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红白喜事

作品:《别样江湖

    喜堂的红绸还在梁上飘着,烛火噼啪炸出火星,溅在满地的花生红枣上,却暖不透空气中骤然凝固的冷。欧阳露倚在张彻怀里,凤冠上的珠串还在轻轻摇晃,嘴角却蜿蜒出一条血线,像红烛滴落在素白宣纸上的痕。那血沾在她涂了殷红胭脂的唇瓣边缘,红得愈发刺目,竟比头上的喜帕还要浓烈几分。


    “阿露!”张彻的声音劈碎了喜堂的冷意,他抱着欧阳露猛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混着瓷器摔碎的脆声一同炸开。他指尖颤抖着去擦她嘴角的血线,却越擦越洇开,眼泪砸在她的嫁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怎会如此?是谁害了你?我定将他碎尸万段!为你报仇!”


    白悯烟快步上前,手指轻轻抹过欧阳露嘴角未干的血渍,指尖凑近鼻尖时,原本平和的眉眼骤然绷紧,声音沉得像浸了冰:“这是‘红白毒蝎散’,江湖中只有‘毒蝎美人’百花能配出此毒——此毒入口即化,一个时辰内便会蚀穿脏腑,无药可解。”


    “百花?”张彻猛地抬头,眼中血丝纵横,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我与她素无往来,而阿露性子柔善,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念声佛,怎会惹到那狠角色?她为何要对阿露下此毒手!”


    堂内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有人攥紧了腰间的佩剑,有人悄悄往后缩了缩——谁都知道,毒蝎美人百花的红白毒蝎散有多霸道。去年青城派的长老误中此毒,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肝肠寸断,死状凄惨。张彻听得心头发紧,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白悯烟及时扶住他的胳膊,他险些栽倒在地。


    “不!阿露不能死…这毒怎会无解呢?”张彻扶着椅子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青砖上,“是我没用!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阿露去了,黄泉路上也好与她作伴!”


    话音未落,张彻突然伸出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指腹用力往喉间扣,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白悯烟见状,连忙扑上前掰开他的手,急声道:“阿彻!你是风月山庄的庄主,你若死了,风月山庄怎么办?你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可我没了阿露…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张彻的手还在颤抖,声音里满是绝望,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且慢!”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冷鹤晞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锦囊,指尖捏着一粒莹白的药丸,“此药名为‘菩萨蛮’,能解百毒。欧阳姑娘中的红白毒蝎散的药味颇淡,似乎还掺杂了其他药材,未必是毒蝎美人百花亲手所制——或许这‘菩萨蛮’,能救她一命。”


    张彻连忙接过药丸,小心翼翼地扳开欧阳露的嘴唇,将药丸送了进去。他怕药丸卡在她喉间,又轻轻托着她的后颈,用温水慢慢喂她咽下,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娃娃。喂完药,他将欧阳露紧紧搂在怀里,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众人也都敛声屏气,围着他们站成一圈,喜堂里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有人悄悄攥紧了衣角,有人忍不住探头去看欧阳露的脸色,连方才喧闹的议论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一位黄衫女子正低着头,用力往门外挤,裙摆扫过旁边人的衣袖,却连句道歉都没有。张彻猛地抬头望去,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剑:“站住!”


    黄衣女子身子一僵,脚步顿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这姑娘是谁?怎么急匆匆的?”


    “姑娘为何急着离开?”张彻的声音带着冷意,目光紧紧锁在黄衣女子的后背,“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不如转过身来,让在下一睹芳容。”


    黄衣女子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当她的脸映入张彻眼帘时,张彻瞳孔骤缩,怔了好一会儿,才失声开口:“阿兰?怎么是你?”


    阿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阿彻,原来你还记得我。”


    吃瓜群众们交头接耳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说道:“嗐,这不明摆着的事儿么?有道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另一个道:“你是说,那个叫阿兰的姑娘是张公子的旧人?”


    “废话,当然啦。旧情人来参加婚宴,这不是明摆着要要让张公子对她永生难忘嘛。”“咦,此话怎讲?怎么个永生难忘法啊?”


    “笨死了!当然是毒杀了新娘,给张公子一记重创呗!”


    “哇!是个狠人,我敬她是个侠女。”


    “侠女个屁!她用这种下三滥的阴招想让张公子的心中还留有她的位置,简直是愚蠢至极!”


    “哇!阿晞!快给我搬个小板凳,我要吃瓜!”楚瑜霏饶有兴趣地对冷鹤晞说道。


    冷鹤晞问道:“你不会自己搬吗?我为何要帮你搬?”


    楚瑜霏环顾四周,拖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半靠在椅子上,望着那个怨气颇深的凶手阿兰,等待她爆瓜。


    “都闭嘴!”没想到,这下毒的使作俑者阿兰气焰甚是嚣张:“我是怎样的人,还沦不到你们来教训我!”


    众人讪讪地闭了嘴。不得不说,这位叫“阿兰”的女子气场十分强大且傲慢,似乎不把任何们人放在眼里。


    “阿兰,阿露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对阿露下毒?”张彻红着眼睛问阿兰。


    阿兰冷冷地道:“呵呵,失去心爱的人的滋味很不好受罢?这样你就会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有多痛!”


    张彻叹息道:“阿兰,为何我曾经只不过是同你说了一句玩笑话,你就要将一句玩笑话翻来覆去直到如今?”


    “玩笑话?”阿兰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里满是怒意,她上前一步,指着张彻的鼻子,“你说心悦我,说要与我相守,这些都是玩笑话?”


    “阿兰,算我求你,别再揪着那些话不放了,好吗?”张彻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欧阳露,眼神里满是焦急,“阿露还在等我救她,你就当可怜可怜她,好不好?”


    “我可怜她?谁可怜我?”阿兰突然提高了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张彻,你这个人渣!该死的人是你!”


    三年前


    在宫中待得烦闷的赵蕙兰让宫女为她准备了一套太监的服饰,迫不及待地换上之后,她顺利溜出了宫。


    宫外的一切都如此吸引她的眼球。她钻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扔了身上的太监服,换上了她平日里最爱穿的黄色罗裙,兴高采烈地跑出小巷。


    她出宫匆忙,身边又没有跟随的宫女,故而更加肆无忌惮,再不管什么宫廷的仪态和礼仪,一路小跑,再也不必在意要时刻维持端庄娴静的形象。


    小摊边有人正在玩套圈游戏。阿兰跑过去凑热闹,将钱递给小贩道:“给本宫…不,给我来十个圈。”


    “好嘞!姑娘请!”小贩递给她十个圈,她高兴地接过,一只手丢出一个铁圈,只见丢了个空。她懊恼地跺脚,说道:“再丢一下。”


    她右手用力一抛,铁圈又落在了地上。


    阿兰仍不气馁:“再来!”


    她弯下腰去,闭上左眼,用右眼瞄准视线,看准目标扔了出去。


    原本以为这次一定胜券在握,谁知又扔了个空。


    阿兰怒火中烧:“这铁圈一定被施了妖法,肯定是套不准的!”


    小贩连忙说道:“姑奶奶,你可不能胡说,很多客人都能套中想要的东西,你若套不中,不能怪我的圈子不好,只能是你的原因!”


    “你血口喷人!”阿兰闹起了公主脾气:“你胆敢说是我的问题,真是胆大包天!”


    “姑娘,小人这个小摊子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请姑娘放过小人罢!”小贩也不想自讨没趣,让自己吃苦头,只盼望着这姑奶奶能快点走才好。


    “这位姑娘,不知在下能否助姑娘一臂之力呢?”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阿兰转过脸,见是一位仪表堂堂的青衣公子,身旁还跟了一位小厮。


    阿兰将铁圈交给他:“那便多谢这位公子了。”


    这男子接过铁圈,猫起腰,手上施力,竟是将剩余的七个铁圈尽数抛了出去!


    而这七个铁圈全都稳稳当当地套住了东西!


    阿兰原本只想要这些摆件中的一个陶瓷垂耳兔,如今却套中了七样东西,不禁喜笑颜开。她突然觉得那陶瓷垂耳兔很像眼前的这个男子。


    阿兰将这些摆件抱在手中,对男子说道:“拿不下啦!我只要这个兔子,其余的都赏给你罢!”


    这男子身边的小厮向他道:“庄主,这姑娘说话好没礼貌,见到您也不行礼,她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笑道:“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阿兰向这男子道:“我叫阿兰,你叫什么?”


    这男子主动朝她行礼道:“在下张彻,阿兰姑娘有礼。”


    “我家主子,可是大名鼎鼎的风月山庄的庄主,这位阿兰姑娘,还请你说话礼貌些。”


    阿兰心道:庄主算什么,本公主可是当朝七公主。


    初来民间闲逛的阿兰叫住了这位风月山庄的庄主张彻,对他道:“张公子,你陪我游览一番这人间的烟火气罢。”


    张彻的小厮一听,火道:“我家公子怎会有空陪你游览…”


    张彻打断了小厮,朝阿兰道:“乐意至极。”


    张彻带着阿兰走街串巷,吃遍民间的小吃——馄饨、饺子、糖葫芦…阿兰没吃过这些民间小吃,每样都觉得新鲜,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吃罢晚饭,她又拉着张彻去喝酒。


    张彻点了“福记酒坊”里最好的“千樽美”。


    “来啦!客官,您要的千樽美!”小二揭开酒盖,酒香顿时四溢,那香味扑鼻而来,仿佛吸一口香气便能让人酽醉。


    酒坛打开的瞬间,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像绕着鼻尖的丝线。张彻给阿兰倒了一杯,笑道:“阿兰姑娘尝尝,这‘千樽美’可是好酒,一醉解千愁。”


    阿兰在皇宫时就爱品尝各种佳酿,她也想尝一尝民间的浊酒是怎样的口味。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回甘,她忍不住赞道:“好酒!”


    张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阿兰的脸上,笑容温柔:“美酒配美人,当真是美事。美哉快哉!”


    阿兰一饮而尽,赞道:“嗯,的确是美酒。”


    两人一边饮酒一边交谈,张彻强迫自己努力耐下心来倾听阿兰诉说,虽然这些话题自己完全不感兴趣,但他还是一边恰到好处地连声附和,配合她的兴趣,一边继续给她倒酒。


    张彻始终都让自己低姿态向下兼容阿兰的兴趣,其实这不过是取悦女子的一种手段罢了。他只想快速摸清这个女子是什么风格,需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对待才可以瞬间拿捏到手。尽管这个笨女人说的话题他一点也不想听,但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还是能劝自己耐下性子,并且循循善诱,让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很放松。他一边给阿兰倒酒,一边给自己斟满。喝着谈着,两人几乎同时一头载倒在桌面上,不醒人事。


    良久,阿兰恢复意识,用手指戳了戳趴在桌子上的张彻:“喂!喂!”


    见张彻纹丝不动,阿兰抄起桌上的酒坛子,将酒坛子中剩余的酒当头浇在张彻的脸上。


    “呃!”张彻猛一激灵,清醒过来,阿兰却有些头晕目眩,张彻心道时机终于到了,遂向掌柜要了一间客房,送阿兰去房里休息。


    阿兰的脑袋嗡嗡作响,此时的张彻在她的眼中仿佛也格外俊逸。在宫里,没有谁对她这样细心过,也没有谁像他这样温柔耐心。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只是他为了得到她而装出来的性情罢了。


    张彻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深情地对她倾诉衷肠:“阿兰,我心悦你。我愿与你相守一生一世。”


    两人四目相对,一阵天雷勾地火之后,耳鬓厮磨。


    事了拂袖去,张彻潇洒地吹着口哨,头也不回地走了。


    负心郎!阿兰的眼泪簌簌掉落。她竟如此识人不淑!


    楚瑜霏听完了这个故事,伸手拽了拽冷鹤晞的袖子,笑嘻嘻地道:“哈哈哈,这个阿兰怎么这么没脑子啊。阿晞,没想到张公子是个渣男耶。不过男人嘛,大部分不都这样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但也有小部分像我这样的好男人!听完这个故事,我还有些听后感要说呢。”


    白悯烟听罢颇为好奇地问道:“楚公子有何见教?愿闻其详。”


    楚瑜霏笑道:“哈哈,说实话,张公子人也不聪明。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会先把阿兰姑娘哄好,让她对我怎么也恨不起来。只要我哄得够温柔,就能短期持有这个笨丫头~如果我腻了,再温和地把她踹走就行了,然后再安慰她,让她觉得我和她分开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她还想藕断丝连,那么就不用给她温柔的好态度了,直接狠狠揍她一顿,打到她害怕了不再纠缠为止~嘻嘻嘻,这样她还会发疯下毒报复吗?显然不会啦,不仅不会,还会乖得跟哈巴狗似的~”


    冷鹤晞狠狠瞪着楚瑜霏,警告道:“闭嘴!小心我点了你的哑穴!”


    楚瑜霏并没有闭嘴,继续说道:“哎呀,阿晞,我逗你玩的,你别生气嘛。我好好说话总可以了罢?我认为,如果一个女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自尊自爱,还指望谁会珍惜她?阿兰姑娘虽然有点惨,但是还有点好笑,试问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诱惑啊。我如果是个写小说的,我肯定会把她写进小说里当反面素材,毕竟这种傻缺的女子,就是在我们现代呀,也有挺多。哇,我说得也太精辟太精彩了!唉,无敌是多么寂寞啊…此处应有喝彩与掌声!”楚瑜霏说完,自己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在哪里?”


    “楚兄说得好!”白悯烟很给面子的鼓起掌来。离乐犹豫了一下,觉得楚瑜霏说得确实很精彩,于是也鼓起了掌。冷鹤晞轻咳一声,虽没鼓掌,但也没有点楚瑜霏的哑穴了。


    男子近前与女子攀谈,温言软语,其心所求,不在博女子展颜,多在贪图**之欢。女子当明此理,不轻信男子情深的托辞。


    真情若在,纵不言爱,行止间亦尽是呵护;若只空谈蜜语,待新鲜褪去,徒留敷衍搪塞;女子当聪慧,慎听巧言。那些个甜言蜜语,对谁人都可说得。


    真心必见于实处。灵慧的女子,不会为廉价的殷勤所感动。男子对女子的嘘寒问暖,不过是猎取芳心的手段罢了。


    “阿兰姑娘为何要对无辜的新娘子下毒呢?”白悯烟道:“如此意气用事,委实太莽撞了!”


    离乐说道:“阿兰姑娘不过是恨张彻这个人渣罢了。”


    张彻的风流佚事成了劲爆话题,众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些女子说阿兰姑娘应该被原谅,更多人却觉得如果新娘子不醒,阿兰姑娘就得陪新娘子一起死。


    张彻瞪着通红的眼睛向阿兰道:“阿兰,你我之事已成过去,你又何必为难在下呢?”


    阿兰向张彻走去,怒道:“张彻!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畜生!”


    “咳咳咳…”张彻怀里的欧阳露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地道:“不…我并不怪罪…”


    话音未落,欧阳露忽然两眼一翻,吐血身亡。


    “啊?怎么会这样?”众人大惊,议论道:“新娘子死了!”


    张彻仰天痛哭:“阿露!你为何如此善良,却又如此命苦呀!你不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光返照,说不怪罪杀你的凶手,却何其无辜地葬送在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子的手上!上天呐!你无情无义,无情无义呐!”


    他哭得肝肠寸断,众人皆惋惜道:“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居然会葬送在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的毒药之下。


    “真是个该死的毒妇!”


    “呸!这女人应当被千刀万剐!”一群年轻的江湖人狠狠地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