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爷血渡我

作品:《烬余之缚

    夜过三更,墨家大宅的檐角挂着一弯残月,像被谁掰裂的指甲,薄而锈。


    风从回廊尽头灌进来,卷起残花,也卷起少年衣角——那衣角雪白雪白,没沾半点血,却湿得厉害,像是刚从井里捞起。


    墨晔手里攥着一根最普通的刻经笔。


    铜质,长七寸,笔尖磨得发亮,平日里只用来给佛经描金。


    此刻,笔尖却凝着一线暗红,顺着笔杆蜿蜒,爬过少年指缝,滴在地板上——


    “嗒。”


    声音轻得像秋蝉最后一声叹息。


    一


    一刻钟前,老太爷的卧房。


    老人被痰堵得呼噜作响,半梦半醒,忽觉床头陷下一点重量。


    睁眼——


    烛火摇晃,少年侧坐床沿,正垂眸替他掖被角,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


    “晔……哥儿?”


    老太爷浑浊的嗓子发干,伸手想拽床头的铃绳,却抓了个空——铃绳早被剪断,软软垂在少年掌心。


    墨晔抬眼,黑得发蓝的瞳仁映出老人皱缩的脸。


    他轻声唤:“爷爷。”


    那嗓音糯而软,带着一点尚未褪尽的童音,听在耳里,却像蛇信舔过耳廓。


    “您别动。”少年叹息,像是在劝一个闹脾气的婴孩,“我很快就完事,不疼的。”


    话落,他抬手——


    “噗!”


    刻经笔精准刺入颈侧动脉,笔杆没入半截。


    血泉喷了墨晔一脸,温的,腥的,带着老人常年服用参汤的甘苦。


    他闭眼,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尝到铁锈里掺着一点回甘,像古寺那盏冷檀香。


    老太爷瞪大眼,喉头“咯咯”两声,手在半空抓了抓,终究无力垂下。


    断气前的最后一眼,看见少年俯到他耳畔,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你太吵了。”


    “你阻挡我想他的时间。”


    二


    墨晔拔出笔,血珠甩在帐幔上,开出一串猩红小梅。


    他低头,慢条斯理地用老人衣角擦净笔杆,再揣回袖中——


    那里,还躺着另一件物事:


    一节被磨得发亮的佛珠,莲心缺口,正是昨夜墨祈安腕上碎裂的那颗。


    少年指腹抚过缺口,眸色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爷爷,您放心。”


    他替老人阖上眼,动作轻得像在合上一本翻旧的经卷,


    “从今往后,没人再敢拦我见他。”


    三


    四更鼓响,墨家灯火大通。


    仆从们蜂拥进老太爷卧房,只见——


    老人安详地躺在榻上,颈侧一点红痕,小若朱砂痣;


    枕畔摆一页《金刚经》,纸被血黏住,只露出半句: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而本该守灵的小少爷,却不见了。


    四


    同一刻,后山废井。


    墨晔蹲在井沿,白衣被夜风吹得鼓起,像一面小小的招魂幡。


    他手里攥着那张带血的经页,对准井口,缓缓松指——


    纸轻飘飘落下,触水即湿,字迹晕成黑红的一团。


    少年垂眸,声音轻到只有他自己听见:


    “爷爷,您常教导我——”


    “要渡众生。”


    “那就先渡我自己。”


    话落,他抬手,把指尖最后一滴血迹抹在井壁——


    一抹暗红,正对东方,像给黎明提前点上的朱砂痣。


    五


    天将破晓,山寺钟声远递。


    墨晔赤足立在荒径,仰头,看见墨蓝的天幕裂开一线鱼肚白——


    那白,像极了墨祈安衣袍的颜色。


    少年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极低的呜咽。


    他抬手,把沾血的袖口凑到鼻尖,深深一嗅:


    “哥……”


    “我替你杀完了。”


    “现在——”


    他抬步,朝山巅那一点青灯走去,


    背影伶仃,却像一柄刚刚开刃的刀,终于得以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