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儿童乐园》

作品:《冰河风

    五月二十号,周三,梁初灵的生日。


    脚上的石膏再过几天就能取,她单脚蹦到餐厅,吃张姨给她准备的长寿面。


    手机响了,是梁父。


    距离林佳妮上门已经过去一周多,他终于回拨了这个电话。


    梁初灵面无表情地接起来。


    “初灵,生日快乐。爸爸最近太忙了,礼物回头给你补上。”


    “嗯。”


    “前几天是不是有人去家里找我了?”


    “嗯。”


    “是个不懂事的。你别往心里去。爸爸已经处理好了。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她找到家里,我摔了一跤,脚骨折了。那天我打你电话你不接,后来我又给你打你还是不接。”梁初灵说的时候其实语气平和,毫无指责之意,只是讲述事实。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找你麻烦你不会报警?不会叫保安?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处理事情的能力都没有。行了,事情过去了。以后这种不三不四的人,直接轰出去。”梁父却觉得被踩了尾巴。


    梁初灵没说话,等着他的未竟之语。


    梁父果然像是被玷污了清誉一样迟来为自己辩解:“这种女人,就是个神经病,缠上我了,甩都甩不掉。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拿着点鸡毛当令箭,妄想登天。什么货色,居然敢找到家里去。”


    喋喋不休地数落,用词刻薄,将所有的过错与不堪都推卸到那个他或许曾经也温言软语对待过的女人。


    他又迅速放轻放柔,总归要当一个好爸爸。


    近乎推心置腹,“你知道吗,爸爸有时候也很累。外面应酬难免逢场作戏。但家永远是家,你永远是我的女儿。这些外面的莺莺燕燕,不过是玩意儿,过了就忘了。你还小,不懂这些。”


    “我懂啊。我怎么不懂。我懂什么叫虚伪,什么叫懦弱,什么叫敢做不敢当。”梁初灵脑子里林佳妮那张美丽柔弱的脸,快速变得蜡黄疲惫,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怒不可遏,想要狠狠刺伤电话对面那个男人。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梁初灵!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爸!我供你吃穿送你学琴,是让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的?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一个垃圾也值得你跟我生气?”


    “是啊,没有你,我没有今天。”梁初灵重复着这句话,“垃圾?谁是垃圾?最垃圾的难道不是你?你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证明你自己是什么吗?出轨,欺骗,懦弱,敢做不敢当,现在还要靠辱骂女人来显得自己清白?”


    梁父彻底撕下了伪装,粗鄙不堪:“混账东西!谁教你的这些混账话?啊?是那个贱人教你的?还是你妈?我生你养你,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六亲不认的东西,当初就不该——”


    “不该什么?也没有早知道。”梁初灵截断他的话,心口被捅了一下,但流出的不是血,“需要人教吗?看着你不就什么都学会了?学会如何道貌岸然,学会如何推卸责任。我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你会不会,哪怕有一秒钟,觉得自己,令人作呕?”


    对面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梁初灵,你真是我的好女儿,我花钱培养你,给你最好的,就是让你今天拿着刀往你老子心口上捅?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的钢琴,你的天才梦,全都是我用钱堆出来的!腿摔了?信不信我一句话还能让你从云端摔下来,摔得比现在还惨?”


    梁初灵听着:“是吗?那你最好快点。”


    “哈,没有我的签字和资金证明,你哪儿也去不了。还有你妈,你妈那些投资,那些靠我的关系网才运作起来的生意,经得起查吗?你真要闹,我先让你妈进去!你看看到时候,你是能弹着钢琴去探监吗?”


    她不等他再咆哮,直接挂断电话。


    不难过。一点也没有。


    低头看自己胸口,没有东西流出来,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已经被替换掉了,现在替换成了一颗报复心。


    她想提刀。刀锋要淬炼得锋利,寒光凛冽。


    刀锋所向,斩断所有试图束缚她的枷锁,劈开所有令人作呕的虚伪。


    电话再次响起,是妈女士火急火燎地打了进来。


    “宝贝,你跟你爸说了什么?他刚才打电话过来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要停了我所有的卡还要查我的账!你怎么回事呀?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顺着他几句不就完了?你不能逼死妈妈呀。硬碰硬多划不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小不忍则乱大谋懂吗?”


    见女儿不说话,妈女士叹了口气:“初灵,妈妈知道你委屈。但他是你爸爸,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们女人,有时候要懂得示弱,要顺着毛捋。你跟他硬碰硬,把他惹毛了,吃亏的是谁?听话,去给他打个电话道个歉,就说你刚才心情不好,胡说八道的。把他哄高兴了,什么都好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妈妈给你买。”


    想要什么,她只想要磨快她的刀。


    客厅落地窗里突然折出一片好阳光,梁初灵诧异地看,阳光被她看得越来越亮。


    门铃又响。


    梁初灵眼神一顿,还来?


    张姨去了顶楼晒被子,她单脚蹦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


    这一看,她愣住。


    门外站着的人,是李寻。


    他穿着简单,风尘仆仆,带着远方的气息。


    脚边有一个奇怪的双肩包,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五月的阳光毫无保留淋在他头上身上,像是给他穿了层毛茸茸的衣服。


    他手上拿着一束花,红色小朵,叠簇,显得拥挤。


    四周突然变成剪纸画,只有黑白两色,风吹得欢快,连风也变成剪纸,波浪一样的纹样,风如水。


    黑白世界里,只有李寻是彩色的,他简直像是闯入,鲜活的他闯入这个剪纸世界,有钢琴曲为他响起,《儿童乐园》,音乐也成剪纸,音符道道可见痕迹,乌黑的太阳在头顶,阳光像淤泥一样沉积,只有他澎湃。


    梁初灵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不是应该在地球另一端准备上课吗?


    他放弃了自己的世界,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闯入者的结局都是什么?都会离开吗?


    如何留下他。


    挂断电话,再猛地拉开门。


    实在太好的日光,这样好的日光在影像中却往往只能属二流的光。


    日光从外射入内,将梁初灵的身影拉得细长,是一把被遗弃在地上的刀,却又清醒得天荒地老。


    在光中和在黑暗中无差,眼睛都需要逐步适应,过亮,眯了一会儿再睁开,梁初灵才甘美的重新看见李寻。不安分的风,把李寻刮得噼啪作响。


    脚踝的石膏提醒着她的狼狈,而胸口那颗新生的心在剧烈搏动。


    李寻看不清梁初灵的脸,只好走到她的正面前挡住光,这才得以看着她。


    眼神从上到下扫过,梁初灵穿着短袖,脖子上的吊坠藏无可藏,他有点颓然,再落在她左脚的石膏上,表情没有太意外。


    眼神里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聚焦,再漾出笑。


    梁初灵刚拉开门,一只手就扶住了她的胳膊,力道恰到好处,仿佛她本人是那颗原始的心,而他是唯一知道如何捧住的人。


    “小心点,别又摔了。”他声音因为疲惫有些哑。


    李寻扶着她胳膊的手没有松开,把花放在地上,空出另一只手贴上她额头。


    皮肤像在接吻。


    梁初灵被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先发动作弄得怔在原地,他的手很凉,与她因情绪激动而发烫的脸形成对比。


    探了探她额头温度,确认没有发烧迹象,只有情绪翻涌后留下的红潮。李寻这才松了口气。


    “我……我不是……”梁初灵开了个头却说不出话,还有点哽咽,她觉得丢脸,索性不再看他。


    他却看着她:“别的事都不重要,我先看看你好不好。”


    “你……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啊?”梁初灵的恢复向来很快,又指了指地上的花,“这是什么花?”


    “问了你们学校的人。”李寻言简意赅,显然是先去了附中,没找到人,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了她骨折请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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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石榴花,开在五月的花,路过花店看到的,感觉很像你。”


    梁初灵没有让他进屋,反而自己扶着门框向前蹦了一小步,几乎与他呼吸相闻。


    她仰起脸,脸上是冰冷的诱惑——


    但李寻刚好没看她。


    李寻弯下腰,让她随着他的动作去看他脚边那个双肩包,里面有东西在动。


    把双肩包完全拉开,垫子上蜷着一只小狸白,是糖炒栗子店门口纸箱里的那只。


    小猫刚睡醒,懵懂抬头,望着梁初灵,细声细气叫了一声。


    梁初灵竟然觉得很困,四面八方的声音有些立体环绕的效果在,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像一个茧。


    她看着李寻,看着他平静温和的脸,看着他特意从异国他乡飞回,还记挂着这只有一面之缘差点无处可去的小猫,并把它带到了她面前,看向那束花,真是很漂亮的一束花,来得刚刚好的一束花,此时正需要一束花。


    有瞬间的暖意,但还有一种骤然升起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在她如此时刻,他带着这样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出现。


    他太好了。


    好得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又想起,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世界末日啊,李寻。


    梁初灵看着他,这一周积压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一起爆发,让她觉得自己狼狈又落魄。


    像一个被使徒轰碎了AT力场,暴露着脆弱核心的EVA。


    她急需什么来证明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处于这片心灵荒漠。


    突如其来,起心动念,不假思索。


    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她不想要再独自面对。


    人在失意时,会疯狂想要抓住爱,爱,多么完美的救命绳索。


    不能逃。


    她看着李寻,阳光在他身后,把他照得像个拯救她的英雄。


    她觉得她爱他。


    可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说:你真的爱他吗?还是仅仅爱他带来的平静和此刻的拯救?


    那颗新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没等李寻说话,梁初灵抢先开口,像孤注一掷的赌徒:“李寻,我喜欢你。”


    李寻明显没预料到这个开场。


    梁初灵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股脑地把话倒出来,怕慢了一步自己就会后悔,或者被他看穿这告白底下不够纯粹的动机,她步步紧逼:“我决定要去柯蒂斯,你今年也申请好不好?等我们一起上学了,就谈恋爱好不好?”


    梁初灵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的停滞,“你不是问我好不好吗?我不好,李寻。我很不好。但如果你在,如果你答应,我就能好起来。”


    她把一起申请上柯蒂斯当作一个条件,一个缓冲,一个将她此刻汹涌的混杂的情感合理化的借口。


    将在一起设定为一个需要共同达成的目标,是一个她要他加入的由她主导的游戏。


    她需要他加入,需要他的平静来中和自己的混乱,需要他的存在来驱散她的孤独,需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成为她对抗这个荒诞的同盟。


    是有喜欢的,是有的,梁初灵恐怖地想,真的有。


    难道掺杂了太多因落魄而生的渴求,因脆弱而生的依赖的喜欢就不是喜欢吗。


    它是。它是。它是。


    阳光流淌着,李寻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


    小猫在背包里又轻轻叫了一声。


    李寻看着她,那眼睛里面有什么,他看得分明吗?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拂开了她额前一缕发,动作温柔得近乎怜悯。


    李寻笑了,不激动,而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纵容的笑容:“好。”


    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仿佛早就做好了接住她这一切的准备,包括她这份告白。


    梁初灵听着那一个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倏地松了。


    强撑的力气泄去,换来一股滚烫的又带着点卑劣庆幸的暖流。


    她没逃。


    她绑住了她此刻最需要的人。


    这是不是另一个人类补完计划式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