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洲走出公司大楼时，午后的阳光正烈，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没开车，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感觉滚烫的沥青路面粘脚，才恍神的打车回家。


    许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楚裴煦和林嘉阳竹马之交，林嘉阳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拍头安慰许洲能理解；林嘉阳没有背景、没有财富，想要死死抓住唯一能帮他的楚裴煦，许洲也能理解。


    但他不能接受。


    所以他才会逃，他根本不想听楚裴煦这样解释，他只希望楚裴煦给林嘉阳钱，然后在感情上和他划清界限。


    原来自己这么小气，连一个有孩子的男人也无法忍受。


    许洲回到家就窝在沙发上发呆，他的脑子已经停止了思考，却在看见楚裴煦的来电时条件反射的接了起来。


    “怎么让陈秘书转交资料，你去那儿了？”电话那边传来楚裴煦翻动纸张的声音。


    他转交资料之后，如果陈秘书立刻就送过去，那么楚裴煦早就应该看了。


    可他现在才看，刚才在干什么？


    陈秘书是刚给他送过来吗？是什么原因让他延迟送过去的？


    许洲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电话那边的楚裴煦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就是累了，想在家休息。”


    他顿了顿，“你呢，下午干什么了？”


    “我一直在干工作啊，还能干什么！”楚裴煦笑到，“怎么，怕你老公偷懒吗？”


    “林嘉阳呢？”许洲忍不住追问。


    “不知道，可能跟着张经理在忙吧，你提了那么多建议，他们还有的改。”楚裴煦深吸一口气，“林嘉阳之前成绩还不错，没想到来公司什么事都没做好，我都有点儿担心。”


    许洲没说话，静静的听着。


    “我在想，要是他做不好，是不是不应该让他转正？”楚裴煦语气含着纠结，“总不能不合格也让他做吧。”


    许洲以为楚裴煦会包庇林嘉阳，可现在他说的话却和许洲以为的截然相反这反倒让许洲觉得之前好像是自己误会了。


    楚裴煦也没那么向着林嘉阳。


    许洲握着手机，心里积压的阴霾散开，“你也别太苛责他，毕竟刚上手，又带着孩子，分心是难免的。”许洲的声音放软了些，“给他点时间适应，真不行再说。”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放下的轻响，楚裴煦的声音带着笑意：“怎么突然替他说话了？刚才在会议室不是还挺严格的？”


    “就事论事而已。”许洲避开他的调侃，“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处理完手里这点事就回，六点之前肯定到家。”楚裴煦顿了顿，“要不要给你带点甜品？”


    “不用了，晚上我做饭。”许洲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还有点排骨，给你炖个汤。”


    “好啊，还是老婆做的饭香。”楚裴煦的语气里满是笑意，“那我尽快忙完。”


    挂了电话，许洲轻轻舒了口气。


    刚才的一番话让他觉得楚裴煦心里有数，并没有因为林嘉阳而失了分寸。


    刚才办公室里的画面，或许只是一时的安慰，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他拿出排骨泡在水里，又洗了些蔬菜，开始准备晚饭。


    水流哗哗作响，案板上的切菜声规律而安稳，这些琐碎的声响让他又回到了这么多年来的安稳心情里。


    十几年的感情，不该这么脆弱。


    傍晚五点半，楚裴煦准时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纸袋，虽然许洲说不用，但他还是给他带了蛋糕回来。


    “这么早？”许洲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了点面粉。


    “想早点回来陪你。”楚裴煦走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做什么好吃的？真香。”


    “排骨汤，还有你喜欢的红烧鱼，主食吃馒头。”许洲把他推出厨房，“去洗手，马上就好。”


    楚裴煦笑着应了，转身去了浴室。


    许洲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起，那些不安和疑虑，应该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晚饭时，楚裴煦说起下午公司的事，提到林嘉阳跟着张经理改方案，改了三次还是没弄对，被张经理私下里吐槽“太笨”。


    “我让张经理多带带他，实在不行就调去后勤，至少能安稳混口饭吃。”楚裴煦舀了勺汤，“要把人赶走，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手术后诺诺花费也不小。”


    “你心里有数就好。”许洲给他夹了块鱼，“别太为难自己。”


    “放心吧，我有分寸。”楚裴煦冲他笑了笑，眼底带着暖意。


    “诺诺的手术费，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许洲问，他真想尽快结束这些事，回到他们安稳的生活。


    “差不多了，明天让财务转过去。”楚裴煦在他身边坐下，“等手术做完，我就跟林嘉阳说清楚，让他好好工作，别总想着依赖别人。”


    许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相信楚裴煦能处理好。


    “等诺诺手术结束，我们就去海岛度假。”楚裴煦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好好放松几天，什么都不想。”


    “好啊。”许洲笑着点头，“我把攻略再完善一下，争取玩得尽兴。”


    “别这么着急，吃完饭我陪你去散步，好久没有一起闲散的走走逛逛了。”楚裴煦笑到，“我来洗碗。”


    饭后，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出门。


    许洲和楚裴煦的家算不上什么豪宅，是他们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买的小区商品房，绿化做的很有一套，山水树木应有尽有。


    两人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看着远处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喂鱼，动作缓慢却默契十足。


    “我们老了，会不会也这样？”许洲轻声问，“真羡慕。”


    “肯定会。”楚裴煦握紧他的手，“到时候我每天陪你散步，给你钓鱼做汤喝。”


    许洲笑了，“我倒是害怕你钓不到，成为驻守湖边的空军老头。”


    两人散完步，晚上十点多就准时入睡。


    翌日，楚裴煦先去公司，许洲在家煲好中午的汤才出发。


    他提着保温桶到楚裴煦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到林嘉阳从里面出来。


    对方看到他，低下头匆匆的离开了，惊慌失措的连问好都忘了。


    “来了？”楚裴煦抬头看他，“刚嘉阳来交方案，总算弄对了，张经理说勉强能看。”


    “既然勉强能看，他那么慌做什么？”许洲把文件放在桌上，“手术费转给他了吗？”


    “刚让财务转了。”楚裴煦拿起文件翻看，“我跟嘉阳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帮他，以后要靠自己。”


    许洲：“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点点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挺可怜。”楚裴煦叹了口气，“希望他能真的改好吧。”


    许洲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林嘉阳正站在公司大楼门口，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脸上没了之前的怯懦，反而带着点不耐烦。


    林嘉阳一向是怯懦的，惊惶的或者乖巧的，许洲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模样。


    他叫楚裴煦过来，林嘉阳却已经打完了电话，神情放空的望着前面。


    楚裴煦看了楼下的人一眼，随后看向许洲的目光很复杂，“就在门口站一会儿，应该不至于说他偷懒吧？”


    许洲的本意是让他来看看林嘉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却被楚裴煦误会，他当即解释自己的本意，楚裴煦也为误会许洲而道歉。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


    林嘉阳在公司安安静静地做事，虽然还是笨手笨脚，但没再出什么大错。


    楚裴煦按时上下班，晚上回家陪许洲吃饭，偶尔提起林嘉阳，语气也平淡了许多。


    许洲忙着完善海岛攻略，偶尔去项目一部看看旧城改造的方案，提出些建议，张经理对他赞不绝口，说有他帮忙，项目进度快了不少。


    周五下午，许洲去项目一部送修改后的设计图，正好碰到林嘉阳拿着一份文件，站在张经理办公桌前，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张经理脸色不太好，眉头紧锁。


    “怎么了？”许洲走过去问。


    张经理看到他，像是找到了救星：“许先生，你来得正好。小林说这份材料他弄不了，让我帮忙弄，可我手里一堆事呢。”


    林嘉阳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我……我真的弄不懂，里面好多专业术语……”


    “我看看。”许洲接过文件，是份很基础的材料清单，确实没什么复杂的，“这些术语在入职培训手册里都有解释，你没看吗？”


    林嘉阳的脸瞬间涨红了：“我……我看了，但是记不住……”


    “那就再看一遍，或者去问同事。”许洲把文件递给他，语气平静，“工作不是撒娇就能解决的，林先生。”


    林嘉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楚楚可怜，张经理在旁边叹了口气，没说话。


    就在这时，楚裴煦走了进来：“怎么了？这么热闹。”


    “裴煦哥……”林嘉阳像是看到了救星，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我弄不好这份文件，许先生说我……”


    许洲皱了皱眉，没说话。


    楚裴煦看了看许洲，又看了看林嘉阳，接过文件翻了翻，语气平淡：“这份材料不难，你去问问旁边的李姐，她做过好几次，让她教你。”


    林嘉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了：“可是……”


    “去吧。”楚裴煦打断他。


    林嘉阳咬着唇，委屈地看了许洲一眼，转身走了。


    张经理松了口气，对楚裴煦说：“楚总说得是，让李姐带带他正好。”


    楚裴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对许洲说：“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进了办公室，楚裴煦关上门，转身看着他，“许洲，我确实说过林嘉阳不行就换到后勤，但你也不必这么着急就去奚落他吧？”


    “你觉得这是奚落？”许洲不可置信的反问。


    楚裴煦却不回答，只是道：“林嘉阳本来就不聪明，你用对自己的要求来要求他，他肯定做不到，多给他一些包容吧。”


    许洲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楚裴煦，林嘉阳刚出现不到一个月，你算算我们为他吵了多少次架了。”


    “我们结婚十几年，吵过这么多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