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绝门
作品:《别样江湖》 混沌如墨,楚瑜霏感觉自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漂浮。耳边总有细碎的呼唤声缠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隔着厚重的琉璃罩,听得不真切。
“楚瑜霏…楚瑜霏…”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刺破层层迷雾。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脚下竟是一片镜面般光滑的湖面,碧波无纹,稳稳托住他,仿佛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四周是茫茫白雾,浓得化不开,天与水的界限彻底消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单调得令人心慌。
“谁?”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中荡开,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而后归于沉寂。
片刻后,那声音再次响起,近了许多,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毫无温度:“你想回去吗?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楚瑜霏的心骤然紧缩,随即又狂跳起来,眼中迸发出急切的光:“想!我当然想!你到底是谁?你知道怎么回去?”
“知道。”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但方法只有一个。”
“什么方法?”楚瑜霏往前迈了一步,湖水依旧纹丝不动。他此刻满心都是“回去”二字,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闯一闯,“你说!”
“找到一个人。”那声音缓缓道,每个字都清脆却刺骨,“一个锁骨上有月牙形胎记的人。杀了他,你就能回去。”
“杀人?”楚瑜霏脸色瞬间煞白,连连后退几步,“不行!我做不到!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那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是唯一的路。你若不照做,便永远困在这里,直到死去,意识消散,彻底湮灭的那一天。”
“你这是逼我!”楚瑜霏急得眼眶发红,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至少告诉我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在什么地方啊!否则让我怎么找?”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周围的白雾开始剧烈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向他涌来。楚瑜霏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白茫茫的混沌将自己彻底吞没,黑暗瞬间席卷了所有意识…
“唔…”
楚瑜霏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喘着气,视线渐渐清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头顶是淡青色的纱帐,上面绣着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雅致清丽。
“咦,你醒了?”一个娇俏活泼的少女声音在旁边响起。
楚瑜霏转头,只见一位梳着双蟠髻的少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灵动,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可算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们楼主都快把药房的药材翻遍了。”
“我…”他刚想开口,脑袋却一阵昏沉,像灌了铅似的,“这位姑娘,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手贱!”少女把药碗放在床头的小木几上,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嗔怪,“摸什么不好,偏要去碰那淬了毒的飞镖。那毒霸道得很,若不是我们楼主连夜运功给你逼毒,你这条小命啊,早就交代在城外乱葬岗了。”
“是冷公子救了我?”楚瑜霏心里一暖,恍惚间想起失去意识前,冷鹤晞那张写满焦灼的脸。
“乐儿,少说两句。”冷鹤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清冷中带着一丝疲惫。他端着一盘精致的红莲酥,缓步走进来,素白的衣襟上沾着些浅褐色的药草痕迹,显然是忙了许久,“如何?头还晕吗?”
楚瑜霏挣扎着想坐起来,冷鹤晞扶了他一把,指尖的微凉透过衣料触碰到他的胳膊,像一股清泉流过心尖,莫名让人安定。“好多了,多谢冷公子相救。”
“不必。”冷鹤晞把红莲酥递到他面前,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若水楼,污了我的地方,扰了清净。”
楚瑜霏拿起一块红莲酥塞进嘴里,甜香软糯,瞬间驱散了舌尖残留的苦涩。他看着冷鹤晞故作冷淡的侧脸,忍不住笑了笑:“不管怎么说,都是冷公子救了我。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冷鹤晞的脸颊微微泛起一层薄红,像是上好的宣纸上晕开了一点胭脂,他嗔怪地瞪了楚瑜霏一眼:“胡说什么?我才不要你的命,留着也是个麻烦。”
“那我给你当牛做马?”楚瑜霏凑近了些,目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阳光下,那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动,“我为冷公子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你还是省省罢。”冷鹤晞别过脸去,耳根却红得更厉害了,“我可不想被你笨死。”
楚瑜霏低低地笑起来。他发现冷鹤晞其实很容易脸红,像个不经逗的小姑娘,偏偏长了张颠倒众生的神脸,这种反差萌让他觉得格外有趣,忍不住想多逗逗他。
名叫离乐的少女在一旁看得直乐,捂着嘴偷笑,转身出去时,临走前还冲楚瑜霏挤了挤眼睛。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楚瑜霏小口吃着红莲酥,冷鹤晞则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看书。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
“冷公子,”楚瑜霏忍不住开口,“你说杀秦云的是七绝门的人?”
冷鹤晞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嗯。”
“七绝门是什么来头?”楚瑜霏好奇道,“光听这名字,就觉得像反派门派。”
“差不多。”冷鹤晞合上书,放在膝上,语气沉了些,“五年前,七绝门掌门穆峰和你父亲楚旷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最后以半招之差落败。穆峰心胸狭隘,最擅用毒。他输了之后怀恨在心,这些年一直在暗中给楚家使绊子,手段阴狠得很。”
楚瑜霏恍然大悟:“所以他们偷了楚家特制的飞镖杀了秦云公子,在飞镖上淬了毒。就是想让楚家腹背受敌,被江湖同道唾弃,身败名裂?”
“是。”冷鹤晞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冷意,“你父亲性子刚直,不屑于用阴私和用毒的手段,总想着堂堂正正解决问题,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择手段。”
楚瑜霏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被人这样算计,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那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办法揭穿他们的阴谋,还我爹一个清白,也还楚家一个公道!”
“谈何容易。”冷鹤晞轻叹,“七绝门行事诡秘,穆峰更是老奸巨猾。而且,他不仅是七绝门门主,还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没那么好对付。”
楚瑜霏正想再说些什么,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力道之大,整栋若水楼都晃了晃,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若水楼楼主何在?给老夫滚出来!”
楚瑜霏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红莲酥掉在地上:“坏了!难道是秦云他老子来找我算帐了?”
冷鹤晞站起身,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嗯,是秦如海。你在楼上待着,别下去,免得再生事端。”
“可是…”楚瑜霏有些不安,毕竟秦云的死,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是命令!我可不是在与你商量!”冷鹤晞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即转身下楼。
离乐很快跑了上来,手里拿着一粒丹丸,递给楚瑜霏:“哎,快把这个吃了。秦老头的‘狮吼功’已经练到了第九重,震得人脑浆子都能晃匀,你才刚被我们楼主救醒,身子虚,不吃这个,耳朵不仅要聋,搞不好还会七窍流血而死呢。”
楚瑜霏听罢立即把丹丸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的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顺着喉咙滑下,瞬间觉得灵台清明,耳中嗡嗡的杂音也消失了。“乐儿妹妹,这是什么好东西?挺好吃的!可以再给我一颗吗?”
“这是‘凝神丹’,不许贪多!吃多了会走火入魔的,小心去见阎王爷!嘻嘻…”离乐娇笑了两声,又白了他一眼,“喂,你这蠢货给我老实待着!不准乱跑,我去看看热闹。”
可楚瑜霏哪坐得住?他悄悄溜到楼梯口,扒着栏杆往下看。
只见一楼大厅里,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老者正怒目圆睁,络腮胡根根倒竖,一身玄色劲装。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精壮的汉子,个个腰佩长刀,气势汹汹,眼神如狼似虎。大厅里的桌椅倒了一地,杯盘碎了满地,一群侍女倒在地上,脸色青紫,七窍流血,早已没了气息——显然是被刚才那声怒吼震死的。
冷鹤晞站在老者面前,白衣胜雪,身姿挺拔,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眼前的混乱与他无关:“秦老爷大驾光临,若水楼有失远迎。”
“少废话!”秦如海的声音像炸雷般在大厅里回荡,“我儿秦云在你若水楼出事,冷楼主,你今天必须给老夫一个交代!否则,老夫拆了你这破楼,让你给我儿陪葬!”
“秦老爷息怒。”冷鹤晞缓缓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令郎遇害,鹤晞也很痛心。但凶手并非若水楼之人,很有可能是擅长用毒的七绝门之人,他们用的是楚家特制的飞镖,意在嫁祸楚公子,挑起楚家与秦家的矛盾。”
他把之前同楚瑜霏分析的话又说了一遍,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将飞镖上淬的毒、七绝门与楚家的旧怨都一一讲明。秦如海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些,但依旧紧绷着,显然还有疑虑。
“冷楼主,空口无凭。”秦如海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鹰,“你说凶手不是若水楼的人,那就不是了么?那个姓楚的小子嫌疑最大,让他出来见老夫!”
楚瑜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主动从楼梯上走下来,对着秦如海恭敬地拱手作揖:“秦前辈。”
秦如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他几遍,带着审视和敌意:“你就是楚旷的儿子楚瑜霏?”
“是,正是晚辈。”楚瑜霏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虽然心里发怵,却不想露怯。
“老夫听说,你不会武功?”秦如海突然话锋一转,右手猛地扬起,带着凌厉的掌风,狠狠朝楚瑜霏脸上扇去。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带着劲风,显然没留余地。楚瑜霏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被打得猛地偏过头,右脸瞬间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嘴角也渗出血丝。
靠!这死老头打人也太疼了!楚瑜霏欲哭无泪。
“秦老先生!”冷鹤晞皱起眉,上前一步想阻止,却被秦如海狠狠瞪了一眼。
“冷楼主这是想护着他?”秦如海怒视着冷鹤晞,“老夫教训这杀子疑凶,与你无关!老夫这一巴掌是他该受的!”
秦如海盯着楚瑜霏,“小子,你若会武功,方才就能躲开。连老夫这一巴掌都躲不开,看来真是个废物。”
楚瑜霏捂着脸颊,疼得牙痒痒,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现在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只能先忍了。
楚瑜霏缓缓地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强挤出一个笑容:“前辈说的是。晚辈的确不会武功,让您见笑了。令郎的事,晚辈也深感遗憾,还请前辈节哀。晚辈相信前辈一定能早日抓到真凶,为令郎报仇。”
“哼。”秦如海见他态度诚恳,倒也没再动手。他沉默片刻,显然是在权衡冷鹤晞的话,“冷楼主所言,老夫暂且信了。我儿秦云之仇,老夫一定会报!七绝门…穆峰…老夫与你们不共戴天!”
秦如海转身,对着手下喝道:“我们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留下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若水楼。
楚瑜霏揉着脸颊,疼得龇牙咧嘴,倒吸着凉气。冷鹤晞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的药膏,递到他面前:“喏,涂上。”
药膏带着清凉的艾草味,抹在脸上很舒服,瞬间缓解了灼痛感。楚瑜霏看着冷鹤晞近在咫尺的俊脸,长长的睫毛垂着,神情专注,突然笑了:“冷公子,你是不是担心我?”
冷鹤晞别过脸去,耳根却悄悄红了:“谁担心你?我只是不想若水楼沾上太多人命罢了,晦气得很。”
楚瑜霏却不管他怎么嘴硬,心里甜丝丝的。他知道,冷鹤晞其实没那么讨厌他。
离乐跑过来,看着楚瑜霏红肿的脸,咋舌道:“秦老头下手真狠,这巴掌怕是要肿三天。哎,不过你也够笨的,不会躲吗?”
“我怎么躲啊?”楚瑜霏无奈地抚额,“我可是个武功废柴啊。”
冷鹤晞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带着一丝暖意。楚瑜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道虽然身处险境,前路未卜,但身边却有可以信任的人了。他突然觉得,也许留在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这里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