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末城

作品:《守心

    末湖被大片烟雾笼罩,并不清晰,烛檀下意识回头看,出于雪影绝对理智的特点,身后的幻境已经消失不见了。烛檀蹲身去扒拉地面重重叠叠的叶片,发现并没有很多松针,反而是寻常的叶片多些,这种情况倒有点像南方的树林。


    他心里有了点数,将雪影别在腰间继续往前走,企图更近些看末湖,可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空间也慢慢发生变化,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加上昏暗的天色,像被顽童泼倒的各种色彩。


    烛檀有点惊讶,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还能有空间扭曲的幻境存在,转瞬间,他已经站在了湖边。


    这个湖不一定还在海边城了,烛檀望着如一整块翡翠般的末湖,轻轻呼出口气。


    紧接着,烛檀纵身一跃进入末湖,如他所料,末湖并没有泛起水花也没有让他感到窒息,反而如同一块披着面皮的粘稠大号糖包般将他这块遗失的糖块包了进去。


    “你也是来拿走我的我的吗?”与这怒气冲冲的大吼一并到达的乍现寒芒令烛檀不得不侧身回避,他用指腹压住剑面以巧劲转了个弯,那只会发不会收的力道就弹了出去,使得挥出的长剑远远插在地上。


    “你知道幻境和现实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烛檀边用雪影弹开对方射来的冰锥边道:“最大的区别就是,幻境攻心,现实攻身。你在海边城散布谣言惹人害怕,现在到了幻境却又开始打架,简直就是南辕北辙,愚蠢至极。”


    对面的少年音更加生气了:“你才愚蠢至极!”


    冰锥攻击的速度和力道都明显加快,烛檀陪他玩了会,脚步一点不停,继续道:“冰锥的数量一点没变,可见是个有上限的符咒?嗯,也可能是阵法,但这没什么好玩的,我来教你怎么让对方措手不及。”


    话音刚落,原本排兵布阵似的冰锥立刻杂乱无章,迷途知返似的朝着与烛檀相反的方向扎去,而且密密麻麻无处可躲。


    “叮叮叮铛铛铛”,片刻间,不知名的地方传来连续的冰锥敲打金属的声音。


    烛檀侧耳听了一会,抬手将冰锥暂停:“金属盾阵?不过你为什么总喜欢把它们排列的这么整齐呢?你不知道在对阵过程中,规律即死穴吗?”


    “谁和你对阵!”少年听起来马上要被气死了:“我一直在这里生活,是你非要闯进来!”


    他手忙脚乱地变阵,恨不得变成一只八爪鱼。


    “坦白说,”烛檀轻松瓦解了对方的金属盾阵,让冰锥齐刷刷对准那少年:“我不太听得出来你是男是女,因为你的声音太青涩了,我也不想杀你。海边城是个安宁的小城,我和这里的人还算投缘,你只是个年纪轻轻就死掉的亡魂,赶紧入轮回去吧,别在这里捣乱了。”


    “男的怎么,女的怎么?”少年关注点很奇怪:“杀人还要分男女吗?你怎么分的?”


    “啊,我杀人的时候没有这个讲究。但若是男的便在尸体上放三片竹叶,是女子则放朵梅花,附庸风雅嘛。”烛檀声音陡然凌厉,他像个真正的鬼魅般瞬间到了少年面前:“你喜欢什么?”


    男孩身体猛的颤抖,他抬起头,烛檀放大的脸在面前呈现,男孩恐慌极了,说话哆哆嗦嗦:“你,你简直没好好对待这张脸。”


    “哦,那你喜欢哪张脸?”


    烛檀说着,面容不断变换,他一会是豹头环眼络腮胡的屠夫,一会是粉面朱唇的小倌,一会又成了长须飘飘的仙人,一会又换了副典型的小人面。


    最后,烛檀还是变回了自己的脸。


    男孩看得瑟瑟发抖:“你是人是鬼?”


    他自己就不是人,这会居然怕起鬼来。


    烛檀撇了他一眼,跟在自己家似的随地坐下,慵懒地像个半开的美人画卷:“你没见过易容术?”


    “没,没有。”


    “这都没见过?那你白活了。”


    男孩涨红了脸,不过七八岁的容貌浮现出怨毒:“要不是我被人把皮弄没了,怎么会连你也打不过?”


    他说着说着,整个透明的魂魄迅速膨胀变大,漆黑从他的心口迸发,像经受不住挤压而涌出来的墨汁进而将整个魂魄都染变了色。


    烛檀看也不看,从镯子里掏出壶酒,壶身晶莹剔透的,周围环境又五颜六色,衬得壶中酒梦幻一般。


    他咕嘟咕嘟喝了半壶,左手抬起又迅速下压,男孩硕大的魂魄便如同个硬塞进瘦子衣服里的胖子,显得窘迫又难堪。


    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都具有很强的自尊心,他们希望能得到全世界并幻想自己是大英雄,可烛檀一点情面也不留地一而再再而三打击他,让自认为倔强暗黑的男孩也喊出来典型的话语:“你个大人欺负小孩有什么意思!?”


    他在说这话时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嘴撅着很不服气,但紧握的拳头却放松下来,显然是挣扎但不抱有希望了。


    烛檀这次却真的把他放下来:“早这样不就完了?投胎去吧,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去?”


    “我不去!”他说:“我和人约好了,他说他逃出来就会来海边城找我的。他们说我们都是海边城的人,后来变成了末城的人,然后就会变死人,死人是有用的。”


    烛檀皱眉:“你学过人话怎么说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


    不过按照这个逻辑,他一开始说的“我的我的”也就不是一句胡话,烛檀挥动雪影架在男孩脖子上:“叫什么?”


    “辛三十”


    “你刚开始说,我的我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的啊,”辛三十包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的就是我的啊,就是啊。”


    烛檀听明白了,他把剩下半壶酒喝完,原本波光粼粼的眸子变得深邃无边,他冰冷白皙的手指抬起辛十三下巴,让他和他对视。


    辛十三呆呆地望着他,像被夺取了魂魄,烛檀的视角骤然变矮,眼前是一张明显被蚂蚁啃咬过的木桌。


    烛檀低头看“自己”的手,干瘦黝黑,与辛十三白白嫩嫩的样子完全不符。


    人死后会变成原定命运轨迹该有的样子,一般来说,活着什么样死后就什么样,毕竟命运捉摸不透,发生什么都是命运说了算。


    烛檀还是第一次见与命运轨迹不同的死法。


    “快吃!”长鞭抽在后背火辣辣地疼,烛檀用的是通灵,与灵主感同身受,相当于也挨了一鞭子,他眼都不眨,顺应辛十三原本的动作爬上摇摇欲坠的木凳,看清了桌上的“饭食”。


    或许能勉强称之为饭食吗!


    黑黢黢的碗少了一块,谁要是敢把嘴放在那里肯定会鲜血淋漓,泥污油渍都没洗干净的碗里放了少许沾染泥沙的米饭,还有半块吃剩的骨头,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


    烛檀感受着鼻尖传来的馊味,开始怀疑是狗吃剩的还是人吃剩的。


    由于烛檀现在还不想结束通灵,他的味觉只好也跟着受折磨。结束泔水填肚子,烛檀有些理解辛十三的前言不搭后语了。如果让他每天过这种日子,还能开口说话就不错了。


    身体慢慢爬下凳子,一双硕大的脚停留在面前:“滚去干活,你们这群烂货。”


    画面瞬间凌乱起来,烛檀只觉得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右手臂被轻轻碰了下,烛檀回头,对上另一张同样枯瘦的脸。


    “今天不扫河,我,你,院子。”


    烛檀听见“自己”回答:“对!”


    语气还挺活泼。


    辛十三光着脚踩在冻土上,抱着个比自身大两倍的竹扫帚开始扫地,把两只手划得开了不知多少道口子。


    寒冬腊月,树都光秃秃的,院子又极大,烛檀根本分辨不出来这是哪里。


    正当他打算退出通灵时,院落发生了变化,很明显,对面在辛十三魂魄里种了什么通灵能够引发的东西,对面发现有人在通灵了!


    烛檀正想退出,又冷静下来,他用辛十三的身体抬眼对上了一头肥猪,挑衅道:“这么胖,宰了都害怕刀钝。”


    被一直顺从的奴隶这样嘲讽,他当然忍不了。肥猪狞笑着想要将这胆大包天的外来者从辛十三的魂灵里揪出来,可怎么也无法成功,他退后两步猛然挥出一掌,其势排山倒海,如果烛檀再不脱离通灵便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是烛檀的魂早就被肥猪锁住,他没有灵力压根挣脱不开,正当掌风抵达之时,烛檀将身微微一侧,躯干上密密麻麻的锁魂钉便显露出来。


    锁魂钉,当然是魂灵上的,只不过看起来在躯体上罢了。


    “轰!”


    半个身子的锁魂钉同时飞出,剧痛之下烛檀迅速脱离通灵,猛然回体后,他立刻抓起辛十三的魂灵塞进酒壶,然后带着沾血的一地锁魂钉就跑。


    末湖与奇怪的树林消失不见,烛檀捂着肚子上连成片的窟窿眼防止肠子流出来,他将酒壶和锁魂钉都放进玉镯,衣袂翻飞间对正在消失的扭曲空间哈哈笑道:“多谢了!”


    肥猪似乎气急,伸出一只手扒住空间就想出来,烛檀这么可能让他如愿,反手抽剑迅速将那手掌齐腕斩下,血液瞬间井喷,烛檀闪身躲开。


    发丝散乱地披在他身上,右半张脸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点血污,神一般的容颜便如同堕鬼,妖异的让人不敢直视。烛檀单膝跪地猛的吐出鲜血,他冷静地挥手抹去痕迹,再次挥下雪影,断手便如同冰雕般寸寸裂开,化作粘液渗透到地下。


    “好雪影!”烛檀忍不住赞道。


    随着躯干上锁魂钉的大部分去除,烛檀的实力也恢复些许,他终于有给自己疗伤的能力了。


    总不能“敞开胸膛”地走出去吧?会被当成疯子的。烛檀边疗伤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