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作品:《章鱼之家

    开阔的一楼客厅里,不一会就聚集齐了自建楼的所有住户。


    “蔡岛嘉出去了?”戚迪问。


    “他昨天就退租了。”何阿婆说。


    “退租?为什么?”


    “不知道。”何阿婆硬邦邦地说,“他不在还用查吗?我们只有一个租户了,查她的不就完了?”


    客厅里闷热得发钝,老吊扇吱吱地转,吹不散八月的暑热。光从窗纱里筛进来,落在地面,像被撕碎的信笺。在短暂的沉默后,戚迪的视线扫向在场的其他人:“……从年纪最大的人开始登记,其他人先到院子里等。”


    “为什么要单独登记?”何阿公的眉头堆叠起来,他停顿片刻,“是出了什么事吗,戚警官?”


    “一是为了信息准确,二是为了保护个人隐私。”戚迪无视了众人脸上显而易见的抗拒,自顾自地在长餐桌上坐了下来,摊开一个干净的登记簿,“何阿公留下,梁芸,你带其他人去院子里等。”


    徐朝颜一开始没料到戚迪会进屋,现在正站在黑色行李箱前,试图用屁股把箱子不知不觉地推进厨房。直到梁芸冷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得不干笑一下,放弃了行李箱,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向前院。


    “坐吧。”戚迪朝眼前的何阿公抬了抬下巴示意,“我们都是老熟人了,用不着紧张。”


    “我没有紧张,只是想不到,在上班时间喜欢‘巡逻’到公园和老人们下象棋的你,会是坐在这里‘流动人口清查’的人。”何阿公笑了笑,拉开磨得光滑发亮的木椅,在戚迪对面坐下。


    “我哪天不在路上?下棋的是幌子,看人、记脸、听风声才是活儿。”戚迪撕下一张空白的登记簿递给他,“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看,再把表填上。”


    何阿公从唐装口袋里摸出一张身份证,从桌上推了过去,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性笔填表。戚迪冷眼看着,他写出来的身份证号码,和证上分毫不差,照片也对得上。


    “你们搬来也有两年了吧?”戚迪问。


    “还不到两年,快了。”


    “那箱子是谁的?出远门啊?”


    何阿公戴上笔帽,微笑着将表格推给戚迪:“填好了,你看看。”


    戚迪接过表格,随手抖了一下,目光依然盯在何阿公脸上:“说起来,之前的猴手,知道是谁放的了吗?”


    “还是不知道啊,不过幸好,后来也没有其他的事发生。”何阿公笑着说,“就像警官你说的一样,也许是对我们家不满的人的恶作剧吧。”


    “恶作剧?”


    戚迪笑了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看着何阿公表格上的出生日期:


    “何志国,你是□□前的最后一批大学生。就算你的妻子不懂法,你也应该懂吧?知法犯法,比不知而犯,在法律上要恶劣百倍。”


    何阿公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和我都心知肚明,那只猴手究竟来自哪里。”戚迪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当昨夜产生那个惊人的念头后,猴手事件立马浮现在戚迪的脑海。


    那真的只是个恶作剧吗?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八里村派出所,冲到档案室值班人员的面前:“之前有个猴手放在这儿,你们转移了没有?”


    “第二天就转移了啊。”值班人员无辜地看着他。


    “靠。”


    他也顾不上解释,转身就往外跑。坐上那辆老旧但皮实的巡逻车,他冒着夜色来到市局技术处,要求对猕猴前肢再次进行检验。当晚值班的法医恰好是他的熟人,在他的恳求下,加班加点给他做了第二次检测。


    “那只猴手,虽然表面覆盖着花盆土的石英砂和肥料晶点,但内层为污水生物膜,不但检测出了粪大肠菌群,还在甲隙里发现了厕纸纤维。”戚迪看着何阿公,缓缓说道,“这说明被埋在花盆之前,它应该在下水道里待过一段时间。然后我就想起了换锁那天你妻子说的话——”


    何阿婆喋喋不休的抱怨回响起来。


    “现在的房东不好做啊,戚警官,我跟你讲,那个蔡岛嘉就不用说了,没有少爷命偏有少爷命,天天换着法子给我提要求,嫌弃我做的饭不好吃,钱又不肯多给,上次还因为拉屎太硬把我三楼的厕所给堵了——”


    何阿公脸上的微笑渐渐淡去。


    “种种迹象表明,这只猴手应该最早出现在你们家的下水道里。于是我问了所里的水管工,问‘假如建筑内的下水道堵塞,管道里的垃圾能不能通过外部的管道偶然流入’,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何阿公没有说话,戚迪也不在乎,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不可能。”


    “下水系统的水流大多是由内向外,如果某个东西是在建筑支管里出现,那它只能是从建筑内丢进去,结果被卡住。”


    “所以,我猜这只猴手是被某个人塞进马桶,强行冲入下水管道造成了堵塞。这么大的东西,能勉强塞进管道就已经很不容易,更别提被冲太远。因此最初塞入猴手的地方,应该就是三楼的厕所。”


    “当初我以为这只猴手,是为了恐吓你们何家的其中一个,现在看来,它的目标一直很明确。”戚迪说,“就像你们一样。”


    “这栋楼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半晌的沉默后,何志国垂下了眼眸,那些深深的眼纹也跟着一起垂了下来,就像有人给心灵的窗户挂上了帘子。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说。


    蝉鸣阵阵,压倒了街道上的喧嚣。粗壮的槐树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却抵不过还有热浪卷席而来。树下没有人说话。梁芸的存在让一切语言都变得无用。徐朝颜用脚尖碾着脚下的石头,神色不安,不时看向敞开的入户大门内的景象。朵朵在用树枝扒拉着树上一只蝉蜕,何序拉住她的手,低声说:“别弄了。”


    何阿婆只是沉默地站着,直到何阿公走了出来,两人的目光在明亮的阳光中相汇。


    “去吧。”梁芸说。


    何阿婆动了,趿拉着塑料拖鞋,一步步走进客厅。


    “坐吧。身份证,然后填表。”戚迪说。


    何阿婆甩出身份证,扯过表格,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上了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然后勾了几个选项,把表格扔了回来。


    “其他的呢?”戚迪看了一眼表格。


    “看不懂。”何阿婆冷冷说,“小学没读完。”


    他从她身上感觉到强烈而尖锐的防备,就像视死如归的战士,已经准备好抱着炸药包和他一起毁灭。


    “那就先填这些吧。”戚迪说,“让下一个进来。”


    何阿婆愣了愣,难以置信的眼神瞪向戚迪,他低头装作看表格。片刻后,何阿婆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外。


    下一个是夏禧。她杵着盲杖,慢慢拉开椅子坐下,对着斜对面的空气笑了笑。戚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表演。


    “把墨镜摘下来。”他说。


    夏禧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需要我帮你摘吗?”戚迪再次说道。


    “……不用。”


    夏禧终于伸手取下了墨镜。那种刻意笨拙的伪装从她身上消失了,她摆正了身体,直视着戚迪。


    他早该发现的。


    “既然眼睛没问题,为什么要假装盲人?”


    “为了钱呗。”夏禧用轻松的口吻说,“人们总是愿意给卖唱的瞎子多点赏钱。”


    “你的孩子也是假的?”


    “是真的。”夏禧说,“只不过已经死了。”


    “……我会核实的。这栋楼里发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是个租户,除了我房间里的事,我都不怎么清楚。你们警察还会管这种小事?”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是讥诮的,带着一丝敌意。


    戚迪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下一个。”


    下一个是何序。


    他走了进来,平静地坐到戚迪对面。戚迪把表格递给他,索要身份证。


    何序拿出身份证,轻轻放到身前的桌面。戚迪看了他一眼,探出身拿走了证件。照片和他一模一样,但证件上的姓名一栏,却是写的“陈序”两个字。


    戚迪抬眼看向何序,后者也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何志国和何秀英的儿子?”


    “不是。”


    “那你怎么住在这里,对外宣称是他们的儿子?”


    “扶养失独老人犯法吗?”


    戚迪笑了。


    “扶养失独老人不犯法,但帮助失独老人犯法,也是犯法。”


    五分钟后,陈序走了出去,和被叫到名字的徐朝颜擦肩而过。徐朝颜停下脚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序,他动了动嘴唇,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梁芸,她锐利的目光定定地盯着两人。


    “……按你想说的去说吧。”他说,重新走向树下。


    徐朝颜忐忑不安地走进客厅。


    “坐。”戚迪笑道。


    她犹豫了一会才坐了下来。


    “你知道其他人都说了什么吗?”戚迪问。


    “我怎么会知道?”徐朝颜干笑两声。


    “你可以猜猜啊,多有意思不是。”戚迪说,“来吧,身份证拿出来,把表格填了。”


    徐朝颜慢吞吞地交出她的身份证,又拿着那张空白表格,眉头紧皱,逐字逐句地看着,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商业欺诈条款。


    “那行李箱是你的?”戚迪问。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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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徐朝颜飞快回答。


    “那你刚刚那么努力把它藏起来干嘛?”


    徐朝颜被问住了。


    “这么大个行李箱,要收拾东西远行啊?”


    “呃……回娘家看看。”


    “你老公叫什么名字?”


    她这次倒是答得飞快:“何序啊。”


    “你确定是何序,不是陈序?”戚迪问。


    她又闭紧了嘴唇。


    “你知道吗,我只要回到所里,把你的身份证号往电脑上一输,你是未婚还是已婚,马上就真相大白了。”戚迪冷笑道,“现在何序也已经变成了陈序,你确定还要继续当他的妻子?如果你明知有案件发生,却还是知情不报——这在法律上属于同伙。想清楚值不值得,徐朝颜。”


    戚迪紧紧盯着徐朝颜脸上的动摇,进一步加码道:


    “我知道这栋楼里有不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你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应该也是想要悬崖勒马吧?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们的谈话将会受到完全保密,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说了什么。”


    戚迪按上胸口的徽章。


    “我以我的身份发誓。”


    徐朝颜的脸色更苍白了,她的眼神不断飘向厨房门口的黑色行李箱。那里装的不止有她的行李,还有她提前收到的生日礼物,以及她自己都记不清楚的房租欠条。


    她已经走到这里了。


    她已经在泥泞里抱着膝盖哭了三年,哪怕要爬着往前走,她也想看看前方不一样的风景。


    “我……”她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坚定,“我是他的妻子,也是这家的儿媳。我们的心连在一起,不需要结婚证来证明。”


    戚迪久久地看着她,直到通过眼睛确定了她的决心。


    “下一个。”他说。


    最后一个是朵朵。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不等戚迪说坐,就已经在他面前坐下。她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主动拉过另一头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冷茶。


    “喝点水吧,警察哥哥。”她笑眯眯地说,丝毫没有其他人身上的压抑气氛。


    “身份证,然后填表。”


    “我才十二岁,还没有身份证呢。”朵朵笑着说。


    “那就让你妈妈拿户口本来。”


    她不慌不忙地说:“户口本在老家,不在这里。”


    戚迪郑重地看着她:


    “朵朵,你已经十二岁了,应该知道,你的户籍信息不仅户口本上有,你的学校里也有。你现在继续撒谎,不仅不能隐瞒你的身份信息,还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再问你一次,你的真名叫什么?”


    朵朵脸上的笑不见了,她认真地看着她,就像他盯着别人的眼睛窥视真相一样,也盯着他的眼睛不放。在这个十二岁的女孩身上,戚迪第一次感到被审视的压力。


    “……苗盼弟。”她终于说。


    他开始对她询问之前的“猴手”和“红外探测器”事件,但苗盼弟的回答不是“记不得了”,就是“我不知道”。她越是回避,越让戚迪肯定,她和那群成年人知道得一样多,甚至更多。


    “苗盼弟,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你的所作所为,一个不慎就可能毁掉人生。”戚迪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苗盼弟,十二岁,自建楼中年纪最小,也是最让戚迪一头雾水的角色。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搀和到这团错综复杂的事件中来。


    她抬起眼眸,漫不经心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重建呢?”


    “什么?”戚迪愣住了。


    “填表,我填好了。”苗盼弟把笔和表格一起还给他,没有留恋地站了起来,“我的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呢,我要回去做作业了。”


    所有谈话都结束了。但笼罩在这栋自建楼上的雾气并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


    戚迪握着所有人的登记表格,坐在巡逻车副驾上,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确信自己已经找到了理清这团乱麻的正确线头,只要将这些人的身份证号码输入系统,尘封的过去就能向他昭示未来。


    梁芸安静地开着车,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自建楼里,戚迪写在空白登记表格上的个人联系号码静静地躺在长餐桌上。六个人神色各异地站在桌前。


    “都暴露了。”夏禧抱着手臂看向众人,“现在怎么办?”


    “戚警官说了,他愿意帮助我们。”何阿公叹了口气,“要不……”


    一只白皙的手拿走了桌上的电话号码,走进厨房,毫不犹豫地点燃燃气。蓝火中夹杂着橙色的火焰,转眼之间就吞噬了写有号码的纸张。


    “绝不。”


    朵朵转过身,坚定地望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