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数
作品:《欺仔》 雁鸣浒第一天整齐地去学校,傍晚头发散乱地回家了。也没学什么,就是觉得很累,晚饭多吃了大半碗,然后冲完凉,神奇地倒头就睡。连姨妈都来不及问,第一天的学校生活是怎么样的,只能把他的书包重新整好,又多放了钱,才放心。
第二周,随着雁鸣浒观察得越多,他就越烦某些人。对没错,说的就是那个叫江天翼的,和卢之羽、梅庆文那几个人。
特别是江天翼总来后排这儿,也不是找闻嬴说话,而是一帮人聚在一起,吵吵闹闹,令人烦躁。还以为雁鸣浒内地来的听不懂,便说些语速飞快的粤语,时不时地□□傻笑。
全部一帮傻吊。雁鸣浒一般就会戴耳机放音乐,屏蔽掉吵闹,忍着烦躁做自己的事情。
这天课间,江天翼一如既往来到后排,不知道讲了什么笑话,把储物柜拍得啪啪响。雁鸣浒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这回还有隔壁班的几个人。
也许这回没有伪装好,就在雁鸣浒转过头的时候,没说过几句话的同桌闻嬴,生生看着他。
猛地对视上,雁鸣浒稍微有点反应不及,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正面地看到他同桌的脸,右眉毛比左眉毛高,眼角真飞,眼珠子挺黑的,雁鸣浒看够了,摸摸眼皮,彻底转身。
他作为新同学,对后排那几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好奇也是应该,雁鸣浒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被发现鄙视同学,便坦然自若地看起书来。
“你物理卷还不写么?”
闻嬴拿着本书,在找页,虽然低着头没看别人,但雁鸣浒立刻就听懂了,这给他说的。好像有这么个事,他撇开画本,开始掏桌兜,找出那张才写了2个选择题的卷子,看起题来。
“你还有两个钟。”
雁鸣浒没反应过来,接话:“什么意思?”
“午休我就收。”
喔是了,闻嬴是物理“飞贼”,管收发物理作业的。一般老师们并不说什么时候收作业,全是各科代表说了算。闻嬴是收得最快最凶的,被说像植物大战僵尸的飞贼僵尸。就连跟他好的江天翼都不放过,说收就要收。
雁鸣浒已经忘记第二次了,没交上作业蛮难看的,又是新同学,他不想再被点名,可是,他皱着眉头“质问”:“为什么啊?这个才发的。”
“下节课在后天上午而已。”雁鸣浒有一点大声。
闻嬴歪头看了他一眼,不看课表,发下物理作业后6到24小时之内不定时收,这是他一贯作风。但是新同学好像要挑战规则,明明上次已经领教过了。
“8选,5空,3大题,只有最后的那题,需要点计算量,你要写到几时?”
闻嬴书都不翻了,指节有节奏地敲打书背,似好奇,似疑惑,更似嘲弄,转过来说道。
“今明两天都没有物理课了,不能明天收吗?”雁鸣浒拧起眉毛。
“不会写,就交白卷啊。”闻嬴无所谓地说。
雁鸣浒立刻想到抄写**,可是钟钟先先不在,他视线在教室转了一圈,没看到人,手上已经开始BDA地选完选择题了。一边写,一边深呼吸,好像被闻嬴气得不轻一样。
“哈,这题选D啊!怎么搞的,我都知道唉。”江天翼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正好看见雁鸣浒在乱写,马上凑热闹,指着一道说。
又趁机讲闻嬴的破规矩:“你也真是,你不能迟点收哦,你看看,新同学都被你害得。”
雁鸣浒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直接划掉错误答案,干净利落地画“D”。剩下的题也不问,江天翼看他真是有意思得很。
“哎,阿鸣,怎么会转来我们学校呢?你连粤语也不会说,会习惯?谁把你弄进来的?”江天翼真的蛮好奇,因为,“看你成绩这样差,也不像奖金生。”
雁鸣浒对他叫自己的称呼感到不适:“你直接‘喂’‘喂’地叫我,我OK的。我正常转进来,难道这里不收转学生?”
江天翼就笑了:“我看也不像啊。”
闻嬴突然出声:“站好。自己多重不懂?”
江天翼本来靠在闻嬴身上的,闻言站直了,不过还是把手搭在他肩上。被打岔,他一下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反正指着雁鸣浒的卷子说:“明天再收算啦,我替阿鸣谢你。”
然而江天翼的浑话是没有作用的,午休铃响,闻嬴还是出声收卷,大家自动把试卷往前递,放到第一桌,等着闻嬴拿走。
雁鸣浒大题抄钟钟先先的,反正也是写完了,慢悠悠收拾书包。出门的时候,碰上交完卷子回来的闻嬴和江天翼几人,在走廊上就开始喷烟。
雁鸣浒目不斜视地路过。
高二休学,他本来就落了半个多学期的课程,现在又是转到新学校,粤英双语教学,课程规划根本与以前完全不同,雁鸣浒听得极度混乱,特别费劲,索性自学。
越自学越跟不上,越跟不上越心浮气躁,雁鸣浒太心烦,发呆的时间渐渐增多。
老师在上头讲得唾沫横飞,他在下面埋头,东画西画。跟闻嬴,像参加不抬头比赛一样,谁都一眼不往讲台看。
还没等学好什么,第一次小测就来了。雁鸣浒的成绩惨烈异常。
香港学生从小学开始,就依据选读的学校决定走什么教育体系了。港铁国中是DSE派系,这里的学生都是要参加DSE考试的。而像雁鸣浒这样中五过来插班的学生,几乎没见过,即使内地学生选择考DSE,这个时候也会选择去专门机构,来学校已经太晚了。他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香港学校都很开放,电子产品不限制学生使用,只是上课除了学校发的平板电脑,自己的不能用。雁鸣浒凭着这点,自己查了不少资料恶补英语,但还是收效甚微。
在港铁国中,每次的成绩最先发在班级群,隐去姓名和部分学号,大家可以用自己的平板看自己的。不过整个年级就二百来个人,谁的号谁的分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里的科目有些内地根本不会接触,分科也完全是不一样的制度,除了四门主科,每个人要选修自己想学的,成绩是这样出的:没有综合排名,一科一表,只有当科选修的分数和排名。
雁鸣浒和钟先先上完洗手间回来,发现班级气氛怪异,每个人都看了好几眼雁鸣浒。都半个月过去,他到底还有什么可好奇的,真是不懂。
两分钟后,打开小测成绩的他就懂了。
除了语文好点,英语、数学非常一般,主科通识以及选修的生物和物理更是全面飘红,甚至物理卷面分考了惊人的,19分。在选这门课的人里垫底,跟倒数第二名差了将近三十分。
DSE是按照等级赋分,由高到低是五到一,那么可以这样说,他的等级大概是,几乎不在等级里,因为太低了。
他爸的,国际中学也搞这种打击学生自信心的阴险招数吗?发给家长看看就得了,发什么全班,全年级?雁鸣浒眉毛挑得极高,钟钟先先见到了他认识对方一月以来,最生动的表情。
不知道怎么安慰,钟钟先先说:“鸣浒,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考很低分,慢慢学会就好啦。别气馁!”
雁鸣浒冷静地滑到前面去看物理和生物最高分,分别是满分一百和九十七。牛的。
“哇哇,新同学,搞什么啊?倒数第一?”江天翼一向最吵,跑过来很欠扁地直接说道。
真的是震惊的,连他都能考及格,他竟然物理考19分?答题卡用圆珠笔写的吧!而且这里可是band1(最好等级)的学校,他这么差生怎么进来的?
就连闻嬴也抬起来头,转过来看他,卷子都不写了。张绅士抓逃课的热闹,都没见他这么三八地去看。
雁鸣浒:“呵呵……是的,自学就这水平了。”他还笑了笑,觉得有意思得紧。
“但是他国文等级5**哎,卷面年段第一!”
“哇真是唉,张绅士要哭死了,他的物理考19分哈哈哈哈……”
“哈哈哈,我念书以来没见这样的,19分!”
看他没什么难过的样子,班级里传来一些笑声和议论。雁鸣浒不甚在意,看完随便把iPad一丢,跟钟钟先先说:“没事,还好。”
主要是姨妈不会骂他的,所以他不担心,反正他新来的啊,考差点很正常。而且再两次小测后,他保证不考垫底。他很平淡地想,假装不知道这学校比较吊,这年级也就二百多人,不考垫底还真挺难。
江天翼自来熟,别人只在远远笑,他倒好,过来一屁股坐上雁鸣浒的桌子,跟他搭话,说的粤语,早前他说势必要让雁鸣浒学会说粤语。
“你干嘛啊,听不懂课吗?”
雁鸣浒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反正就是不说话。
他这样不理人,江天翼就不是很舒服的,他自觉长得很帅,好多女仔都喜欢他样貌,没有他搭不上话的,但他发现偏偏这个内地牙套妹仔就不喜欢理他。
他换了普通话问:“你做什么不理我哇?你这样,交不到朋友喔。”
雁鸣浒隔着书本推他大腿:“别坐上来。很晃。”
便又开始画画,江天翼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走,反身坐在前桌上,趴着看雁鸣浒画画。
评价道:“你手好好看。画什么呢?要不要我给你补补课?”
他得意地说:“不用感激。”
雁鸣浒铅笔戳断了,被他不要脸的样子逗得轻笑了一声,随即不咸不淡地说:“不要。倒数第七。”
“切,那也比你厉害。”江天翼对看顺眼的人总是多几分耐心,眼前的人嘲笑他,他也没觉得怎样,在他又要叽叽喳喳的时候,闻嬴很是嫌弃地让他滚远点。
雁鸣浒得到了教语文的Ms多少喜爱,就获得了理科老师的多少明嘲暗讽。他也不管,因为他们都说的英文,听不懂,画画累了就打开班级群看谁的名字好听特别。然后发现很多都挺特别的,能在这所国际中学念书的小孩,哪个家里没点文化,能起什么平庸的名么。
雁鸣浒常常就是这么过的,但今天第一次小测成绩出分,他多少有点蔫吧,好容易挨到放学的点,立刻收拾书包,大跨步走出教室。迎面与个男生相撞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歉:“对不起。”然后头也不抬地走了。
男装校服挂在骨瘦的身躯上,裤脚拖地,帆布鞋白净,眉头轻皱,嘴角抿直,酷得不行。应扶泽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人,发现他的头发绑得好随便,尾辫炸扬。
“鸣浒,等等我呀!”
雁鸣浒都冲下了四楼,楼道传来一声叫喊,他闻言又立住身躯,不回头地冲钟钟先先摇手。“快来。”
他们一起往大门走,雁鸣浒跟钟先先说:“这个学校好像挺大的,不都说香港寸土寸金吗,它这么有实力,能占这么大块地呢。”
钟钟先先靠得很近,挨着他,一直点头:“是挺大的,不过也不算大,是因为学校人少,就感觉大。你知道吗?我以前的学校三个年级有四千多个人呢,这里六个年级只有一千多人喔。”
雁鸣浒想想,太对了,人很少,是显得安静些。他问:“你坐几号线啊?”
他们走到了门口,私家车成排成队等着,路口稍微有些拥挤,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来,或坐进车里或继续往前。学校下午四点半就放课了,追求成绩的要去补习机构,想玩乐的就去玩乐,学生们的课外活动很丰富。像钟钟先先,雁鸣浒知道他要去补习的。
果然,钟钟先先说:“我要去补习,九龙湾那儿。”
他很可惜:“唉,我还想和你一起去逛街呢,我知道有一家糖水冰室,特别好吃的。”
雁鸣浒觉得也可以逛逛街,就说:“下次或者周末。我都有空的。”
“真的啊,好啊好啊!不过,你爸爸妈妈不要你补习吗?”
雁鸣浒笑笑:“不要。我比较自由。”
他们往下走,这段是坡路,走着走着,前面一直站在路口的两个少女拦住了他们,准确地说,是拦住了雁鸣浒。
“喂,闻嬴同桌?帮我件事,帮我这个。Thank you!”
其中一个齐刘海卷发的女孩儿递给雁鸣浒一个小小的精美的礼物袋,要他转交闻嬴。拎着礼物袋的手很白皙,美甲又尖又长,上面的钻特别闪。
雁鸣浒打眼一看,他穿的是小坡跟皮鞋,化着精致的妆面,打扮活脱脱《继承者》里刘Rachel的模样,也是很好看的一个富家千金。
就是态度也是奇差,请人帮忙有股指使强迫的意味,雁鸣浒对女孩子还是挺有耐心的,摇摇头好声拒绝:“你可以自己交给他。我们不熟。”
他还是说的普通话,那个女孩儿却不管,说:“我知道啦,不是谁都可以和他做朋友的咯。我只是要你帮我放到他书桌,不要你做什么。”
雁鸣浒不再好声好气,干脆地说:“不。他会骂人。”
说完拉着钟钟先先要绕过去,没想到对面不依不饶的,不让他走。正拉扯间,一帮人呼啦啦从上面走下来,雁鸣浒被撞了下,踉跄一步,又有什么东西摔在他脚边,他当即不爽地回头。
闻嬴、江天翼、一二三四五六好几个人挤挤囔囔地走下来,人行道就这么宽,正好堵一块了,好像是有个不长眼的把他撞了。他看过去时,那个同学却又缩瑟着。
江天翼一看是熟人,马上就凑过来,问:“在这里做什么啊,新同学?”
雁鸣浒看他一眼,不理,反而撇头点点闻嬴那方向,对着“Rachel”说:“你现在可以自己给他了。”
很大声,确保当事人能够听见。“Rachel”却娇羞地望了好几眼也不敢给,和自己好友相互推了几下。
江天翼眼神转一圈,立刻明白好兄弟来了桃花运呢,哈哈一笑:“阿嬴,有人钟意你哦,要给你情书唉。”
闻嬴回了句:“你不走,我先走了。”
有人起哄:“日日都有人表白我们嬴仔啦,他魅力好大嘛!喂,你是哪个班的?”
“呼,好靓喔!”
雁鸣浒很无语,只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稍后几步,正被挟持着的那个男同学,那人慌忙地接过去塞进裤兜里,唯唯诺诺地说“谢谢”。雁鸣浒没应,皱着眉头看了这帮人好几眼。便去找角落里一直冲他摇头的钟钟先先,一起快步走了。
在地铁上,两人站在车厢连接处,靠着车壁聊天。钟钟先先张望几眼,没看到同校同学,才小声地对雁鸣浒说:“你不要管他们的事情啦,我刚才好怕!”
雁鸣浒问:“他们是会欺负人的吗?”
钟钟先先心有余悸地点头:“嗯嗯,一般得罪他们就会被欺负。”
雁鸣浒不懂,问:“怎么才叫得罪?”
他们拽得跟雁鸣浒老家每个村头都有的土狗帮似的,成群结队,凶神恶煞,走过之地一片狗骚,还有谁敢得罪他们?
“呃,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他们叫的话要应,叫做事也要做,还有不可以和老师打他们小报告……”
雁鸣浒说:“哦,烂仔啊。”
钟钟先先纠结地说:“也不算吧。他们叫人去买水,会给钱,叫倒垃圾也会给。如果拒绝才会被骂。一般被打的话,可能就是骂他们了。”
雁鸣浒点点头,那就是烂仔。
钟钟先先又说:“我给你讲讲我们班的情况吧,班里有十一个奖金生,他们成绩很好,是学校特招进来提高升学率的,每个班级都有这样的学生,类推一下,大概整个学校有三分之一人数,很多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需要通过减免学费来减轻家里负担。”
“再就是为高昂学费买单的中产家庭的孩子,人数最多,成绩有好有坏,比如说我咯。”钟钟先先不好意思地再低了一点声音,说:“我爸爸找关系,花了几十万呢,择校费每年又是十几万,唉,我功课还不好。”
雁鸣浒摇摇头:“很好了,我才是不好。”
还要倒数第一安慰中等水平,钟钟先先也觉得说这个话题不好,轻松一笑:“嗯,都不好。”
“还有,极少数富豪人家的小孩。”他神秘地凑近雁鸣浒,说:“整个学校就几个人,闻嬴和江天翼就是,他们家里的资产是香港前十几的那种。”
雁鸣浒挑眉不语,这么吊?
钟钟先先继续输出:“闻嬴,刚才他旁边那个很帅很帅的混血儿,叫应扶泽,戴黑框眼镜的高个子,叫周数斯,还有江天翼,他们四个人最最夸张,都有保镖的,刚才你有看到吗?对面马路有两个穿黑短袖的人,那是他们的保镖之一。这个学校的校董会都是他们家族里的人,可以说,这个学校就是他们家的一点产业。”
“原来如此。我说那个江天翼怎么拽得要死。”雁鸣浒应和道,“像上官瑞谦似的。”
钟钟先先咯咯地笑,问:“上官瑞谦?”
雁鸣浒也笑:“一起来看流星雨。”
“哈哈哈……”
其实雁鸣浒没太大感觉,因为与他一贯的生活隔阂厚重,他也没兴趣知道他们的事情。但他不会扫钟钟先先的兴,就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超捧场的。
雁鸣浒听得多,说得少。两刻钟后,地铁播报了,这一站钟钟先先要下,雁鸣浒就跟他告别。
“路上小心。拜拜!
“嗯嗯!有空我再给你说说别的,拜拜!”
等门一开,钟钟先先特高兴地蹦下去,一直挥手再见。
雁鸣浒也跟他挥手,但等列车发动起来,看不到人了,他肩膀一下就松了,掏出耳机来听歌。
上学真的好累。坐地铁也累。聊天也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