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旅途路漫漫(其二)
作品:《沉寂碑》 等到第二天早上,范尔冈山脉那庞大的身躯已经悄然而至,苍绿色、土褐色与雪白色在远处交织出一副初春的色调,那座未被人类侵蚀的高山就这样沉默地伫立在那里,我看着它,想起来了那些几百年前的历史。
对外战争么,那是一场突如其来席卷了全大陆的战争,人类毫不隐瞒他们的野心,试图成为这片大陆上除神明外最高的统治者。但统领战争的帝王不久后因病离世,那时人类的兵剑刚涌入下山的森林之中,无论是因为后来的内战纷乱,还是因为这座山之中的未知,此后都再无人类的军队闯入。我在此之前没有离开过曼第拉,却也从一些杂志上阅读过有关于范尔冈冒险队的故事,几乎是每一个成功从中脱身的冒险家都会感叹山中各种诡谲的魔法生物,它们大多都具有很高的攻击性,长期以来,有关于这座大山的探险便多出了一条忠告,即队伍中必须要有一位魔法师。而这辆列车上绝无仅有的大魔法师对那座山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卷羊皮纸,开始写写画画……我向他投去目光。探究莱维亚究竟有没有来过范尔冈的好奇心此刻没有什么必要,不如说,他现在的全部魅力都隐藏在未知下,因此我随意地把散发的思绪抛下,端详了一会儿那卷羊皮纸。
从我的视角看来,莱维亚写下的字体是上下颠倒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的阅读。为首的是几个魔法专用名词,魔咒学,魔咒拆解与古精灵语的结构……他抬起头,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莱维亚解释道:“我现在是阿莫里魔法学院的荣誉教授……虽然是荣誉,但有时间也要回去上几堂课的。嗯……所以我在写教案。”
我了然地点点头,“魔咒学?”
“没错,比较枯燥的一堂理论课,所以我要想一些办法把它变得稍微易懂一点……不过我在阿莫里魔法学院实际上是全科教授,每年可能会上的课程都是不同的科目。”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能者多劳,但我并未说出口,对不算太熟的人说出这句略显夸奖的话语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思考了一会儿,再一次拿出了地图:我们下车的那一站图华镇紧挨着一条小溪,它在地图上并未能拥有名字,严格来说,它只是范尔冈山脉上的雪融化后形成的河水,沿着高度差一路汇向了奎雅湖。从图华镇到奎雅湖岸镇的路途也正是沿着这条河水而走,说实话,这卷用羊皮纸绘制的地图相当简陋,并且只有阿比利亚北部接壤范尔冈山脉的那一段地形地势,这是莱维亚带过来的地图,他声称此地图是一位曾加入过范尔冈冒险队的魔法师的遗物,因为上面标记有部分稀有的魔法材料的所在地,便被莱维亚购入,惊奇地在如今这样的场合派上用场。
而莱维亚还有空在书写教案的过程中抬头补充上一两句:“我还将那位魔法师的笔记一同买下了,曾经有过一次简单的阅读。似乎图华镇本身也不是一个很大的小镇,只不过那个地方距离范尔冈山脚的森林最近,也就因此成为了很多冒险者休整的根据地。希望我们避开了冒险热潮——有太多冒险者的话,大概今天晚上就得不到什么很好的休息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在他的话语结束后轻飘飘地跟上一句:“拉里尼家的庄园在小镇之外,同样毗邻奎雅湖,第一天看情况能不能收集到一些情报吧,不要打草惊蛇。”
蛇是哪位显而易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场双方都在暗处的捉迷藏游戏,为了将这场游戏坐实一些,我还特地准备了一些冒险家的服饰,将自己打扮成这些小镇里处处都很常见的冒险家,并且在莱维亚的建议下将这趟冒险的目标改为奎雅湖的水怪,这来源于去年12月的目击证明,有人称他在奎雅湖附近看到了露出水面上的触手,同月,还有其他人称他们在湖中见到了大块的阴影,总之,这个传言只限定于那一个月的期间内,并且没有得到过任何证明,以它为出发点会更方便于行动。
莱维亚的教案在早餐结束后便已经相当快速地书写完毕了。“其实不需要这些繁琐的事情,我也有信心将这些课讲好,只可惜魔法学院的规定如此,我作为一个普通的荣誉教授,可远没有改变这种政策的权利……”他说到这里,仍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当然,我没有什么自吹自擂的意思在,不过,我想,说不定我可以有幸邀请到侦探您来旁听这节课,我自认为我为这趟课程选择的切入点相当有趣,大概会是您感兴趣的话题哦。”
我很有耐心地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既然如此,还请让我为你的课程保持有这份神秘感吧,以及,能旁听到大魔法师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授课,这理应也是我的荣幸。不过,如果你没有其他琐事需要继续忙碌的话,我就简单概述一下我们的计划吧。”
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待着我接下来的话。
那么我也就不停歇地继续说道:“向镇里居民套话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至于你,这是我并不全然了解的领域,所以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假如我就这样让你寻找那件诅咒物品或者亚津的痕迹,你可以做到吗?”
“有点困难。”但莱维亚没有把话语的否定说死,“前者的话,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再加上也有过教会或者拉里尼家聘来的魔法师搜索过,我能做到的大概也很有限。后者的话可以尝试一下,不过我需要一些亚津本人的物品,这种精确的搜寻魔法本质上和诅咒相似,这件物品最好是亚津的血液或者毛发,考虑到施法者是我,这件物品也可以酌情降低一些宽限……比如说,他的一件衣服。”
我思索了片刻,回应以一个轻轻的点头。
“这大概需要等我几天,总之,这几天我们分开行动,就请你留意一下这两者的动向了。”
“当然,我的荣幸。”莱维亚说完轻轻点了点那份已经写完了的教案,“最好等一下在火车到达图华镇之前就先换上冒险者的衣服,我也无法保证让我的混淆魔法毫无瑕疵,一旦碰见有意之人,虽然我还有别的手段,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无言,只是点点头附和了他的话。窗外那座色彩斑驳的巨人扑涌而来。
春季是冰冷的危机逐渐褪去的过渡期,正如同莱维亚所说,这是冒险者们开始重振旗鼓的日子,大多数都还在为同伴或者装备而做准备,但无论如何,总有人会抱着想要大捞一笔的心态挤进这段竞争没有那么激烈的时期,现在,我和莱维亚也得算是其中之二了。
“范尔冈山脉冬季的危险不可估量。”换上了冒险者服饰的莱维亚说这句话时似乎都更有说服力了一些,“寒冷的气候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点。”
这些话我曾经在一本冒险者的自传中见过,比起小说类读物,它更像一篇科普指南,以他大半生的经验与听闻撰写而出。与南方诸国相比,曼第拉王国与阿比利亚共和国的冬季本就要更加漫长,而范尔冈山脉是这两国距离极寒之地的分隔线,高海拔与高纬度让这里的冬天异常寒冷,三月份,面向南方的山脉才刚开始回温复苏,雪融化后露出真容,而后面的山脉则会因为暖气流被遮挡,冬季将会一直持续到夏天到来,但对于冒险者而言,危险的不只是气温。对于人类及大部分魔法生物而言,春天都称得上是万物生长的季节,由此蔓延,似乎夏天才是生物最活跃的时刻,那么话又说回到了那些少部分的魔法生物:只是根据人类的记录,百分之九十多在低温环境下才会出现的魔法生物都曾被人发现其在范尔冈山脉的踪迹或身影,而这些被记录的魔法生物也大多都是一些很不好惹的种族,它们相当耐寒,体积很大,拥有着长厚的毛发或者硬甲,并在这种食物比较匮乏的环境中长居,强烈的领地意识会让它们主动攻击每一个闯入领域的陌生人,又换一种说法,可能人类也可以出现在他们的食谱上……自从无数冒险者丧命于冬季的范尔冈山脉,冬季禁山令似乎就成为了冒险者之间约定俗成的禁令。
说实话,冒险者的衣服相当粗糙,可能是考虑到安全与减轻负荷的缘故,以至于最终的布料选择要么极为昂贵,要么便十分粗糙,我说话时还在扯着这件衣服的领口。莱维亚看起来就没有那么不适了,唯一的问题可能是这些衣服和他的面貌与气质不符,即便如此,他看上去还是像一位学究,颇有兴致地等待着我的回复。
“请放心。”我这么说道,“我们可能未必有机会进到山里。”
“有备无患啦。”莱维亚眯了眯眼,他的北山地语切换成了曼第拉北部瑞恩区的口音,“这样听起来应该更像个普通冒险者吧?”
倘若是与他此前标准的阿莫里官方口音对比,那听起来的确要更贴近这身衣服一些。我沉吟片刻,也换成了和他一样的口音,而莱维亚闻言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当然,作为一名年轻的议员,他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沉得住气。比如说,莱维亚的身世在曼第拉从来都不是什么隐瞒过的事,即便贵族会因此而瞧不起他,莱维亚自己也从未抛弃过这段过往,来自于瑞恩区的阿本德罗特家庭,昔日的阿本德罗特军官尚且还是会出现在历史书上的名人,然而时至今日,阿本德罗特这个姓氏便只剩下了一个败光了所有家产的醉鬼和他的子女们,莱维亚则是其中之一,就像他从未摒弃过自己的过往那样,他还仍然以自己的这个姓氏为荣。
一段真实的故事永远都是最好的包裹住他自身的屏障,就好像现在在阿莫里,去学校里随便找一个小孩子出来,都能说得出莱维亚的身世故事,他从不掩盖这些过去,经常性地在报纸的采访中提起,如同叶藏于林,我好奇他在其中所隐藏的纹路的模样,莱维亚也就摘下旁边其他树的叶子继续盖在上面。这个脾气很好很绅士的人才永远是最难以捉摸透的人物。
因此我和他都只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在茫然的绿色尽头,与山脉交织的地平线中央,出现了一点灰褐色的轮廓,那里就是范尔冈冒险者们的基地,坐落在山脚处的图华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