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晚是力学课,霍年是讲师。


    夜校是梁桉大学组织的,霍年也是梁桉大学的老师,目前是副教授。


    霍年语速不急不躁,“在座的各位和普通学生不同,大家都是成年人,是主动来夜校学习的,我不希望在这间教室里,还要敦促各位虚心学习。”


    他慢悠悠看向云凝。


    云凝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并坚定地点头。


    老师说得对!


    霍年:“……”


    有心想教育云凝要懂得谦虚的霍年有憋出内伤的感觉。


    袁伟坐在云凝斜前方,轻轻叹气。


    云凝还是那么的……另类。


    霍年意味深长道:“不想努力的时候,看看梁桉大学的学生,再想想自己。我再说一遍,不要让我提醒你去学习。”


    所有人都看向窗外。


    梁桉大学的设施虽然不算是最好的,但毕竟是名校,校园里也有能悠闲散步的小路。


    刚下课的大学生们抱着书本快步走着,每个人都朝气蓬勃,他们是祖国未来的希望。


    但现在坐在夜校里这群人,要么是返城知青,要么是已经工作的工人,再有就是混学历的。


    他们虽然在同一个校园里上课,但意义却有天壤之别。


    据说梁桉大学的学生很反对学校搞夜校,这似乎会让梁桉大学低一个档次。


    是校长坚持响应国家号召,把夜校办了起来。


    云凝他们读书的环境已经很好了,起码是在教室里,有很多夜校没有上课的地方,只能把破旧的车间改成教室,在昏黄的灯光下努力读书。


    想到自己和大学生的差距,所有人的脸色都暗了。


    只有云凝依然坐得笔直,看起来意气风发。


    霍年:“……”


    霍年问:“你看到外面的学生,没什么想法?”


    云凝看向窗外,刚好有两个一米八多的年轻学生走过去。


    云凝为难道:“我已经有人了,不好再对其他人有想法吧?”


    她坚决捍卫田螺男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霍年:“……”


    课程正式开始。


    因为学生的基础都不一样,有些学生的基础较差,霍年讲课的速度比较慢。


    云凝发现,霍年会跳过许多计算内容,直接让他们记住结论。


    这样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不利于理解。


    云凝一直在翻书看。


    一节课结束,她已经把所有力学的计算公式复习了一遍。


    她是研究生,这些内容对她来说太过基础。


    云凝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她已经学会的内容上,便把其他几本课本找出来一起看。


    袁伟走了过来。


    白炽灯灯光昏暗,窗户开着,灯线摇摇晃晃,光线也跟着晃。


    袁伟在云凝前面坐下,“你怎么会来夜校?”


    云凝抬起头。


    她刚才便注意到袁伟了,而且对他的感觉很不好。


    他和她说话时,像是在看着她,但其实只留意她的脸和身材,他显然不是为了和她做朋友才来搭话。


    云凝声音冷了些,“我来杀人。”


    袁伟:“……”


    有几个同学看过来。


    袁伟怕人家误会,赶紧解释,“我是记得你不太喜欢学习。”


    云凝问:“我认识你?”


    “你忘了?!”袁伟心情复杂,“我们是同学。”


    云凝:“哦,这可不太幸运。”


    袁伟:“……”


    以前的云凝像是吃枪药,现在的云凝直接发射大炮。


    袁伟努力给自己找回面子,“我是想说,物理对女生来说太难了,你应该换个其他专业,容易毕业的。”


    云凝的眉头皱起来好几秒,“女生?”


    袁伟低声道:“你没发现吗?班里根本没几个女生。”


    他惋惜了好久。


    云凝看向四周。


    他们班里三十多个人,只有五个女性。


    现在不论男女老少,都认为男生比女生更聪明,男生学习差只是贪玩,只要他们愿意学,学习成绩一定比女生好。


    理科生更是女生的禁忌,他们认为女生就该学文科,最好的归宿就是读师范做老师。


    这还是家里不重男轻女愿意供女生读书的,更多的人只能嫁人生子。


    云凝笑眯眯地问:“物理专业对你来说不难?”


    袁伟想到云凝曾经辉煌的2分,自信道:“如果你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


    云凝说:“我还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袁伟抓紧时机表现自己,“你说,我哪方面都行!”


    “你知道怎么用质能方程E=mc?解释核裂变释放的能量吗?”


    袁伟笑容凝固。


    他念书时物理成绩还不错,但只局限于课本上。


    公式他倒是背得很熟练,可让他证明?证明不了一点儿。


    袁伟说:“你的基础不好,最好从基础开始学起,不要太冒进。基础就是地基,地基不牢固,房子就不稳,一个道理嘛。”


    他很满意自己的解释。


    云凝刚到班里,又是为数不多的女生,大家对她都很好奇,见袁伟一直在和她说着什么,频频看过来。


    霍年也在看云凝,他问旁边的秦正信,“这女生什么来路?”


    秦正信对这些不太关心。


    他和袁伟不同,比起长得漂亮的花瓶,他更喜欢踏实的女人,这云凝好几天没来上课,来了就引起小骚动,他实在没法喜欢。


    秦正信说:“听袁伟说是高中毕业的,上学时成绩一般。”


    “不是一般,是很差。”


    “袁伟说她考过2分,随便写几个字都能拿个10分吧?”


    秦正信道:“说不定这也是某个方面的天赋。”


    霍年挑眉,“看来是来了个很麻烦的人物,她最好还是别丢她爸的脸。”


    袁伟还在试图给云凝展示实力。


    云凝听了一会儿,笑笑,娓娓道来,“质量是能量的高度凝聚形态,微小质量乘以光速平方可以释放天文数字级的能量……核子结合成原子核时,释放的结合能对应质量亏损……从现实角度看,1克铀-235完全裂变,△m=0.001g*0.1%=……相当于燃烧2.8吨煤,广岛原子弹中约64千克铀中仅有0.7克发生裂变,释放的能量约等于15千吨TNT当量。”


    袁伟一句话都没听懂。


    不光是袁伟,其他人也都没听懂,只有霍年饶有兴趣地看着云凝。


    云凝道:“莉泽·迈特纳首次用质能方程解释裂变释放的巨大能量,被称为核裂变之母。玛利亚·格佩特-梅耶提出原子核壳层模型,薇拉·鲁宾是暗物质存在的关键证明者,历史的进程从不缺少女性的努力,而你只有男性的傲慢。”


    云凝轻笑,“无知者无畏,目光短浅,甚至不如阴沟里的老鼠,对待女性只会在性的方面观察,且不说你是否能在物理学方面有成就,你恐怕连做人都不会吧?”


    袁伟:“……”


    他的脑子嗡嗡地响,好像只能看到云凝的口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人话吗?


    所有人屏气凝神。


    秦正信张了张嘴。


    云凝看过去,“您有疑问?”


    秦正信:“……”


    他赶紧低下头。


    所有男学生默默退出战场,生怕被战火波及。


    班里为数不多的女学生听到这番话后却是心潮澎湃的。


    她们能来夜校上学,都顶着巨大的压力。


    每个人都质疑她们能否兼顾家庭、工作和学业,她们的丈夫若选择来夜校,只会被人家夸奖上进。


    她们心中有很多苦闷,但不知原因。


    现在听了云凝的话才明白,这是不平等的。


    凭什么男人能建功立业,她们就只能被关在家庭的牢笼里?


    邵珍搬着课本坐到云凝旁边,“你别理袁伟,他看见漂亮女孩就想勾搭,我看他根本没学到什么,你说得很对,我们一起努力!”


    云凝朝邵珍笑着点头,“好!”


    又有两个女生和云凝后面的男学生换位置。


    袁伟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还得到一堆白眼。


    就连班里几个男学生都看他不爽,他们来夜校都是为了圆梦,只有袁伟,正事没做几件,天天惹事。


    袁伟哀怨地看向霍年,“霍老师……”


    霍年淡定道:“继续上课。”


    袁伟道:“您不是说不能随便换座位吗?她们这太不尊重您了。”


    霍年在黑板上写下“转动惯量”四个字,然后回头,“提醒各位一句,来了就要好好读书,你们现在占了大学生的教室,人家可是很不满的。梁桉大学的夜校能不能继续办下去,和你们的成绩挂钩,那些每天奔着谈恋爱来的人,好自为之。”


    邵珍带头叫好。


    云凝紧跟着鼓掌。


    其他女生也都跟着一起鼓掌。


    秦正信犹豫片刻,缓缓举起手。


    一时间,教室掌声震天响。


    袁伟:“……”


    混不下去了!


    第22章


    第二堂课,云凝开始适应霍年的节奏。


    霍年讲的理论知识她都懂,但他不是只讲理论,也讲实践。可以说整门课程都是偏实践性质的,讲着讲着就会讲到在车间的应用,比如机械厂老车床主飞轮的转动惯量。


    班里有一半的人在各种车间工作,听这部分时津津有味。


    云凝把霍年讲的每一个与车间有关的内容都记了下来。


    霍年偶尔会瞟到云凝,看到她认认真真记笔记,嘴角微微勾起。


    或许这家伙不是无缘无故旷课,也不单是走后门进来的?


    霍年在黑板上画了飞轮的草图,“如何计算它的转动惯量?秦正信,这方面你接触多,你说说。”


    在云凝来之前,秦正信可以说是最刻苦的一个。


    秦正信起身说道:“主要在于它的四个配重块,它们是长方体,质心不在圆盘边缘,形状不规则,比较难计算。”


    霍年看向另一个年轻男生,“孟海,你能算吗?”


    孟海是班里成绩最好的。


    他高中毕业,高考时成绩优异,拿到梁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但没多久录取通知书不翼而飞,孟海千里迢迢赶到梁桉大学,学校只认录取通知书,不认人。


    据说孟海和他的堂哥是村里唯二考上梁桉大学的人,录取通知书丢失后,孟海便回家下地干活,今年又鼓起勇气来梁桉读夜校。


    孟海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个头很高,眼睛清澈,他乖巧地点点头。


    霍年示意他上来解题。


    孟海开始对每个块进行积分计算。


    教室的黑板总共有三大块,题目写在中央,孟海在题下开始解。


    很快这一块黑板就不够用了,孟海挪到旁边的黑板。


    孟海的字体不太好看,但密密麻麻排在一起,很壮观。


    教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小孟是真厉害,不愧是能考上大学的。”


    “这些公式咱们学过吗?高中教过?”


    “教啥啊,人家自己在家学的,在地里干活都要捧着本书的。”


    “哎,咱们有小孟,也能和那些大学生争一争了。”


    夜校的学生和本校大学生相比,地位卑微得多,他们是借人家的教室的,总要看人家的脸色。


    夜校这边又都是工作多年的成年人,还有的是熟练技术工,互相不服气,这才开学没多久,双方就闹得挺僵。


    上周一班的学生还因为一个暖瓶和大学生打起来,校长出面才震慑住。


    但是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恩怨只怕会越来越深。


    霍年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孟海的解题方式虽然繁琐,但对这个班的学生来说已经够用了。


    他们才刚开始学习,其他人恐怕只知道些基础的物理知识,孟海能计算,是下过苦功夫的。


    霍年不怕学生笨,就怕学生不愿意学。


    他笑着说道:“孟海同学很厉害,不过大家也看到了,计算方法比较麻烦,在实际的操作中,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其实不需要计算得如此详细。”


    秦正信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


    霍年说得没错,不会这些复杂的式子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老师傅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霍年正要上去让孟海下课再算,余光却瞥到了云凝。


    其他人得知不用学复杂的计算都松了口气,她是唯一皱眉的学生。


    霍年放下粉笔,“云凝?”


    云凝起身。


    “有想法?”


    云凝道:“实践固然重要,但理论指导实践,理论也是不可或缺的。背熟一个公式,和明白公式是如何得出的,效果完全不同。”


    所有人面面相觑。


    霍年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这式子还是得学?”


    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一是害怕霍年生气,二是他们也怕麻烦。


    他们的学历是不如这些大学生,可真到了车间,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和他们比吗?


    孟海刚解完题,无措地看着云凝。


    云凝冷静道:“我知道在座有很多熟练工,就算不会这些式子也能操作,但正因为各位有经验,再结合理论知识,一定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云凝看过现在的课本后,就有一种感觉,她以前读书读得太容易了。


    因为上了很多年学,她迫不及待地参与工作,可现在才知道,这个年代的人读书有多不容易,就连完整的新课本都很难搞到手。


    云凝想尽量把自己学过的东西告诉他们。


    班里有很多车间的熟手,哪怕他们不是那么的理解理论,对他们将来的工作也是有帮助的。


    秦正信几人露出无奈的表情。


    东西能做出来就行,搞那么多理论做什么?


    更何况就算要学,也不该是云凝提出来啊,袁伟都说了,云凝念书时是2分的水平。


    2分是什么概念?


    聋子给瞎子读题,瞎子都能拿5分。


    霍年的表情愈发意味深长,“你会解?”


    云凝点头。


    秦正信撇嘴,“真能吹。”


    “浪费大家的时间啊……我下课还要回家挑水。”


    “她真会算这些东西?我都看不懂。”


    “胡说的呗,孟海都解得这么麻烦,她还能咋解?”


    孟海是男孩子嘛,男生肯定比女生聪明。


    孟海拧眉盯着黑板,不知道还有什么更优的解法。


    他走过去拿黑板擦,想给云凝腾地方。


    云凝道:“不用了,我说说就好,你写得这么多,很不容易,还要让霍老师帮你看看。”


    孟海再次愣住,他诧异地看向云凝。


    他以为云凝挺不好相处的……


    云凝对霍年说:“车间师傅会进行试车调整,其实就是找到转动惯量分布最优的状态,也就是师傅们看来的震动最小。类似的调整当然能通过试验得出最优法,但如果学会计算,就可以减少试验的次数,也能给师傅们节省时间。”


    “飞轮的转动惯量可以看作两部分之和,即主体圆盘的转动惯量加上四个配重块的转动惯量,关键在于如何处理单个的块。可以把每个配重块看作一个质点,质点不是放在块的几何中心,而是质心,计算质心的转动惯量就足够了,引入平行轴定理……”


    云凝拿起笔在本子上计算。


    “计算主体圆盘……确定d……”


    她写了不到一分钟,把笔记本交给霍年,“大概就是这样。”


    孟海好奇地张望,他离得远,看不清字。


    霍年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云凝。


    其他人都没听懂云凝在讲什么,面面相觑。


    最惊讶的是袁伟,他根本听不懂云凝在说什么,可是云凝是什么时候有这水平的?


    她是胡说的吧?但在霍年面前胡说,也太没眼力见了?


    “云凝,你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了。”袁伟道,“大家都很忙,多为我们考虑考虑吧。”


    袁伟刚说完,霍年便把云凝的笔记本交给孟海,“拿回去仔细研究,不懂的来问我。”


    全班哗然。


    霍年的意思是,云凝算得都是对的??


    袁伟张了张嘴,“你……”


    “各位都是车间的熟手,相信你们能来夜校学习,都是有追求的,”云凝说,“理论知识可以帮助你们少走很多弯路,你们不是总说梁桉大学的本科生瞧不起你们吗?如果我们一起学会这些大学生会的东西,又比他们多了好几年工作经验,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车间会更喜欢你们,你们会是他们的上级,工资也会更高。”


    到那时,他们就是又懂理论又有经验的工人!


    说不准将来还能做车间主任!


    所有人都两眼放光。


    哪有人不喜欢升职加薪?!


    关键是还能让他们扬眉吐气!


    霍年察觉到教室氛围微妙的变化,再次弯起唇。


    他看向云凝。


    本以为班里来了个刺头,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嘛。


    霍年走向讲台,“给大家讲讲式子是怎么出来的……袁伟,不想听可以出去。”


    袁伟:“……”


    不是,上学时的云凝不是这样的啊?!


    夜校晚上九点下课。


    其实他们的学习时间远比大学生少,而且还要兼顾工作和家庭,每个人都很累,其中有几人是被逼无奈才过来的。


    但今天听了云凝的话后,大家都憋着一口气。


    他们就要让那些大学生看看,他们不输大学生!


    为了自己也得努力!


    云凝背着课本往外走。


    她在琢磨如何才能在霍年那边听到更多的实践知识。


    师傅们需要理论知识,她需要实践知识,互补。


    云凝走出校门才想起她还得找公交车回家。


    末班车就是九点钟,开到梁桉大学门口要十分钟,她得跑到车站才能赶上车。


    云凝正要开跑,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孟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孟海和她差不多年纪,长相偏柔美,衣服干干净净,看着很舒服。


    他声音很小,红着脸问:“那个……”


    看他的状态,云凝都怀疑他是看上她了。


    但很可惜,她对她家田螺男人很忠诚。


    ……主要是孟海长得虽然不错,但不是她的菜。


    云凝正要义正词严地拒绝,却听孟海说:“你能给我讲讲平行轴定理吗?我还没学到。”


    云凝:“……”


    世界上还是有爱学习的好孩子的。


    孟海很聪明,云凝讲了一遍,他基本上就弄懂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最后一班公车在眼前开走。


    云凝心在滴血。


    孟海感激道:“谢谢你,你真厉害,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吗?”


    云凝含泪点头。


    可以的可以的,只要不耽误她的公车,都是可以的。


    就在云凝发愁如何回家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


    陆凌推着自行车在树旁等,短发微湿,好像刚过来。


    陆凌看了云凝片刻,目光转向孟海。


    还蛮……亲密的嘛。


    第23章


    云凝立刻和孟海告别,奔向陆凌。


    孟海得到云凝的允诺,笑容十分灿烂,热情地和云凝挥手告别。


    陆凌拧眉看着孟海。


    云凝跑到陆凌身边,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陆凌收回目光,“时间晚,不安全。”


    云凝看到他头发上还有水珠,衣服也是新换的,像是急匆匆赶过来,有点儿心疼。


    “我搭个车回去就行了,你不用过来的。”


    陆凌没吭声。


    云凝说:“我妈说你连续加班很久,你得多休息,干嘛总要无私奉献,我都多大了,能顾好自己。”


    陆凌轻轻蹙眉。


    云凝坐到后座,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


    陆凌心慌了一瞬,声音沙哑,“你以前怎么对我,现在可以继续保持,不必如此。”


    云凝诧异道:“我以前也撕过你的书?”


    陆凌:“……”


    云凝很无辜。


    以她的三观来判断,撕书已经是很过分的事了。


    难道原主做过更过分的事?


    可是不应该啊,像陆凌这么乖巧的人,住在家里也不会添乱,原主会不高兴?


    陆凌深吸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云凝说起今天上课的事,“霍老师太注重实践了,对我来说是好事,可对师傅们不太友好。”


    “都来夜校了,大家都想学到点儿什么嘛。”


    “对了,我们班有个曾经考上梁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丢了,长得还挺好看的。”


    陆凌的眉头一皱再皱。


    什么好不好看的……她眼里就没点儿别的事了?


    正想着,云凝忽然顺手拍了拍他的腹肌,“放心,你最好看了。”


    陆凌:“……”


    自行车诡异地晃了一下。


    云凝:“真的,很少能见到像你这么好看的了……你骑直线啊,别歪。”


    怎么不经夸呢!


    云凝读夜校的事,安丽雅全力支持,尽量多给她留学习的时间。


    夜校的课程对云凝来说难度不高,她都已经学过,而且学得内容比现在的内容更准确。


    不过云凝对霍年口中的“实践”很感兴趣。


    她曾经去车间待过两天,说是实习,其实就是参观,她还没真的深入接触过。


    没穿来时,云凝的父亲倒是高级钳工,她喜欢摆弄父亲的工具,动手能力也不错,但还真没在车间里上过手。


    安丽雅让云凝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刚到时间她便收拾东西往外溜。


    关寻芳跟着云凝走到楼外,见她四点钟就能走,好不羡慕。


    她回到阅览室,郁闷道:“安姐好喜欢云凝,还让她提前下班,我想去看电影,正好卡着下班的时间,去找安姐请假,她都不同意。”


    松萍说道:“小凝读书很累的,咱们这里又不忙,让她早些走呗。如果安姐给你多分活儿了,你可以给我做,我每天也没什么事干。”


    现在大院里正号召职工和职工家属继续学习呢,广播每天都在喊学习知识的好处,但很多人脱离学校太久,已经看不下去书了。


    她们阅览室有云凝,得全力支持。


    “我倒不是不愿意帮忙,反正咱们的活儿也不多,”关寻芳道,“我就是怀疑,你明白吗?我是怀疑!”


    “怀疑什么?”


    关寻芳低声道:“你说云凝是去学习了吗?”


    松萍想到云凝每日的状态。


    她只要在阅览室,只要没有活儿干,都是捧着书在看。


    这里的书都和物理有关,很多书松萍都看不懂,但是云凝一看就是一天。


    而且她看书的速度很快,松萍观察过,在关寻芳看言情时,她翻书的速度都没云凝快。


    为此松萍还怀疑过云凝是不是在乱翻,可她靠近云凝时,又能看到她认真地在本子上做笔记,虽说这笔记极为简单,她甚至不明白有什么记录的必要。


    松萍肯定道:“她肯定在学习,我觉得她真能进科研大楼。”


    “她?”关寻芳撇嘴,“她能去,那我也能去。”


    关寻芳绝不允许2分在智力上压她一头!


    他们11所的科研大楼是什么地位?那可是研究发动机的!


    王所都说了,他们发动机是最重要的!


    松萍小声说:“其他所的所长都说自己所是最重要的……”


    关寻芳:“……”


    反正她不信!


    正巧安丽雅有事来找松萍,见关寻芳一直愤愤不平,便主动说道:“你是阅览室的职工,你有疑问,我不能忽视。既然你说了,你不是不同意她提前下班,而是怀疑她没有把时间用在学习上,今天你跟着她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关寻芳眼睛转了两圈,“我跟着她走?”


    安丽雅点头,“工作内容这方面,我们再谈,其实云凝都会在白天把工作做好,咱们的岗位比较闲,提前走一小时不会影响到你们,以后云凝这一小时内的工作我来做。”


    关寻芳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安姐,我可真去了。”


    安丽雅挥挥手,“快去。”


    关寻芳欢呼雀跃地去找单肩包。


    她刚托朋友从香江带来一个新包,那边的单肩包比梁桉的好看多了。


    松萍担心安丽雅生气,有些紧张,她低声问道:“你还真要去啊?”


    关寻芳朝她眨眨眼睛。


    她才懒得去找云凝呢,安丽雅说得对,云凝提前走一个小时,影响不到她,她只不过是心理不平衡罢了。


    但是!


    今天是看电影的好日子!


    提前一个小时走,她就能去看电影了!


    关寻芳害怕安丽雅反悔,背了包就跑。


    安丽雅无奈地摇摇头。


    她手底下就这么几号人,他们什么心思,她最清楚。


    阅览室还应该有个助理,叫齐慈,但他有背景,说是要去夜校读书,经常不来,现在已经很长时间没露过面。


    至于松萍,她倒是很踏实,但也没多大的野心,只想在阅览室工作。


    关寻芳就更不用说了,能不能买到化妆品,和发工资一样重要,心思不在工作上。


    只有云凝……


    安丽雅想到云凝,神情有些恍惚。


    希望云凝不要走她的老路,真的能闯出一片天。


    关寻芳离开11所,打算直接去电影院。


    大院里有两个能看电影的地方,一个是汤凤玉工作的大礼堂,那边经常给职工和家属播放免费的电影,不过片子比较老,而且很多片子都更有教育意义。


    还有一个电影院,会引进新片子,香江那边的片子也有。


    关寻芳的兜里已经见底,不过不影响她去看电影,反正她家里会补贴她。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云凝背着军绿色的单肩包,沿着马路慢悠悠往外走。


    云凝这两天总是扎麻花辫、穿碎花裙,这些衣服看着普通,可经她一搭,格外好看。


    关寻芳挺生气的。


    在爱美这方面,她居然也能输给云凝?!


    关寻芳私底下偷偷学过云凝的穿搭,可总是不如意,明明穿得差不多,感觉就是不一样。


    关寻芳板着脸跟上云凝,她倒是要看看,云凝提前一个小时下班能去干什么!


    如果她是回家躺着睡大觉,关寻芳就去和安姐揭发她!


    而且……


    同样的衣服,她怎么就搭配不出来了?!


    关寻芳被一条裙子蒙蔽了双眼。


    让她意外的是,云凝还真没回家。


    她不仅没回家,还跑到了……


    关寻芳盯着211厂的牌匾发呆。


    云凝跑到211厂做什么?!


    211厂最近一直在招工,而且学历要求不高。只要会做钳工、焊工的活儿,都能来上班,对家属还有优待。


    这些活儿都是男人来做的,厂里的工人也都是男人。


    关寻芳的表哥就在211厂,每天回到家,工装都脏兮兮的,关寻芳看着都嫌弃。


    女生怎么能跑到211厂呢??


    关寻芳看到云凝和门卫大爷说了什么,大爷把她放了进去。


    她赶紧跑过去,想跟上云凝,大爷却瞪眼拦道:“你来干什么?!”


    关寻芳赶紧说:“我和前面是一起的。”


    “什么前面后面的,我们这里只有工人能进!你出去!”


    关寻芳很委屈,“你不能针对漂亮姑娘啊,说不定就有好看的女孩做焊工呢。”


    大爷左右看看,“哪有漂亮姑娘?”


    关寻芳:“……”!!


    关寻芳只能把表哥搬出来。


    幸好表哥回应速度不慢,关寻芳才能成功进入211厂。


    她百思不得其解,云凝到底和门卫说了什么啊?门卫怎么就不拦她??


    表哥好心帮忙寻找答案,“会不会是那位云同志比较面善?”


    关寻芳:“……”


    她表哥是说她不面善吗?


    表哥诚恳道:“表妹,有的时候你真的很吓人。”


    关寻芳:“……”


    在表哥的帮助下,关寻芳成功找到云凝。


    211厂除了各个科室,最重要的就是核心生产车间,负责火箭零部件的制造、部段装配以及总装测试任务。


    再向下细分,还有钣金车间,制造火箭壳体等。


    机械加工车间,是制作各种金属零件的,对其进行车、铣、刨、磨、钻等机械加工。


    表面处理车间,负责零件的防腐、电镀等。


    云凝去的是钳工车间,是制作精密零件的车间。


    表哥问:“你这朋友擅长做钳工?”


    关寻芳说:“我只知道她擅长撕书。”


    表哥:“……”


    关寻芳强调,“能把每一页都撕碎。”


    别说,那会儿关寻芳就不爱学习,她其实挺羡慕云凝的。


    没书就不用学习了嘛,她可不敢撕书。


    表哥:“……”


    他就知道他的表妹不会有什么正经朋友。


    “你赶紧去找你朋友,把她叫出来,女孩子别往车间里钻,裙子都弄脏了。”


    关寻芳心情复杂。


    云凝到底为什么要往211厂跑,早知道她就去看电影了!


    她一边心疼裙子,一边往钳工车间靠近。


    关寻芳看到云凝跟在一个老师傅身后,手里还拿着笔记本。


    她屁颠颠地跑着,平时脾气极差的老师傅居然不恼,她大概是提了一些问题,老师傅指着车床在说什么,还给她拿零件看。


    云凝仔细观察后,又在笔记本上记下一笔。


    关寻芳:“……”


    云凝要进211厂啊??


    云凝在老师傅身边转了一个多小时。


    老师傅眉开眼笑地加了会儿班,居然没怪云凝。


    快到五点半,云凝才收起笔记本,意犹未尽地往外走。


    关寻芳听到老师傅的感慨声,“现在像她这么爱学的小年轻可不多了!唉,可惜是个女娃,如果是男娃……”


    关寻芳看到云凝回头,笑着说道:“男娃女娃都一样,您不相信我啊?”


    老师傅笑容满面道:“相信,能不相信吗?不相信谁都得相信你!好好干!211厂是你的!”


    关寻芳:“……”


    这还是她那些天天瞪着牛眼的老师傅吗?


    云凝给他们下迷魂汤了??


    第24章 馒头


    云凝走出车间才看到关寻芳。


    车间这种地方,到处都是车床和忙碌的工人,云凝一心扑在零件上,很难注意到关寻芳。


    她认真看了关寻芳一会儿,才惊讶道:“你怎么在?”


    关寻芳:“……”


    合着她亮瞎眼的裙子都白穿了,才注意到啊!


    关寻芳问:“你来211厂做什么?”


    云凝说:“看看火箭是如何一点点拼起来的。”


    对于云凝如此正经的理由,关寻芳深表怀疑。


    在她心目中,云凝应该和她一样,每天研究研究口红粉饼就够了。


    关寻芳奇怪道:“火箭还能拼?”


    云凝:“……”


    关寻芳说:“不该直接生产出来?”


    云凝往外走。


    关寻芳追上去,“说真的,我以前一直在思考,运火箭是个机密的活儿吧?但火箭那么大,怎么运啊?”


    云凝停下来,深吸口气。


    她微笑道:“你还是去撕书吧。”


    2分这标签,更适合关寻芳。


    关寻芳当然不会去撕书,主要是她的书早就卖给收废品的了。


    她今天一定要搞清楚云凝到底是不是真要学习,于是一路跟着她。


    云凝最初想甩开她,但仔细一想,关寻芳对她来说实在构不成威胁,便随她去了。


    梁桉大学的部分专业加了晚课。


    教室要紧着大学生来用,念夜校的被挤到边边角角的教室。


    物理2班运气不好,今天的教室刚好不够用,一班人被发配到食堂。


    关寻芳眼睁睁看着三十多个人涌进食堂。


    “……”


    这是要好好学习?


    她偷偷溜进去。


    食堂里抱怨声此起彼伏,“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食堂?学校怎么想的?”


    “1班都还有教室用,咱们什么都没有。”


    “1班有齐慈啊,他爸是校长,能让自己儿子受苦吗?”


    “这么说的话,1班的配置好像真比咱们好,我们车间有两个念书时成绩不错的,被主任压着来学习,现在都在1班。我成绩差一点儿,就在2班。”


    袁伟感慨道:“我们不只是被那些毛头小子瞧不起,连一起在夜校念书的同学都比我们强。”


    “谁让咱没有个好爹。”


    邵珍没和他们一起讨论,她主动坐到云凝旁边,“你好。”


    云凝弯唇笑起来,“你好哦。”


    “我们坐一起吧,反正是食堂,霍老师不会管,今天要学高数,我提前看了课本,都要看晕了。”


    邵珍已经结婚,有一个儿子,性子直爽,云凝很喜欢。


    她主动说道:“有什么看不懂的吗?我可以试着解解看。”


    关寻芳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显眼,拎着单肩包挪到云凝旁边,她低声道:“你会高数?咱们根本没学过。”


    云凝瞥了关寻芳一眼,见她还没走,也没赶她,答道:“我自学过。”


    邵珍佩服道:“你可真厉害,我以为孟海是咱班最厉害的,没想到你比他还强。”


    关寻芳:“……”


    先让云凝把题解出来再夸啊??


    邵珍翻开手抄的课本,“你看,数列极限和函数极限我就不懂。”


    两人凑到一起,云凝叽里咕噜地讲了起来。


    关寻芳无法判断对错,这对她来说基本是天书。


    关寻芳在心里后悔。


    她今天就该去看电影,还能和小姐妹炫耀,为何要跟着云凝在211厂和夜校浪费时间?


    没多久,教高数的老师走了进来。


    教高数的老教授田周已经七十多岁,他念书的年代比较特殊,但听说在高数方面很有研究,是学校倚重的老教授。


    田周的威信看起来比霍年还高,他一进来,抱怨的学生们不敢再乱说话。


    小老头脾气不太好,“嚷嚷什么?你们有座位能坐,还有桌子能用,好意思嚷嚷?我小时候想念书,差点儿被我爸打断腿!”


    袁伟前年替了父亲的岗位,他动手能力不错,已经是车间的正式钳工,这次是被车间主任推过来的。


    车间里只有他是高中毕业生,为了表现表现,他故意报了物理学。


    现在他是真受不了食堂的环境。


    空旷、闷热,小老头说话都有回音。


    袁伟用笔记本扇风,抱怨道:“其他人也没来食堂学习啊,只有我们。”


    “你们能和其他人比?能在梁桉读大学的,哪一个不是班级的佼佼者?”田周冷哼道,“你们现在还有上学的机会就不错了,如果不是政策好,你们有几个人能考上大学?!”


    几个因为下乡耽误高考的知青默默地低下头。


    云凝拧起眉。


    田教授的话是糙了点儿,但也的确有道理,但这里可不只有混文凭的人。


    田教授当年能读书很艰难,现在时代是变了,但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读书也不算简单,看看他们手里的课本就知道了。


    五花八门,什么版本都有,邵珍的课本都是手抄的,她家里要养孩子,不舍得掏钱买印刷的课本。


    云凝低声问:“田老师说话一直这样吗?”


    邵珍点头,“所以大家对梁桉大学的学生和一班的学生印象都不好。”


    关寻芳幽幽道:“我看你们就是来找罪受的。”


    放着好好的电影不看,跑到食堂来挨骂,闲得慌。


    她头顶明明就有一个大风扇,可是学校是不会给他们开的,她现在热得裙子都湿透了。


    关寻芳的音量没控制好,田周看了过来。


    她吓得赶紧低下头。


    田周严肃道:“你们不用和梁桉的学生比,也不用和一班比,一班的成绩比你们好得多!我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本来夜校的名额没那么多,多少人听说梁桉大学组织夜校,托关系也要进来?你们心里不清楚?”


    像云凝,就是托关系的一员。


    如果不是云阳舒牺牲,她肯定没机会来读书。


    云凝身姿笔挺,昂首挺胸,毫无歉意。


    关寻芳:“……”


    她在骄傲什么??


    “尤其是你们几个女生!”田周恨铁不成钢,“已经来读夜校了,就要为将来考虑,选适合自己的专业!学物理,将来能做什么工作,对你们现在的工作是否有好处,你们清楚吗?我记得还有人是图书馆的管理员?”


    关寻芳的头埋得更深。


    云凝神色如常,甚至配合地点点头。


    关寻芳:“……”


    她到底在骄傲什么啊!


    田周训了一圈,把大家骂得蔫了吧唧的。


    他这才拿出课本,冷声道:“不管是在食堂,还是在马路上,都得给我好好学习!都和人家孟海学学!”


    孟海坐得笔直,在田周教训他们时,他还在做题。


    田周说:“孟海,和我一起搬块黑板过来。”


    田周一走,食堂内又出现骚动。


    邵珍感慨道:“咱班里,只有孟海能让老师满意。”


    关寻芳对孟海生出几分兴趣,“他成绩很好吗?”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2班,他的成绩,在1班绝对没问题。”邵珍低声道,“其实我也是走后门进来的,我小舅在学校教书,我老公和婆婆都不同意我来念书。”


    关寻芳好奇道:“为什么不同意?”


    “说没用呗,家务没人做,孩子没人带,”邵珍道,“我儿子也不许我来,估计是他爸和他奶奶教的,我才不管他们,我就来。”


    云凝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这个年代的女人,过得比她们还艰难。


    云凝压低声音说道:“我高数学得还可以,该预习的都学过了,你有不会的题目就来问我,不要怕麻烦。”


    关寻芳道:“人家邵珍姐来念书怪不容易的,你就别乱许诺了。”


    话音刚落,孟海和田周搬着黑板回来了,小黑板上已经写好几道基础计算题。


    田周道:“这些题目我上节课讲过,谁能来做?”


    袁伟率先低下头。


    其他人也都避免和田周对视,就怕被叫上去。


    田周愈发得恨铁不成钢,“你们还要求学习环境?讲过的题目都做不出来!这都是基础题!人家闭着眼睛都能算出来!”


    闷热的食堂传来田周的回声。


    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向下滑落,男人们的背心、工装都被浸湿。


    邵珍的手心也是潮湿的,她出门没带手绢,就将汗直接擦在裤子上,强打起精神听课。


    在食堂上课,环境的确恶劣了些。


    田周道:“不要告诉我,班里只有孟海能算出来,你们这样,还好意思和1班比?1班的进度已经比你们快两节课了,这才开学多久?!”


    云凝举起手。


    田周拧起眉,“什么事?”


    云凝站起来,“您不是要找学生去做题吗?我想试试。”


    袁伟终于敢抬头。


    他看见云凝,就想起自己是如何丢脸的,可又不敢直接讽刺。


    毕竟上节课云凝可是用了个孟海都不会的解法。


    虽说孟海也是刚开始学,可他的水平比他们都好,说不定云凝真就会高数呢?


    袁伟心中无比感慨。


    这年头,连考2分的人都能做高数题了。


    云凝肯定是作弊了吧??


    云凝走到黑板前,孟海朝她友好地笑笑。


    关寻芳偷偷打量孟海。


    身材高瘦,顶着张小白脸,可比她认识的那些男人俊俏多了。


    关寻芳小声问邵珍,“姐姐,他有女朋友了吗?”


    邵珍说:“孟海平时话比较少,很少和我们聊天,我也不知道。”


    关寻芳琢磨着,一会儿下课,她得去找孟海要个能联系到他的电话号码。


    孟海给云凝找了粉笔。


    学校给他们分的粉笔都很可怜,几乎全是断的,只剩个头。


    云凝捏着粉笔,写字很费劲。


    田周皱着眉头问道:“这道题你会做?你叫什么名字,作业拿来看看。”


    田周比较负责,还会给他们留作业。


    云凝一边解题一边答道:“我今天第一次上高数课,前段时间请假了。”


    田周无奈地摇头。


    这帮夜校的,念书都不积极,只想着混毕业证。


    如果每个人都抱着这种心态读书,这还了得?


    田周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云凝快速地答完一道题。


    他留的题目都是普通的函数题,只要上课认真听,一定会做。


    云凝答得很简单,省略了多个步骤,但最后答案是对的。


    孟海眼前一亮,“原来还有这种解法。”


    云凝说:“做多了习惯简写了。”


    田周狐疑道:“这是你自己做的?”


    云凝笑眯眯道:“当着您的面写的呀。”


    “以前没做过?”


    云凝耸肩,“可是就算我以前恰好做过您出的题目,也是我运气好啊。”


    田周:“……”


    云凝说:“您总不能要求考试题目完全避开我做过的题目吧?”


    田周说:“后面还有两道题,继续解。”


    后面的两道函数题稍微复杂些。


    不过这些对云凝来说都是基础题,她念书时高数成绩很好。


    这一回云凝连解答的步骤都省去了,直接写下答案。


    两道题,云凝全程用了三十秒。


    邵珍带头鼓掌。


    其他人跟着鼓起掌来。


    邵珍喊道:“云凝太厉害了!做题真快!”


    关寻芳:“……老师还没说答案对不对。”


    邵珍:“你就说快不快吧!”


    关寻芳:“……”


    云凝放下粉笔,朝田周诚挚地笑起来,“老师,我们这些人,有曾经下乡的知青,有孩子的妈妈,有车间的工人,或许我们来上学的目的不单纯,但既然来了,谁都想求一个公平。在其他班级都有教室使用的情况下,成绩不是把我们赶到食堂的理由,您说呢?”


    田周盯着黑板上的答案,一时沉默。


    答案是对的。


    他很确定他出题时周围没有人。


    云凝连步骤都不用写,就能做对题目?!


    云凝乖巧道:“如果学校是以成绩决定一切,我们会认真学习的,争取从食堂搬到教室里。”


    她看向其他学生,“我们一起争取把一班赶过来嘛,大家有不会的题目,来不及问老师,可以问我哦,我会好好教的。”


    这回不用邵珍带头,大家默契地鼓掌。


    刚刚还因为田周的训斥而抬不起头的人也能抬头了,瞧瞧,他们班除了孟海,还有其他能人呢。


    田周无奈地挥挥手,“行了,赶紧下去,我讲题。”


    关寻芳的表情逐渐扭曲。


    怎么说呢,看到2分的云凝做高数题,就好像看到一只母猪成功爬到树上。


    云凝回到座位上。


    田周开始讲题。


    为了照顾其他人,他讲题的速度很慢,每一个步骤都很详细。


    云凝认认真真抄步骤。


    关寻芳看着都累,她是来蹭课的,不想记笔记。


    “你都会了,干嘛还要抄?”


    云凝说:“遇到能把步骤写详细的老师,你就偷着乐吧,记下来才能巩固,和我会不会无关。”


    其他记得不太认真的人听到云凝的话,默默拿起圆珠笔。


    人家云凝都会了,还会认真记录,他们


    这些一知半解的,更要记详细些。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进入学习状态。


    田周不动声色地看向云凝。


    这孩子是故意这样说的,看来很一般啊。


    当年应该是阴差阳错没能参加高考,才来读夜校。


    或许还是书香门第出身?看着很有涵养。


    在所有人都进入状态的情况下,一节课很快结束。


    夜校已经开了快两周课,田周从未觉得上课的过程如此顺利。


    尤其是孟海和云凝,不论他提出什么问题,二人都能答得上来。


    而且云凝的回答总是很巧妙,把握着一个度。


    简单的问题她不会开口,只有确定其他人答不上来的问题,她才会回答。


    这就意味着,云凝不仅会,还很了解其他人的水平,比他这个老师都尽职。


    课间,田周看到云凝被好几个学生围住,他们在争着问云凝题目。


    田周走到关寻芳身边。


    他早就看出关寻芳不是班里的人,只是她没打扰课堂秩序,他也没赶她走。


    田周前所未有的慈祥,“你和小云同学是朋友?”


    面对教授,关寻芳忐忑地点头。


    田周笑盈盈道:“小云同学上学时成绩很好吧?当初是碰到什么难事了,怎么没参加高考?”


    关寻芳:“……”


    小云同学上学时的成绩……


    关寻芳沉默良久,才讷讷道:“98.”


    “呦,真不错,”田周说,“物理能考98分,人才,梁桉的试卷有些难度,最后一道题的难度会超纲。”


    关寻芳:“……,全部。”


    田周:“嗯?”


    关寻芳:“是总分98.”


    田周:“……”


    关寻芳:“……”


    小云同学……进步真快啊。


    第二节 高数课刚开始,就有几个四十多岁的男男女女走进食堂。


    他们应该是食堂的叔叔阿姨,进来后直奔后厨,云凝能听到他们好像是在揉面。


    田周严肃道:“不要被外界的声音打扰,随他们去。”


    孟海下意识看向云凝。


    除了孟海,还有好几个人都在看她,包括秦正信。


    秦正信不太明白草包云凝为什么忽然变得厉害了,不过能解题就行。


    关寻芳:“……”


    怎么有一种云凝成了他们精神领袖的感觉?


    云凝见状,乖巧道:“好的老师。”


    田周下意识松口气。


    还好班里有只牧羊犬。


    田周继续讲课,关寻芳一点儿都听不懂,一直在打哈欠。


    但她又不甘心事事都让云凝出风头,于是努力跟上田周的进度,完全忘记她只是来蹭课的。


    后厨传来蒸馒头的香味。


    现在的白面馒头还是挺金贵的,关寻芳的父母是大院双职工,条件不错,顿顿都能吃白面。


    云凝家的条件还凑合,偶尔吃两掺面。


    但她们都是大院的,大院外就不是这样了,像秦正信,他的工资要养孩子养父母,每顿都吃杂粮。


    现在的杂粮吃了都喇嗓子。


    大家都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还没吃晚饭。


    白面馒头的香气飘出来,所有人的肚子都在咕咕叫。


    五分钟后,面点师傅端着一盆白面馒头走出来。


    袁伟先看过去。


    云凝看过去。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就连田周都看向面点师傅。


    面点师傅:“……”


    要杀人呐?


    田周和颜悦色道:“小李,还没下班?”


    “田教授?”面点师傅松口气,“这不是开夜校了吗?校长让我们来做点儿吃的,给同学们垫一垫。”


    话音刚落,面点师傅便看到一群虎视眈眈的饿狼。


    田周露出笑容,“难为校长了,正好大家都饿了,不填饱肚子,哪有力气学习?”


    面点师傅点头称是,然后端着馒头要走。


    饿狼们的眼睛都直了,“咦?”


    田周奇怪道:“还要端走?不分一分?”


    面点师傅一愣,说:“忘了给您留了,您等着啊,我去找饭盒。”


    田周:“……”


    他心中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不是分给他们的?”


    面点师傅又愣住片刻,才明白田周的意思,他笑道:“这是给教学楼那边的,有几个班,挺辛苦的。”


    田周:“……”


    要完。


    这盆馒头面点师傅没能拿走。


    云凝最先站起来,笑盈盈地问道:“校长说要送给谁呀?”


    “就是教学楼那几个班啊,什么学物理的、化学的,说是以后每晚都给分个馒头,也可能是窝窝头,剩下什么就做什么。”


    云凝道:“物理班?那就没错了,我们就是学物理的。”


    “你们?”面点师傅连连摇头,“这可不对,物理有两个班,我们食堂主任说了,要先送到教学楼那个班,你们等着吧,如果有剩下的,就给你们送过来。”


    来读夜校的都是成人,一盆才有几个馒头?这送过去了还能剩下?


    饶是喜欢成绩好的学生的田周,此刻都觉得不妥。


    就算2班的成绩是差了些,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蒸馒头,还不给他们吃啊?


    学生们更是群情激愤,“我们读夜校是交了钱的,大家交的钱都一样,他们有馒头吃,我们只能闻味儿?哪有这个道理。”


    “没想到校长是这种人,不会是因为齐慈在1班吧?”


    “我们还有云凝和孟海呢,我们班也有厉害的,凭什么只给他们?”


    不知不觉间,云凝的名字跑到了孟海前面。


    “对!要分就一起分!公平些!我们可以少吃点,起码得给班里的女孩吃吧!”


    邵珍道:“我可不用被特殊照顾,大家都一样,我们只要公平!”


    面点师傅眼瞅着自己就要被群殴了,抱着馒头就想跑。


    云凝见状,知道他是不会把馒头分给他们了。


    馒头倒是不重要,她不差这一口,也不惦记。


    但是不平等就是不行。


    云凝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对面点师傅和颜悦色道:“我好像闻到烧焦的味道了,您出来是不是忘记炉子了?快回去看看吧。”


    第25章


    后厨用的是明火,明火不灭,人走了,可能引起大祸。


    面点师傅着急去检查后厨,抱着馒头就往回走。


    云凝慢悠悠道:“一盆馒头挺重的,别被绊倒了。”


    馒头洒了,可是要他来赔的。


    面点师傅想了想,把馒头放下,“行,你们帮我看着点儿。”


    田周:“……”


    作为数学老师的他,此刻想到一句话。


    让猫看老鼠。


    让老鼠看米。


    让物理2班看馒头。


    云凝还在喊,“您拿走吧,我们可看不了。”


    面点师傅已经跑远了。


    田周露出神秘微笑。


    “来,看馒头……看题,看黑板!”


    田周敲了敲黑板,“这几个步骤,都清楚了吗?”


    大家麻木地点头。


    田周说:“袁伟,你来说说。”


    袁伟站起来,“应该要先和面吧?再生火蒸馒头。”


    食堂内发出低沉又开心的笑声。


    田周:“……”


    他叹口气,“我再写得详细些,这几个函数题非常简单,必须搞明白。”


    田周转过身的瞬间,一只罪恶的手伸向馒头。


    那手很快被打掉,有人递了手绢过去,很快,手绢包着馒头,在下面传递。


    田周盯着黑板看了半天,用心琢磨哪些步骤还能多磨叽一会儿。


    没一会儿,面点师傅气喘吁吁地走出来,“炉子倒是没忘灭了,但面缸忘盖了,幸好你们提醒我,不然肯定都被耗子吃了……”


    他盯着空空如也的盆,戛然而止。


    食堂内格外安静。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抄写田周又加在黑板上的新步骤。


    短暂的安静后,面点师傅爆发出一阵悲鸣,“这是谁干的!!”


    田周回头,惊讶道:“怎么了?”


    “田老师!!”面点师傅崩溃道,“你看看你们班的学生,有人偷馒头!”


    “还有这种事?!”田周格外严肃,“哪位同学拿了人家的馒头,这馒头是给1班的同学的,你们不知道?”


    云凝无辜地摇头,顺便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


    白面馒头拿出去分,最多两个人分一个,她不在意这一口馒头。


    她家田螺男人会蒸的,汤凤玉也不舍得看她吃苦。


    但如果馒头只给其他班,就是不给他们吃,那她可就不同意了,要么都有,要么都没有,这用的面都是公家的,师傅也是学校雇来的,凭啥其他班能吃,他们吃不上?


    如果真是因为成绩,那也太过分了,成绩差的还不配吃馒头了?现在刚开学,都没有一次正经的考试,凭什么认定他们班就是差的?


    其他人也跟着云凝一起摇头。


    关寻芳低着头,十分痛苦。


    刚刚吃得太急,噎到了,难受。


    面点师傅:“……”


    “田老师!!你还管不管了?!”


    田周无奈道:“可我确实没看到哪里有馒头。”


    “一定是被他吃了!”


    “这话说的,”田周说,“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吃光你一盆馒头?”


    面点师傅恍然大悟,“合着你们班是一起作案啊!”


    “话要说清楚啊,”云凝顶着最无辜的脸,和颜悦色道,“如果是案子,就得去派出所了,性质不一样,您如果想报案的话,我帮您呀。”


    面点师傅:“……”


    这馒头其实不是校长吩咐做的,是学校的系主任,听说校长的儿子跑到夜校读书,特意给1班加的餐。


    事情如果闹大了,对校长的影响很不好。


    他们后厨聊天时还说,校长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齐慈在读夜校,丢人。


    面点师傅挤出笑容,“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吃的,你面善。”


    关寻芳:“!!”


    刚刚云凝还贡献了两条手绢!


    云凝说:“我们其他人也没偷吃啊,我们都在认真抄步骤呢,您知道的,我们笨嘛,得下苦功夫。”


    面点师傅哭丧着脸看向小黑板。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更激动了,“你们!2+2=4这种步骤也要写?!田老师??!”


    田周耸肩,“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笨。”


    云凝说:“计算题好难哦,2+2真等于4吗?”


    邵珍问:“你知道2+6等于几吗?我算了一周没算明白。”


    “这就不错了,我连1+1等于几都不知道。”


    “1还能加1呢?加法真神奇!”


    田周老脸抽动。


    这帮笨蛋,会不会说得太离谱了些?!


    等他回头看到自己写的2+2,也就不生气了,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面点师傅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你们,你们简直是无赖!我要去找系主任!你们自己和他说吧!”


    他气愤地离开。


    关寻芳有些担心,“系主任知道了,我们不会被处罚吧?”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夜校的学生。”邵珍说,“要罚就罚,我们和1班都是物理系的,凭什么他们坐教室,我们来食堂?来食堂就算了,位置不够,总要有人来,他们居然还当着我们的面给1班的蒸馒头?!我非得吃光了。”


    云凝道:“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们可不能瞧不起自己。”


    田周无语,“你们的骨气就体现在吃馒头上?一会儿系主任来了,看你们怎么交代!”


    云凝挺胸抬头,“我刚刚吃得最快呢。”


    白面馒头个头大,她和邵珍一人一半,她吃得比邵珍都快。


    田周:“……”


    她还给自豪上了。


    云凝说:“吃饱了就该学习了嘛,田老师,您看看我们班的水平如何,分成两拨,好一些的我帮您讲题,基础差点儿的就靠您了,不要打扰孟海,他可以自学的。”


    云凝话音刚落,几个自认为基础不错的走到她身边,还有几个完全没听懂的也没隐瞒,抱着笔记去找田周。


    田周:“……”


    这班好像不用他来带了。


    不过……还挺省心?


    整个食堂都是讨论函数题的声音。


    有人站着,有人坐着,轮不到他们的,就抱着课本背公式,实在理解不了的公式还是得背。


    没多久,系主任急匆匆赶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渣都不剩的大盆,接着看到完全不像在上课的三十多个人。


    系主任气得砸了两下盆,“你们在干什么?!”


    讨论声停止,大家看向系主任。


    秦正信推了推眼镜,很不满,“又跑来一个打扰我们学习的。”


    系主任:“……”


    他们这叫学习?!


    系主任气疯了,“老师去哪了?教你们的老师在哪,被你们气走了?!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学习学不好,就知道攀比,把老师都气走了!”


    人群中的田周慢悠悠抬起头,“小吴啊,我累了,坐一会儿,怎么,现在有上课必须站着的规定了?怎么不早说?我虽然一大把年纪了,我还有风湿病,腰酸背痛的,但站着上课嘛,我能行。”


    田周边说边咳嗽,扶着桌边颤颤巍巍站起来。


    旁边的学生赶紧去扶,每个人都情真意切,“老师,您别撑着了!”


    这一刻,田周的形象十分高大。


    系主任:“……”


    云凝:“……”


    关寻芳低声道:“你们老师也太能装了,虽说是为你们好,但这是撒谎吧?”


    云凝表情严肃。


    关寻芳以为云凝赞同她的看法,便说:“其实我们可以和系主任讲道理的嘛,本来就是他不对,厚此薄彼。”


    云凝严肃道:“我要向田老师学习。”


    关寻芳:“?”


    云凝:“你看看他的表情!多到位!看看他的动作!我卖惨的时候比他差远了!我要向他学习!”


    关寻芳:“……”


    她隐约觉得,这一个班的人都不太正常。


    系主任头都大了,他跑过去扶着田周,“田老师,您就别和我过不去了行不?你看看,馒头都让你们吃了,我怎么和校长交代?”


    这会儿的田周中气十足,“馒头不就是给学生吃的吗?”


    “是给学生,但是……”


    田周问:“校长的意思是,这些只能给他儿子吃?我明白了,你别管了,一会儿下了课,我就去校长家问问。”


    系主任:“……”


    田周如果真去问了,这还得了?


    他的马屁岂不是要拍到马蹄子上去?


    田周说:“馒头的事,我肯定给你一个答复,毕竟是在我们班丢的,在食堂丢的……对了,为什么会在食堂丢了?”


    系主任:“啊?”


    云凝幽幽道:“因为咱们被赶到食堂了,所以他们怀疑咱们。”


    她微微低头,无限伤感,“都怪我们来夜校添麻烦,虽说我们也是响应国家号召,响应单位号召,响应……”


    系主任听得头都大了,“行了行了,这事就过去了!各位,我只有一个要求,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行吧?!”


    云凝淡定地点头。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系主任抱着空盆走了。


    这事再不结束,他都得挨骂。


    晚上九点,课程结束,田周意气风发地离开,走路速度比云凝都快。


    关寻芳跟着解了几道题,她虽然没有基础,但云凝讲题很透彻,她还真给做出来了,现在成就感爆棚。


    只是对于馒头一事,她还耿耿于怀,“我看那个主任就是故意的,你们真就不计较了?以后再欺负你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她便在校门口看到秦正信搂住其他班级学生的脖子,“咱夜校真不错,晚上还给发馒头,咦,你们没有啊?”


    关寻芳:“……”


    这帮黑心鬼。


    关寻芳原本想和云凝一起坐公交车回大院,但她回去得太晚会挨骂,于是跑到商店去给家里打电话,让她哥出来接她。


    云凝站在校门口向四周看了看,没瞧见陆凌。


    陆凌如果有时间,一定会来接她,今天看来是加班了。


    云凝发现自己有些失望,她好像挺希望能看到陆凌的。


    云凝叹气,“自古以来……”


    袁伟追上她,“云凝!”


    云凝满脑子都是陆凌,一回头看到袁伟的脸,脸色骤变。


    她勉强笑笑,“袁伟同学,有事吗?”


    “你今天解的那几道题,真是自己做出来的?”


    云凝微笑道:“应该不是你帮我做的。”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你怎么……”袁伟试探道,“你怎么忽然开窍了?”


    他和云凝是同班同学,在老师还没有放弃云凝时,也叫她去讲台上做过题。


    当时的云凝抓耳挠腮的样子,可是真的解不出来,不像是装的。


    云凝说:“这个嘛,女孩子都这样的,最开始看起来成绩差些,但只要肯努力,后面就会追上来,主要是脑子比较好,聪明,男生嘛,就是看起来还可以,其实只要女生发发力,就可以把他超过去了。”


    袁伟:“……”


    这话很耳熟。


    但又好像没那么耳熟。


    云凝道:“你也别太难过,只要你肯努力,班级前二十总还是有的吧?我相信你。”


    袁伟:“……”


    班里一共就三十来个人。


    袁伟没有灰心,“其实我不是想问你学习,我是怕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送送你吧。”


    云凝明白了。


    他还是馋她的身子。


    袁伟殷勤道:“我是骑自行车来的,就在车棚,去大院的路我熟,我送你回去。”


    云凝皮笑肉不笑道:“不方便吧,你进不了大院,只能送到门口。”


    “……,那也能少走很多路,以后我去办个家属证,就能进出了。”


    云凝故意装作听不懂,“你怎么办?你还有直系亲属住在大院里?”


    袁伟憨笑,“你帮我办不就行了。”


    云凝挑眉,“不行哦,我怕我老公会生气的。”


    袁伟的笑容僵住,“你说什么?”


    云凝道:“我已经结婚了哦。”


    “这不可能,”袁伟下意识反驳,“谁会跟你结婚?”


    上学那会儿云凝以剽悍著称,男生私底下讨论她,都说将来没人敢娶她。


    云凝笑眯眯道:“凭我的长相和头脑,追求我的人都数不清呢。”


    袁伟:“……”


    头脑先不提,她的长相的确能迷倒一众人。


    袁伟狐疑道:“你是故意懵我的吧?我没听其他人说你结婚了,我们上周还聚过。”


    云凝惊讶道:“你们见面聚会,还会说女生的八卦哦?啧,我得提醒其他女生,别被你们议论。”


    袁伟:“……”


    他追着云凝往公交车站走。


    “咱俩是老同学,你就给个机会呗,再说了我只是担心你路上遇到坏人,也没别的心思,你看我的自行车,它……”


    袁伟忽然安静。


    云凝瞥了他一眼,见他惊讶地看着后方,也好奇地看过去。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推自行车的人,看走路姿势,应该是……


    云凝欣喜地跑过去,“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加班。”


    陆凌“嗯”了一声,看向袁伟,“这位是。”


    云凝说:“我以前的同学,非要送我回家,幸好你来了。”


    袁伟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云凝的丈夫?


    云凝真结婚了?


    别说,还真是一表人才、人模狗样……


    云凝主动拉住陆凌的手,笑眯眯道:“给你介绍一下哈,这位是我的丈夫,在大院里工作,你的家属证我就不给你开了,我怕人家误会。”


    袁伟:“……”


    她怎么当着陆凌的面说这些!


    袁伟尴尬地往后躲,“那个,我,我还有事,我就先……”


    云凝喊道:“你去找别人给你开家属证吧!”


    袁伟:“……,!!”


    他头也不回地逃了。


    云凝感慨道:“这下糟了,他一会儿还得回来。”


    陆凌:“?”


    云凝说:“他自行车没骑。”


    陆凌:“……”


    陆凌看着跑远的袁伟又贴着墙边偷偷溜回来。


    “你倒是受欢迎。”


    云凝坐上后座,探头看陆凌,“吃醋啦?你放心,我虽然受欢迎,但可是很有道德的,我得对你负责,和你好好过日子。”


    陆凌:“……”


    云凝习惯性搂住陆凌的腰,唠叨道:“也不知道是系主任的问题,还是学校的问题,晚上做个馒头,还要分班给,不愿意给我们班……你刚才去哪了,我找你没找到,还以为你加班呢。”


    陆凌随意答道:“刚才坐着,你没看到。”


    “坐着?你是不是累了?”云凝试图去摸陆凌的额头,“还是病了?”


    陆凌正骑车,她一乱动,车子就不太稳。


    陆凌下意识抓住她的手,一回头才发现,她身体几乎已经贴上他了。


    云凝担忧地看着他。


    陆凌:“……”


    他匆匆放开云凝的手,“……你如果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云凝说:“我学得很好啊,我还帮老师教别人呢。”


    自行车明显停顿了一下。


    陆凌再次回头,“你?”


    “看路,”云凝有点儿小得意,“我都预习过了,没有不会的。”


    她刚读大学时,高数成绩就很好,不管多难的题目,老师讲一遍就会。


    后来老师还单独给她教材,让她自学,怕学校的课程耽误她的进度。


    可惜当时她也没个男朋友,不能炫耀,现在可得炫耀够了。


    陆凌:“……”


    他轻轻拧眉,“你预习过了?都会?”


    云凝说:“不信你回去考考我。”


    *


    陆凌将云凝带到楼下,云凝抬头找自家的厨房,正巧看到灯熄灭的瞬间。


    云凝不回家,汤凤玉会担心,睡不着。


    她每次都会在厨房等云凝和陆凌,看到他们回来了,才熄灯回房间,不去打扰他们。


    想到汤凤玉的小心思,云凝有些怅然。


    她离世时孤零零的,最羡慕的就是隔壁病床还有家人陪伴。


    等陆凌放好自行车后,云凝主动拉起他的手往回走。


    陆凌拧起眉。


    云凝看到他的表情,故意捏了下他的手,“总像是我欺负了你,一起走。”


    陆凌:“……”


    如果不是云凝还是从前那张脸,陆凌都怀疑她换了一个人。


    她的行事作风、性格,和以前完全不同。


    陆凌跟在云凝身后,没再挣扎。


    回家后,云凝先去吃晚饭,半个馒头实在不管用。


    晚上是汤凤玉做的饭,她炒了两个青菜,炖的猪蹄。


    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大院有正式工作,暂时还不缺钱缺票。


    云凝一边啃猪蹄一边看着客厅。


    虽说他们家暂时不缺一口吃的,但也算不上富裕。


    大院里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有电视机了,她家还没有。


    云凝以前不爱看电视,但家里没有电视,还真不太适应。


    云凝看向陆凌,“你们不发电视机票吗?”


    职工单位会给优秀员工发自行车票、电视机票,这些票本身就挺值钱。


    陆凌刚从洗手间出来,看起来有些疲惫,“发了我会拿回来。”


    云凝放下筷子,走到陆凌面前,奇怪道:“你今天脸色很不对,在学校门口时,你也说你是坐着等我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云凝再次伸手摸陆凌的额头。


    陆凌想打开,另一只手却被云凝压住。


    云凝摸了他的额头,比对后惊呼道:“真的很烫!”


    她把陆凌拉到卧室床前,按着他坐下去,“你是不是着凉了?还是吃坏东西了?除了发热,还有其他症状吗?”


    陆凌拧眉,“你是在关心我?”


    云凝叉腰教育,“你是我男人,我当然关心你。”


    如果田螺男人病了,她家都运行不下去了吧?


    陆凌:“……”


    他试图站起来,“我没事,我还有工作要做,你不用管我。”


    云凝再一次把他按回去,威胁道:“你再起来,我就坐你身上。”


    陆凌:“……”


    云凝找来体温计,又拿来暖壶给陆凌倒热水。


    现在的体温计和她用过的差不多,都是水银的,她拿着体温计在陆凌身边比画。


    陆凌:“……,我自己来。”


    云凝不依他,“你躺下。”


    陆凌拧眉。


    云凝说:“你不躺,我帮你?”


    陆凌:“……”


    他只好乖乖躺下。


    云凝先给他盖上被子,又觉得不太对,体温计还没放进去。


    云凝左看右看,研究半天,发现还是得先给陆凌脱衣服。


    陆凌还穿着衬衫。


    云凝开始研究如何把体温计塞进去。


    她把他压到床上,试图找到缝隙。


    气氛逐渐古怪。


    陆凌:“……”


    他手臂撑着身体,侧身躲开,“我自己来。”


    “不用不用,你就安心躺着,”云凝说,“一直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你生病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嘛。”


    话音落下,云凝掀起陆凌的衬衫。


    陆凌:“……”


    云凝:“……”


    情况好像不太对。


    云凝默默地把体温计塞给陆凌,“还是你自己来吧,我去找药。”


    云凝离开后,陆凌松了口气。


    他现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绝不是因为感冒发烧才会越跳越快。


    陆凌的体温有3度,他发烧了。


    除了发烧外,倒是没有其他症状,应该是最近太疲惫,又着了凉。


    云凝给陆凌找来退烧药,倒好温度适宜的水,盯着陆凌把药吃下,又跑去洗毛巾。


    “物理降温比较好,”云凝贴心地把毛巾叠成小方块,放到陆凌的额头上,“被子不能全捂着,得稍微露出来一些,你有想吃的东西没?我给你煮粥?”


    大约是在发烧,陆凌的脑子不如平时灵光。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云凝,云凝身上好像蒙着一层云雾,让他看不清楚。


    他心中生出强烈的反差感,好像眼前的人并不是他曾认识的云凝,她们完全就是两个人。


    十一点多,陆凌才醒过来。


    他出了一身的汗,醒来后看到云凝开着台灯坐在桌边。


    她的侧脸温柔娴静,但陆凌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陆凌掀开被子。


    云凝回头,“醒了?感觉怎么样?再量量体温吧。”


    陆凌找到拖鞋,“我还有工作没做,你先休息。”


    “工作?”云凝拿起桌子上的图纸,“这个?”


    陆凌一愣,快步走过来。


    云凝把图纸藏到身后,“工作明天再说,你去休息。”


    陆凌皱眉道:“我明天要用。”


    “身体更重要,”云凝说,“反正我是不会给你的。你如果坚持要看,我就给王叔叔打电话,王叔叔说了,我有任何难题都可以问他,他是你的领导。”


    陆凌:“……”


    还学会拿领导来压人了。


    陆凌十分不解,“为什么?”


    “需要原因吗?”云凝道,“我当然要为你的身体考虑了。”


    她起身把陆凌推回去,“你出了好多汗,还很虚弱吗?我去把毛巾洗干净,再给你擦擦。”


    陆凌坐在床上,看着云凝忙忙碌碌,一时茫然。


    不对,这不是云凝会做的事,她一定还有其他企图。


    云凝放好图纸,拿着洗干净的毛巾走回来。


    陆凌警惕地看着她。


    她要做什么?


    拿他逗趣?


    云凝说:“要不你先脱?”


    陆凌:“?”


    云凝道:“你不脱了,我怎么帮你擦汗啊。”


    陆凌:“……”


    更不对劲了。


    云凝耐心不足,“你不想脱,我帮你,反正我们都结婚了,你就不要别别扭扭的了。”


    陆凌:“我自己来!”


    这一晚陆凌睡得很不安稳。


    虽说他是发烧了才无法完成工作,但依然无法安心,这么多年,他还没因为自己的身体耽误过研究所的工作。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拖累大家的进度。


    前段时间徐浩被发现联合供应商使用劣质密封圈。


    所里换了一批新的密封圈,但涡轮泵的轴端密封又出现问题,泄露严重。


    陆凌需要尽快出一个新的密封结构。


    今天为了能去接云凝,他才把工作带回家里。


    陆凌还想挣扎,却感觉到身边躺着一个人。


    云凝的手放在他的被子上,声音很轻,“你安心睡,明天退烧就好了。”


    他能感觉到她在检查他身体的温度。


    陆凌心跳愈来愈快,渐渐失去意识。


    大约是昨晚睡得早,陆凌醒来时才六点钟,好像好好休息了一番,乏力都消失了。


    陆凌发现自己穿的是睡衣。


    现在的一般直接穿着背心就能睡觉了,云凝在这方面特别讲究,特意去百货大楼帮他和汤凤玉买了睡衣。


    他昨天回来时,应该穿的是衬衫。


    陆凌:“……”


    陆凌麻木地走出房间。


    云凝熬了粥,还捞了汤凤玉做的小咸菜。


    “去叫我妈来吃饭,”云凝说,“绝对是病人能吃的餐,没人比我更了解病人。”


    陆凌没动,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睡衣是……”


    “我帮你换的,”云凝理直气壮,“总不能让你穿着湿了的衣服睡觉吧。”


    陆凌:“……”


    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你……我……”


    云凝说:“只是换衣服而已,我又没对你做什么。我们已经结婚了,就算我真的……也正常吧?”


    陆凌:“……”


    陆凌快速吃完早餐,躲回房间。


    他心跳速度不太正常,又找出体温计,重新量了一遍体温。


    三十六度多,体温很正常。


    ……不可能啊。


    陆凌拧眉盯着体温计,认真研究。


    云凝收拾好厨房走进来,“盯着体温计干嘛?”


    陆凌立刻放□□温计,故作淡定,“坏了,我下班去买新的。”


    云凝:“?”


    坏了吗?


    昨天还好好的啊。


    云凝出门晚了些,遇到要去上学的危明珠。


    危明珠不喜欢住宿,课少就往家里跑,再过一年她也要毕业了,学校能给她分配工作。


    两人顺一段路,云凝想到陆凌奇奇怪怪的表现,很是不理解。


    “我们已经结婚了,有些亲密举动不是很正常吗?”


    危明珠深以为然,“就算有更亲密的举动,也正常。”


    云凝说:“他为什么总是别别扭扭的?我是女孩,我还没说什么呢。”


    危明珠猜测道:“或许这种事也讲究循序渐进?哎,你知道那档子事吗?就是男女之间的事。”


    云凝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当然知道,但是真让她说,又没法说清楚。


    云凝说:“我又不是天天守着片看的男人,怎么会知道呢?”


    “真是怪了,他们好像天生就会这些。”


    “除了我家陆凌,都很猥琐嘛,遗传的。”


    危明珠:“……”


    云凝真是愈发不要脸了。


    危明珠说:“你问问汤姨呗,汤姨肯定比你清楚。”


    云凝很为难。


    这种事咨询父母,她难以启齿。


    危明珠夸下海口,“这事交给我,我去问,你等着。”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危明珠转身往家里跑。


    云凝喊道:“你要问什么啊?”


    “顺序!问顺序!问能不能牵手!”


    云凝:“……”


    这事好像不太靠谱。


    五分钟后,危明珠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深深地叹口气,“我问她结婚之后该做什么。”


    云凝:“阿姨说什么?”


    “她让我滚。”


    云凝:“……”


    *


    陆凌早餐没吃多少。


    云凝煮粥的手艺一绝,明明是普通的小米粥,但就是比汤凤玉煮得浓稠。


    她好像只擅长煮粥,其他菜也能做,但做得都不如粥好。


    陆凌听说过专门练习煲汤的,还真没见过专门煮粥的。


    他吃得少,主要是惦记图纸。


    今天上午设计部要开会讨论新的密封结构,他们已经开过几轮会,思路都不是很清晰,如果今天陆凌拿不出新的草图,会议效率又会打折扣。


    发动机试车接连两次出事故,11所处理了不少人,涡轮泵设计部任务严峻。


    陆凌赶到办公室,拿出图纸,正要继续画,却见整个图纸已经是完整的。


    樊林从陆凌工位旁经过,瞥了眼图纸,感慨道:“不愧是你,一晚上就画好了,新的密封结构?我看看……非接触式的密封结构,利用流体动力学效应在旋转件和静止件之间形成气障,很合理,但好像不是我们开会时讨论的方向?”


    陆凌茫然地看着图纸。


    图纸上有小字标注。


    几个工程师走过来一起研究陆凌画的新的密封结构。


    “我看可行,可以试试。”


    “密封区域加了冷却介质的引流槽,可以带走热量。”


    “弹性元件的密封环……轴热变形,弹性元件跟着走,始终保持一定间隙,陆工厉害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陆凌:“这不是我……”


    樊林拍拍陆凌的肩,“你这字还怪秀气的!”


    陆凌起身拿回图纸。


    标注的小字的确秀气,但这不是他的字。


    而且他也能肯定,这不是云凝的字迹。


    他曾经数次给云凝辅导作业,她的字迹像叠在一起的蚂蚁。


    可图纸的事,只有云凝知道,汤凤玉不可能跑到他们的房间找到图纸。


    陆凌收回图纸,“这不是我画的,我再研究研究,开会再说。”


    几个工程师面面相觑。


    他们陆工还挺谦虚!


    *


    系主任的事在梁桉大学引起不小的风波。


    他让几个后厨的师傅去蒸馒头,名义上是给夜校的学生加餐,实际上只想往物理1班送,结果馒头全都进了2班人的肚子里。


    可梁桉夜校不只有物理系,学校开设的专业很多,学生也多。


    事情传出去后,最初是1班人不满。


    凭什么给他们的白面馒头进了2班人的肚子?


    白面馒头总比杂粮黑馒头好吃吧?


    接着是读其他专业的学生不满。


    凭什么学物理就能晚上加餐?


    很快,连梁桉大学本校的学生也听说了,这更引起他们的怒火。


    学校竟然给夜校的学生加餐,听说是八菜一汤!堪比国宴!


    此事在短短一个上午闹得人尽皆知。


    下午校长就把系主任叫过去问话,后厨的几人也被批评教育。


    不过此事倒是让食堂的运作流程进步了些,以后食堂只能听直属领导的话,其他领导说话不管用了。


    2班今天回教学楼去上课。


    有传言说是校领导担心他们如果继续留在食堂,面粉和大米都不保。


    为了全校师生的三餐,他们被请回教学楼。


    三十多号人雄赳赳气昂昂往教学楼走。


    1班的人今天算是被骂毁了,尤其是齐慈。


    齐慈的父亲是梁桉大学的校长。


    他还有个哥哥,哥哥的成绩很好,父母更喜欢成绩好的哥哥,对他一直是放养状态。


    他初中毕业时就想去中专技校,想着毕业直接分个工作就好,但父亲坚持让他念高中。


    他知道父亲更多的是认为他读中专丢人,而不是考虑他的前程。


    齐慈果然没考上大学,父亲很生气,整整两个月没搭理他。


    后来母亲托人给他找了在航天大院做期刊管理员助理的工作,算是稳定下来。


    今年梁桉大学开始办夜校,父亲立刻又把他塞了进来。


    齐慈是真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回家。


    他觉得在期刊阅览室就挺好的,是正经工作,说出去不会太难听。安姐管得很松,他三天两头请假,安姐也不会去告发他。


    多美的差事。


    齐慈来夜校也想低调些,他怕父亲又觉得丢人。


    没想到刚开学几周,就闹出这种事来。


    孟江递给齐慈整理好的笔记,“别多想了,这事和你没关系,是主任自作主张。”


    齐慈幽幽道:“我爸肯定要拿我出气。”


    “你考得好就行了,”孟江把笔记塞给齐慈,“霍年曾经教过我,这是他课上的全部笔记,你好好学,肯定能考好。”


    齐慈感动道:“真给我?听说你弟弟也在读夜校,不给他用吗?”


    孟江的眉眼与孟海很相似。


    但孟海的长相没有攻击性,孟江多戴了一副眼镜,看起来不太友善。


    他推了下眼镜,笑道:“我和他不熟。”


    孟江话音刚落,齐慈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齐慈好奇地看过去,三十几号人朝隔壁教室走过去。


    有几个一班的学生在门口晃悠,这些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气血方刚,看到对方的笑容十分不爽。


    “馒头是你们吃的,锅让我们背?”


    “不是给你们的东西还吃,臭不要脸。”


    齐慈紧张地走过去,“算了算了,别吵了。”


    穿车间工装的男人一把推开齐慈,“都是你惹的事!”


    “你爸真是校长?倒是给我们点儿好处,天天让我们挨骂?!”


    2班人笑嘻嘻地看热闹。


    齐慈低下头不作声。


    混乱之时,云凝慢悠悠晃到齐慈身边,好奇地打量他。


    齐慈偷偷抹了下眼睛,“看我干嘛?”


    云凝还是第一次碰到会哭鼻子的关系户。


    她好奇道:“你真是校长的儿子?”


    齐慈:“……”


    她也羞辱他!


    齐慈很委屈,齐慈想抹眼泪。


    但人太多,他不好意思抹。


    云凝语重心长道:“你不要太难过。”


    秦正信奇怪道:“云凝怎么跑去安慰齐慈了?”


    邵珍的反应很快,“不见得哦。”


    云凝说:“你是关系户,你要知道,在国内的人情社会里,有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你要支棱起来呀。”


    秦正信:“……”


    能不能教点儿好的。


    云凝说完,看向1班其他人,“你看看他们,没占到好处就来怪你,这些就是不值得交往的人,要离他们远一些。”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大男人暴怒道:“你说谁?!”


    他们话音刚落,三十多号人便撸起袖子冲了过去,“你俩骂谁?!”


    两人:“……”


    什么情况?


    第26章 补


    1班的两人被三十多号人团团围住。


    他们的气焰立刻灭了,抱团取暖,瑟瑟发抖。


    已经坐在班里的人探出头来看热闹,没人想来帮他们。


    还是云凝拉架道:“你们别和他们置气了。”


    两人哭丧着脸,连连点头。


    云凝说:“他们能因为占不到便宜怪齐慈,会是什么好人?”


    两人:“……”


    其中一人不服输,忍不住说道:“学校对我们好,不光是因为齐慈。你知道我们班有多少高级技工吗?车间没有我们,都运转不下去!”


    云凝惊讶道:“是这样吗?”


    “当然了!”那人昂首挺胸,“你一个女娃,能知道什么?”


    云凝说:“我确实不太清楚。”


    “不清楚就……”


    云凝打断他,“不如你证明给我看吧。”


    男人:“?”


    云凝露出和善的笑容,“你去死一死,我看看车间还能运转吗?”


    男人:“……”


    云凝指着墙壁说:“撞一下就行,我看看工厂少了你,还能不能出货。”


    邵珍带头,2班很快给男人让出一条“送命”之路。


    男人:“……”


    他已经手脚发软,不敢说话了。


    云凝微笑道:“既然不敢试,我也不能相信你,请你明白,学校不能因为成绩厚此薄彼哦,当然,真论成绩,我也不会比你差的。”


    云凝拍拍齐慈的肩膀,带头往班里走去。


    等2班的人都走过了,两个男人才回过神来,“她是谁啊??”


    还敢说成绩不会比他们差?!


    走在最后的袁伟幽幽道:“云凝。”


    “什么云凝,不认识!”


    袁伟的笑容神秘莫测,“她念过高中,成绩可是非常惊人的。”


    男人:“……”


    两人小声议论,“难道是错过高考了?念书时十分厉害?”


    “算了算了,别惹她了,他们班的人好像都听她的。”


    袁伟长叹一声。


    2分,那可真是十分惊人啊。


    2班重新回到教学楼上课,上课模式没变。


    整个班的人被分为两拨,老师管一拨人,云凝负责另一拨人。


    教室里每节课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1班就在对面,他们下课时都能看到云凝和其他人在讨论题目。


    齐慈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看了会儿,莫名其妙地有了想学习的心。


    幸好他及时悬崖勒马。


    学习?那可太可怕了。


    齐慈想给云凝道谢,但没找到机会。


    几个技术工小声腹诽,“一点儿都不尊重老师,我看学校迟早把他们清退。”


    “别管他们了,听说还有期中考试,去看看书吧,每天上班够累了,哪有心情和他们吵架。”


    1班始终是安静的。


    齐慈却越待越不舒服。


    *


    云凝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大学四年学习的内容整理出来。


    她成绩向来名列前茅,本科内容不在话下,缺的就是车间工作的经验。


    云凝没事就往211厂跑,跑到几个重要车间的主任都认识她了。


    最初他们对于女生过度关心车间工作表示了质疑,但随着云凝去的次数增加,质疑声越来越小。


    想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周五晚上不用上课,云凝也需要休息。


    她每天晚上都要给其他人讲题,讲得口干舌燥,不比老师少。


    云凝是想帮帮其他人,懂点儿理论不是坏事。


    在讲题的过程中,她也能巩固重要知识点,现在她都能猜出几位老师会在考试中出什么题目。


    五点整,云凝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关寻芳递过来一本习题册,她鼓起勇气说道:“我有两道题不会,你能不能教教我?”


    松萍惊讶地看过来,“你在做题?”


    “哦……”关寻芳说,“我让我爸帮我找了个夜校,没梁桉大学的夜校好,不过也还凑合,可是老师讲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松萍有一种同学偷偷努力,自己被抛弃的感觉。


    她接过关寻芳的习题本,上面都是物理题。


    松萍有些失落,连关寻芳都在努力,只有她还在纠结一些情情爱爱的事。


    云凝道:“把习题本给我,我写好步骤给你,但你不能直接看答案,要先自己做。”


    关寻芳欣喜地应下。


    现在云凝可真是人美心还善啊!


    五点零五分,陆凌出现在阅览室门口。


    云凝把习题册丢进单肩包里跑出去,“你来啦!”


    陆凌连续加班了半个月,云凝已经有好久没看到他。


    云凝自然而然地挽起陆凌的手臂,“太久没看到你,我都不敢认了。”


    她看向科研大楼,“明明都是在11所工作,差距好大哦。”


    隔着一扇门,她却没资格进去。


    陆凌先看向云凝的手。


    她已经习惯揽着他,最初他想拒绝,现在似乎也习惯了。


    就是他的心脏不太习惯,每次云凝靠近,他的心跳都会加速。


    看起来的确不是体温计的问题,错怪它了。


    陆凌深吸口气,才回答道:“密封结构改好了,很成功。”


    云凝怔了片刻,才想到一个月前她为了让陆凌多休息一会儿画的图。


    “非接触的密封结构是我从书上看到的,不是我创造的,”云凝说,“我只是把我看到的画上去,不用太感谢我。”


    陆凌蹙起眉头。


    他又确认过云凝的字迹,她现在的字迹的确与从前不同。


    不仅是字迹,她给人的感觉也和从前不一样,现在他不抵触她的亲近,甚至有点儿……


    云凝忽然松开陆凌,向前跑去,“车胎没气了,是不是被扎坏了,先去补胎?”


    陆凌恍惚一瞬,快步走过去,“我推过去。”


    “一起吧,”云凝说,“顺便去副食店买点儿猪耳朵,今天不用上课,你也不加班,我妈也不用去补课,多难得。”


    云凝的语气自然得就像老夫老妻聊家常。


    陆凌先是应下,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似乎不该和云凝如此亲近。


    云凝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他不能忘。


    他……


    云凝拉住陆凌的手,“快走啊,晚上你做饭哦,你做得比较好吃,我带了两斤肉票,两斤的!”


    陆凌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跟了上去。


    陆凌:“……”


    他就是活该!


    云凝先带陆凌去修车铺。


    修自行车的师傅把自行车倒过来补胎,等待过程,陆凌把云凝拉到外面,“图纸是你画的。”


    云凝点头,“如果还有其他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最近看了很多书的。”


    云凝提供的方案都是她学过的方案,包成功的。


    可惜她现在的身份不敢透露太多,说得太多,可能会被当作间谍抓起来。


    陆凌冷声道:“我要问的不是图纸。”


    “还有别的?”


    陆凌道:“字迹不同。”


    云凝怔了两秒,笑容格外灿烂,“我练过字,而且我失忆了嘛,一切从头再来,肯定和从前不一样的。你要把我当成新朋友,不要总把我当成从前的云凝。”


    陆凌的眉头越拧越深。


    失忆会改变字迹?他怎么没听说过?


    云凝的性格,能耐下性子练字?他不信。


    云凝好像藏着秘密。


    *


    下班时间是熟食店人最多的时间段,家里有票的有钱的,懒得做饭的,都会来买点儿熟食带回去。


    云凝挤到柜台前,艰难地买了一份猪耳朵和猪头肉,拿回去切了拌黄瓜吃,解腻。


    陆凌本想进去买,一转眼云凝已经冲进去了。


    他只能跟在她后面,避免她被其他人撞到。


    商店的门又被推开,这次是云向真和同事林巧花走了进来。


    林巧花说:“你如果真有难处,就去找你妹妹帮忙呗,她和院里的领导不是很熟吗?领导亲自来给她撑腰,全院都知道。你的能力早该升副主任医师了,去年没提就很可惜,我看啊,你肯定是被关系户挤下去了。”


    云向真在711职工医院工作多年,职位一直是主治医生。


    副主任医师对工作年限是有一定要求的,但不是硬性标准。


    云向真已有独立做手术的能力,凭她的水平和学历,不提前评个副主任医师真说不过去。


    主要是去年被提上去的人,工作年限还不如云向真久,明摆着就是走后门了。


    云向真原本不太在意这些事,但最近才发现,没有副主任医师这个名号,很影响她做手术。


    医院不同意,家属也不认。


    可让她找关系,她还真没什么关系能找。


    “就去找找你妹妹吧,”林巧花说,“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亲戚,她刚出了风头,就算是她去找找医院领导,领导也得掂量掂量她会不会去院里,对你来说总是有好处的。”


    云向真动了心思,但很快又打消念头,“我们之间关系没那么好,我妈前段时间还做了点儿不好的事,现在又去找云凝帮忙,太不道德。”


    林巧花无奈道:“你就是太清高,哎,可惜了。”


    “我看云凝最近挺上进的,领导撑腰是一回事,真让领导帮忙是另外一回事,不能连累她。”


    林巧花道:“你对她的印象倒是不错,我记得她的风评很不好。”


    以前云向真也觉得云凝不懂事,但最近几次接触,她发现云凝办事都挺在点子上的。


    比如上次,就成功坑走她妈两百块钱,她回家后才反应过来。


    这是好事,说明云凝总算开始做正事,也学会保护自己和汤凤玉了。


    云向真说:“她人还不错,而且长得很好看,打扮起来很温柔的。”


    云向真笑着说完,一扭头便看到冲到柜台前疯抢猪头肉的云凝。


    非常温柔。


    第27章


    云凝心满意足地买到了猪头肉和猪耳朵。


    她不禁感慨,大院里的人生活水平还是不错的,她以为在有肉票限制的年代,这东西很好买呢。


    原来到哪里都是供不应求。


    云凝付好钱后回头,看到云向真惊恐地看着自己。


    她沉默片刻,虚弱地倒向陆凌,“在这里遇到堂姐,好巧啊,堂姐你要买什么,我帮你去拿。”


    陆凌:“……”


    云向真:“……”


    云凝自己都心虚。


    她是坑了康静200块的,又一直以柔弱的形象示人,刚刚看到猪耳朵太激动,一不小心暴露了。


    陆凌扶着云凝,无语道:“她早就进来了。”


    云凝瞬间站直,声音中气十足,“堂姐,你买什么,要帮忙吗?”


    云向真:“……”


    她这个妹妹可能还是有点儿疯吧。


    云向真道:“明天放假,我今天回家看看我爸妈和奶奶,买点儿凉拌菜就行。”


    云凝闻言,为难地看着手里的卤味。


    他们大鱼大肉,云向真那边只吃点儿凉拌菜,好像有些不太好。


    但让她把卤味送人……


    云向真弯起唇,“奶奶年纪大了,不喜欢吃肉,她喜欢吃凉拌菜。”


    云凝轻轻挑眉,“不喜欢吃肉?”


    云向真点头,“我妈说奶奶没剩几颗牙,嚼不动。”


    云凝慢悠悠地说道:“还有人不喜欢吃肉啊。”


    八十年代可不是后世,大家各种肉类自由,开始追求健康。


    现在很多人家连顿顿□□面都做不到呢。


    云凝听夜校班里的两个同学说,他们家里天天炖土豆,拿土豆、玉米、稀饭当主食。


    老太太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哪里谈得上牙都掉光了?


    云向真愣住。


    林巧花在一旁说道:“这就是云凝?久仰大名,果然是大美人。”


    云凝看向林巧花,不留痕迹地打量片刻,颔首笑道:“你好。”


    云向真说:“小凝的脸没得挑,五官都是按标准长的。”


    林巧花道:“以前看你就觉得挺好看了,没想到小凝更好看,向真啊,你可被比下去了。”


    云凝的笑容有些微妙。


    她趁着林巧花去买拌凉菜,低声问云向真,“这是你的朋友?”


    云向真点头,“医院的同事,关系不错。”


    云凝道:“当心。”


    云向真诧异地看过去。


    当心林巧花?


    云凝没多解释,拉着陆凌离开熟食店。


    被云凝拉着的次数多了,陆凌对于牵手一事已经习以为常。


    “你堂姐的女同事有问题?”


    云凝道:“哪有当面这样说话的,不是蠢就是毒。”


    陆凌的眉头微妙地扬起。


    印象中以前的云凝就是这样说话的呢……


    云凝招呼道:“快来,我还想去趟菜市场,你会做糖醋里脊吗,想吃。”


    陆凌挑眉看着她,不太想顺着她。


    这可是云凝,几年前把他赶出云家大门的云凝。


    他住在云家那几年,有师父师娘陪着,可算是人生中最好的日子了。


    云凝:“快呀,去晚了都买不到了。”


    陆凌:“……哦。”


    *


    齐慈难得来了一趟阅览室。


    他最近精神很好,比过去强多了,能打起精神来做一些事。


    期刊阅览室的工作虽然稳定,但齐慈不是很喜欢,不过他也没什么喜欢做的事。


    齐慈心情好,打算来找关寻芳和松萍聊聊家常。


    她俩聊的话题他都挺感兴趣的,比如谁家的儿子出国了,在外面又生了个孩子。


    八卦都好听啊。


    齐慈特意早起赶到阅览室,打算给她们一个惊喜。


    然而他推门进来后却发现,关寻芳和松萍已经到了。


    松萍在看书,关寻芳……她竟然在做题!


    齐慈吃惊地走过去,“现在不做题不让上班了?!”


    松萍笑道:“芳芳在写作业呢,小点儿声,别让安姐听到。”


    安丽雅不太管她们上班期间做什么,只要不耽误工作就行。


    但毕竟是上班时间做私人的事,还是别让安丽雅知道得好,万一被领导发现了,她也没责任。


    齐慈仔细看着作业纸上的题目,更吃惊了,“高数?!”


    现在做期刊管理员,都得学高数了?!


    齐慈感慨道:“幸好我提前学了,不然非得被辞退。”


    关寻芳没好气道:“我就不能是自己愿意学习?”


    齐慈:“这怎么可能?”


    关寻芳:“……”


    齐慈说:“快给我说说新规定,我可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就靠这份工作糊弄我爸妈了。”


    关寻芳:“……”


    原来她在学习比云凝在学习还让人吃惊。


    云凝最后一个到期刊阅览室,现在她觉得阅览室的工作有些无聊了。


    阅览室的书看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新书可看,唯一及时更新的就是各地的科技报。


    但既然都登在报刊上了,也都不是最新研究成果。


    云凝琢磨着如何找机会多去211厂。


    她刚进门就看到齐慈,一时有些恍惚。


    齐慈激动地跑过来,“你也住在这里?!不对,你在11所?!”


    云凝困惑地看向松萍。


    松萍介绍道:“他叫齐慈,也是咱们的同事,之前一直请假,他也去读夜校了。现在你们三个都在上学,只剩下我了。”


    云凝:“校长的儿子?”


    齐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我是我。”


    关寻芳有些羡慕,“你和齐慈在一所学校,以后念书做事肯定很方便。”


    同事是校长的儿子,听起来就威风。


    云凝先是诧异,接着露出赞同的表情。


    关寻芳嫌弃道:“你不会才想到吧?齐慈脾气很好的,很容易拿捏。”


    齐慈双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对啊对啊。”


    松萍:“……”


    总觉得齐慈是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的类型。


    关寻芳说:“我给你举个例子。”


    她看向齐慈,郑重道:“我们的日子太苦了,我舅妈昨天去医院检查,查出了绝症,需要一大笔钱治病。”


    “治病要紧,钱都是身外之物,”齐慈说,“你有困难就开口,别不好意思。”


    关寻芳:“这不就是说还差十万块吗?小齐,咱俩是朋友吗?我舅妈是不是你舅妈,你能看着咱舅妈没命吗?”


    齐慈十分动容,“等着啊,我看看我还有多少存款……我去帮你借,不就是十万吗!”


    他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关寻芳指着他的背影说:“看,卖了他还得帮你数钱。”


    松萍:“那你舅妈……”


    关寻芳得意地挑眉,“我没舅妈。”


    她才不拿亲人的健康开玩笑呢!


    松萍:“……”


    两分钟后,齐慈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怎么好像突然背了十万的债务??


    “压力大是吧?”关寻芳说,“来,吃个橘子去去火,吃完再去借钱。”


    齐慈:“……哦。”


    真的没有哪里不太对吗?


    云凝也想到了很严肃的事情。


    关寻芳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云凝猴精猴精的,齐慈落到云凝手里,背的可就不是十万债务了。


    关寻芳怀疑齐慈能把梁桉大学赔进去。


    云凝严肃道:“馒头不能只有你们班吃哦。”


    关寻芳:“……”


    瞧她那点儿出息!!


    *


    除了云凝和关寻芳念的这种夜校,国家还开办了许多补习初、高中文化课的夜校。


    学生的学杂费由学校报销,学习期满后,学校还会发放结业证书。


    国家正缺人才,这项政策是为解燃眉之急。


    云凝读的夜校是梁桉大学筹办的,任课老师皆是梁桉大学的教授,不像其他夜校,可能指挥从全日制大学生里挑任课老师。


    他们的课程也更加正规,还有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


    两个物理班因为一盆馒头已经成为死敌。


    不怪1班记恨2班,骂名是他们背的,馒头是云凝他们吃的,谁听了不生气?


    他们、他们连馒头味儿都没闻到!


    听说还是全精面的馒头!白馒头!


    再看看2班那些混蛋,每天雄赳赳气昂昂的,好像吃一个馒头能大补三十天。


    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他们绝对不是因为馒头结仇,绝不。


    云凝这边上着课,霍年多讲了一会儿,1班已经下课,好几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贱嗖嗖地往门前站。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你们班又放羊了!”


    然后笑嘻嘻地躲开。


    云凝正在给秦正信讲题,闻言拧眉看去,霍年挥挥手,示意孟海去关门。


    他们班分工明确,孟海进度快,主打一个自学。


    有两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他们是真不爱学习。


    白天在车间就够辛苦了,晚上还要被推来上课,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霍年道:“不要被他们影响,不管是谁,最后都要拿成绩说话,校长的儿子也不例外。”


    老老实实没惹事的齐慈又一次躺枪。


    “老师,他们也就孟海学习好一点儿,我们都多大年纪了,不是刚上学的小屁孩,就别拿成绩吓唬我们了。”


    二十多岁快三十的年轻人,工作多年,多少沾了些社会习性,听不得这“老掉牙”的话。


    云凝放下作业本看过去,“在夜校不比成绩比什么,比谁嗓门高?”


    几个男人本想骂回去,但见云凝是个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不太好意思骂,便拐弯抹角说道:“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自愿的?还不是为了回厂子能评职称加薪?可别来这一套。”


    “原来你们不想上课呀?”云凝态度虔诚,“我去找校长商量商量吧,你们不愿意上课,别耽误你们的大事。”


    她起身作势要走。


    “哎——用不着!我就是那么一说!”


    他们怕云凝真去找校长,一哄而散。


    云凝朝窗户的方向喊道:“不过馒头还是挺香的!真的!”


    1班众人:“……”


    霍年无奈道:“你这张嘴,一点儿亏都不愿意吃。”


    “吃亏是福,”云凝说,“这福气给他们就好,我只负责散播福气。”


    霍年哭笑不得。


    谁要是娶了云凝,那家里的日子真是差不了,这孩子争强好胜,太能张罗。


    他看过云凝的档案,她好像是已婚?


    霍年记不太清了,他对学生的婚姻状况不太感兴趣。


    云凝手里拿着钢笔,耍帅惯了,钢笔转了好几圈。


    孟海拿着习题册走过来,正要佩服她,就见笔尖落了好几滴墨水。


    云凝手忙脚乱地收拾被墨水浸染的作业纸。


    孟海:“……”


    钢笔漏墨,还不舍得用卫生纸擦,卫生纸现在也挺稀有的,云凝上次还看见有人带着作业纸去公共厕所,她都不敢想象有多酸爽。


    云凝唉声叹气。


    她得想办法赚钱,现在的生活还是太苦了。


    孟海说:“我有两个物理公式推不出来,能帮我看看吗?”


    云凝看着孟海递过来的演草纸,眨眨眼睛,若有所思。


    孟海提出的问题比其他同学难得多。


    他的程度远远高于他们,而且他很爱学习。


    如果他当年能顺利上大学,将来或许会有不小的成就。


    云凝来到八十年代后,莫名有了惜才的情绪。和他们相比,她上学读书的日子实在太幸福了。


    孟海看着云凝写出来的步骤恍然大悟。


    “你真的好聪明,这些都是自学的?这也能自学?我学了很久都没学明白。”


    云凝说:“明天我去阅览室帮你挑几本书,你拿去看,记得要还我。”


    孟海露出灿烂笑容,“谢谢你!我能怎么报答你?你家里需要做农活吗?我会做农活,什么都会!”


    云凝暂时不需要第二个田螺。


    她故作深沉道:“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们都要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


    孟海更加激动。


    霍年:“……”


    整个班里三十多号人,就没人发现云凝的真面目吗??


    两节课上完,邵珍一直没来。


    邵珍平时上课最积极,总是第一个到班里,还被嘲笑说是真想当梁桉大学的学生。


    在他们口中,邵珍是野鸡也想变凤凰,但这有什么错?安心当野鸡就是好的?


    更何况邵珍不是野鸡,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


    云凝找到霍年,“霍老师,邵珍今天请假了?”


    霍年却是摇头,“她以后可能不来了。”


    “邵珍?”云凝惊讶道,“我是问邵珍。”


    “是邵珍,”霍年说,“昨天晚上她爱人找到我,说她身体不适,要多请几天假。今天上午她婆婆也来了,说是最近来不了。咱们虽然是夜校,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这样请下去,结业证书肯定拿不到。”


    云凝听后更是怀疑,“昨天晚上邵珍还好好的,就这一晚上,生了大病?”


    霍年似笑非笑道:“这种闲事你也要管?别人家的家事,咱们做不了主,算了吧。”


    云凝回到座位上,脑子里全是邵珍读书时的模样。


    她是高中学历,高考那年落榜,想复读,但家里没条件。


    她嫁人时还不够刚颁布的婚姻法规定的年龄,孩子出生后才去领的证。


    因为舍不得用太多本子,她会尽量把字写得小一些,正反都写满。


    她记得步骤是最全的,田周写的2+2=4她都记上去了。


    孟海眼里只有学习,没察觉班里少了一个人,但他能看出来云凝兴致不高。


    孟海担忧道:“是你家农活太多了吗?那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就能干完,我干活特别快。”


    云凝:“……”


    云凝说:“我想去看看邵珍,今天放学早,正好。”


    孟海不假思索道:“我和你一起去。”


    云凝感激地点点头。


    孟海问:“她家也有农活吗?”


    云凝:“……,乖,学习吧。”


    周六要上一整天的课,下午放学时间也早,作息和正常上学差不多。


    霍年今天有事,提前一个小时放学。


    云凝找到霍年要来邵珍家的住址。


    霍年那边登记的信息也不准确,只记了邵珍住在哪条胡同。


    下课后,孟海一直跟在云凝身后。


    云凝委婉道:“邵珍家没什么活儿要做,你回家吧,她家的事可能不太适合你。”


    孟海不假思索道:“扫地洗衣服我也能做的。”


    云凝:“……”


    他和陆凌是同一师承吧?


    陆凌早上去研究所加班,现在应该还没回来。


    云凝和孟海直奔邵珍家。


    邵珍是纺织厂女工,她的丈夫在红星机械厂,二人住在机械厂分配的家属房里,都是平房。


    云凝在大院楼房里住久了,出来看看才知道,大院的环境真算是不错的。


    孟海先找到邵珍登记的那排低矮的平房。


    一个胡同走进去,七拐八拐,总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看到一扇门。


    最窄的门仅容纳一个成人通过,首都寸土寸金,分到的院子也窄。


    两人在胡同里都快转晕了,也没找到邵珍家。


    与此同时,邵珍的婆婆徐兰刚做好晚饭。


    赵国超今天去机械厂上班了,不在家。


    他们家的晚餐很简单,徐兰蒸了一锅窝窝头,又做了西红柿鸡蛋汤,再配上咸菜。


    小院是和另一户人家共用的,徐兰偷偷种了辣椒。


    徐兰盛了一碗鸡蛋汤,鸡蛋稍微多了些,她又用小勺把鸡蛋盛到饭盒里,铝饭盒的饭是留给赵国超的。


    徐兰随手拿了两个窝窝头,往小屋走去。


    小屋的门已经上锁,徐兰敲敲门,道:“你答应我别再闹了,晚上就给你吃饭。”


    屋里没声音。


    徐兰说:“我可开门了,你如果再闹,我就告诉国超,让他把你休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小佳。”


    十秒钟后,徐兰听到屋里传来沉闷的回应,“知道了。”


    徐兰这才放心地开门。


    赵国超单位分给他们家的房子总共只有20平米,徐兰平时就睡在小屋,大屋让给他们两口子住,孙子也跟着他们。


    赵国超有单位,邵珍也能在纺织厂混日子,还有大屋住,可她还是不知足,居然跑去读什么夜校,还读了一个和纺织厂毫不相干的工作。


    徐兰去打听了,人家夜校也补初中、高中的课程,邵珍借口说将来辅导孩子方便,去补补高中内容不就得了?


    她指不定还有其他心思。


    邵珍去上课的这两个月,每晚都要九点多才回家。


    徐兰和赵国超一商量,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邵珍说不定是在外面有人了。


    而且邵珍不回来,家里很多事都要徐兰来做,孩子功课也没人辅导。


    赵佳都上小学一年级了,男娃聪明,得用功学习才行,她这个当妈的不看着,谁来看?


    徐兰干脆把小屋一锁,不许邵珍去念什么夜校。


    邵珍被关了一天,精神头很差。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徐兰端来的汤。


    徐兰坐在行军床边唠叨,“你说你费那个劲干嘛?拿了什么结业证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在纺织厂干完活,再回家接着干活?小佳都多大了,你居然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你要把重心放在家里,要照顾好国超和小佳,这才是你的本分。”


    徐兰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邵珍听得有些晕,也开始怀疑自己。


    她把赵佳丢在家里跑出去上课,是不是真的太残忍?


    赵佳是她生的,生了就得负责,她不能为了自己薄待了孩子。


    徐兰见状有些得意,“你明白就好,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看谁家媳妇在外面乱跑的?我们已经和你那个老师说过了,以后你就不去了,他也觉得你太忙,不适合去读书,我看那房子里还有其他女人在上课,唉,又是一些不顾家的。”


    恍惚间,邵珍想到云凝。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云凝身上有一股冲劲。


    尽管云凝总是装柔弱,可她的内心是坚定的。


    她不会被困于性别,老师提到女生不适合学物理,她会直接反击。


    邵珍沉沉地叹口气。


    以后她大概见不到云凝了吧,云凝是不会跑到纺织厂当一辈子女工的。


    她心中天地广阔,邵珍能看得出来。


    邵珍没有回应,徐兰也懒得再说。


    小屋内安静下来。


    太阳已经下山,窗外蒙着一层阴暗之气。


    邵珍看不清碗中的汤汤水水,就像她看不清未来的路通向何方。


    安静之际,有人敲响院子的木门。


    邵珍听到清亮的嗓音在询问:“请问邵珍在吗?”


    接着是她不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这块小地,十分钟就能翻一遍。”


    第28章


    邵珍认出那是云凝的声音,拿着勺子的手险些没稳住。


    徐兰察觉到邵珍的变化,急匆匆地走出去,“找错了!”


    她刚吼完,邻居便走了出来,“找邵珍啊?找……找错了?”


    云凝已经推开院子的木门。


    幸亏是家属区,外面的门一般没人锁。


    云凝和孟海走进来,一眼便看到虚掩房门的小屋。


    云凝和善道:“您好,我是纺织厂的,有工作要问邵珍,她在吗?”


    孟海好奇地看向云凝,怎么成纺织厂的了?


    纺织厂的活儿他可不会,他只会种地。


    孟海安静地等着,绝对不多嘴。


    徐兰满脸怀疑,“纺织厂的人我都认得,怎么没见过你?”


    云凝笑道:“您这说得哪儿的话,我们厂子一千多个人,您都认识?”


    这话是真的,徐兰只见过经常和邵珍来往的几个人,哪里真能把人都认全。


    云凝看向邻居,“请问邵珍在吗?”


    邻居一家都是机械厂的,小姑子也住在这儿,还有三个孩子。


    一大家子人跑出来看热闹。


    他们早上都听到赵国超和邵珍的争吵声,接着又看到小门上锁,心里都有猜测。


    邻居偷偷指了指小门。


    徐兰挡在门口,不让云凝进,“邵珍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回吧,过几天上班再说。”


    她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兰反手关上门,紧跟着传来砸门的声音。


    邵珍吼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你让开!”


    云凝脸色大变,“您怎么……您该不会是要拐卖妇女吧?!”


    云凝惊恐地拽了拽孟海,“快报警!邵珍被关起来了!”


    这会儿的人还都挺害怕警察。


    一听说要报警,徐兰吓得三步远离屋门。


    “邵珍是我儿媳妇!”


    “假的,”云凝肯定道,“做婆婆的,干嘛要关着儿媳妇?一定是假的!”


    她向邻居求证,“是她把邵珍关起来的吧?”


    吃瓜的方向有点儿不对劲,邻居先是点头,又跟着摇头。


    是徐兰和赵国超将邵珍关起来,但徐兰也的确是邵珍的婆婆?


    云凝说:“这不可能,婆婆为什么要关儿媳妇,我不相信有这种恶毒的婆婆。”


    徐兰:“……”


    好像被骂了。


    邻居们捂嘴偷笑。


    徐兰性格强势,他们共用厨房,连面板的使用面积都要精确计算,邻里之间常有摩擦。


    说她恶毒就对了!


    邵珍终于推门走出来,看到云凝后,激动地抱住她,声音哽咽,“你怎么来了。”


    云凝低声道:“你没来上课,我们很担心你。”


    邵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反对她去夜校读书。


    其实她没什么特别大的雄心壮志,只是上学时成绩很好,但错过了高考,心中有遗憾,想补全而已。


    可在她选择去夜校后,家里没一个人支持她。


    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她已经是母亲,不能再任性。


    邵珍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邵珍把来龙去脉告诉云凝。


    云凝气笑了,“读书是错事?这话应该说给主席听听,看看他同不同意。”


    孟海认真道:“如果不读书,就只能回家种地,种地都有可能种不好,你看你家的辣椒,一个贴着一个,一点儿缝隙都没有,营养供不上。”


    邵珍:“……”


    孟海怎么了?


    徐兰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你们不是纺织厂的,你们是夜校的吧!别来勾搭我儿媳妇,我们不念了!”


    云凝把邵珍拉到身后,“现在每个单位都在鼓励职工去念夜校,包括纺织厂。文凭就是将来评级升职的要求,你是在拖后腿。”


    “别和我说这些,我就问你,她当妈的该不该管孩子!”徐兰说,“她都多大年纪了,家里一堆事她不管,天天晚上去什么夜校,难道把所有家务事都推给我一个人做?!”


    现在的思想到底是要保守些,女人相夫教子、孩子丈夫就是天,似乎是很普遍的想法。


    起码附近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在听到徐兰的话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云凝却问:“怎么会是你一个人?”


    徐兰:“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谁能来做?!我一大把年纪了,做不来这么多了!”


    云凝平静道:“赵国超没长手没长脚吗?他不会做家务?他不会照顾孩子?他不会辅导孩子功课?”


    徐兰一怔,气急败坏道:“国超上一天班够辛苦的了,男人就要在外面打拼事业,他怎么做这些事。”


    邵珍拧起眉。


    徐兰总有一套又一套的道理,邵珍从前就是被这些道理压得无法喘息。


    可家家户户都这样,好像没什么不对。


    云凝鼓起掌来。


    “大家都来听一听啊,来一起算账!”


    邵珍茫然地看向云凝。


    邻居们也不明所以,都在打量她。


    云凝镇定自若,“别光你们听,把姐妹们也叫出来听听。”


    云凝虽然在吆喝,声音却很冷静。


    好几个躲在家里的人被她喊了出来。


    孟海皱眉看着院外。


    邵珍莫名紧张,“云凝吵不过我婆婆怎么办?要不我们先走吧,你们能把我救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看孟海神情严肃,以为他也在担心。


    孟海说:“你们这片人家种的地,没一个好的。”


    邵珍:“……”


    现在就不要关心种地了啊!


    孟海道:“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要来找我哦。”


    邵珍:“……,你不担心云凝吗?!”


    “云凝有什么好担心的?”孟海摸了摸鼻尖,“我不擅长吵架,但我能做到不给她拖后腿。”


    邵珍微怔。


    不给云凝拖后腿?


    她现在想退缩逃跑的想法,不就是拖后腿吗?


    邵珍打消方才的念头,站到云凝身后。


    云凝说:“我来给大家算一笔账,很简单的账。”


    “以前呢,封建社会,女人不出去干活赚银子,就负责打理好家里。男主外、女主内,先不说有多少百姓真的做到这一点,起码我们现在的认知是这样的。”


    “现在是新社会了,封建社会那一套已经落后了、过时了,封建王朝都被打倒了,咱就不能按照以前的习惯来了,对吧?”


    “现在,咱们不管男男女女,基本上都有工作,尤其是机械厂这边,有很多都是双职工家庭吧?”


    好几个中年女人跟着点头。


    云凝说:“现在的情况是,不管男女,都要出去赚工资,大家都要养家。可总有一些封建社会的余孽,还抱着男主外女主内的想法,这合适吗?邵珍,你一个的工资和你丈夫差多少?”


    邵珍的声音格外洪亮,“差两块钱。”


    “听听啊同志们!只差两块钱!”云凝声情并茂,“就因为差了两块钱,邵珍不仅要去上班,晚上回家还要做家务、带孩子,这账对吗?!人家邵珍去读夜校,是响应国家号召,想进步,她去念书,赵国超多干点儿活儿就得了,可这家人不愿意,非要把邵珍锁家里。”


    “他们常年用2块钱来买邵珍的劳动力,能买到吗?!邵珍一个小时能赚多少钱,既然家务活全都是她做,赵国超是不是也该付给她钱?!”


    云凝朝邵珍伸手,“借我纸笔。”


    邵珍立刻去屋里取了出来。


    徐兰听不太懂,但很着急,“你算的这叫什么账?哪家不是女人做家务?你……”


    云凝根本不理会徐兰。


    她随机选中一个邻居,问:“您工资多少啊,方便说吗?”


    机械厂的工资很透明。


    大姐爽朗道:“方便,这有啥不能说的!我一个月38块,我男人45块。”


    “那就是他花7块钱,买您一个月的劳动力,您要做饭洗衣服打扫家务……冒昧问一句,他在家会做什么?”


    大姐说:“他做个屁!”


    云凝:“那我更得给您算清楚,您看啊,做饭洗衣服这些活儿,怎么也得做三个小时吧?一个月九十个小时,只差7块钱而已!而且这7块钱还未必会花在您身上,这可不行,得让他一起干活。”


    双职工家庭的妇女们越听越感兴趣。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们说话呢。


    如果云凝不提,她们还真觉得每天上完班再回家干活是天经地义的。


    场面越来越乱。


    徐兰拦都拦不住。


    正乱着,赵国超领着赵佳回家了。


    赵国超在机械厂上班,但只是普通工人。


    邵珍被评为一级工,还没涨工资。


    等涨了工资后,邵珍的工资是要高于赵国超的。


    赵国超茫然地看着混乱的家。


    徐兰听得头痛,“你可算回来了,你老婆要造反了。”


    赵国超:“……”


    他没看出邵珍要造反,只看出云凝要上天。


    云凝见正主回来,放下笔纸,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听说你把你老婆关起来了?这事得让妇联介入,说说吧。”


    听到“妇联”二字,赵国超有些紧张,“我没关,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去夜校。”


    云凝:“理由?”


    赵国超道:“家里的事情太多了,邵珍去夜校会耽误事,孩子也没人照顾。”


    他话音刚落,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这回不用云凝反驳,邻居们七嘴八舌开口。


    “不对啊国超,邵珍现在工资才比你低2块钱,你这是要用2块钱买邵珍一个月的时间呐,比我家那位还过分?”


    “你俩谁管钱?2块钱能用在邵珍身上吗?”


    “邵珍要涨工资了,将来工资比你高,你就得留在家里做家务照顾孩子了,正好她能去夜校,两全其美嘛。”


    赵国超:“……”


    啊?


    什么?


    赵国超退到院子外。


    这是他家,没走错啊。


    赵国超又走进来擦了擦眼睛。


    是他家没错啊!


    赵国超磕磕巴巴道:“我做家务?我怎么做,我什么都不会。”


    “那没问题!”云凝热情道,“我们可以教你!我们都会!你们男孩子聪明,后劲足,一学就会!”


    赵国超:“……”


    这话有点儿耳熟。


    但又好像不太对劲呢??


    邵珍忍着笑说:“说得没错,你聪明,肯定能学会。”


    邻居们纷纷朝赵国超竖起大拇指,“那就这么定了!”


    赵国超:“……,妈,我有点儿晕。”


    徐兰扶着额头。


    不仅赵国超发懵,她也有点儿晕。


    今天这是怎么了,世界末日了?


    徐兰看向云凝。


    都是这孩子,这孩子进门后就没好事。


    徐兰试图挽回局面,“如果你能狠心撇下小佳,你就去,我不管。”


    赵国超说:“是啊,孩子还这么小……”


    现场安静不少。


    “停,”云凝说,“先别煽情。邵珍只是去夜校读书,如果你勤快点儿,去接她回家,她九点半就能到家。怎么,你儿子九点半之前看不到邵珍就活不下去了?”


    赵国超:“……”


    邵珍看向赵佳。


    赵佳刚读一年级,很多事都不懂。


    邵珍其实挺舍不得儿子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每天上班都要看看赵佳才走。


    徐兰推了赵佳一下。


    赵佳犹豫片刻,扑到徐兰怀里,“妈妈太坏了,跑出去勾搭别的男人,不要我了!”


    邵珍震惊地看着他。


    不仅是邵珍,就连赵国超和徐兰都有些尴尬。


    孩子知道什么叫勾搭男人吗?


    他不知道,但一定有人和他说过。


    邵珍心如死灰。


    孟海终于放弃他的种地论,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开口,“邵珍同学只是去念夜校,你们却往她身上泼脏水,还是这种……你不算是个男人。”


    “唉,女人念书就是麻烦,看看他们家。”


    “可是邵珍只是去夜校,如果是赵国超去夜校,会有这些事吗?”


    “有个屁,徐兰肯定到处炫耀,说她儿子厉害,能拿文凭。”


    “新社会呦……”


    邵珍冷淡道:“不用说了,夜校我一定要去,至于你们,不同意就算了,我的决定不需要你们同意。”


    邵珍拉着云凝和孟海进屋,“我怕他们又把我锁起来,来帮我收拾行李。”


    赵国超慌了神,“收拾行李干什么?”


    “你们家容不下我,我回自己家,”邵珍推开赵国超,“你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就恶心!我在家里年龄最小,我也有爸妈疼,怎么嫁了人就只能受气了?”


    云凝提醒道:“你们结婚,是两个人决定共同生活,不是从今以后邵珍成为你的所有物,你限制她的人身自由是犯法的,如果你继续阻拦,我会报警。”


    “别报警!哎呀,我说实话,我是觉得邵珍去夜校没什么,主要是我妈不同意,她说邵珍在外面抛头露面影响不好……你要去夜校就去嘛!以后我不说什么了!”


    被卖的徐兰:“……”


    有这么个儿子真是她的福气!


    赵国超急着求饶,“我答应了,真的答应了,我妈那边我来说!你想去夜校就去夜校,我绝对不再拦你!邵珍!你听到了吗?”


    邵珍回到屋里,一声不吭地收拾衣服。


    说是徐兰的意思,他先前怎么不帮她说话?


    看她要走了,又说同意去夜校?


    念个夜校都要看人脸色,这日子过得是真没意思。


    “算账”隐隐有变成离家出走的趋势。


    邻居们见状,都想劝邵珍算了。


    赵国超这不是同意了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都已经结婚了,还能离咋的?


    邵珍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今天是同意我去夜校,明天呢?明天我要做什么事,是不是也要征得你的同意?”邵珍收好衣服,提着黑色行李包走出来,“我们先冷静冷静,吵架解决不了问题,等冷静好了,再来谈吧。”


    赵佳躲在徐兰怀里哭。


    他是邵珍带大的,以前最黏邵珍。


    后来大了,徐兰经常给他塞糖吃,慢慢地就变成最喜欢奶奶了。


    徐兰疼爱赵佳,这一点邵珍不否认,她也不想和老人争这些。


    但今天听到赵佳说的那句话,又想到自己整晚哄着赵佳,就有些不值。


    邵珍带着云凝和孟海向外走去。


    徐兰心里着急,邵珍这一走,不知又要提多少条件才能回来。


    她猛地起身,却在瞬间感觉到天旋地转,下一刻,人向前倒去。


    赵佳茫然地看着徐兰,然后精准地躲开了。


    *


    陆凌提前完成工作,赶去梁桉大学接云凝。


    他到了学校门口才得知,物理系的两个班都已经放学。


    陆凌在学校附近没找到云凝,只能先骑车子回家。


    汤凤玉今天也休班,大院在双休这方面做得还不错,只要不是太忙,都会给够休息时间。


    汤凤玉饭做到一半,听到开门声后走过来,“又去接云凝了?”


    陆凌看向沙发,“她没回来?”


    “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朋友有点儿事,要去帮忙,去医院了。”汤凤玉歉意道,“让你白跑一趟,这孩子,有事也不早点儿说。”


    陆凌道:“没关系,我也没提前告诉她,不是她的问题。”


    汤凤玉有些感慨。


    云凝那个暴脾气,还真就只有陆凌能忍。


    汤凤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云凝最近相处得如何?”


    如果云凝还是欺负陆凌,汤凤玉也不能太偏心自己的女儿。


    陆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最近云凝对他……挺好的。


    她会在他生病时照顾他,还送给他一块手表。


    以至于陆凌偶尔会怀疑站在他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云凝。


    但承认云凝好……


    陆凌下意识说道:“一般。”


    汤凤玉一怔,紧张道:“她是不是又闹脾气了?什么时候?什么事?”


    陆凌回过神来,讪笑,“没有,相处得挺好。”


    汤凤玉疑惑地看着陆凌。


    云凝最近很有主见,上窜下跳的,陆凌好像也不太正常。


    陆凌想起云凝的字迹,“师娘,我离开以后,云凝有练过字吗?”


    汤凤玉摇头,“她哪有练字的心思?不过她最近的字迹确实工整多了,可能是在学校被老师批评过。你们相处得来就好,我就怕你们吵架。”


    只是因为念夜校,所以字迹变得工整?


    恐怕不只是工整那么简单。


    陆凌起身拿起外套,“我去医院接她。”


    *


    徐兰被紧急送到711医院。


    她的病情有些复杂,可能是主动脉夹层。


    徐兰不是航天大院职工家属,但711是唯一一个有过成功的手术案例的医院。


    徐兰家附近的医院得知云凝住在大院,才提议找找关系把人转过来。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赵国超整个人都懵了,他站在手术室前,医生说了很多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赵国超哀求地看向邵珍,“小珍,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邵珍拧眉道:“你冷静些,妈病了,你再慌了,她怎么办?”


    赵国超冷静,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邵珍走上前,“您的意思是,我妈现在的情况必须手术,但是手术的风险很大,可能救不回来?”


    医生点头,“主动脉夹层A型,来势汹汹,很凶险,目前为止国内做该类型手术的成功案例屈指可数。尤其你们母亲长期高血压,从来没有用药物控制过,血管已经伤痕累累,即便是手术,过程也十分艰难,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国超跌坐在地上痛哭,“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为了我没有再嫁人,也没再生孩子,她怎么就得了这种病?是不是我们刚刚气到她了,啊?”


    孟海想了想,说:“医生说这是长期积累的,应该和你只让你妈妈干活有关,把她累坏了吧?”


    等待安慰的赵国超:“……”


    嗯?


    云凝安抚道:“虽然你平时不太关心徐兰的身体,连她有高血压都不知道,虽然你从来不带徐兰到医院检查,也不给她买治疗高血压的药物,但我相信你的孝心一定能感动上苍!”


    赵国超:“……”


    他哭不动了。


    邵珍不耐烦道:“磨磨叽叽的像不像个男人?医生说了,如果不做手术,人必死,做了还有机会。”


    赵国超想说话,又有点儿害怕云凝和孟海,他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看起来的确不像是要吃人,才唯唯诺诺道:“动手术是要开刀?在心脏上开刀?”


    邵珍原本对赵国超没什么意见,现在火气却越来越大。


    她没好气道:“在你脑袋上开刀!”


    云凝走过去提醒道:“这是赵国超的母亲,你要做决定吗?结果可能不好,他大概会怨你。”


    邵珍道:“你看他那副熊样,能撑得起来吗?”


    邵珍踢了一脚赵国超,“妈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动手术很有可能撑不过来,不动手术必死,你选吧。”


    赵国超:“……不能开点儿药吗?说不定开点儿药就好了。”


    云凝险些被赵国超气笑。


    好险,差点儿就要在他面前露出笑脸了。


    云凝不想让邵珍担责。


    她正想着如何与赵国超解释,穿着白大褂的云向真走了过来。


    云凝和堂姐不是很熟悉,但也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上。


    她走过去问道:“姐,你对主动脉夹层了解吗?我记得这病比较危险,现在能治疗的医院不多,家属不相信,想开药。”


    云向真哭笑不得,“你猜我是什么科室的医生。”


    云凝眨眨眼,“该不会刚好就是心外科吧?”


    方才与赵国超交流的医生说道:“你们认识云医生?正好云医生过来了,她是我们这里最年轻有为的医生了,院里唯一一次成功的主动脉夹层手术就是她做的,如果你们不相信她的话,这家医院的其他医生也不必相信。”


    赵国超像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真的不能开药吗?!”


    云向真:“……”


    幸好她见多了离谱的家属,不然真的会打人。


    云向真道:“主动脉夹层是动脉壁内膜撕裂,血液进入动脉壁,血液不能流入正确的地方,患者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你说说,什么药物能让已经撕裂的口子愈合,还能让在夹层中的血液回到原本的位置?”


    赵国超无力地垂着头。


    “如果不做手术,基本上就是24小时内的事情,你们可以把人带走。如果做手术,只能说是再争取最后一次,国内国外没人能保证手术一定成功,她年纪大了,甚至可能坚持不到手术结束。”


    云凝低声道:“你们有没有手术知情同意书,都得写清楚。”


    711医院暂时没有这样的规矩。


    云凝感慨道:“看来院里敢闹事的人不多。”


    云向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小心。”


    她示意护士去找来纸笔,写了最简单的手术知情书,递给赵国超,“如果同意手术就签字。”


    赵国超双手颤抖,拿着笔愣神。


    邵珍翻了个白眼,抢走笔纸,签下自己的大名。


    云凝:“你……”


    “没关系,”邵珍说,“总归曾经是家人,我总不能看着她被她儿子拖死。不做手术必死,做手术还有一线生机,这手术必须做。”


    云向真在心中赞叹。


    她作为医生,很多情绪不方便直接表露,但邵珍绝对是个有魄力的人。


    可惜了,怎么嫁给赵国超了。


    云向真是主刀,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


    护士得知云凝是云向真的妹妹,特意拿来暖壶和杯子,“你们如果喝水,就直接从暖壶里倒,家属不要都留在这里,回家取些东西。”


    云凝说:“他们不是大院的,不能随便走,一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吧。”


    护士笑道:“你和云医生还有些像呢,你们姐妹俩都漂亮。”


    提到云向真,云凝好奇道:“我堂姐做手术很厉害吗?”


    “那当然了,”护士自豪道,“云医生是我们医院最厉害的外科医生,外科手术可能会持续七八个小时,甚至更久,对体力要求高,云医生不仅能坚持下来,手术水平也比那群人好。你没听说吗?唯一成功的主动脉夹层病例,就是云医生开的刀,当时患者家属都放弃了,是云医生认为还有机会坚持开刀,最后患者保住了性命。”


    云凝和云向真接触少,从不知道云向真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她发自内心地感慨道:“真的很厉害诶。”


    “厉害是厉害,就是一连两次都没升副主任……算了,云医生早晚会升职的。”


    上次在熟食店,云凝隐约听到林巧花也提到此事。


    云凝在住院时间久,了解心脏病的凶险程度,主动脉夹层手术在心外科绝对是难度极高的手术,一般都是副主任医师主刀。


    云向真连这种手术都能做,应该早就升职了才对。


    护士说:“我看你们几个都挺厉害的,尤其是这位女同志,比那个签字都不敢的强多了。”


    护士看都懒得看赵国超。


    赵国超踉踉跄跄走向邵珍,“小珍……”


    邵珍冷着脸坐到云凝旁边。


    赵国超还想继续跟着邵珍,孟海起身拦住,“你冷静冷静。”


    “小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说了啊,你想去夜校就去,我不反对,一直以来都是我妈在反对……”


    邵珍捂住耳朵。


    赵国超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制住,他的内心汹涌澎湃,迎着孟海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向前走,“我们再聊聊,我真的不反对,我说的是实话,我挺支持你的。”


    孟海平日斯文,力气却真不小,将赵国超牢牢拦在邵珍两米之外。


    赵国超见不到邵珍,调转方向朝云凝跑去,“同志,小珍听你的话,你和小珍说说。”


    孟海没料到他会冲向云凝,一时没能拦住,只能跑过去尽量挡住他。


    关键时刻,云凝身前多了一道人影。


    第29章


    云凝不知道陆凌如何得知她在711医院的,但他突然出现,云凝很开心。


    陆凌挡在赵国超和云凝中间,孟海从赵国超背后拽住他的胳膊,低声呵斥道:“再这样我报警了!”


    陆凌看向孟海。


    两个男人站在面前,赵国超才“冷静”。


    他垂着头道歉,“抱歉,我是太着急了,我真的不能失去小珍。”


    云凝懒得听这些话。


    是不想失去邵珍,还是发现自己利益受损了?


    孟海把赵国超赶走,回到云凝身边。


    陆凌:“……”


    孟海无辜地看着他。


    陆凌:“……”


    云凝给二人让出位置,“坐啊,手术估计得到后半夜,还好明天没课,能休息。”


    陆凌刚想坐下,孟海便坐到云凝旁边。


    陆凌:“……”


    罢了罢了,云凝愿意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他懒得管。


    陆凌抱臂坐在最边上的位置。


    云凝探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凌的语气不太友善,“去学校接你,没看到人。”


    邵珍看向三人。


    ……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孟海镇定自若地坐在二人中间。


    邵珍善意提醒,“云凝,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云凝大大方方道:“这是我丈夫,我们已经结婚了。”


    赵国超偷偷看了陆凌一眼。


    同样都是人家的老公,这位有点儿不合群。


    结婚了也没发福,还挺好看。


    真丢他们男士的脸。


    云凝说:“他也在航天大院工作,是工程师。”


    邵珍有些羡慕。


    人家还知道来接云凝放学,她男人从没出现在学校附近。


    唯一一次去,还是去找霍年请假的,不想让她继续上课。


    人家还是工程师,工程师是有门槛的,不是谁都能做的。


    邵珍笑道:“你们很配呢,祝你们能走一辈子。”


    陆凌客气地颔首。


    孟海仍然乖巧坐着。


    邵珍:“……,孟海?”


    孟海看向邵珍,“邵珍姐,怎么了?”


    陆凌余光瞟过去。


    邵珍:“……”


    云凝继续介绍:“这位是邵珍,是我的同学,这是孟海,他成绩蛮好的,听说以前考上大学,但录取通知书丢了?”


    孟海点头,“应该是被别人拿走了,所以只能留在老家种地。”


    陆凌“哦”了一声,兴趣不大。


    云凝接着问道:“你怎么又想到来梁桉了?”


    孟海说:“我还是更喜欢读书,梁桉的校长得知我的情况,给我留了一个名额,我就过来了。校长人挺好的,还给我留了宿舍,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秉着对人才的爱惜,云凝说:“怎么会让你流落街头呢?你如果需要帮助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书看完了吗?看完了我再去帮你换几本。”


    陆凌的眉头越拧越深。


    往日那些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我们结婚,是要好好过日子哒。”


    云凝就是云凝,一点儿都没变。


    孟海更加乖巧,“不用的,云凝姐,你帮了我很多了。”


    陆凌:“……帮了很多?”


    云凝笑眯眯地看着孟海,没人理陆凌。


    邵珍抬头望天,假装什么都不懂。


    孟海说:“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如果你家需要种地啊,或者需要干活就来找我,我可以去你家干活,洗衣服做饭都行。”


    陆凌:“……”


    那他干嘛?


    云凝被孟海逗笑了,“你还是省省力气,我没帮到你什么,是你自己聪明。”


    孟海眼睛一亮,不好意思道:“我算聪明吗?”


    “当然啦。”


    ……


    陆凌冷眼看着二人。


    邵珍碰了碰云凝。


    云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和孟海换了位置,讨好地看着陆凌,“肯定不如你聪明的。”


    家里到底是谁在干活,云凝心里还是有数的。


    陆凌的脸色稍微好转,“不用……”


    他话音未落,就见孟海失落道:“我知道我比不上很多人,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云凝又扭头去安慰孟海。


    陆凌:“……”


    这是夜校的学生??


    邵珍起身避开三人。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笑出来。


    婆婆还在手术室生死未卜,现在笑出来不合适。


    赵国超跟着走过去,“小珍,谢谢你,我妈那样对你,你还为她着想。”


    邵珍原本很生气,但现在和赵国超独处,反倒没什么想发泄的了。


    她心平气和地看着赵国超,说:“你总是喜欢躲在我们身后。”


    赵国超愣住。


    “我们之间的矛盾,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你妈的问题,从来都没有你的问题。”邵珍说,“但你是我们最亲近的人,你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


    “我没有……”


    “你说是你妈不想让我去夜校,你扪心自问,你支持我去吗?你的支持说出来过吗?你是不愿意让我去,正好你妈又反对,你就顺水推舟了吧?”


    赵国超想辩解,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的心思全被邵珍说中了。


    邵珍道:“不管你怎么对我,我认了,是我同意嫁给你的,我的命就这样了。但我真没想到,你妈生病躺在医院,你居然还不想承担责任。说什么吃药,吃药能不能吃好,你不清楚?连生你养你的人,你都能这样做……算了吧,我们找个时间离了吧。”


    听到邵珍要离婚,赵国超才是真急了。


    这年代哪有几家离婚的?日子再难过,再吵架,不都是咬咬牙过下去?


    “就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你就要和我离婚?你离婚之后能去哪?出门人家不戳你脊梁骨?我是男的,我好找,你怎么办?你已经生过孩子了。”


    枕边人说出这样的话,邵珍气极反笑。


    她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眼光差,这么多年都没看出赵国超的本性。


    邵珍笑道:“孩子也给你,我不要,你带着他过吧。”


    赵国超愣住。


    她连孩子都不要了,这是真动了离婚的心思。


    赵国超语无伦次地想继续争,邵珍却不愿和他多废话。


    她走到云凝面前,说:“赵国超不顶事,我婆婆虽然对我一般,但毕竟是条人命,今晚我得在这里看着。你们先回去吧,别和我一起耗着了。”


    云凝和徐兰是第一次见面,没有理由一直守着她。


    云凝点头起身。


    孟海也跟着站起来,热心道:“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邵珍低声道:“人家老公在,你送算怎么回事?”


    孟海笑容满面,“一起啊,他俩都安全到了,我才能放心。”


    邵珍:“……”


    陆凌:“……”


    孟海看向陆凌,“陆哥不会介意的。”


    陆凌干笑,“嗯,不介意。”


    邵珍在心里喊救命。


    婆婆危在旦夕,她要离婚,总有人逗她笑,怎么办?!


    孟海还真能做出送陆凌和云凝一起回家的事。


    孟海骑着一辆像是从废品站捡回来的自行车,车架的颜色都不一样。


    陆凌拧眉看着孟海的自行车。


    孟海说:“这是我捡回来的报废的自行车,焊一焊还能用,现在挺结实的,跑的速度也正常。”


    云凝看着很新奇,“你还有这本事?动手能力挺强啊,这边的辐条好像坏了。”


    孟海下车检查,“没事,先绑个皮筋连一起就行,回去我再修。”


    他随身带着细铁丝的皮筋,三下两下绑好,“这就没问题了!”


    云凝迟疑道:“你怎么还带铁丝?”


    “自行车偶尔会出问题,以备不时之需嘛。”孟海邀请道,“云凝姐,要感受感受吗?”


    陆凌站在一旁,好像透明人。


    他和云凝的关系虽然不好,但好歹夫妻一场,她也说过要好好过日子,不至于要坐别人的自行车吧?


    云凝一口答应,“好啊,还真想试试!”


    豪车不是很想坐,破成这样的自行车还真有点儿兴趣。


    陆凌:“……”


    “不过我想自己骑,”云凝说,“陆凌,你带孟海一段路吧。”


    陆凌:“嗯……什么?”


    孟海走到陆凌身后,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我有点儿沉,陆哥,行吗?要不我带你?”


    路灯下,孟海笑容和善。


    但好像格外欠揍。


    陆凌冷脸看着两人。


    他好歹是受院里重视的工程师,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应该在办公室里研究如何改善液体发动机,让第三代运载火箭更快地发射成功才对吧?


    现在居然让他和这两个人一起胡闹?


    陆凌沉默良久,说:“我带你。”


    这点绝对不能退步!


    于是街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云凝高高兴兴地骑着破烂自行车。


    旁边一个冷脸男人带着笑容温和的……男人。


    路人频频看过来。


    云凝一直骑到大院门口。


    大院和梁桉大学不算远,骑车子十分钟就到。


    云凝把车子还给孟海。


    孟海真诚道:“云凝姐,家里需要干活的话找我啊。”


    云凝看着一心种地的孟海忍俊不禁。


    这孩子脑子一根筋,只想着学习和种地。


    等孟海骑远了,云凝才感慨地走向陆凌,“年轻真好。”


    她坐稳,才发现陆凌安静得可怕。


    他以前也安静,但不是现在的状态,现在的他好像在刻意安静。


    云凝拍了拍陆凌,“走啊。”


    陆凌不动。


    云凝说:“还是你的自行车坐着舒服,孟海只注重速度,不注重舒适度,车座特别硬。”


    陆凌的脸色这才好转。


    他回头说:“如果你想坐他的车,可以继续。”


    云凝:“……”


    陆凌说话怪怪的。


    他以前不会这样说话的,最近越来越“放肆”。


    看来是慢热型的人。


    汤凤玉在家已经做好饭。


    和陆凌比起来,汤凤玉的厨艺好像没那么好,做得打卤面味道很淡。


    云凝吃惯了陆凌做的饭,有些不适应。


    她边吃边看陆凌。


    陆凌在和汤凤玉聊天。


    汤凤玉问:“云凝同学的妈妈病得很严重?怎么不多陪她一会儿?”


    陆凌说:“孟海和他们不熟,就先回来了,孟海也得回宿舍。”


    汤凤玉:“……”


    孟海是谁??


    云凝偷偷碰了碰陆凌,看看陆凌,又看看打卤面。


    陆凌:“……”


    他沉默片刻,起身说:“师娘,我想起来还剩了点儿肉,再不吃该坏了,我加进去。”


    汤凤玉没有怀疑。


    云凝心满意足。


    吃过晚饭,陆凌先回房间。


    他一个人开着台灯坐在书桌前,还有数值要计算。


    然而房门关上后,陆凌却有些烦躁。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对云凝的态度有问题。


    不管云凝做什么,他都不该在意才是。


    不论是孟海还是王海,云凝喜欢接触,随她去就是,和他无关。


    陆凌拧眉坐在书桌前十分钟,一个数都没算出来。


    门外传来云凝的叫声,“陆凌,有个大大大虫子,你把它送走吧。”


    陆凌没动——这不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虫子有什么可怕的?她自己赶走就是了。


    云凝:“陆凌——”


    陆凌:“……”


    他叹口气,起身去找虫子。


    人是该认命的。


    *


    徐兰手术成功,捡回一条命。


    这是711医院做的第二起成功的主动脉夹层手术,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病历都能直接刊登到医学期刊上让后人学习。


    云凝知道现在医疗设备落后,和后世不能比。


    这起手术就算放在后世难度也极高。


    这是徐兰运气好,更是云向真厉害。


    周日云凝提着果篮去711医院。


    邵珍留在医院照顾徐兰,她打算等徐兰出院,再和赵国超办离婚手续。


    赵国超当然不同意,不过好在现在还没有什么离婚冷静期。


    起诉离婚,最慢两年,也就离了。


    两年时间听起来很长,但能走出泥潭也不错。


    云凝在住院部遇到赵国超。


    赵国超看到果篮,想伸手接,“来就来了,还破费。”


    云凝对赵国超没有好印象,自然不想给他留面子。


    她收回手,微笑道:“我来看看我堂姐,没破费,为了你妈,她做了一整晚手术呢。”


    赵国超:“……”


    他发现了,这些读夜校的就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云凝在病房找到云向真。


    云向真正在检查病人的情况,她工作认真负责,是护士们最喜欢的医生。


    其他医生值班,可能睡过去了,或者干脆不在岗位,但云向真从来不会。


    她还很好说话,不像其他医生,总把护士当成自己的下属,呼来喝去。


    云向真在医院的评价极高。


    云凝虽然不喜欢康静,但还挺佩服云向真。


    就冲她是真心为病人考虑,就是个好人。


    云向真看到云凝来找自己,有些惊讶。


    领导亲自来给她撑腰后,云向真已经打算减少和云凝的接触了。


    人家需要帮助,她凑过去,是雪中送炭。


    人家风风光光,她再凑过去就没意思了,也不是会经常联系的朋友。


    而且……云凝居然还会带果篮来看她?


    云凝?


    云向真把云凝带到心外科的办公室。


    “你带果篮给我干嘛?不用这么客气。”


    云凝道:“是我把徐兰带来的,辛苦你来手术,当然要犒劳你。你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水果吗?我下次注意。”


    现在吃个苹果橘子都挺难,云向真当然没有忌口。


    “这件事我得谢谢你,”云向真笑道,“上次手术成功,很多人说我是侥幸,这是第二次,他们不能再说什么了。”


    “侥幸也是成功,他们怎么没遇到侥幸?”云凝问,“是不是真有人和你不对付啊?”


    云向真无奈道:“医院就是个小社会,少不了一些人情世故,我懒,不想掺和这些事,慢慢熬吧,会熬上去的。”


    她现在的年纪升副主任医师太早了。


    云凝却不认为云向真该接受现状。


    不为别的,就为她能做别人做不成的手术,她就该被注意到。


    云凝笑眯眯道:“你太谦虚了,做好事就要宣扬出去,这事你别管了。”


    云向真忍俊不禁,“你就别乱想了,也别想着去找领导帮忙,人情是有限的,现在他觉得欠你人情,你真找他几次,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如果真想帮我……”


    云向真看向办公桌上的收音机,她苦恼道:“这是我同事的收音机,我借来听听,但是坏了,一直没好意思还给她,你能找人帮我修修吗?陆凌会不会?工程师应该很了解这些吧?”


    云凝接过收音机。


    这是个小型收音机,有两个成人手掌那么大。


    现在牡丹牌、熊猫牌的收音机很流行,国产品牌比较便宜。


    云向真的是索尼收音机。


    云凝看了片刻,不动声色道:“你的收音机改装过?”


    “收音机还能改装?”云向真奇怪道,“没有啊,我没动过,这是巧花的侄子送给她的,可能是他们动过?”


    云凝说:“这是短波收音机,刻度范围在2.3—30MHz之间。”


    云向真点头,“怎么了吗?”


    云凝把玩着收音机,“这是林巧花借给你的?你主动借的?”


    “不算是,”云向真道,“我办公室里本来有一个收音机,大概两三天前吧,我发现收音机变成了这一个,我找几个人问了问,有个护士看到巧花把收音机放在我办公桌上。”


    “她偷偷放的?”


    “巧花把我的收音机摔坏了,不好意思告诉我,所以把家里的收音机拿来让我用,”云向真警觉道,“有什么问题吗?”


    云凝道:“这是外国的牌子,价格比国产贵,你的收音机是国产品牌吧?”


    “熊猫牌的,”云向真问,“我是不是该给巧花补钱?”


    云凝:“……”


    她现在确定,她这位堂姐的确是个好人。


    云凝说:“你把你和林巧花之间的关系,详细告诉我,再就是……医院会定期检查吗?”


    *


    林巧花的男人是211厂的焊工。


    他们一家子在大院住了很久,三年前分到一间筒子楼的房子。


    一共十五平米,隔成三个小间,每个小间放上床后,转圈都困难。


    除了照顾三个孩子,林巧花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


    婆婆最初是脑梗,严重时摔了一跤,髋臼骨折,术后恢复不理想,再也没能站起来。


    林巧花每天给婆婆和孩子们准备好早午饭才能去上班。


    下班后要立刻往家里赶,给这一大家子人做晚饭。


    她从来不加班,医院评优也没她的事。


    其实算算年龄,她只比云向真大五岁而已,五年的时光,让她们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林巧花这两日心情好,蒸了一锅白面馒头。


    捡馒头时不小心掉在地上一个,林巧花捡起来放到单独的碗里,又往碗中倒了点儿榨菜,先端给婆婆。


    婆婆笑容满面,“今天吃馒头?”


    他们家条件一般,虽然两人都是正式工,但婆婆看病要花钱,孩子们上学也要花钱,林巧花只蒸两掺面的馒头。


    林巧花在心里冷笑,面上还是笑着,“快吃吧,锅里还有。”


    没过一会儿,林巧花的丈夫下班到家。


    他们车间统一穿藏蓝色的制服,一套能穿一周,制服都快被汗水腌入味了,林巧花让他两套勤换他也不听。


    让他下班先洗脚,他就糊弄着冲两遍水。


    双人床上,他那边的床单都是黑的。


    人的命运天注定,有的人可以单身,有的人只能像老妈子伺候别人。


    “你又早下班了?我听老李说,医院最近要大检查,还要评什么职称?好不容易恢复评职称了,你得进步进步。”


    林巧花面无表情地听着。


    78年开始医院职称恢复评定,她现在仍然是医师,连主治医师都不是,比云向真还低一级。


    但这能怪她吗?她一个心外科的医生,现在只坐诊,一台手术都没有,不被赶出科室就不错了。


    “你知道那些评上副主任医师的都多大年纪吗?四五十岁能混上就不错了!”


    丈夫无语道:“你能评个主治医师就不错了,这绝大多数人都能有吧?想什么副主任?”


    林巧花:“……”


    她一时想到云向真那边去了。


    云向真才多大年纪?又没有后台,她凭什么能评副主任?


    林巧花平复心情,道:“明天就好了。”


    “明天?明天评?”


    林巧花哼着歌去端馒头。


    丈夫唠叨道:“疯女人,比以前更疯了。”


    翌日,林巧花六点起床做早饭。


    丈夫睡得像死猪,推都推不动。


    林巧花踹了他一脚,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翻个身又睡了。


    林巧花赶紧离开小隔间,在这里她都喘不过气来。


    不过想到今天的检查,林巧花的心情好了些。


    她早早来到医院,刚到就发现云向真办公室的门开着,她赶紧走过去检查。


    云向真不在,另一个姓云的坐在办公室里面。


    办公桌上放着一些零件,云凝手里拿着螺丝刀,面前还有一些林巧花不认识的工具,她正在修什么东西。


    林巧花走进来,磕磕巴巴道:“你这是……”


    云凝瞥向她,温柔地笑道:“是我堂姐的收音机,坏了,我帮她修修。这收音机还是索尼的呢,挺好的,丢了可惜了。”


    林巧花看向有点儿眼熟外壳,松了口气,笑道:“你们姐妹俩都有本事,你还会修收音机?”


    云凝晃了晃螺丝刀,“基操。”


    作者有话说:云凝:我们穿越的女主是这样的


    第30章


    林巧花听不太懂云凝的话。


    什么基操?从来都没听说过。


    她只要知道,今天院里要来检查就够了。


    711虽然是医院,但提到它的属性,它是先属于大院,再谈医院的功能。


    医院里许多职工的家属都在研究所工作,管得一样严。


    云向真八点钟才来上班。


    医院食堂给住院病人供应三餐,如果职工愿意,也可以去打饭。


    云向真在食堂碰到打饭的林巧花。


    林巧花家里早上做饭,但总会再来打一份。


    云向真笑着和她打招呼。


    林巧花的笑容有些古怪,“你妹妹来了。”


    云向真点头,“收音机坏了,请她帮我修。”


    林巧花意有所指,“她还能修收音机,真厉害,这些都是男人干的活儿。”


    云向真停了下来,“男人该做什么,女人该做什么,是谁来定义的?”


    林巧花一怔,道:“大家都这样想。”


    “不是大家,”云向真说,“是你们,我们不一样。”


    她转身向窗口走去。


    这一瞬间,林巧花有被瞧不起的感觉。


    云向真果然和她想得一样,她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林巧花愤怒地跟在云向真身后,“你、你……你再等等就知道了!”


    云向真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林巧花瞬间收起怒容,笑容和往日一样和善,“我是说,你还年轻,再过几年就知道我们的不容易了。”


    *


    航天大院内部会定期进行检查,尤其是各个研究所。


    研究所的工作内容严格保密,保密是安全的核心。


    检查不仅要查武器等危险品,也会查未经批准的各种设备,比如照相机、录音机。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所有带出研究所的文件、图纸都是要经过上级批准的,陆凌带回家做的工作,都要有人检查。


    这次检查,不是定期的,而是突击检查。


    检查范围很广,除了研究所,还要查工厂、礼堂、医院。


    不过现在没有专业的探测仪,一般都靠人工翻查。


    大院派来的六个人在各个办公室间游走。


    目前为止医院没出过问题,检查起来比较轻松。


    林巧花早早地守在云向真的办公室门口。


    她们都是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位置不够,林巧花被塞进杂物间,其他人留在大办公室。


    连办公室都有区别。


    云凝还没走,她站在门口和云向真聊天。


    这两个人年轻貌美,她们站在一起,旁人很难注意到别人。


    林巧花一直认为,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检查员走进办公室。


    林巧花有些激动,激动这还带着小兴奋。


    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只要云向真不在,她就能回大办公室。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她做这事时没人知道,只凭云向真一张嘴根本说不清楚。


    十分钟后,检查员走出来。


    林巧花激动地看着他们。


    然而她没等到预想中的责备,他们连问话都没有,朝云向真点头便要离开。


    林巧花吃惊地走过去,“你们……”


    云凝笑盈盈地看向她,“巧花姐,有事吗?”


    几个检查员见不是来找自己,打算继续搜下一间办公室。


    林巧花浑身发麻,不知出了什么错。


    怎么会连问都不问一句?


    “云医生,”林巧花说,“你妹妹刚才在你办公室拆了收音机,她说她挺会改装的,能不能帮我改一改我家的收音机啊?”


    收音机在大院内部是比较敏感的东西。


    现在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视,但每户人家都一定有台收音机。


    他们靠收音机了解外界的信息。


    这就导致部门心怀叵测的人利用收音机做一些事情,例如传递信息。


    研究所的工程师们会格外注意这些,医院相对宽松一些。


    检查员警惕道:“你在改装收音机?”


    云凝礼貌地解释,“我是在帮堂姐修收音机,她没有收音机可用。”


    林巧花顶着云向真质问的目光说道:“是蛮厉害的哦,都快拆成零件了,还能装好,一般人没这本事,改天教教我。”


    检查员们互相看着彼此。


    其中一人站出来,严肃道:“把你修的收音机再给我们看看。”


    林巧花松了口气。


    云向真道:“收音机在我这里。”


    她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取出收音机,递过去。


    林巧花笑道:“还真修好了,真厉害。”


    心外科没坐诊的医生站在附近看热闹。


    几个护士站在不远处。


    热闹都想看,但不敢跑到检查员面前看,只能远远看着。


    医生护士们大气都不敢出。


    气氛有些诡异。


    林巧花一直在夸云凝,但当着检查员的面来夸,夸出事怎么办?


    都在一家医院工作,在一个大院生活,不能害人呐。


    检查员看过收音机后,很快把收音机还给云向真,“没什么问题,收着吧。”


    云向真勉强笑笑,落寞地低下头。


    林巧花惊讶道:“你说没问题?”


    她的声音太突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林巧花:“……我的意思是,拆成零件都能修好,真厉害。”


    检查员没再说什么。


    他们正要走,云凝勾起唇,“几位等一下。”


    检查员停下来,“有事?”


    云凝道:“我要举报。”


    林巧花心跳加速,有些不安。


    云凝拎起放在走廊座椅上的单肩包,取出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这是有人放到我堂姐办公室的东西,必须交给您。”


    检查员拧起眉,“你们这个办公室的人在搞什么?”


    云凝坚定道:“您看了就知道了。”


    检查员打开牛皮纸,“又是收音机?”


    林巧花心脏高高悬起,眼睛好像蒙了一层黑雾,看什么都不清晰。


    云凝敛起笑意,严肃道:“同志,这是索尼产的短波收音机,天线被改装过,必须交给你们检查。”


    医生护士小声议论,“怎么和收音机杠上了。”


    “什么叫短波收音机?”


    “物理没学过?短波收音机就是……不是长波的收音机。”


    “嘿,你可真会解释。”


    云凝大声说道:“短波收音机可接收国外信号,天线又被改装过,嫌疑很大。”


    短波收音机通过电离层反射,单次弹跳可达4000公里,在一定距离内,无需中继站,可直接穿过国境线。


    许多间谍信号混在合法短波广播中,常在晚上十一点到凌晨四点之间发送。


    而且接收端不可溯源,无法反向定位间谍位置。


    保密单位不用短波收音机,都快算是常识了。


    只是云向真大概真的不懂这些,又完全相信林巧花,才没注意到。


    “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个叔叔,就因为拿了这种收音机,被赶去烧锅炉了。”


    “是哦,咱们院里有严格规定,不能和外界通信,平时大家都很小心,云医生怎么拿了个短波收音机?”


    “云医生肯定不知情,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什么不知情啊,你没听说是有人放在云医生办公桌上的吗?”


    收音机的确有被改装的痕迹,但云凝说有人在陷害云向真,问题就严肃了。


    检查员道:“小同志,说话要有依据,你有证据吗?”


    云凝看向林巧花,“这就得问问林医生了,刚才为什么提到收音机?收音机坏了,我去修,不正常吗?为什么一定要在检查员面前提到收音机?”


    云向真在心中叹气。


    她工作多年,从未得罪过人。


    她以为就算是普通同事,也会心存善意。


    云向真说:“这台收音机是林医生放到我办公桌上的,她取走了我的收音机。她是在值夜班时放下的,我当时不在,但是当晚值夜班的护士有看到这一幕。我找到她后,她亲口承认交换了收音机,说是不小心把我的收音机碰掉了。”


    云向真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收据,“我的收音机是熊猫牌的,在梁桉百货大楼购买的,这些都是证据。”


    林巧花喉咙发紧,“我,我不是……”


    检查员道:“你认为她想诬陷你?”


    “我不知道,”云向真说,“我只是将我知道的说出来。”


    事已至此,情况很明了。


    检查员走向林巧花,严肃道:“跟我们走一趟吧,此事要细查。”


    另一个检查员却看向云凝,“她也很可疑,好像在刻意等着我们来查。”


    云凝的态度不卑不亢,“我的确早就发现堂姐的收音机是短波且改装过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陷害她。为了不给她带来麻烦,我去废品站买了旧的收音机,让她先用着,刚才你们来检查,我听到林医生提到收音机,觉得奇怪,才决定揭发此事。”


    云凝的怀疑合情合理。


    一个检查员小声说道:“这位女同志看着有些眼熟。”


    先前质疑云凝的人认真观察片刻,才惊讶道:“你难道是……那天和市里来的领导巡街的那位?!”


    领导只是载着云凝走了一圈。


    大家都把这件事称为“巡街”。


    听说云凝立了大功,不方便透露,领导为了表示感谢,特意来给云凝撑腰。


    几个检查员顿时笑靥如花,“是你啊!我记得你!”


    “早说啊,你是不可能泄密的,我们绝对相信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就……”


    “咳!少说几句!”


    检查员们不敢再细说,但都笑盈盈地看着云凝。


    他们是要给领导面子,但更多的是感谢云凝。


    谁能保证,那天在试车台的人不是他们呢?


    研究所的分工没那么明确,只要缺人,谁都得上。


    人家云凝为了报信,病了很久呢!


    医护们看得一头雾水。


    但结果很明了,林巧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带走了。


    两个大男人架着她往外走,她卸下友善的伪装,疯狂喊道:“是云向真的收音机!是她的!你们快去抓她!”


    云向真心中悲凉。


    她以为她和林巧花是朋友,原来不是。


    检查组很快查证,收音机其实是林巧花的亲哥哥给她的,而且是她要求将天线改装。


    林巧花的哥哥不是大院内的人,不懂改装天线的严重性,妹妹提出要求,他就照做。


    林巧花认识检查组的一位同志,得知突击检查的日期,提前做了准备。


    就连去年偷偷给云向真使绊子的人都是她,她找了两个死亡患者的家属去领导家里大闹好几次,云向真才没能评上职称。


    对此,云向真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云凝提醒,她可能真会被带走调查。


    天线是真的被改装过,收音机也能清楚听到国外的频道,她又有一个在研究所工作的父亲,真被查到,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云向真感激道:“小凝,如果没有你,这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请你吃饭吧?”


    云凝摆摆手,“不用客气,顺手的事,你也帮了我。”


    云向真道:“那我们就都别客气了,以后有我能帮到你的,一定要来找我。”


    有医生打趣道:“还是尽量不要了,咱们云医生动手术最在行,但可别有心脏病。”


    云向真哭笑不得。


    “真没想到林医生会偷偷做这种事,云医生对她多好,每天都帮她打饭。”


    “唉,我以前还觉得林医生脾气好呢,对谁都笑眯眯的。”


    “别管林医生了,她自作自受,我倒是比较好奇……”一个护士走到云凝身旁,惊奇地把玩着收音机,“这真的是你从废品站捡回来的?”


    从零件变成了收音机?!


    云凝说:“我翻了好久才凑够零件呢,做收音机还蛮简单的,只要有材料,完全可以手搓一个。”


    医护们连连称奇。


    他们虽然也是理科生,但研究的方向不同,平时不搞这些手工。


    “收音机能修,其他家电也是不是也能修?来帮我修修冰箱吧,我家冰箱不制冷了,送到修电器那边,他们捣鼓了三天都没搞明白,还敢收我的钱。”


    “我家的音响也坏了,我男人还是工程师呢,我以为他能修,没想到他拆开以后就懵圈,我看他以后再瞧不起那些修家电的。”


    云凝一一应下。


    对她来说这点儿活就是练手了,还不如在211厂做钳工难。


    做钳工还有很高的要求呢。


    云凝被拉着转了一圈,有些小毛病的家电就顺手修了。


    最复杂的就是冰箱,云凝找了平板车,直接拉到自己家楼下。


    她从楼上拉了灯,还点了好几根蜡烛,开始拆冰箱。


    老式冰箱结构比较简单,机身还没有云凝高,拆起来也容易。


    陆凌加班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神奇的景象。


    好多邻居围着云凝,云凝戴着头巾,头巾上蹭了好多灰。


    她面前是淡绿色的冰箱,还有一个红色的洗衣盆,所有拆下来的零件、螺丝,都扔到洗衣盆里。


    邻居们很是关心,“这能记住零件该装在哪里吗?按顺序摆吧,别装不回去了。”


    “我看螺丝的大小也不一样,都混在一起了,一会儿怎么挑?”


    “这是冰箱哎,我还从没见过冰箱……云凝,你能不能把它拼好,让我长长见识?”


    云凝拆得热火朝天。


    陆凌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这人就是云凝。


    陆凌:“……”


    他走过去,“你这是……”


    听到陆凌的声音,云凝很给面子地抬起头,“修冰箱啊!”


    云凝的头巾没能护住脸,脸颊上蹭了好些灰。


    她的笑容却很有感染力,明摆着拆冰箱使她快乐。


    陆凌问:“你确定是修冰箱,不是砸冰箱。”


    “是修,”云凝道,“机械式温控器触点老化,压缩机内部也有毛病,卡缸了。我快弄好了,今晚吃啥?”


    陆凌:“……”


    她还有心情惦记晚饭吃什么?


    他现在怕冰箱的主人来帮她拆了。


    陆凌在云凝旁边蹲下,检查冰箱的零件。


    他没拆过冰箱,但电器嘛,内部就那么几种东西。


    陆凌看过压缩机后,心里一惊,云凝说得全对。


    这台冰箱的年代久了些,可能电器行的师傅都修不明白,云凝居然能看出来?


    陆凌在瞬间想到云凝的字迹,那股违和感子违和感再次冒出来。


    云凝一边修,陆凌一边整理零件。


    他不会把零件直接丢进洗衣盆里,而是按照安装的顺序放好。


    云凝迅速修好压缩机,开始组装。


    陆凌已经提前摆好零件,她装起来手速飞快。


    陆凌拧眉看着,越看眉头越舒展。


    她还真能都装对。


    没过多久,冰箱又“活”了过来。


    有人怂恿云凝通电试试,“装回去不算数,得装对了才行。”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一楼接了电源出来。


    几个男人走上前,把冰箱扛到平板车上,推到电源前。


    刚通上电,冰箱便开始运作,冷藏格的灯亮了,冷气冒了出来。


    上方的冷冻格也是如此,云凝还顺便帮冰箱的主人除了霜。


    “嚯,还真修好了。”


    “听着声音都比刚带过来的时候小了。”


    “这玩意能保鲜?买了冰箱是不是就可以订牛奶了?还可以买肉囤着?”


    有冰箱的人家不多。


    有人酸溜溜道:“还不如等冬天冷了,直接扔窗外。”


    立刻有人反驳,“夏天怎么办?再说咱们这里的冬天又没那么冷,有冰箱还是有好处的。”


    云凝跑去小卖部给冰箱的主人报喜,对方听说这么快就修好了,表示今晚就过来取。


    都住在大院里,主人很快赶了过来,她是心外科的主任,丈夫是高级工程师。


    主任亲自过来检查,“封条都换好了?哎,里面的味道也小了,真不愧是云医生的妹妹,你们姐妹俩一个比一个厉害,比我家那没用的工程师强多了!”


    云凝兴致勃勃地向主任介绍她都修了什么。


    她与主任交谈时眉飞色舞,陆凌脑中冒出四个字:意气风发。


    他弯起唇看着她,很快便察觉到失态,强迫自己收起笑容,不再去看云凝。


    他得记住云凝从前是如何欺负他的!!


    危明珠趴在自家阳台往楼下看。


    她啧啧感慨道:“陆工嫁过来后,每天都苦大仇深的,你瞧瞧他,好像在和自己打架。”


    “什么嫁过来,”许和美说,“这叫娶,不是嫁。”


    “陆工不是入赘吗?入赘就是嫁,怎么,连一个字也要争?妈,您放心,我将来也争取给您娶一个回来。”


    许和美:“……”


    学校都教了些什么啊!


    主任很爽快地给云凝结了三十块。


    国营维修部的老师傅也要了三十块,但是没修好。


    这三十块不包括更换零件的费用,云凝修的时候很节省,压缩机和温控器都没换。


    如果买个新冰箱,得花七八百,三十块也值了。


    云凝算了算,今天她在外面跑了一天就赚了五十块,比期刊阅览室的工资还高。


    以后如果被开除了,做个体户修电器也行啊!


    云凝收好五十块钱,拉住陆凌的衣袖,“我请客,请你和我妈去下馆子!”


    陆凌反应冷淡,“好。”


    云凝正高兴着,没注意到陆凌的情绪。


    大院里其实有几个做电器维修的个体户。


    以前汤凤玉总有一种印象,既然大院里都是工程师,修个电器应该不在话下。


    但真实情况还真不好说。


    有的人好高骛远,有的人从来都没拆过电器,真不如专业的维修师傅。


    云凝在国营饭店点了四个肉菜。


    他们一共就三个人,点四个肉菜,算是非常奢侈了。


    云凝不管这些,她不能委屈自己。


    汤凤玉吃得慢,见云凝快乐地啃排骨,忍不住笑道:“你跟谁学的修电器?有这技能,我也不用担心你以后吃不上饭了。”


    陆凌看向云凝。


    她跟谁学的?


    云凝道:“没学过,我瞎琢磨的,我可是你和爸的女儿,能差了吗?”


    汤凤玉很容易便相信她的女儿是真的优秀,但陆凌不信。


    一个人没有从无到有的积累,忽然样样精通,谁信?


    陆凌才离开云家几年?


    云凝能在这几年里学会这么多技能?


    陆凌想问清楚,但又想到云凝曾经做过的事,便刻意想和她拉开距离。


    他安静地吃饭,不接话。


    云凝还在谈赚钱之道,“以后办辅导班肯定很常见,咱们的目光可以长远些,就只能给小学生、初中生辅导吗?我看他们大学生,学得也不怎么样嘛。”


    夜校生云凝是这样说的。


    陆凌:“……”


    云凝:“我给我们班的同学讲题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学得都很基础,咱们还可以有提高班!就针对这些学不懂的人!”


    夜校生云凝越说越猖狂。


    陆凌左右看看。


    还好,没有梁桉大学的学生。


    “还可以做一些小实验包,报辅导班就配套送,实验包可以和工厂合作,批量做,实际上就是和物理现象有关的小玩具,孩子们爱玩,家长还觉得他们在做正事,大家都高兴。妈,咱们得把辅导班办大,赚大钱。”


    汤凤玉没这么多想法,她辅导孩子们功课,只是不想无所事事。


    她忍着笑说:“我以为你想进科研大楼是为了梦想,怎么又想着赚钱了?”


    “梦想是用钱来支撑的,”云凝言之凿凿,“没有钱,哪来的梦想?我们得先享受生活呀!”


    汤凤玉哭笑不得,“行,都听你的。”


    云凝慷慨激昂完,想到自己还没结束的夜校生活,有些落寞。


    她不会真要等三年后才能进科研大楼吧?


    就不能来点儿捷径?


    真等三年后,第三代运载火箭都该发射成功了。


    云凝看向陆凌。


    有的人想进去逛逛都难,有的人却能天天在里面工作。


    可恶!


    陆凌:“……”


    他又做错事了?


    等等,为什么是又?


    云凝心情好,还要了两瓶啤酒。


    她豪情万丈,看起来要一口闷,结果喝了两杯手就抖了。


    陆凌只能帮她解决剩下的啤酒,然后背着云凝回家。


    汤凤玉先把自行车骑回去。


    云凝趴在陆凌的背上还不老实,她掐住陆凌的喉咙,“我将来一定会进科研大楼的,我也要研究火箭!”


    陆凌“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云凝能不能研究火箭,他只知道云凝再不松手,他可能会死。


    云凝拍着陆凌的肩,“他们不能说女生不能读物理!男女都是一样的!”


    陆凌诧异地瞥向云凝的脸,他从不知道云凝还有这种想法。


    “读书当然不分性别。”


    云凝粗声道:“你说的话不管用,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陆凌道:“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知道,但你的嗓门,周围的人肯定都知道。”


    云凝抬起头,看到附近的行人都惊恐地看着她。


    云凝:“……”


    她害羞地笑了笑,把脸埋在陆凌肩窝。


    温热的呼吸在陆凌肩上游走,好像能透过缝隙进入他的皮肤甚至骨髓。


    云凝搂住陆凌的脖子,不安分地动了动。


    柔软的身体压在他的背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僵硬。


    云凝催促道:“快回家,太丢人了。”


    陆凌身体绷直,勉强回应,“现在知道,晚了。”


    他一路背着云凝回家,到家后先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


    家里的洗手间不能洗澡,如果可以,他想直接冲冷水澡。


    陆凌洗漱完毕出来,云凝已经躺在床上了。


    看到陆凌进来,云凝冲着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床。


    陆凌又紧张起来。


    云凝是说过要做真夫妻过日子。


    但这段时间不是她生病就是他加班,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时间都不多。


    陆凌慢慢走过去,“你要做什么?”


    云凝道:“当然是做该做的事情。”


    陆凌:“……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夫妻嘛!”


    “我指的是很久以前。”


    云凝想了想,说:“反正现在是夫妻,你过来。”


    陆凌边走边说:“我不认为现在是进一步的好时机。”


    云凝眨眨眼,“那你走过来干嘛?”


    还挺听话。


    陆凌:“……”


    陆凌在床边坐下。


    云凝裹着被子爬过来,“咱们是夫妻,做任何事都是正常的。”


    陆凌喉结滚动,“嗯”了一声。


    这一声有些飘,但云凝没听出来。


    她拉着陆凌躺下,喃喃道:“夫妻就要做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


    陆凌没敢看她。


    云凝说:“就是要躺到一起睡觉的……睡吧。”


    陆凌身体更不受控制。


    他脑子很乱,不知该不该拒绝,即便他已经主动躺到床上。


    他不知自己乱了多久,很久以后他才发现云凝没声音了。


    陆凌扭头看去,云凝睡得正香。


    陆凌:“……”


    哦,字面意思地躺在一起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