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作品:《日月同辉

    时间回溯到许多年前的中秋节,岑肃羽只有六岁,跟家里的其他孩子们聚在后花园,玩老鹰捉小鸡。


    她年纪最小,个子最低,被排在队尾,根本看不见老鹰在哪儿,只一味跟着前面的人跑。疯玩了小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她又累又渴,一面松开手,一面喊:“我要回家喝口水,现在不许抓我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还回来的。”


    穿过月门,身后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欢乐的笑声,她忙转过头去看。还未看到玩捉迷藏的兄弟姐妹,先看到栽着罗汉松的大花盆旁边藏了一个灰衣服的人,那人也看到她,站起来朝她笑一笑,又低下头。


    岑肃羽知道,他是傅叔源。


    半个月前,她爹纳了一个戏班子出身的女人做姨娘。


    新姨娘进门后的第二日,她被裴姨娘,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派过去探看过。那时候新姨娘脸上涂了调过的油彩,特别地白,眼边又涂了红油彩,特别地红,却又意外协调,显得这位新姨娘格外妩媚娇艳。


    岑肃羽跟着裴姨娘到外祖母家里听过戏,一般都是晚上的时候,许多灯光照得戏台子跟白昼一样,她趴着栏杆望过去,朦朦胧胧地觉得戏里的女角色好看,不曾具体地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这会儿好奇得紧,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看新姨娘对着镜子画眼睛。


    新姨娘余光注意到她,抬眼朝她的方向一瞥,很快收回来。这目光轻盈灵动,脉脉含情,仿佛那天晚上舞台上正在唱戏的人远远地给她抛了个媚眼。收回眼神,她跟对面坐着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个人转过身,望着光明正大偷窥的岑肃羽。他年纪比岑肃羽大一点,容貌俊美,眼神却冷冽,与傅姨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后来,岑肃羽从裴姨娘那里知道,他叫傅叔源,是新进门的傅姨娘的弟弟。


    除了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在屋里不出来,因此岑肃羽跟他并无来往。今日难得在这里见到,她走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人垂手道:“我姐姐说,让我出来走走,别老闷在屋里。”


    岑肃羽望着花园里嘻嘻哈哈的兄弟姐妹:“那你要去玩老鹰捉小鸡吗?正好可以补我的空缺。”


    那个人连忙摇头:“我不去。你刚才说你要回屋喝水,正好我也渴了,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再回到花园里,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全不见了,有两个丫环坐在那里。见岑肃羽来,笑道:“刚才老爷打发人过来,说你舅舅请了特别厉害的相士,让少爷们去前厅陪着。正巧小姐们也玩累了,大家便散了。”说罢看了跟在她身后,小厮一样的傅叔源一眼,并没有行礼,直接走了。


    岑家关系复杂,岑肃羽的爷爷奶奶凭着几亩薄田生活,家境贫寒。即便如此,还是砸锅卖铁把三个儿子送进学堂,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光耀门楣。


    岑父是老大,寒窗苦读十年终于入了官学。正准备潜心苦学,报效朝廷,爷爷奶奶突然给他定下了亲事,新娘子是隔壁村周家的女儿,也即周氏。周氏大字不识一个,模样也不是十分美丽,岑大人本不愿意,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无法拒绝。成婚后,他以专心读书为由,住在学堂,长年不回家。周氏毫无怨言,包揽家里的大小事务,和睦邻里,孝敬公婆。如此一两年,他意识到周氏的好,二人有了一双儿女。女孩叫做岑青云,男孩叫做岑博知。


    岑家的老二也是个聪明人,甚至比岑父还要聪明一些。可惜七八岁时受了风寒发高烧,家里心疼钱,想等一等再请大夫,这一等两等,大夫还没请到,孩子便活生生地烧死了。


    老三天性顽劣,常常逃学,哪怕被爷爷打得半死也是如此,后来爷爷奶奶终于死心,不再逼他上学,而是带着他种地。等他年纪大些,爷爷奶奶用自己多年攒下来的钱和岑大人省吃俭用寄回家的钱,给他娶了一个媳妇,买了一块薄田,盖了一间土胚房。


    后来,岑父的父母去世,老家只剩下岑家老三。他嫌在家里的日子苦,心一横,变卖了土地和房子,投奔岑父。如今在岑父一家隔壁租了一间院子,一日三餐都在岑家,还不事劳动,全靠岑父每月给他们的几两银子过活。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唤作岑枣儿,小女儿唤作岑杏儿。还有一个小儿子,唤作岑恒行。


    岑父房里还有一位裴姨娘。


    当初,岑父初做官时,周氏在老家待着,照顾他年迈的父母,直到二人离世。因为老家已无牵挂,岑父丁忧后,再出来做官时,便将周氏和一双儿女都带在身边。这在官场上也是罕见的,那时候多的是官员认为原配妻子上不得台面,将他们留在乡下,在外另娶一位貌美贤惠的年轻妇人,逍遥自在。


    谁知周氏穷苦出身,爱惜钱财,出手吝啬。岑父到任没多久,恰逢端午节,按规矩要给上司送节敬,特意备了三百两银子献上。周氏心疼,想着这么多银子,少上二十两人家也未必知道,便偷偷地昧掉了。


    事也凑巧,上司将这三百两银子送了人,人家一称,发觉少了二十两,心想上司肯定不会占这个便宜,想必是被底下人蒙骗,忙不迭跑去对上司说了,一查便查到岑父。


    好在岑父是那上司提携的,彼此知根知底,上司并不疑他。把岑父叫过来,问了情况后,将自家的女儿给了岑父做妾,这便是裴姨娘。裴姨娘进门到现在也是多年了,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岑瑶华和岑肃羽。


    方才,便是岑青云,岑博知,岑枣儿,岑杏儿,岑瑶华,岑恒行,岑肃羽这些孩子们都在一块儿玩耍。如今,女孩们都散了,唯独岑博知和岑恒行两个男孩到了前厅去见相士。


    岑肃羽问傅叔源:“相士是什么?”


    傅叔源说:“看相的。据说,人这一辈子的吉凶祸福,都写在脸上了,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而已,能看出来的那些,就是相士。不过,相士的话也不可完全相信。”


    岑肃羽说:“挺有意思,我们也去看看吧。”


    等岑肃羽和傅叔源过来,正好碰见岑博知和岑恒行灰着脸走出来。岑肃羽知趣没问,待他们走远了,踮着脚趴在窗户边听外面动静。傅叔源也陪着岑肃羽一块儿偷听。


    听了半天,他们都在说些官场的轶事,比如某某升了,某某调了,某某与某某有什么关系,并未提到吉凶祸福。岑肃羽估摸着他们不会再说岑博知和岑恒行的事儿,抬脚便要过去。


    傅叔源连忙拉着她,低声问:“你爹特意不让姑娘家去的,你去,这好吗?”


    岑肃羽说:“顶多挨一顿骂咯,又不会伤筋动骨,怕什么?!”口中虽然如此说,心里却仍被牵出几分踌躇。


    她算是女孩子里面不安分的,姨娘和爹总嫌她淘气,几次三番地说她。说她一次,能管个四五天,四五天过去,又恢复原样。有次岑父真的气了,指着岑肃羽的鼻子骂道:“你下次再敢翻墙上房,看我揍不揍你!”这会儿出去,又平白添了一份罪状,倘若真的惹怒了父亲,挨一顿打,这可不好。


    再一想,舅舅也在,当着舅舅的面,她爹不至于打她。


    岑肃羽定下心,笑道:“没事儿的,你放心。”又问傅叔源,“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过去?”


    傅叔源摇头:“我不去,你去吧。”


    岑肃羽飞快跑进前厅,对岑父说:“我想问姨娘要一个好看的镯子,姨娘非不给,我怎么说她都不给。”说着眼睛在人群里扫视一圈,锁定唯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儒雅的中年人,估计也就是丫鬟所说特别厉害的相士。


    岑父还不曾说话,舅舅便食指点着岑肃羽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么热闹的场面,这个小人精是不会错过的!你看,被我说对了吧!”


    三人都笑起来,岑肃羽顿时红了脸,摸着脸颊委屈道:“舅舅!这么热闹的场面,你故意瞒着,不让我过来就算了,我自己想法子来了,你还要笑我!”


    舅舅笑道:“哟,这又成我的错了?小丫头嘴皮子真是厉害,比我们家月儿还毒些!怪不得你爹刚才不说话,原来等着我说话,让小丫头找我的麻烦,他好逃过一劫。”


    岑父也笑:“谁让你要多嘴呢?本来你不说话,什么事儿没有。”朝相士作揖,“既然人已经来了,那麻烦你帮忙相相面吧。”对羽儿说,“你去到相士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你。”


    岑肃羽大大方方地走到相士面前,相士端详她一会儿,缓缓道:“小姑娘,你以后会有大造化的。”


    岑肃羽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的吗,我以后会有大造化?”又皱眉:“不对,你只看我这么一会儿,能看出来吗?怕不是哄我吧?”


    相士笑道:“贵人头上有紫气,打眼一看就知道。何况,你怎么知道你们方才说话的时候,我没有仔细看你呢?小姑娘,我不骗你,你绝对是有大造化的人,至少比你们家里这两位男孩子造化大。”


    岑肃羽的父亲和舅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着岑肃羽,想她日后会有何种造化。岑肃羽也在想,想不明白便问:“我会有什么样的大造化?”


    岑父也道:“是啊,小女会有什么样的大造化,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相士凝神思索片刻,吟出一首诗:“雪案萤窗静守心,千里红线系良姻。数载修得清气在,一朝知遇上林春。”拱手道:“我能说的,全在这首诗里了。”


    一朝知遇上林春……这判词相当不凡了。看来,家里的男孩虽无大出息,女孩子却不可小觑。本已灰心丧气的岑父又有了精神,送岑肃羽回去后,派人将家里其他女孩子也请了过来。


    判词部分感谢deepseek,希望不会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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