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隔壁的大会议室临时被改造成了剧本围读的场地，长方形的桌子旁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制作人李莎、配音导演胡松霖、编剧小程，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配音演员。


    高合到得最早，他习惯性地选择了靠窗、能总览全局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已经做满笔记的剧本。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的神情专注而疏离，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李莎带着还有些睡眼惺忪、但眼神里明显多了点东西的秦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心里暗赞一声自家表哥这专业范儿真是没得说，同时拍了拍秦岭的背，示意他坐到高合旁边的位置。


    秦岭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通宵看小说后的眩晕感和面对高合时天然的紧张感，拉开椅子坐下，小声打了招呼：“高老师早。”


    高合从剧本上抬起眼，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地“早”了一声，算是回应。


    人到齐后，围读正式开始。


    配音导演胡松霖是个留着络腮胡、声音浑厚的中年男人，他简单讲了下围读的要求：“咱们今天主要是走一遍高中时期的戏，找找人物感觉，不用太追求声音表现力，但情绪要跟上。有问题随时提。”


    秦岭捏着剧本的手指微微发白。《永恒之洲》这本书从凌寒与陆铭多年之后在研究所的相遇为开始，是倒叙 插叙的故事，但第一次围读只选择了时间线最早的高中部分，秦岭猜想，这会不会是在照顾他这个新手，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大学生，距离高中生的状态还很接近。


    但对他这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来说，即便是很近的生活，要用声音将之加工再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反观高合，一进入工作状态，他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舞台剧的功底让他即使只是坐着念台词，也充满了戏剧张力。他念凌寒的台词时，声音低沉而略带冷感，很是精准地勾勒出那个背负秘密、性格孤僻的少年的轮廓。


    “这里不对。”高合突然停下，指向秦岭剧本上的一段，“陆铭此刻是好奇，带着点笨拙的关心，不是害怕。你语气里的颤音太多了，显得他像个受惊的兔子，不符合人物设定。”


    他的语气很平静，是纯粹的工作交流，但听在秦岭耳朵里，却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扎破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泡泡。


    ——原来高老师一直在听他的台词！


    这个认知让秦岭更紧张了。


    “对、对不起，高老师，我再来一次。”秦岭连忙道歉，清了清嗓子，试图调整。


    胡松霖摸着下巴点了点头，“高老师点得对。小秦啊，陆铭这时候对凌寒更多的是好奇和一种本能地想靠近，害怕的成分很少。你试着把气息放稳一点，尾音不用那么飘。”


    李莎在一旁也补充道：“对，想想你昨天看小说，陆铭这时候是不是有点‘愣头青’的感觉？他不怕凌寒的冷脸，反而觉得他很特别。”


    秦岭努力消化着这些指导，再次尝试，这次明显减少了畏缩感，多了点直观的青涩。


    几次磕绊和纠正后，围读继续进行。到了两人高中时期一次关键互动——凌寒受伤，陆铭为他包扎。


    凌寒：“……不用你管。” （声音冷硬，带着拒人千里的戒备）


    陆铭：“你、你流血了……我找到了医药箱……” （声音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高合念完自己的台词，等着秦岭的接续。按照剧本，这里陆铭应该沉默地、固执地走上前，开始动作。


    但秦岭看着剧本下一行描述【陆铭抿了抿唇，没有理会凌寒的拒绝，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受伤的手臂】，一时卡壳了。


    他光顾着记词，对这种没有台词的“动作”和随之而来的情绪转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用声音去“演”。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高合侧头看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


    “这里需要的是行动，不是台词。你的‘沉默’里要有决心和关切。呼吸，你的呼吸节奏要变，想象你现在正走过去，看到他伤口时，吸气会微微顿一下，然后放轻……”


    胡松霖也接口道：“对，这里可以加一点很轻的、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来表现你看到伤口的反应。小秦，你试着用气息和轻微的拟声来传递动作和情绪。”


    秦岭听得一愣一愣的，努力在脑子里构建画面，调整呼吸。


    “再来。”高合言简意赅。


    秦岭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按照提示，在念完“我找到了医药箱”之后，代入了一种更沉、更专注的呼吸声，然后配合着极轻的抽气声，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念出下一句台词：“伤口里有泥沙，要先清理一下……”


    高合没再说什么，只是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眉梢。


    胡松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嗯！这次好多了，有画面感了。”


    围读磕磕绊绊地进行到了大半，一个情感浓度更高的地方。陆铭因为维护凌寒而被其他同学排挤，独自在天台难过，凌寒找到了他。


    凌寒：“……为什么替我说话？” （声音比平时软了一丝，带着不易察觉的动容）


    陆铭：“因为……你说的是对的啊。” （声音里带着未散尽的委屈，但又有一种纯粹的坚定）“而且，我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这一段，秦岭酝酿了很久的情绪。


    他回想起昨晚看小说时，为陆铭的善良和孤勇而心头发酸的感觉，努力将那份共情注入声音里。


    他念得比之前慢，带着点鼻音，尾音微微发颤，不再是单纯的紧张，而更像是一种情绪涌上来的自然反应。


    念完后，他有些忐忑地看向高合和其他人。


    高合看着剧本，没有立刻接词。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几秒后，他才抬起眼，目光落在秦岭因为投入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念出了凌寒的下一句台词，声音比刚才又缓和了少许：“……笨蛋。”


    这一声“笨蛋”，听起来依旧带着凌寒式的冷淡，但底下似乎潜藏着一丝连高合自己都未曾刻意设计的、极轻微的无奈和……纵容？


    “好！这里感觉对了！”胡松霖一拍大腿，显得很兴奋，“凌寒这里的心软和拿他没办法的感觉，高老师处理得很细腻。小秦前面的委屈和坚定也很打动人。”


    编剧小程也忍不住开口道：“对对！就是这种感觉！陆铭的纯粹是打破凌寒心防最重要的武器。秦岭你刚才那段，真的有把陆铭那种‘我知道你很好，我相信你’的赤诚劲儿演出来了。”


    李莎笑得见牙不见眼，与有荣焉地看了看秦岭，又瞄了一眼高合。


    围读暂时告一段落，进入讨论环节。


    胡松霖看向秦岭和高合，说：“我们来聊聊人物吧。高老师，你对凌寒前期这种封闭和拒人千里的状态，把握得非常精准。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下，陆铭还是被他吸引了。你觉得应该展现出来的，凌寒最初吸引陆铭的点是什么？”


    高合沉吟片刻，指尖轻轻点着剧本道：“孤独。凌寒的世界是黑暗和冰冷的，他习惯了一个人。陆铭的出现，像一道非常微弱，但固执而不肯熄灭的光。他一开始可能只是好奇，甚至有点烦躁，但这道光太纯粹了，让他无法彻底忽视。他抗拒的其实不是陆铭，而是自己内心可能因他而产生的动摇。”


    编剧小程连连点头：“没错！凌寒的动摇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只是他自己不承认。”


    胡松霖又转向秦岭：“小秦，你呢？你觉得陆铭为什么会对凌寒这么执着？仅仅是因为他‘不一样’吗？”


    秦岭还沉浸在刚才高合对凌寒的分析里，听到提问，愣了一下，才努力组织语言，一点点道：“我……我觉得不完全是。陆铭他……他能感觉到凌寒冷漠下面的东西，比如孤独，比如可能受过伤。陆铭自己可能也说不太清楚，但他有一种本能，就是想靠近他，想……保护他？或者说，不想让他一直一个人。”


    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才说：“我昨晚看小说，看到后面陆铭认出凌寒那里，感动得不行，就觉得……他这份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李莎感动地捧心：“对对对！就是这种初心！”


    高合闻言，侧目看了秦岭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他没想到这个看着清澈愚蠢的理工科大学生，对角色的内核抓得还挺准。


    胡松霖总结道：“很好。两位对角色的理解都很到位，尤其是情感动机。我们要的就是这种细腻的层次感。凌寒的冷是外壳，陆铭的暖是内核，但两人都有内在的坚韧。接下来的围读和正式录制，希望大家能继续保持这种对人物的挖掘和共情。”


    讨论结束，众人各自休息。


    秦岭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后背都有些汗湿了。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正在和胡松霖低声交流的高合，心里五味杂陈。


    这位高老师严厉得让人害怕，但……听他指导，好像又能学到很多东西？


    高合一边听着胡松霖对整体节奏的反馈，一边用余光扫过正低着头、认真在剧本上写写画画记录刚才讨论要点的秦岭。


    热力学工程……十万块……还有刚才那句带着哭腔的“我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他在心里再次默念这些毫不相干的元素。


    然后，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或许，李莎这次……真的捡到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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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