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醉仙

作品:《守心

    俩人就这么囫囵将就了一晚上,烛檀当然不必多说,睡的那叫一个香,程钰堇因为烛檀在身边心里踏实又舒坦也早早就睡着了。


    唯独壶里可怜的辛十三瞪着眼睛生怕那个眼睛冒火的男人把他拎出来捏死,到最后房间寂静无声星星都睁不开眼皮时,辛十三脸紧紧贴着壶面也睡了。


    魂有没有哈喇子暂且不提,但辛十三的睡姿着实不美观,他现在没有骨头,导致整张脸都像被压扁的软柿子让人看起来难受,烛檀把他从柜子里拿出来时可怜的辛十三睡了才不到两个时辰。


    他瞪着通红的眼愤愤不平,烛檀摇了摇壶:“醒了?昨晚发生什么了让你不顾一切开阵法?”


    辛十三正想回答,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他自己在犯病一样。唯独恐惧,恐惧如附骨之疽般刻在了他的心里,可怕极了。


    更为可怕的是,辛十三连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正在烛檀房间浇花的程钰堇将脸侧过一些,刚好是辛十三能看见他一点眼神的角度,他现实很可亲地对辛十三笑了一下,正当辛十三打算对他也笑一下时,程钰堇眸中狐火猛的燃起由迅速熄灭,像民间传说中吃人的野兽。


    “我不知道。”辛十三迅速对烛檀道:“我不知道。”


    烛檀没有深究,毕竟不论是什么,昨晚他的灵线是由辛十三触动的而非旁人,说明有危险也不会很大。另外,屋中总共就三个活物,程钰堇天生带点煞气,再加上是灵兽,可能对辛十三这种游魂有克制性吧。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谁也不想怀疑。


    不论是因为什么,都和程钰堇脱不了关系,但是不论因为什么烛檀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怀疑他。


    程钰堇想要对他不利,早在岛上一千多年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烛檀将壶拿出来摆在桌上,简单道:“这是我在海边城捡的小孩,他可能知道一点席烨不为人知的事,你要和他聊聊吗?”


    经过一天一晚上的努力,辛十三已经将自己的体型缩小到壶里刚好能放下的境地了,他还是害怕程钰堇,但显然已经记不起来昨夜让他差点魂飞魄散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了。


    “我没有话说,末城没有事,事是一样的事,没有话说。”


    烛檀对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感到一阵无力,转而对程钰堇道:“他的意思是末城没什么可说的事。”


    程钰堇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把他交给我吧,我了解一下情况,顺便教他怎么说话。”


    烛檀:“嗯,那也挺好的。你在杭城发现什么没有?”


    辛十三连人带壶被塞进乾坤袋,程钰堇闻言抬起眼,很单纯的模样:“嗯?没有啊。”


    烛檀被他出色的模样晃了一下,很快回神:“少来这套,那你陪我出去走走。这里最大的酒楼是什么地方?”


    “醉仙楼。”程钰堇犹豫了一下:“你不喜欢我一直跟在你旁边的话,我们也可以分开走,反正你叫我我在哪都能听到。”


    程钰堇说的每一句话单拎出来都像是情话,可偏偏烛檀是个衣服质量特别好的人——他从没想过自个会断袖,所以虽然觉得怪,也没好意思摆在明面上说。


    “也不是,”烛檀自己也想不明白:“我觉得你对我有点害怕?或者是别的什么,你似乎从来不在我面前说你自己的想法,为什么?”


    烛檀看着他:“我自问把你捡回来到现在没有一点点是虐待或忽视的,你为什么要事事以我为中心呢?没有必要啊小堇,俩人出去办事出两份主意有两份力,不比一个人死磕要好的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阻止席烨吗?”


    他话题转的太快,从感情到事业一点缓冲不留,程钰堇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不知。”


    烛檀很认真地看着他:“就凭席烨现在这种混账做法,天地不容。现在肯定有个强大的势力预备发起反击,而且这个势力必然不小。”


    程钰堇本来被他的呼吸拨动心弦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去看烛檀认真的眼睛,低着头跟个孩子似的,闻言却一愣:“你不愿意这样的势力存在吗?”


    “不,”烛檀拉着程钰堇手腕走向窗边,“你看下面的人,熙熙攘攘。他们大多可能都没体验过绫罗绸缎,没住过广厦千顷,但你觉得他们难过吗?抱孩子的母亲在用拨浪鼓逗小孩,买菜的大婶在为了俩铜板讨价还价,树下的年轻小夫妻正在互诉衷肠,你觉得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烛檀的眼睛很黑,波光粼粼的感觉又上来了,看得程钰堇目眩神迷。


    “我告诉你,只要他们活着,在说话也罢,在吵架也罢,甚至什么都不干,那就是意义。”烛檀道:“万里江山无限好,怀着雄心壮志的能有几人?位极人臣的又有几人?说到底,是他们,是所有人组成这人间的意义,他们活着就是美好,就是人间。如果我不抢先杀了席烨,那战争就会爆发,生灵涂炭草木凋零,山河同悲。因为这次的战争不同以往,是因为我没有尽到职责教好徒弟,也是因为我没有按时遏制万魔谷中的恶欲,我是这次战争最大的罪人。”


    烛檀叹道:“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黄泉碧落,无颜对天下人。”


    他侃侃而谈,胸中似有千沟万壑,眼中似有燃不尽的火,程钰堇未化形时常听他吟诗作赋,都是些花前月下风月之语,偶尔有那么一两句像样的,也被烛檀的赖皮模样给轻巧揭过。


    那样的烛檀尚且令程钰堇痴迷不已,何况此刻。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生命中最好听的话:“你如果有空,可否随我一起?”


    这原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甚至对一些会招揽人心的帝王而言都不算什么能打动贤才的话,可是程钰堇就是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想立马点头,又不敢唐突,只好装出一副正常模样,将心思都放在井底:“好。”


    烛檀便微微笑了,然后揽住他的肩:“当真是好小堇。”


    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模样,长发水一般流下肩头,衬着这张脸,像蛊惑人心的妖。


    程钰堇身体后退一点:“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他又忍不住问:“难道以后你招揽别人也靠这么近?你就不害怕人家说你浪荡?”


    烛檀看了眼自己与程钰堇唯一挨着的肢体——半条胳膊。


    他沉默片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受什么刺激了吗?这么不经逗?”


    程钰堇没说话,把他的半条胳膊扒拉下去:“去吃饭吧,你不饿么?”


    烛檀倒也不是个于人事不着四六的人,知趣地下台阶:“当然去,当然饿,快走快走,马上就饿死了。”


    他一把薅住程钰堇就往外走,俩人住的地方挺靠中间,醉仙楼也就两步路,按烛檀的话说,溜达着就过去了。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醉仙楼居然还要能证明身份的玉牌才能进,真是地方不大鸟屎倒多,正当烛檀打算悄摸进入醉仙楼库房取一个时,程钰堇已经在从乾坤袋里取东西了。


    程钰堇面色冷淡,像个不近人情的仙君,他将玉牌往前一递,烛檀好奇地探头去看,发现制作确实精良。


    玉牌下坠银丝洒金流苏,整体由汉白玉雕琢而成,上用小篆刻“醉仙”二字,旁有行小子名曰“醉卧仙人榻,醒掌北辰星。”。


    烛檀乐了,心说还挺享受。


    俗话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说的是皇帝,退一万步来讲也是大富大贵,醉了便睡在仙人睡的床上,醒来享受人间极乐,好大的口气。醉仙楼的老板甚至用了“掌”字,将象征权利富贵的北辰星掌握手中,好厉害。


    烛檀一路走一路看,其中除了客人外别的都很赏心悦目,不由啧啧道:“还是席烨会享受啊。”


    程钰堇道:“每个人的玉牌是不一样的,分三等。下等刻‘凌波仙,醉人间’——说的是这里的美酒能令水仙花儿这等绝品都醉的留恋人间,中等则刻‘携飞仙以游,倚天柱一醉’——说的是和神仙同游,靠在支天之柱上畅饮美酒。”


    烛檀笑道:“嗯,那阿堇的便是上等了?我瞧这下等为高抬,中等为虚妄,唯有上等集心神之**于一体,可谓绝品。”


    他不知在哪弄来枝梅花当发簪挽住长发,与醉仙楼内环境映衬,风雅卓绝。


    程钰堇无奈道:“我不常来。”


    前面便到了包厢,两侧有雅侍撩起充当门帘的蝉翼绸缎,她们个个都经受过培训,手脚动作处带有香风缕缕,不可谓不周到。


    烛檀盯着左侧那名女子的小腿看,领路的管事猫步上前:“公子可是看中了她?”


    烛檀气质绝佳,于骄奢之道竟也拿捏的不错:“正是,不要做准备了,让她进去弹琴吧。”


    他弯腰凑近那管事:“是真的弹琴。”


    管事对上烛檀的眸子,心神一阵恍惚,魂魄就要离体。


    忽的,他腰间木牌绽放出沁人心脾的芳香,管事瞬间回魂,从侧边木梯处下来位女子:“这位客人,还请自重啊。”


    烛檀直起身子,微微一笑:“姑娘可别冤枉我了,这管事是个男人,有什么意思?”


    程钰堇原本在一旁看戏,闻言染上几分落寞,又被他很好掩饰。


    只见那女子莲步轻移来到烛檀身边,红唇与凤眸夺人心魄:“那你是为了引我出来吗?”她吃吃笑了两声:“我是明月没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与明月同处的。”


    “何况,”明月涂了丹蔻的指尖轻点烛檀刚要的那位姑娘:“松枝不是已经要陪您了?”


    烛檀被这名字雷的外酥里嫩,嘴上便开始胡诌:“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诗能面世,说明姑娘之美想必是叫人死了也在想的。”


    听他如此乱用诗词,明月也没有断定眼前这个放浪的人就是个单纯的纨绔子弟,毕竟守身牌可不会撒谎。


    如果真是纨绔,怎么会随意搜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