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听松阁

作品:《秋昭录

    沈曦闭了闭眼,只觉得这一路怕是难有清静了。


    车夫早已重新坐稳,见她点头,便扬鞭赶着马车跟了上去。车轮滚动的声响里,她仿佛还能听见隔壁马车里宋子矜跟随从吹嘘车轴结实的声音……


    “在下宋府宋子矜,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今日这么巧也去听松阁?”


    沈曦摸了摸帷帽,故意让声音透着股老气横秋的沙哑:“不瞒公子,小女子是城西王婆家,专管给死人缝寿衣的,对了我叫王翠翠。”


    宋子矜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马车仿佛都慢了半拍。


    沈曦见他反应,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诌:“就那‘百年好合’寿衣铺,听过没?我家做的寿衣,针脚比公子您的车轴还结实,穿个三代人都崩不了线。”


    他开口,声音带着点颤:“那姑、姑娘……您去听松阁是……”


    “哦。”沈曦语气平淡,“听松阁的王掌柜托我给他挑块寿衣料子,说要跟公子您那车轴一个色儿的,看着结实。”


    这下,隔壁彻底没了动静。连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透着股小心翼翼,再没了先前那股张扬劲儿。


    沈曦靠在车壁上,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让你再聒噪,治不了你还!


    “对了,方才公子说的元小姐,是元大小姐还是元二小姐?”


    “那当然是元大小姐元静娴了。”宋子矜的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赞叹,“诶,静娴那可真是咱们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女子,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才情容貌皆是顶尖,放眼这京城,哪家公子不想娶她做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屑:“不像那沈府千金,呵,听闻性子骄纵得很,仗着家里几分权势便嚣张跋扈,长的彪悍至极!”


    沈曦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她隔着白纱咬了咬后槽牙。


    彪悍至极?


    沈曦低头瞥了眼自己白皙的手,又摸了摸白纱下算是清丽的眉眼,气笑了,原来外界是这么传她的。


    “元大小姐同太子殿下已定下婚姻,择日完婚,宋公子不知?”


    马车猛地晃了一下,宋子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静娴……静娴要嫁与太子?”


    “正是。”沈曦指尖摩挲着袖上绣纹,慢悠悠补了句,“前几日宫里刚下的旨意,京中稍有头脸的人家都晓得了,宋公子竟没听说?”


    沈曦差点笑出声,方才还把元静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转头就得知人家要嫁入东宫,这打击怕是不小。


    她故意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可惜,这般好的女子,往后便是太子妃了,京中公子们怕是没机会了。”


    “哐当”一声,像是宋子矜又撞到了车壁。


    沈曦憋着笑,听着马车的速度都慢了不少,心里头那点被他编排的火气,总算散得干干净净。


    “她怎么能这样?”宋子矜带着点没底气的控诉,“前日还说最厌宫中规矩多,转头就要去当那笼中雀,女子的心思怎比变脸还快?”


    沈曦强忍住笑:“许是对太子殿下情深根种呢?”


    “情深根种?”宋子矜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车厢都晃了晃,“我前日还特意寻了城西那家最火的糖画担子,想给她捎只凤凰,结果人没见着,糖画倒被我自己啃了半只!”


    “罢了罢了,世间女子皆薄情,我这颗真心,怕是要埋进土里当花肥了……”


    沈曦捻着车帘边角,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轻笑出声,这宋子矜怕是被元静娴迷惑了眼。


    前世冬猎,她对着二皇子云子弈说‘女子不该耽于玩乐,当以贞静为本’,转脸就对着云潇讨教骑射,故意跌倒让云潇抱的美人怀,那脸变的比翻书还快。说到底,谁是眼下的权势中心,她便对着谁摆出最合时宜的模样,至于那“贞静为本”的话,不过是她看人下菜碟时,随手捡来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沈曦唇角微扬,正要再说些什么,车夫忽然扬声禀报:“公子,听松阁到了。”


    车帘被掀开一角,沈曦瞥见不远处古色古香的阁楼,正要起身,就听隔壁马车“吱呀”停下,宋子矜的声音带着点迟疑:“翠翠姑娘,不同我一起上去?”


    沈曦弯腰下车,头也不回地扬声道:“免了,我这缝寿衣的,怕冲撞了宋公子。”


    “那好吧,有缘再见,翠翠姑娘。”


    沈曦微微颔首,算是谢过,转身便踏着青石板路往阁楼走去。


    听松阁的朱漆大门就在眼前,门楣上“听松”二字笔力遒劲,倒有几分风骨。


    顾芊芊和林婉儿约了她,也没见到个人影。


    沈曦拾级而上,刚要往预订的雅间去,就听斜对门的“松涛阁”里传出瓷器轻碰的脆响,伴着两道压低的男声。


    那两道声音她并不陌生,一道沉敛温润,是太子云潇;一道暗藏锋芒,她也不陌生,正是二皇子云子弈。


    “皇兄可知,你的太子妃昨日去了趟慈安寺?”


    云潇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不过是去上香,值得你特意提?”


    “她可不是去拜佛的。”云子弈轻笑,“寺里的主持说,她捐了笔香火钱,又在偏殿跟人密谈了半个时辰。那人,正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赵显。”


    “赵显?”云潇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他掌管着官员考绩,元静娴找他做什么?”


    云子弈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着圈,笑声里藏着算计:“还能做什么?赵郎中的小儿子明年要参加科举,元静娴许了他,只要肯在考评时多关照几位自己人,便保他儿子能得个同进士出身。”


    “你是说,她想借着赵显的手安插人手?”云潇的声音沉了沉。


    云子弈低笑一声,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打了个转:“她那点心思,确实不够看,许给赵显的承诺说得太满,这就好比提着灯笼往暗沟里跳,蠢得直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笑意里多了几分深不可测:“不过父皇给皇兄选的这位太子妃,倒未必不能成你的贤内助。她蠢得明晃晃,想往上爬的心摆在脸上,反倒比那些藏着掖着的更合用。”


    云潇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又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主意。”云子弈端起茶盏抿了口,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她想借赵显安插的那几个人,恰好是户部里几个碍眼的老顽固,都是当年跟虞贵妃母家不对付的。她此番举动,成了我们的实惠,不成,元太傅也会替她圆回来。”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轻轻点着:“皇兄只需冷眼旁观便是,她那点小聪明翻不出大浪,却能替我们扫掉些脚下的石子。这般好用的贤内助,皇兄何必拒之门外?”


    “元家确是不错的棋子。”云潇的声音里终于带了几分松动,像是默认了这桩算计。


    廊下的沈曦听得心头微凛,他们这是把元静娴的几斤两掂量得清清楚楚,连她的“蠢”都算计进去,当成了可利用的利器。


    一把不算锋利,却足够听话,正好能替人劈开荆棘的刀。而元静娴自己,丝毫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一枚沾沾自喜的棋子。


    就如同前世的自己,也是她们稳定皇位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