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是,我的莲子
作品:《生地》 明月没想到,自己当人的时候都没那么在乎过自己的外表,现在捡个垃圾都要穿高跟鞋白裙子化全妆。
领导您老人家来看看,一群白裙子女人在奔腾的血河边上捡垃圾像什么?像不像来索你狗命的!
每个月都有一次暴动,总有鬼会想从生地回到人间,或是执念,或是生前作恶太多不想被审判,鬼死了基本是不会再死的,一般都是三魂七魄被妄川冲散,或者被生地那位仙君打散,然后他们这群苦逼的公务员就要去打捞魂魄,重新组装,他们把这戏称为“捡垃圾”。
阴间的公务员还是比阳间好,每天工作八小时,一周轮休五天,有时运气好,能休六天,毕竟鬼越来越多,无业游鬼都挤进了公务员系统。
所以,这是明月第一次来妄川,前辈反复叮嘱她带好自己的工作凭证,“那上面有积累的福缘,可以护着你不被怨煞缠上。”
明月有些好奇,“每一块凭证上面都会有吗?”
前辈点头,把船推进了河里。
“那这段时间多来了这么多人,工作凭证够吗?”
“前段时间赶制了一批,还多亏了九百年前的一只鬼。地府的福缘都是转世的功德所化,一代一代积累起来的。九百年前,一只白衣鬼来到了地府,他是主动来的,跨过了尘河,□□瞬间消散,只有灵魂存世,福缘将他护住,金光冲天,甚至惊动了北阴酆都大帝。那种福缘,可以成仙。后来有一日,他又跨过了妄川,将福缘散播出去,我们地府也受益得到了部分。”
“那前辈你活了九百年?”明月问了个傻问题,问完她就反应过来,果不其然,前辈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听说的。”
明月尴尬的不说话了,前辈也没有多话,他们开始撒网打捞残缺的魂魄。
明月干活干的专注,他们两个打捞了一船,最后一次收网时明月一下没拉动,差点被拖拽着掉进妄川里,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白衣鬼捞住她,把她推回船上。
前辈吓了一跳,“你要是掉进去可不得了,魂魄会损耗的,”又对着那只救她的鬼道谢,明月也忙说谢谢。
白衣鬼没应声,继续弯下腰。
明月四处看了看,才发张她们已经脱离大部队了,有点想偷懒,正巧前辈也是,她们私下一合计,光明正大地偷起懒来,手上还假意撒了撒网。
“你在捞什么?”明月问白衣鬼。
白衣鬼反应了一阵,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来,说:“我的……莲子,”声音沙哑微弱。他头都没抬,手继续摸索,身上的白衣手肘以下和大腿以下的部位都被染红了,不知道是被妄川的水染红的,还是他的血。
怨煞不断侵蚀他的血肉,又反复长出来,明月看着都疼。
这么大一条河捞一颗莲子,不是大海捞针吗?
明月说:“你的莲子大概率是被妄川冲走了,这么急的水流,人都能冲走。”
白衣鬼没反应。
前辈拉她,“你别劝啦,这种的基本都是执念未消的。我的前上司和我说过这只鬼,他是八百年前死的,听说生前是位修士,差点成仙。一生行善积德,死于——自杀,死后周身却无福缘。我前上司说这人必有一世是大奸大恶之人,福缘都还了大债,是以没有福缘又没有怨煞,皆相抵消了。在这里呆了八百年,神智大概都被磨灭了。”
“不信你问他姓名?”前辈冲白衣鬼喊,“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
白衣鬼没有反应。
“你看,”前辈得意洋洋。
明月焉了吧唧的应声,“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撑船准备回去交差,明月一眼就看到岸边有一个撑伞的人,“唉,前辈,生地那里有个人!”
前辈头都没抬,“哪来的人?鬼还差不多。”
“哦,那就是鬼,生地那里有只鬼,还撑着伞呢。”
前辈猛的抬头,只能看到一个撑伞的黑色背影,“我靠,你当时候怎么考进来的!这是仙君啊,生地的仙君!青池座下的溪客仙君!”
明月双眼发光,追随人的背影,但是很快,连背影都消失了。
“这就是仙君啊,长得好帅,想谈。”
“你……”前辈有些佩服这个人了,“你真敢想,先回去吧。”
“等……一下,”一只苍白的手抓住船身,是那只白衣鬼,“他,叫什么?”
血污中一双深黑的眼直直地盯着她们。
“溪客?”明月回答他。
白衣鬼垂头思考了一下,放开手,“溪客,”他低声念叨着,“溪客。”
“我,我该怎么,去找他?”
“你找仙君做什么?”明月有些疑惑,不知道该不该说,看向前辈。
前辈神色有些凝重,溪客,莲花的雅称,有些精怪成人会用自己原形相关的名字,不会……
她猛的打消自己的念头,仙君得有一千岁了,这只鬼才八百年,肯定不是这只鬼的莲子。
“仙君在生地,你要是不怕死尽管去找仙君,别怪我没提醒你,仙君可是天上天的神仙。”
“好,多,谢,”他说话还有些磕巴。
白衣鬼向生地走去。
“你小心啊,”明月没忍住提醒他。
白衣鬼踏上生地,四处看了看,这里荒凉无比,只有巨石门顶天立地,一眼就能看到。他身上的血肉在飞快的生长,立时就长好了。
一手掐诀去了身上的血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对水照了照,还行,没有那么狼狈了。
他向着巨石门走去,门已经关上了。
每月十五,巨石门开,世间福缘汇入,化作金莲。
一层薄薄的金色薄膜覆盖整座石门,那是福缘。
白衣鬼伸出手,向里头探了探,穿过了薄膜。这一下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差点摔进去。
稳住身形,镇定自若地走进去,水流平缓,稳稳的托着他,踩上去软软的,像是棉花一样。
白衣鬼伸手在空气里摸索着前行,像是找着什么,“嗯,应该,在,这里。”
突然,他像是碰着了什么东西,稍一用力,“喀哒”一声,门开了。
里头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很大,墙壁是黑的,没有窗子,各式的灯笼飘浮着,散发出柔和的光。头顶也是黑的,一轮血月挂在远处,光芒照射下来,能依稀分辨出天花板是木制镂空的。这里摆满了巨大的木质书架,木身厚重,花纹繁复,上头有纸质书、竹简、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木雕,还堆着很多工具,都杂乱的放着。就连书架也像是随手摆放,有些形成一个死角,有的相互阻挡,还有的一个压着一个竖直放着。
白衣鬼穿过来,小心的关上门。
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罗汉床,挤挤挨挨地躺下一个男人,菩提珠挂在他手腕,被置于脸旁,四周散落着刻刀、木屑,还有一个半成品,能辨出来是个人型。
这里是最黑的一角,灯笼们离得远远的,怕打扰这人,就连月光都懂事的离他半步。
白衣鬼一眼就看到了他。
这是,我的莲子。
白衣鬼认出了他,就像当年他在那双紧紧合握的手里看到他。
干枯瘦弱的手指遮不住他温润的光芒,找着缝隙就渗出来。
溪客。
白衣鬼咀嚼着这个名字,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依偎着人躺下。
溪客的体温比一般人低。
但对于一只鬼来说恰到好处,温热的,直达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