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悬壶济世上

作品:《执剑山海策

    离开那间承载了数日生死挣扎的林中木屋时,江临岫的外伤虽已稳定,但内伤仍未痊愈。他急于返回天刑宫,一则需寻些寻常药材稳固根基;二则作为五令之首自己身负重伤,烈昭阳、祁贞生死未卜,局势瞬息万变,需有人即刻主持大局,禀明实情。他功体虽未复原,但依然日夜兼程赶回天刑宫方向。


    这旬月后,江南,临渊城。


    车马辚辚,人流如织,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江临岫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走在熙攘的街道上,与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他功体尽散,气息与常人无异,加上刻意收敛锋芒,看起来就像个落魄的书生或游方郎中。高楼广厦,锦绣成堆,这人间极致的热闹,却让他感到一种隔膜的疏离。那些鲜活的面孔,无忧无虑的笑语,愈发反衬出他心底那片无法言说的荒芜与寂寥。


    他寻了不起眼的茶馆二楼临窗坐下,窗外是城中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各色人等穿梭不息。


    楼下几个商贾正高谈阔论,声音洪亮,起初,不过是些乡野琐事,收成如何,东家嫁女西家添丁。但很快,一个粗犷的嗓音提起了话头,吸引了江临岫的注意。


    “嘿,听说了吗?北边那场大热闹!天刑宫,对,就是那些飞天遁地的大人物,可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要说如今这天底下,谁的风头最盛?非天刑宫的烈昭阳烈令主莫属啊!”一个胖商人拍着桌子道。


    “可是那位单枪匹马荡平苍梧峰的烈英雄?”另一人接口。


    “快说说!”另一人催促道。


    江临岫执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他已半月有余与世隔绝,全力疗伤,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此刻听闻“苍梧峰”三字,便侧耳倾听,他从那尸山血海中挣扎而出,最后力竭晕死过去,后续战局如何、同道生死,皆是一片空白。


    “结果呢?结果咋样?”旁人听得入神。


    “那还用说?烈英雄神威盖世,将那魔头历绝音斩于剑下!听说连魔教的圣物都给毁了!从此以后,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总算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喽!”汉子一拍大腿,满脸与有荣焉。


    江临岫的指尖微微发凉。历绝音……确是他亲手了结,但过程之凶险,代价之惨重,绝非这般轻描淡写的“斩于剑下”。然而此刻,他心中更焦灼的,是祈贞与其他同伴的生死。


    他压下喉间翻涌的气血,声线一沉,涩然开口:“诸位如此惨烈,却不知天刑宫的其他人,可还安好?”


    未及旁人反应,小二上菜时接过了口,带着几分真实的惋惜:“听说惨烈得很,天刑宫也折了不少高手。连……连那位平时不怎么露面的掌令都……都力战殉道了!”


    “江临岫?当年灵烬归墟劫中名动天下的玄枢令?”


    “对啊!就是他!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位高人,为了除魔卫道,也搭上了性命……真是苍天无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席卷而来,随之涌上的,是更深沉的悲凉。这悲凉不止源于自身的遭遇,更源于对那场战争的重新审视。苍梧峰上,尸横遍野,无论是所谓“正道”子弟,还是“魔教”部众,最终都化作了山间枯骨。他们为何而战?又为何而死?如今,他们的牺牲,不过成了成就一人英名的注脚,连同真相一起被轻易埋葬。生命,在这些宏大的叙事面前,竟是如此轻贱。


    他想起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最终却永远留在苍梧峰上的面孔,无论其出身为何,皆是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生命。所谓的正魔之争,争的究竟是天道公义,还是其他?这场对魔界的赶尽杀绝吞噬了太多鲜活的存在,最终留下的,却只是一个被粉饰的“胜利”。这胜利,带着血腥味。苍梧峰的血战,历绝音死前的惊诧,呈现在世人眼中的真相……一幕幕在脑海中交错浮现。他审视着自己走过的路,江湖纷争,权力倾轧,是非曲直,往往并非如修炼般清晰可辨。倾覆魔界,本为终结苦难,却造就了新的不公,掩盖了真实的牺牲。


    “江临岫已死……”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陷入沉思。或许,这并非坏事。那个作为天刑宫五令之首的“江临岫”,那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江临岫”,就在世人的认知中“死”去好了。他的“死亡”,既能成全烈昭阳想要的权势与名声,或许也能让天刑宫暂时获得它所需要的“英雄”来稳定局面。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伤势无法担起掌令之责。自己的“死亡”,或许正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以武能践行道义。江湖之远,乡野之间,亦有无数疾苦需要抚慰。虽然内伤未愈,济世的初心,从未改变。医术犹在,对药石之理、人体经脉的深刻理解,并不会随着功力消失而湮灭。念及此处,心中的郁结与悲凉渐渐散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如同月下清泉,缓缓流淌开来。他不再是被江湖传言定义的“江临岫”,他只是他自己,一个决心用医术守护身边微末生命的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