无息地刺痛我的心。我知道他思念家人,那个曾经温馨和睦的太傅府,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去把落雨轩临水的窗户打开,”我吩咐道,“让沈公子能看见这片荷池。”
“是。”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片荷池是为他而建。就像我从未告诉他,我将他强留在身边,不只是因为私心,更是为了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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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开得很快,不过半月,池中已是碧叶连天,粉白的花苞点缀其间,随风摇曳生姿。
我注意到沈执玉近来常在窗前驻足。有时是清晨,他披着外衣站在那里,望着晨露在荷叶上滚动;有时是傍晚,他执一卷书,目光却飘向窗外盛开的荷花。
他从不提起这片荷池,但我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柔软。那是一种久违的温情,像是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这日傍晚,我端着药膳走进落雨轩时,他正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看得如此入神,连我走近都未曾察觉。
“在看什么?”我轻声问。
他微微一怔,转过身来,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未来得及掩饰的柔和。
“没什么。”他垂下眼眸,又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模样。
我将药碗放在桌上,顺着方才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池中一朵白荷开得正好,花瓣如玉石般晶莹,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这荷花倒是开得好。”我状似无意地说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自从那次下毒未遂后,他喝药时不再推拒,总是这样干脆利落。
我看着他微微蹙眉咽下苦药的样子,从袖中取出蜜饯递过去。他犹豫了一瞬,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到我的掌心,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很轻。
这是我们之间少有的平和时刻。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冷嘲热讽,只有窗外荷香袅袅,室内药香淡淡。
“若是喜欢,可以摘几枝插瓶。”我说着,指向那朵开得最盛的白荷。
他摇摇头:“不必了,让它长在那里就好。”
这话中的含义,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有些美好,不必占有,静静欣赏便已足够。
就像我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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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独自一人来到荷池边,月光下的荷花别有一番风姿,如玉如琢,清冷孤高,像极了它的主人。
我俯身轻轻抚摸一片荷叶,触手冰凉湿润。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夏日,我随先帝驾临太傅府,在后花园的荷池边,第一次见到年少的沈执玉。
那时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件月白夏衫,正俯身采摘池中的莲蓬。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脸。阳光照在他身上,荷叶的阴影在他脸上摇曳,那一瞬间,我竟看得痴了。
“殿下也喜欢荷花?”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看见沈执玉披着一件外衣站在不远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凤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夜深露重,你怎么出来了?”我微微蹙眉。
他缓步走近,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投向池中的荷花:“睡不着,听见这里有动静。”
我们并肩站在池边,谁都没有再说话。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荷香,与沈执玉身上的兰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心醉。
“母亲曾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她希望我也能如荷花一般,保持本心,不随波逐流。”
我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眼中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情。
“你母亲将你教得很好。”我轻声道。
他苦笑一声:“可惜我辜负了她的期望。”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没能保全家族,如今又寄人篱下,甚至曾经动过下毒害人的念头。
“乱世之中,活着已是难得。”我望着池中摇曳的荷花,“保全性命,未必不是另一种坚守。”
他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良久,他轻声道:“殿下为何要种这片荷池?”
我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府中空置已久,添些景致罢了。”
他没有再问,但我知道他并不全然相信。有些心意,不必言明,就像这满池荷花,静静绽放,自有懂得欣赏的人。
夜更深了,荷香愈发浓郁。我们并肩站在月下,身影倒映在池水中,与荷花融为一体。
这一刻,没有长公主与囚徒,没有强取豪夺与恨意难平,只有两个灵魂,在寂静的夜里,共享这一池清荷的芬芳。
我知道,要化解他心中的坚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今夜,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
这就够了。
初夏的公主府张灯结彩,为我的二十岁生辰宴做准备。我知沈执玉不喜这般喧闹,更不愿在众人面前以“面首”的身份出现,便早早吩咐下去:
“今日府中设宴,你若嫌吵,可出门走走。”
他站在落雨轩的窗前,闻言微微一怔,转头看我时眼中带着几分诧异:“殿下肯让我独自出门?”
“我何时囚禁过你?”我轻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想去便去,记得带上侍卫。”
他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多谢殿下。”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这些时日以来,我给他最好的衣食,为他种满池荷花,却始终换不来他真心一笑。
也罢,今日就让他透透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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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之上,丝竹声声,觥筹交错。朝中大臣们纷纷献上贺礼,更有不少人带着自家公子前来,明里暗里地推销。
“殿下年轻有为,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一位老臣笑着举杯,他身旁的年轻公子面若桃花,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我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杯,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这些世家子弟个个才貌双全,却无一人能入我的眼。
忽然,我的目光停在角落里的新科状元身上。他穿着一袭青衫,独自坐在那里,眉眼清冷,垂眸沉思的模样,竟有几分沈执玉当年的风采。
许是察觉到我的注视,他抬起头来,对上我的视线后微微一怔,随即慌乱地低下头,耳根泛起薄红。
真是有趣。我唇角微勾,又多看了他两眼。
“殿下对江状元有兴趣?”身旁的内侍低声问道。
我但笑不语,心中却想起沈执玉。若是他在,定会冷冷地别开脸,或是讥讽地说些什么。
正思索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我抬眸望去,竟见沈执玉去而复返,正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月白长袍,墨发微湿,像是匆匆赶回。
“沈公子怎么回来了?”
我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在席间扫过,最终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外面下雨了。”
确实,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但我总觉得,他回来的原因不止于此。
“既然回来了,就入席吧。”我指了指身旁空着的位置。
他缓步走来,在经过江状元身旁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落座后,他垂眸不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宴席继续,丝竹声再起。有大胆的世家公子起身献艺,弹奏了一曲《凤求凰》。琴技尚可,却少了几分韵味。
我侧头看向沈执玉,他正望着池中的荷花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像是在打着节拍。
“听闻沈公子琴艺冠绝京城,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听?”一位不知趣的官员笑着提议。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执玉。自沈家出事以来,他再未在人前抚琴,这是京城皆知的事。
我正要开口替他解围,却见他缓缓抬眸,目光扫过那位官员,最终落在我身上。
“殿下想听吗?”他轻声问。
我微微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我是否想听琴。
“若你愿意。”我谨慎地回道。
他起身走向琴台,步履从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轻轻抚上琴弦,指尖微动,一串清越的音符流淌而出。
是《高山流水》。
他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每一个音符都饱含情感,时而如山峦叠嶂,巍峨壮阔;时而如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席间众人无不沉醉其中,连方才献艺的公子都自愧不如。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他今日为何破例抚琴。这是在宣示主权——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谁才是这公主府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琴声渐止,余音绕梁。他起身,对着席间众人微微颔首,而后看向我:“殿下可还满意?”
我迎上他的目光,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很好。”我轻声道。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冰雪初融,春花乍放。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些时日的等待与付出,都是值得的。
宴席散后,我与他并肩走在回落语轩的小径上。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荷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今日为何愿意抚琴?”上次宫宴他尚不愿,怎得这次...我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我。月光下,他的眼眸格外明亮:“殿下不是一直想听吗?”
“我想听,你就弹?”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那江状元...看殿下的眼神,我不喜欢。”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所以你是在吃醋?”
他别开脸,耳根微红:“殿下说笑了。”
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迫使他与我对视:“阿玉,你若肯一直这样,该多好。”
他垂下眼眸,长睫轻颤,却没有躲开我的触碰。
夜风吹过,荷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伴奏。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今夜起,又将有新的变化。
而这变化,正是我期盼已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