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暴动的妇女

作品:《当瘟疫蔓延世界后

    这样的重压之下,精神力怎会不暴动?


    房间归于安静,苏白曦的目光重新回归到妇女身上,目光再次交错——原本肃静的审讯观察室,此刻却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潭水,波澜四起。空气里弥漫着旧空调的嗡鸣、档案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声的激烈对峙。


    坐在房间中央的女人,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色长袖套头衫,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沾着些许泥点的白色运动鞋。这身打扮朴素得像个学生,但她的眼神却空洞地落在桌面的某一点,仿佛灵魂早已抽离,沉溺在某个外人无法触及的恐怖幻觉里。她偶尔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手指,腕上特制的束缚装置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很快两个人走了进来,是两位风格迥异的调查员。踏着正步朝着她“啪!”地一声敬礼。


    苏白曦打量着眼前两个人。


    光头的老陈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肩章规整,每一颗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紧。他国字脸,浓眉紧锁,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铁塔,不怒自威。正是他主导了这次抓捕,并协助“夜莺”调取了记忆。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旁边瘦小的李锐。只见他一身皱巴巴的短袖衫和一条快到膝盖的短裤,身子微微佝偻,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的市井气。他像只警觉的猴子,对老陈的结论充满了质疑。


    他的能力是影猴,能够加速他的反应速度思考敏锐度和身体灵活性,尤其是在抓捕罪犯过程中使用能够有效地将犯罪分子活抓。


    “家暴一般都是男性攻击女性,很少有女性攻击男性的。”


    苏白曦缓缓开口,一个个问题正中眉心,“这样评判是否有些过激?是否背后有隐情?比如长期被殴打造就的绝地反杀?你们真的有观察过整个过程吗?还是只听了他人的一面之词?一个女性——竟然能打得过男性?”


    她顿了顿,又连珠炮似的补充:“还有,家庭主妇与外界隔绝导致的认知失调,或者被那些永远做不完的、机械重复的家务活逼疯等等各种可能。这些可能性,在做判决的时候都考虑到了吗?”


    老陈的面色没有丝毫动摇,从旁边柜子里抽出了档案袋双手捧着递给她。


    “是的,确实是她杀的。她的记忆已经被B级的‘夜莺’系统完整调取,所有物理证据,包括那把剁肉刀,都指向她。不存在您猜测的那些‘隐情’。”


    奇了怪了,怎么会这样?如果整个细节连贯顺滑,那么最起码她一定有被人伤害的记忆,可问题是现在连这个记忆都没有,难不成是被凭空捏造出来的?


    苏白曦隐约觉得这个案子的疑点很多,但很难理顺,就一瞬间看过去,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毛线团,她知道这个毛线团有问题,需要顺着头地拽,但她不知道线条究竟在哪里。


    霎时,一个锐利的声音劈来。


    “当年老娘一个人从乡下打拼出来多不容易,养了你们两个白眼狼!一个两个好吃懒做又懒又馋,要不是老娘,你们两个现在就睡大街去要饭了!”


    一直在发呆的女嫌疑人突然抬起了头。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嘴里发出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她的声音大概是因为被抓捕的时候声带漏风,略有些“嘶嘶”漏风,这突兀的变调让观察室的气氛更加诡异。


    老陈似乎早已习惯,他面无表情地翻开另一页报告,接话道:“据调查,她没有正式工作。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啤酒厂给人清洗酒瓶子,第二份工作是在垃圾堆一样的废品站做分拣员。而她的丈夫,只是一个小工厂的文职人员。”


    “相比起来工资更高一点也更稳定一点。”


    苏白曦错愕挑眉:“朝九晚八?这严重违反劳动法了吧?你们查了吗?”


    “查了。”


    老陈还没回答,旁边的李锐却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突然插话,语气里带着愤愤不平,“嗯,交了老大一笔罚金,然后工厂就被强制要求所有人朝九晚五,严禁加班。”


    他拖长了语调,余光撇着身边人,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懊恼和戏谑的表情:“哦——然后呢?然后我们就被其中一个员工用酒瓶子给开了瓢。”


    老陈眉头皱得更紧,额头青筋暴起整个脸色也因为愤怒成酱紫色,他沉声纠正道:“是你被打了。你一天天的头重脚轻,所以尽管目标是执行队的光头,但光头跑得快,你被落下了就挨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啊呸!狗娘养的!就知道临阵脱逃!”李锐啐了一口,愤愤地骂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话音未落,“咣当——”一声观察室的门被踹开,一声暴喝震得房间内“嗡嗡”作响。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废话!老子又不傻,腿也不瘸,看到危险不跑等着当靶子吗?”


    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探了进来,正是穿着同样黑色制服,但袖子挽到胳膊肘,显得精干利落的光头大汉。他瞪着李锐,大步走进来,房间似乎都显得拥挤了些。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状态异常的女嫌疑人,然后才看向李锐,嗤笑道:“再说了,我只是被泼了点啤酒,你小子可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他叫石磊,能力是声波,能发出异于常人的声波,也可以当做雷达,所以平日里的抓捕犯人负责攻击和探测。


    “让你们这帮平日里坐办公室的人不运动,有你们受的!”


    “只会跑的猴子!”


    他是负责外勤和抓捕的行动队员,而李锐是文职分析员。两个部门经常看对方不顺眼,互相谩骂,毕竟一个靠脑子一个靠身体,自然会互相攻击。


    李锐气得满脸通红,瞬间,气氛变得复杂而紧绷。


    一片混乱中,苏白曦揉了揉眉。


    “别忘了鉴定伤残申请补贴,这是工伤!还有,挨打的原因是什么?”


    “时间缩短给工厂带来的效益降低,老板减缩了相对应工资,工资下降工人们心生怨气,所以打人。”


    也是这个理,毕竟长时间工作代表长时间收益,这样减少工作时间也算是破坏平衡。


    苏白曦点点头,一时间房间安静下来,轻咳一声最后走进来的石磊发出了疑惑:“见鬼!她的丈夫难道没有打过她吗?一次都没有?哪怕是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还手?!”


    老陈摇了摇头,面容如同铁铸,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说话语速平稳,每个字都像档案上的铅印,掷地有声:“没有。根据我们走访的七户邻居证词,每次他们听到动静,或者看到的,都是她的丈夫和孩子被她追打得浑身青肿,躲在楼道里不敢回家。”


    老陈眉头一挑,一脸难以置信插嘴道:“女人能打得过男人?开玩笑!那男人是泥捏的?他不会还手吗?他要是真想制止,会制不住?”


    老陈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了下眼。


    “听说,男人很爱自己的老婆。邻居们看不过去,纷纷劝阻时,那男人总是挡在门口,一遍遍地哀求,说自己老婆只是得了抑郁症,情绪不稳定,求大家多担待,多让让。”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显诡异的观察,“至少从外表看,他似乎在努力维持这个家,甚至……嗯……还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噗嗤——”一声,是李锐。只见他语气充满了讥讽,有一种窥破秘密的笃定。


    “乐在其中?我呸!真是见鬼了!这男的绝对是**里的M,有受虐倾向,若不是,我李锐的名字倒过来写!他那么大的一个大老爷们,有手有脚,不会跑吗?不会离婚吗?这他妈根本不正常!”


    “啪!”的一声石磊把文件摔在桌上振振有词。


    “关于她幻觉中提到的‘人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省长、市长,更没有所谓的国科大的同学。我们详细调查过她的履历,她连个正儿八经的大学都没有上过,初中辍学。李锐,你觉得她通过哪些渠道,能接触到这些云端上的人物?”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这都是她精神崩溃后产生的幻觉。”


    是老陈,他沉默着翻开文件指着上面白纸黑字的记录展示。


    初中辍学打工,教育部有印章文件证明,初中老师口供证明她确实半路辍学打工。


    并且,正式工作经验:零。


    “那她是被什么男性□□过吗?受过巨大的创伤?对男性这个群体产生了极端的仇恨和幻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变成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诱因。”


    长时间沉默的苏白曦缓缓开口,并非她不开口参与讨论,而是这个案子看起来真的很反常,直觉告诉她绝对有什么人隐瞒了什么东西,只是她暂时想不起来。


    因为能力暴动导致产生幻觉,认为自己应该嫁给省长市长而非自己这个身为拖油瓶的丈夫,所以将丈夫杀死。


    看起来真的狠简单的一个案子,但是怎么顺都不对,比如她怎么会这样轻易相信自己真的能被省长市长看重?比如她认为自己能被看重的自信何在?一个最起码没有收到过正式教育的人,怎么会如此心高气傲?能够给她心高气傲的经历和阅历在哪里?


    人就是时间和空间的载体,没有这段经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匹配不上的逻辑链条。


    老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一些。


    “苍天有眼!我们追溯了她从农村来到城市后的所有经历,很遗憾,没有。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多少男性注意到过。因为她刚进城的时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二十岁,脸上全是风吹日晒的皱纹和劳苦的痕迹……我一问,那帮男人直接扇着鼻子满脸我疯了吧会找这样的女的,□□都不至于找这种的…….状态……. ”


    “抱歉我知道我这样说不对,很侮辱这名女性,但真的,很抱歉,事实如此。”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全场顿时沉默。


    是的,这名女性的实际条件算出来,恐怕是一种连被伤害的“资格”都没有的。


    越思考越不对,各种细节在脑海里飞速拼凑,苏白曦飞速理顺着各种信息碎片,“吱呀——”一声,房间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抱着厚重资料、林缚柯模样的年轻人。


    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温和。


    “根据医学部门头颅模型模拟检测,她是典型的B级以上精神力暴动症状,大脑神经元结构已被异常精神力量永久性改变,所以才会产生如此牢固且富有细节的幻觉。根据目前的神经心理学分析,这属于器质性病变伴随功能性失调,还没有特效药。”


    他说着朝着苏白曦微微侧身,做出引导的姿态,“一会儿的专项会议上,我们邀请的神经学博士会给您做更详细的病理分析,部长。”


    苏白曦瞥了他一眼,目光定位在他的胸口处——帝国医学院的徽章,他应该是一名科研人员,看样子职位不低,应该是手握科研项目的导师什么的。


    她平日里不怎么关注这些事情,对这些消息也足够陌生,自然眼前这个人她完全不知道怎么称呼。


    苏白曦扒拉着记忆思索着如何开口,旁边石磊低声提醒,“这位是帝国医学院科研主任,宋医生,专门负责暴动这一块内容。”


    苏白曦这才微微颔首,“你好。”


    “您是——部长吗?”


    一声询问打破寂静,所有人看去,只见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直起了腰板,以一种极为兴奋的目光看着他。


    不等男人回答,那个一直呆坐着的女人突然抬起了头。她脸上的迷茫和空洞瞬间被一种市侩的、卑微的讨好表情取代。


    她站起身,对着男人方向不住地弯腰点头,语气急促而谦卑,与刚才判若两人:“哎,您啊,不好意思哈,领导!是我丈夫不争气,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实在是抱歉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说他!”


    这突如其来的正常和道歉,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然而,这正常的假象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女人的表情再次剧变,五官扭曲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癫狂的、目中无人的傲慢。她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发出刺耳尖利的大笑:“哈哈哈哈——当年有多少国科大的男的排队追老娘,老娘都不稀罕!嫁给你你竟然还不珍惜——活该你——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


    幻觉又开始了。


    在她声嘶力竭的“你活该”的呐喊中,她被特制束缚装置固定的手腕开始剧烈颤抖,指甲一下下用力敲在金属椅的扶手上,“铛铛铛铛——”


    金属撞击的声音,像是为她疯狂内心世界伴奏的,绝望的节拍。


    铁锁链撞击铁门的声音,“快快快——上电流——她想逃出去——”


    “上电流抑制剂——控制住她——”


    大铁门被缓缓关上,咒骂声戛然而止。


    苏白曦挥手示意站在门口等她的姑娘。


    “这件事情断然不会这样简单,我们需要调查清楚原因,今晚下班之前把所有证据发给我,我亲自审核。”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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