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给孩子看丢了
作品:《师弟你有点出息吧》 落原府位于大昭西南腹地,下设四州,共有县四十余个,村落多不胜数。西接无为山,东抵悬江,整个昭国三分之一的口粮都出自这里。
救了落原的旱情,还想躲清净,那是不可能的。
当天夜里村长就组织了一场极热闹的流水席,说过两天,连本州知州、乃至落原府尹都要来,都是要来好好感谢池大人的。
事关重大,已经上达天听,许多赏赐都在路上,池流春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被赏,询问过二位大人的态度,礼貌推拒几次也就应了。
刚一开始,菜式顺序还照规矩来,后面村民们就开始从自家端菜上桌,桌子加了一张又一张,满满当当摆了好大一长串。村长家外面的路都走不通了。
全村老少都在,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要娶亲,大家都是为了来表达对池流春的感谢,顺便也好奇,想看一眼仙人长什么样。
一开始池流春还能勉强客套几番,可人一多上来,他那招架不住陌生人毛病就犯了,声音越来越小,硬生生把自己坐成了个只会微笑点头的蜡像。
万积星见状,立马不装小跟班了。本来二人是并排坐着,现在他拎起板凳,一把把池流春和人群隔开,单腿踩上凳子,丝滑地接过身边大汉递来的浑酒,一仰头干了,翻过酒杯向四周示意,收获一堆惊叹。
喝完他不挪窝,收腿撩袍,就坐在池流春身前,替他和这些过于热情的好意打太极。
上前来的小少年脸上稚气未脱,那些喝了半辈子的壮汉都有点不好意思难为人,可万积星就是有一股子气势在,他坐在那里,总能让人忘了他年岁不大。他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自然,几乎就是个弱冠之龄的青年。
所有的关注都被万积星慢慢引到自己身上,好处是池流春那边压力骤降,坏处是端酒杯来的人越来越多。
池流春捧着茶水,没有拒绝这明显的关照,只让迟迟掸指一弹,不动声色给万积星下了个避毒诀。
他望着万积星并不宽阔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重生前,他被困在无为山不得出的时候,万积星总给他寄飞鸢来。
万积星想到什么做什么,想要给池流春寄信,便也等不及路上来回浪费的时间,有普通信纸不用,非要用即刻送达的飞鸢。
这玩意其实就是用特殊符纸折成的纸鹤,会做的人少,所以贵得很,其中存着灵力,凡人也能驱使,一只就要五百两纹银。
那时候万积星久不在朝堂,却到处都要用钱,身上穷得叮当响,要好久才能买一只,用到最后白鸢变黑鸢,都没地方写字了。
池流春看不过去,不顾万积星扭捏的拒绝,直接送了他一百来只,俩人才不用如此扣扣搜搜地聊天。
他记得那天,雪后初晴,他在山中压阵,正有些无聊,手心里突然扑腾出一只崭新小鸢,上写:“至江南,满乡百姓感兄善举,留我吃酒,实难抗拒。”
他哼然一笑,以灵做墨,回:“江南好景,想是醉得师弟流连忘返。”
然后万积星不知为何生气了,半个月没再骚扰他。
想想那盛况,应该和现在的场面差不多。
万积星游刃有余,被左一杯右一杯的围攻也不怵,还能趁机倒地上几杯,以免真喝过量,酒后失态,吓到师兄。
一场大宴,宾主尽欢,除了不在乎口舌之欲的池流春和一直在挡酒的万积星,大家都吃饱了。
池流春滴酒未沾,万积星千杯不醉,两个大席主角站起来准备撤退,居然还是稳稳当当的,这从容淡定的模样又收获了一片善意的叫好声。
就连他俩回客栈的路上,都没找到机会单独说话。
好不容易最后挪回房间,一人抱了一怀盛情难却的零嘴,差点没有手开门。
累了一整天,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池流春从万积星第二杯酒下肚就开始皱眉,怕他伤刚好就劳累饮酒,再给身体落下病根,于是难得强势的,他在万积星的吭吭哧哧下,硬挤进了人家的房间。
迟迟:(好劲爆,我还没干过这种非要进人家醉鬼卧房的事呢。)
池流春:(这些还不至于给他灌醉……这是我师弟,我们同处一室怎么了?)
迟迟:(房东你调理好啦?你俩第一天晚上你那叫一个落荒而逃啊。)
池流春:(……你说话好奇怪。)
万积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池流春。他知道池流春只是担心他,可能现在换了谁在这里,以池流春的性格都不会扔下不管。
他总觉得自己很狡猾,仗着师兄没有重生前的记忆,就装成个值得这好意的人,腆着脸去跟。若是师兄还记得那些事,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麻烦,应该更想离他远远的,说不准一剑捅死他的心都有。
“你喝了太多酒,不化掉酒劲,明早会头痛。”池流春指指床铺:“去躺下吧,我用灵力在你身体里走一圈。今天谢谢你。”
万积星眼见无法拒绝,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那天塌下来都影响不了的板正,稳步走回床榻。只有万岫知道,这人的灵魂狠狠在脑子里张牙舞爪了一番。
(你别纠结了成吗?)万岫:(接受不了啊?那不行我替你躺那让你师兄摸?)
万积星压根没理他。
池流春把屋里的条凳挪到床边坐下,手扣上万积星的脉关,闭上眼,让灵从自己的灵海分流,细细攀爬进万积星的经脉。
走灵气本身就非常简单,更何况池流春对灵的操控已登峰造极,他做这种事都不需要花心思,因此俩人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别的方向。
现在万积星留在了落原,经过这一遭,除了他本身要来行的监察之责,肯定还要连带着调查个更大的罪过:究竟是谁胆大包天,意图对皇子下手。而关于这个,池流春也非常想知道。
灵气随着他的思绪轻轻颤动,好像在万积星的脉搏里挠了一下。
最该想这事的那个仰躺着,睁着眼,望着他师兄的侧身,脑子里一点正事没想,全都是“师兄真的很适合桑蕾色”。
尤其是伫立在似要倾覆天地的奔雷下,脊梁直挺,像一支难以摧折的芦苇。
万积星就这样恍惚着,等啊等,但他预想中的惊疑,却一直没等来。
……给我走脉,却没发现我已经灵悟了?这可不太对。
“芦苇”收回手,暖声道:“酒气已引干净,今日麻烦你许多,我也无以为报。我会在此处逗留一月左右,若是你有困难,可以还来此处寻我。”
万岫给了万积星的灵魂一肘:(诶?他怎么突然跟你说这个,好像告别啊?而且还是笃定了你要离开。)
万积星:“能得到迟兄一诺,已是最贵重的报答。”
万积星:(因为有人到了。)
二人都没有当着外人聊天的爱好,互道晚安之后,池流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一个黑影直接闪身进了万积星的屋子。
万积星:“……”
“下次我门开着的时候,你走门就行。”
黑影:“……”
“殿下,动手的匪徒乃是死士所扮,连着追到几个都已自裁,最后一个追其至百里外的萍州。”
“好,”万积星早坐了起来:“你让小李撤回来,随我留在全绥。”
“是。”
突然想起了什么,万积星问:“萍州知州是谁的人?”
“回殿下,萍州知州云霁、云天舒,是大公主驸马之弟。”
听到此处,万积星没忍住笑了一下。
“那便是五弟动的手。”他似叹又似怜,话却说得极重:“如此蠢的挑拨,就他当妙计。”
“小桃,叫小杏给大公主府递个口信,让驸马提醒一下云大人。我要开始彻查落原府,这样的栽赃有一就定有二,萍州江关重地,怎么什么人都能放进去?需得万分小心。”
小桃抱拳一礼,闪身消失。
(哇——)一直没敢出声的万岫再次获得全新体验:(这就是权谋吧!你要开始那什么,垂帘听诶不是,那叫额,运筹帷幄了吗?)
(我觉得你的文化水平没有你自己觉得的那样高。)
(别骂了。你难道就很好吗?哪个正常人管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叫小桃的?)
(……)
万积星跟没听见这最后一句一样,洗漱收拾了一番,吹掉烛火,躺进被褥。
(什么权谋,都是见招拆招。就万修明那个脑子,昏招多的是,谁猜得到他下一步想干什么。)万积星闭着眼,半是和万岫聊天,半是在自言自语。
万岫明白人家没把自己当回事,一点不内耗,天马行空的跟万积星唠嗑:(你说你都重生了,你不提前干点啥?)
(干什么?)
(给大坏蛋插个棋子啊,给小坏蛋安排个眼线啊,之类的,我们那时候的戏本子都这么写。)
(要是再早个几年,也许可以。但放到现在,你知道最管用的是什么吗?)万积星问。
万岫:(您讲讲。)
万积星:(就是我明天早起就回京,去把我爹杀了,还有我二弟万修心,五弟万修明,嗯,还有他俩的母妃,还有金宰执,还有——)
(妈呀你先停一下哥。)万岫:(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特可怕的话。)
(可怕吗?)万积星淡然道:(他们连起伙来害我母后、污蔑我和我长姐、惑使我父皇对我下杀手、连累的山河破碎的时候,应该没觉得可怕。)
(但是我不能。)
屋里的漏刻嗒嗒作响,声音很轻微,但就是提醒着他,机会难得。若是他自作聪明,行差踏错,很可能再次走入上一世那样的死局。
他知道谁该死,但他不能真的直接报复,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人的寿数能不能被提前终结,因为皇帝一死便是乱,一乱就要死更多人,因为一些礼法教条,还有些道德伦理之类的东西。
桩桩件件,都横亘在最优解之前。
最重要的是,若真的做,他就演不回那个意气的、心软的、不争不抢、会挂念父母手足的大皇子。
动了杀心的他,该如何问心无愧的出现在师兄面前?
重来一世,做恶人,他能接受,被史官口诛笔伐,他也无所谓,但是师兄,无论如何他也舍不下。
第二日早,池流春再来敲万积星的屋门,就发现门没锁,只有封信并一方铜印留在桌上,写着“迟兄亲启”。
信是以走南闯北的曹小公子的身份写的,一句有用的都没写,只有对他的高山仰止。
万积星没有当面与他告别,悄悄离开了。
说不坦诚吧,两个身份,敞敞亮亮地摆在面上。说坦诚吧,这身份遮一半留一半,若是池流春不去深究,那就可以到此为止。
看来万积星是希望他不论如何选择,都有退路。
迟迟顺手把印翻过来,还以为自己怎么着也能认个大概,自信没超过一秒,就被那叠在一起的线条搞得眼花缭乱:“这刻的是什么啊。”
(巡按御史,他的官印。)池流春说:(他在这里逗留过久,怕有人来找我麻烦,留给我防身的。)
“给你了?那他自己怎么办?他刚被害过诶!”迟迟有点着急。
(他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倚仗,以现在他的地位,想害他就只能用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回到明面上,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哦哦。”迟迟翻来覆去的看着这个小印:“……不对啊,他这辈子第一次和你见面,你俩现在顶多比陌生人熟点,他怎么对你那么好?难道是见你厉害,有所图谋?”
(他不是那种人。)池流春摇摇头,似笑非笑道:(我有些猜测,等我确认了,再与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