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馆血夜断杜郎
作品:《那年风雪斩梅花》 梅无霜望他,不解:“为何?”
赵琮笑而不语,摸了摸泛红的耳朵,心有不忍,对她摆手,“娘子回罢。”
得了他放行的话,梅无霜起身行礼,抱着琵琶出了观月阁。
福全见她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惊叹道:“殿下,这娘子与琵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吗?”
赵琮挑眉,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也不知她是怎么入了乐籍的,就这样的技法,纯折磨人的耳朵,怕是苦练也无法登台演出。
“罢了,我们也回。”赵琮叹了一声,起身。
福全欲为赵琮披上大氅,但赵琮抬手不从,“殿下夜里寒凉。”
“那娘子身着清凉,我却披了大氅,我身子岂不如一小娘子?”
福全笑道:“殿下何至于如此比较,那娘子也并非不想多穿。”都是为了取悦宾客罢了。
“是啊,何至于此。”赵琮出了门,此时早过戌时,朱雀楼中的戏台正在上演《荆钗记》。
赵琮才出门,廊道前方走过来两位娘子,一位娘子微微拉起袖子,露出了手臂条条交错的红痕,另一位娘子见了倒吸了口凉气。
“可是朱小郎君弄的?”
那娘子忙将袖子放下,声音已然颤抖,“朱小郎君一喝酒就没了理性,有时醉了下手便没轻没重,能否和孟娘子说说,我这样如何能穿飞天舞的衣裳。”
“哎,只怕孟娘子会怪你不够圆滑。”
“我承认我木讷,若是可以避开朱小郎君,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听闻朱小郎君已经看上了那位新来的娘子,你可放心罢。”
“那位梅娘子吗?可是我听闻她已有未婚夫了,而且他还是位新科进士,那观羊礼上他定能为娘子赎身。”
身旁那娘子眉毛都拧在了一起,“那梅娘子也是个命苦的。”
“为何这么说?”
“前日我入一雅间弹琴助兴,正巧遇上了她的未婚夫进士李郎君,可他身侧已有贵女相陪,此事我不敢与梅娘子道,只怕惹她伤心。”
“你怎知那位李郎君就是梅娘子所说的未婚夫?可别胡说。”
“我敢确定,因着梅娘子与我说过,她的未婚夫相貌出众,左眼下有一泪痣,且是个惯用左手的,那日我弹琴时正看见那李郎君用左手为那娘子作画写诗,因惯用左手的人极少,我多瞧了两眼……”
赵琮盯着她们看,走近了,两人才惊觉有人看着她们,便住了嘴,仓惶行礼后快步离开。
福全跟在赵琮身后,一时捉摸不出殿下的情绪,“殿下,还稍作歇息吗?”
赵琮收了扇,不发一言迈开了步子。
下到一楼,戏台上正演到状元郎拒绝丞相的招婿,状元郎:“黄金有价,情无价,忠义怎可用金银抵?家中妻如何能弃?”
赵琮恍然一瞥,便见二楼上站着梅娘子,孑立于廊边,望着戏台,看着很是黯然神伤。
福全抬头望向赵琮目光的方向,并未看见什么,“殿下?”
赵琮收回目光,脚步欲调转,可见二楼上的梅娘子已经离去,又停下了,“无事,回罢。”
……
入了楚馆南小院,梅无霜抱着琵琶回到屋内,刚点了烛火,便听见低低啜泣的声音从床脚处传来。
梅无霜才放下东西,还未解开披风,往声音发出地望去。
“谁?”
“谁在那?”
哭泣声戛然顿住。
她被安排与王娘子同住此屋,可她今天才来,与王娘子也就只见了一面。
“王娘子?”
并未有人回答,梅无霜皱眉步步小心靠近,又问:“王娘子?”
还是无人搭话,只是越走近越能闻到一股药味,混着些血腥气。
梅无霜心被提起,床脚处堆着垂地的纱帐,完全挡住了后面的人,她半点不犹豫直接揭开了纱帐。
借着微弱的烛光,梅无霜看见一娘子蜷着身子倒在地上,低头细看,脚尖踩在一洼血水中。
“王娘子?”梅无霜立时蹲下,轻摇她的胳膊。
地上的王娘子见来人是她,有气无力地哭泣着,手胡乱抓着梅无霜的衣角,声音颤抖不止,“梅,梅娘子……我,我怕是要死了。”
梅无霜握着她的手,惊觉她的手竟然冷得像冰,声音也冷了下去,问:“娘子被谁伤了?”
王娘子摇着头,哭颤道:“梅娘子,若我撑不过去,求娘子为我寻一处好地方,让我好好,睡上一觉。”
“说什么傻话。”梅无霜探她小腹,却并未摸到伤口,只是摸到了硬鼓鼓的小肚,瞳孔瞬定,望向王娘子时不敢置信,“娘子!”
王娘子哭得要断了气,艰难道:“我,我喝了坠胎药,只是,只是胎儿已经大了……”
“……”梅无霜紧紧握着她的手,眉间紧锁,将她的胳膊往自己脖间搭去,将人从冰凉的地上抱起,稳步抱于榻上,“娘子莫怕,不过是滑胎,我带你去找大夫。”
王娘子满脸的泪与汗,云鬓松乱,眼眶通红地望着梅无霜,多少对梅无霜的动作有过诧异。
见梅无霜开始翻找橱柜,攥着被褥,忍着疼摇头,“娘子,不必如此,都是我活该的,不得孟娘子许可便私自与宾客发生关系,私怀孽胎,都是我自作孽……”
“王娘子!”梅无霜硬声打断她的话,低着头顿了下,终是软下话来,“别这么怪自己,若非郎君无情无义,何至于逼得娘子到此地步。”
此话令王娘子一怔,哭得更甚,梅无霜一时头疼。
梅无霜从柜中找出一件勉强较厚的披风给王娘子裹上,让虚软无力的王娘子靠着她。
见她哭得伤怀,梅无霜抬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轻声道:“娘子莫怕,我会将娘子带去最近的医馆,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娘子可以撑得住。”
王娘子看梅无霜一脸坚定,哭得倒在她怀中,说不出话来。
梅无霜将人横抱起,动作极稳。
才走到门口,门外便传来几道有规律的敲门声,梅无霜脚步一顿,怀中王娘子一瞬抓紧了梅无霜的胳膊。
梅无霜问:“可是王娘子认识的人?”
王娘子不答,梅无霜皱着眉盯着门,不再发声,还以为门外的人不闻声音便会离开,却不想他直接推门而入,只见屋内身影动作将他吓了一跳。
他刚要抬脚而走,王娘子喊道:“杜郎!”
门外人脚步顿住又折返回来,看清了梅娘子抱着王娘子,眼神闪躲脸上极其不自在,“你,你们……”
王娘子声带愧疚道:“杜郎,梅娘子要带我去看大夫。”
这时男子才多了丝关心,打算将人从梅娘子怀中接过,但梅无霜并不将人给他,他摩挲了下手放下问王娘子:“怎么了?”
梅无霜道:“王娘子滑了胎。”
“怎么会?!”他拔高了声音,对着王娘子质问道:“怎会如此不小心?”
王娘子哽咽,杜郎君追问:“说啊!我已经凑了一半的钱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观羊礼后我必定为你赎身。”
“你怎会,你怎会将孩子滑了,你怎会如此不小心!”
梅无霜眼睛盯着他,怀中王娘子一直在哭。
王娘子声音绝望,崩溃而哭,“没用的,没用的,来不及了,朱小郎君已经向孟娘子为我付了赎身钱。”
杜郎君显然身躯一怔,脸颊僵硬跳动了下,眼中无神,没了声音,良久才点了下头,“那,那,确实……”
他忽然醒悟过来,脸上狰狞了下,“你这贱妇,定是魅惑勾引了朱郎君,你若瞧不起我当时为何要与我苟合,骗了我的钱财后又要将我一脚踹开是吗?把我给你,我给你的那些钱那些首饰呢?拿出来,合该是我的,就要全还给我!”
王娘子一边忍着身体疼痛,脸上的挣扎着却还是露出了错愕,“杜郎,我怎会是骗你钱财的,我对你,万分真心不止啊。”
她失声痛哭,“我如何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它都已经五个月了……”
杜郎君身体又是一怔,人差点没站稳,但还是快速扑向梳妆台,开始翻找值钱的东西。
“你们这些贱籍都是一样的,为了钱可以与任何人虚以委蛇,我不过是你其中一个入幕之宾罢了,贱人,你都不知道背着我睡了多少男子了,就你一个下贱胚子怎么能证明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
王娘子抽噎,抓着梅无霜的衣服猛抽了两口气,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梅无霜一时心急将人放回榻上,从腰间摸出救命的丹药,捏着她的下巴将药喂下去。
回身看了下那个疯了般找东西的男子,只听他嘴里还在说着,“像你们这种贱籍除了练就一身勾引人的本事外还会什么,说什么真心,全都是为了骗钱,我能不知吗,骗人为你们赎身,等钱到手又将人踢开,继续卖身骗人。”
梅无霜盯着他,走到他身后,杜郎君一瞬被惊,借着烛火看清了她的容貌,被惊了下,一瞬眼中起了□□。
“娘,娘子,在,在下杜寻,已是举人,来年定能高中,娘子花容月貌,不如我为娘子赎身,若娘子为我诞下一子,我就三媒六聘娶娘子为正妻如何?”
梅无霜:“你就是用此番话骗了王娘子?”
他身形消瘦,总是勾着背,但下巴却扬得极高,干干笑了两声,“怎么能是骗,我们两情相悦。”
“住嘴!”梅无霜忍无可忍捏住了他的下巴,还并未用力道。
杜寻一瞬惊诧,却闻见梅无霜身上的香气又起了色胆,挺起背朝着梅无霜凑近,“娘子,好香。”
梅无霜微微眯起眼睛,咬牙时嘴角扯动了下。
“王娘子危在旦夕,你却对着我口出妄言。”
杜寻笑着讥讽,“娘子可别像她一般勾三搭四,不然是死是活我就不管了,啊……啊你,你若是不愿意我给你赎身也可啊,你若来日闺中寂寞,我可趁着月色翻入娘子屋内,陪娘子消闷,娘子要怎么玩,我都奉陪。”
梅无霜哼笑了声。
这笑在杜寻眼里是十足的勾引,抬手想要拿下梅无霜的手,还一面已经撅起了嘴。
“娘子未尝情滋味,与我试过定然食髓知味,不若就今日罢……”
梅无霜眼睛已经眯起,手中一时失了控制,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杜寻的下巴被卸了下来,梅无霜顺手扔了颗药到他喉间。
杜寻立时被呛地捂着喉咙咳呛不止,只是再也发不出声了,瞳孔突出,瞪着她一脸惊惶。
梅无霜看着他这种脸,实在厌恶,又给了他一巴掌,“真想割了你的舌头,下巴可接,可你再也别想说话了。”
他盯着梅无霜甩了下手,一脸嫌恶地不再看他,梅无霜看向王娘子,只叹自己耽误了时间,“若王娘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必死无疑。”
杜寻惊慌跌坐在地,眼中惶恐,四顾无神,看见散落一地的东西,精准看见地下闪着寒光的钗子,慌乱将东西握于手中,从地上滑了两下爬起,对着背朝他的梅无霜刺去。
梅无霜吃痛,回头看着杜寻面目狰狞,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将他甩翻在地,皱了下眉,面无表情将扎入肩膀的钗子拔下来。
看了眼在地上蹬腿的杜寻,按住他的腿,干净利落将钗子对着他的下腹狠狠扎下去,撕心裂肺的呕哑瞬间传遍窄小的房屋。
梅无霜不再理会其他,将王娘子抱起快步出去。
到了医馆,大夫见王娘子的情况也是焦心,“若再不快些,命真要保不住了。”
梅无霜一身的血站在原地,看着帘子后的王娘子一声不发。
有一药堂的药童端着盆水路过,惊到:“娘子的背上也有血,可是伤到了哪里?”
梅无霜恍然反应过来,淡笑一下,“我无碍,许是沾上了血迹。”
那药童见梅无霜的笑红了脸,“娘子不用担心里面那位娘子,我家郎君的夫人也是医者,神医妙手,定能保娘子平安无事。”
梅无霜点头道谢,将腰间荷包里的碎银和铜钱给他,“多谢郎君宽慰,这是诊费。”
她看了眼屋外,灯火通明,对药童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娘子交于你们了,请保娘子无碍。”
“一定的。”药童并未开荷包,可掂量着重量不轻,“娘子行路当心。”
梅无霜点头道谢,离开医馆,急匆匆赶回楚馆南小院,入院第一脚便觉异样,沙地上多了许多较深的脚印,且很杂乱。
她脚刚刚移动半步,便有人从院内走出,“梅娘子,孟娘子在等。”
梅无霜跟着两位假仗入院,孟娘子坐于院中,地上绑了个人,她走近才发现那是杜寻。
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早已昏死过去了。
孟娘子放下手中茶盏,抬眉看向梅无霜,问:“王娘子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