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今

作品:《守心

    木门紧闭的客房内,几颗夜明珠散发光辉,这让程钰堇的动作轻松了不少。


    烛檀心口的缺处重新显露出来,再不是看似正常的润白完整,黑洞洞的,看起来就像死去好多年却容颜不变的艳尸。


    程钰堇衣襟敞开露出大片胸膛,他手上握着柄泛寒光的匕首,直直向心口刺去。很快刀尖穿破肌理抵达心脏,程钰堇自己用匕首在自己心口剜了个洞,他手极稳,可见操作过很多遍了。


    他伸出食指指着自己心口,里面的心脏跳动,连青色的血管脉路都清晰可见,脆弱又具有力量。


    鲜血被程钰堇呈细线状引出,直接注入烛檀缺失心脏的空洞处。烛檀初醒时心口所拥有的小团红色重新显露,它伸出细细的线连接周围,像颗小型心脏苦苦支撑。


    数千年来,程钰堇每天夜里都用自己的心头血养着烛檀,即使他知道这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邪术也在所不惜。


    这种至贵之血的使用是有代价的,程钰堇会变得及其容易被幻境迷惑,因为他常年心神不宁,如果是高端幻境,他甚至会出不来。不过好在程钰堇是兽类,有自带的皮毛作为“铠甲”,否则随便一个修士都能对他进行读心。


    烛檀自认为福大命大才能超过百年都不死,岂不知延续生命这种事是不能通过福气来侥幸成功的,必须得有全心全意的认真,一刻不停地运转才行。


    程钰堇的伤口恢复的很快,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替烛檀整理好衣服拉上被子,然后留下一个小夜明珠后带着其他的去隔壁房间睡了。


    一开门,就瞧见文施坐在他窗户前面跟个话本里写的三步一咳两步一喘即将命丧黄泉的文弱书生一样忧郁,文施见他进来,装模作样的叹气:“哎,有些人呐,就是只敢做不敢说。”


    程钰堇指着窗户口:“外面说不准有耗子,你去吃两个吧。”


    文施翻了个白眼:“我不吃耗子。”


    他长了副阴冷的模样,眉骨靠下压迫感极强,头发随意地用绑带胡乱扎着,脖子上挂了串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骨头,好在人长得还不错,把他恶心的穿衣品味勉强拉升到了“浪荡公子”的地位。


    程钰堇刚失了心头血现在没工夫和文施说废话,送客道:“明天他醒来你和他说,现在别打扰我睡觉。”


    文施烦躁地吐了会信子:“为什么要我跟他说?我怎么说,你你你,你对他抱有的心思,我都一清二楚,实在是想不明白,你这么会是,是是…”


    程钰堇补充:“断袖。”


    文施仰躺在地上,信子吐的都有气无力。


    “你知道烛檀喜欢逗小姑娘开心的对吧?”


    “嗯。”


    “你知道烛檀不是断袖是吧?”


    “我不知道。”


    月亮悄悄爬到窗外,屋内俩人一个刚刚失血一个天生冷血,都是面色苍白的货,被月光一照跟刚从地底下爬出来似的。


    程钰堇说:“你别管了,我让你和他聊如今修仙界的局面,没让你和聊我。”


    “你怎么不自己去?”文施作为一个打小就想娶媳妇的蛇,理解不了程钰堇喜欢男人的想法。


    “我一看见他就不太会说话,今天还把他气吐血了,你去说吧,比我好些。”


    文施知道今晚的对话到这了,程钰堇这兽砍人如切菜,偏偏对感情如此执着敏感。而烛檀又是个只知道美食的饭桶。更不用说蓬莱洲上半个人形姑娘也没有,最温柔的是北边那棵柳树,再就是一群孩子,都没地学去。烛檀此人去万方大陆时对姑娘们做过最逾矩的事便是“折春色以赠美人”。


    烛檀是真的喜欢美食,去万方大陆十次有九次都是为了吃。


    文施一直很羡慕烛檀“千面”这个能力,觉得是最实用的能力没有之一,但烛檀不怎么用,他一直对中老年修士的面容有特殊偏爱,但凡不和年轻姑娘打交道用的就都是这张脸。


    真是饿的饿死撑的撑死。


    文施回自己房中门一关,开始以叹气为主题的睡觉。


    烛檀大早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照照镜子看自己活的还好吗,他穿衣起床洗漱一气呵成然后敲响了程钰堇的门。


    程钰堇和文施正在屋内坐着,面前还摆了一小堆南瓜子。


    “你们居然背着我偷吃!”烛檀吱哇乱叫着跑到桌前抓了一把,然后看见一碟剥好的南瓜子。


    迎着俩人齐刷刷的目光,烛檀捏开一个放进盘子里:“我来帮忙。”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从盘子里顺了俩。”文施对烛檀的德行早已见怪不怪,摊开折扇装了会后又觉得没意思,转而放下。


    程钰堇把碟子往烛檀面前推了推,示意他随便吃。


    烛檀挑眉看向文施,露出个得意的表情,然后问道:“你小子居然还活着,命挺大啊,怎么烛烨没弄死你?”


    “人家早改名叫席烨啦,稀罕你的姓。”文施把腿搭在凳子上撑着脸说:“我可没你那么傻,给什么吃什么。”


    他伸手去够那碟南瓜子,被烛檀捡起扇子打手:“吃什么?怎么不怕给你毒晕了?要不是以你的名义给我送来天穹酿,我还不一定喝的那么快呢,指不定还有救。不过这小子有两下子,我现在也想不出来天穹酿是什么材料做的酒,能让我完全失去意识,不简单啊。”


    “用生魂练就,”程钰堇为他答疑解惑:“就是把活人泡进酒坛子里,然后用剥魂术一点点将他们的魂魄融入酒里,最后把尸体丢出去。长此以往需要四千九百个人方能练就足以让你失去意识的天穹酿,天穹二字是席烨赞颂自己手段与天齐平起的名字。”


    这孩子是真不会说情话啊,文施暗自摇头,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拿下烛檀?


    烛檀吃不下去了,“他杀了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程钰堇:“当时恰逢人间妖魔盛行,你派他出去斩杀妖魔。而你对妖魔的定义很有意思,凡恶欲浓重者皆为妖魔,这给他提供了很大的活动空间。万方大陆上的人比四千九百多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人也有因恶欲过重而成魔者,你根本分不清。”


    其实不是分不清,而是想不到。一千多年以来,程钰堇把这件事反复思考了不知道多少遍,席烨平时为人尊师重道彬彬有礼,还常常在桃花树下给程钰堇梳毛,若不是亲眼所见,程钰堇也不愿相信这个他曾暗自敬佩的青年会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烛檀也明白,如果他想要知道席烨有没有杀了不该杀的人,只需搜魂便可,但是搜魂之苦堪比断肢,烛檀怎么忍心这样对待弟子?


    于是纵然席烨在外面作恶多端,烛檀也一概不知。


    “蓬莱洲不对外人开放,我是州上凶兽,他是天生地长,席烨则是被海浪拍来蓬莱州。可蓬莱州除过自带的结界,还有你我二人亲手设下的双重结界,席烨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还能进来,我看这就是你命中一劫。”


    烛檀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觉得命运这个东西时不能揣摩的,唯有见招拆招才能活的开心,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上天下一秒给你糖还是给你屎。


    给糖别傻乐,给屎别硬吃,烛檀向来是这样想的。


    “你有什么好去处吗?”烛檀往嘴里又抛了俩剥好的南瓜子:“我们总不能天天住客栈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一样。”


    文施指指盘子里所剩无几的南瓜子,又指指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烛檀没搭理他转而和程钰堇勾肩搭背:“你觉得呢?”


    烛檀眨眨眼:“阿堇”


    程钰堇身躯僵硬,肌肉紧绷:“你,你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烛檀觉得无所谓:“这么害羞还了得,你小时候非往我被窝钻……”


    程钰堇面红耳赤地打断他:“那是冬天!”


    烛檀此人心肠歹毒,为了抱到还没开智的毛茸茸小狐狸给整个蓬莱州都下了雪,害得程钰堇无处可去,这才嘤嘤叫着要钻进被窝。


    天地良心!程钰堇当时真的还只是个动物啊!


    烛檀遗憾道:“自从你生出灵智,就没从前那么好玩了。”


    “现在倒好,连小名也不让我叫,真是……”他原本想说没良心,却不合时宜地想起烛…席烨,于是被迫终止话题:“行吧,程钰堇,你说说去哪?”


    程钰堇强装镇定:“我不知。”


    文施大发慈悲为他解围:“得了你少欺负人家,我知道一个去处。”


    “什么地?”烛檀道。


    “好地,有美人美景美食,不过大多是甜食,而且很危险,但我估计获得的法宝也会很丰厚。”


    “不行啊,”烛檀道:“我身上钉子还没拔干净,离开蓬莱洲都是靠阿堇,别说去你口中危险的地方了。”


    他往天上抛南瓜子然后试图用嘴接:“我得先找个拥有和缓危险的地方把钉子拔了,才能想办法弄万魔宗——当然了,寻回心脏何尝不是一种游历?你想想,一个人他没有心,还能活,他的心有可能在五湖四海任何地方,这才叫心怀天下呢!”


    碍于程钰堇在场,文施尬笑两下已做表示。


    真不知道烛檀这小子得知真相时会是个什么嘴脸,但这是程钰堇的事,文施没有多嘴的癖好。


    “可以去芥子空间历练,”程钰堇对他的称呼视而不见:“那里对你最好,可以模拟出怎样的伤害才能去除锁魂钉。”


    他说完这句话良久,烛檀都没有回应。


    程钰堇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烛檀紧皱眉头。


    “你怎么了?”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万魔宗能独霸天下这么长时间还无人能敌了。”烛檀慢慢感受着:“嗯,灵气稀薄生灵受困,他压制了万方大陆的灵气,难怪难怪,不过,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程钰堇和文施面色沉重。


    若非烛檀说出这点,两人竟都没发现灵气的稀薄,似乎潜移默化地认为这是正常的。


    席烨,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数万万修士都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