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夏天端着一杯刚煮好的黑咖啡，正准备开始审阅《逆光而行》的预算报表，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夏总，宋先生来了，说跟您约了聊剧本。”前台小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夏天的眉尖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确实答应了每周抽半小时看他的进度，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且如此直接。


    “让他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宋野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不像昨天那样一丝不苟，几缕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反倒削弱了几分攻击性，添了些符合他年龄的少年气。但他看向夏天的眼神，依旧直接得不容忽视。


    “夏总，早上好。”他手里拿着一个颇有重量的纸质文件夹，语气恭敬，姿态却放松得像是在自己家。


    “坐。”夏天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没离开电脑屏幕，指尖飞快地敲了几个键，“给你十分钟，说说你对角色理解的新进展。”


    她没有寒暄，直接划定了时间和主题，这是一场无声的边界确认。


    宋野从善如流地坐下，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剧本打印稿，甚至还有几页人物小传和心理分析图。


    “我认为林琛（剧中角色名）的‘野’，不是流于表面的张狂。”宋野开口，声音沉静，带着与他外表略有反差的笃定，“他是在底层挣扎求生太久，被迫长出的獠牙。但他的内核，其实是对‘秩序’和‘温暖’极度渴望却又求而不得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词。


    “恐惧。”夏天接上，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落在他脸上。


    宋野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被理解的亮光，像是暗夜里划过的流星。“对，就是恐惧。所以他用攻击性来伪装这种恐惧。”


    接下来的八分钟，宋野条理清晰地阐述了他对几个关键情节的演绎设想，甚至包括一处他认为台词逻辑略显生硬，可以微调的地方。他的见解超出了夏天对一个新人的预期，精准，且有深度。


    夏天不动声色地听着，偶尔插话追问或纠正。她必须承认，这年轻人确有天赋，并且做了十足的功课。


    “可以。”在他陈述完毕后，夏天微微颔首，“按照这个方向继续揣摩。和表演老师沟通你的这些想法。”


    “好的。”宋野合上文件夹，却没有立刻起身。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撑在膝盖上，这个姿态让他瞬间拉近了与夏天之间物理和心理上的距离。“夏总，那处台词的修改，您觉得…”


    “剧本的事，编剧组会统筹。”夏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的任务是演好分配到的角色，而不是越界。”


    这是第二次明确的边界警告。


    宋野看着她，眼神清澈，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明白了。”他站起身，恰到好处地终止了这次会面，“不打扰您了。”


    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时，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夏总，您今天的口红颜色，很衬您。”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说完，不待夏天反应，他便拉开门走了出去，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夏天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看向窗外，楼下车流如织。那个年轻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


    他每一次看似顺从的“明白了”和“夏总”背后，都紧跟着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越界。恭维，观察，乃至试图参与创作——他正在用一种极其聪明且难以直接斥责的方式，一点点蚕食她设定的安全距离。


    下午，《逆光而行》的第一次剧本围读会在大会议室举行。


    宋野提前到了，坐在分配给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翻看剧本，与昨天试镜时那个光芒四射的模样判若两人。当刘耀卓和几位主要演员进来时，他立刻起身，礼貌地打招呼，姿态放得很低。


    “刘老师，您好，我是新人宋野，请多指教。”他对刘耀卓的称呼，是规规矩矩的“老师”。


    刘耀卓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称呼，愣了一下，才温和地笑笑：“你好，叫我耀卓就行。一起努力。”


    围读开始，宋野的表现再次让人侧目。他声音条件极好，台词功底虽稍显青涩，但对情绪的把控远超新人水准，将林琛那份桀骜与脆弱交织的矛盾感诠释得淋漓尽致。连原本对他空降男主略有微词的几个老演员，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认可。


    夏天坐在主位，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她注意到，在整个过程中，宋野几乎没有与她对视，全程专注于剧本和与其他演员的互动。这份在公开场合的“守规矩”，与他私下里的“试探”形成了鲜明对比。


    休息间隙，刘耀卓走到夏天身边，低声说：“姐，他演得确实不错。”


    夏天“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刘耀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他…没再打扰你吧？”


    “工作场合，谈何打扰。”夏天语气平淡，目光扫过不远处正虚心向一位老演员请教的宋野，“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


    刘耀卓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围读会结束，已是华灯初上。众人陆续离开，夏天整理着文件，一抬头，发现宋野还坐在原处，似乎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还有事？”夏天问。


    宋野闻声抬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专注。“在复盘刚才几位老师提到的点，怕忘了。”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夏总，我有个不情之请。”


    夏天看着他，等待下文。


    “明天下午的表演课，老师临时有事调课了。我听说您明天上午会在这里看耀卓哥他们的综艺粗剪…”他顿了顿，眼神诚恳，“不知道我能否在旁边观摩学习？我想多了解镜头前的表演节奏。”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好学上进。放在任何一位新人身上，夏天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她看着宋野，看着他清澈眼神下那抹不易察觉的狡黠，心里清楚，这又是一场边界游戏。从私下对谈，到观察她的工作日常，他在一步步地，耐心地，拓宽他被允许存在的空间。


    拒绝，显得她不近人情，打压新人积极性。同意，则正中他下怀。


    夏天沉默了几秒，在宋野的目光中，看到了细微的紧张。他在等待她的裁决。


    “可以。”夏天最终开口，声音没有波澜，“但保持安静，不要影响正常工作。”


    宋野眼中瞬间绽开的光彩真实了许多：“谢谢夏总！我一定安静学习！”


    夏天拎起包，走向门口。这一次，宋野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走到电梯口，夏天按下按钮，金属门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她忽然意识到，不过短短两天，自己似乎已经开始习惯身后那道专注的、带着一丝野性的目光。


    这种习惯，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电梯门缓缓打开，空无一人。夏天走进去，在门合上的前一秒，她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笑意的呼气声。


    她靠在冰冷的梯壁上，揉了揉眉心。


    这场由年下者率先发起的边界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被动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