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凝香园风波

作品:《煜宁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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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香园内,暗香浮动,气氛却因永宁公主李玉寒的到来而骤然紧绷。


    李玉寒身着宫装,环佩叮当,在四公主永慈、五公主永乐及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宛若众星拱月。她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亭阁中那道火红的身影——白渚宁。


    “本宫当这园子里为何如此喧闹,原是白大小姐在此。”李玉寒声音娇脆,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怎么,围场受的惊吓,这么快便好了?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品茶论花?”


    她刻意提起围场之事,字字句句都在提醒白渚宁,萧煜是因谁而伤。


    白渚宁与乔云清依礼下拜。白渚宁垂眸,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却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劳永宁公主挂心,臣女无恙。”


    李玉寒最厌她这副无论何时都淡然自若、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她莲步轻移,走到白渚宁近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无恙?萧世子为了你,右臂骨折,至今未能持剑挽弓,你一句‘无恙’便轻飘飘揭过了?”


    一旁的秦向晚和叶雪棠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白渚宁长睫微颤,心底因这话泛起细密的刺痛,但面上依旧平静:“公主殿下,围场意外,世子相救,臣女感激不尽,已亲自登门致谢。至于世子伤势,御医自有论断,臣女不敢妄议。”


    “登门致谢?”李玉寒嗤笑一声,音量微微拔高,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本宫怎么听说,你那日去了不到一炷香便怒气冲冲地出来?莫非……你这‘谢’字,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反倒惹得世子伤情加重了?”


    这话极为诛心,瞬间将白渚宁置于忘恩负义、甚至可能冲撞伤者的境地。


    乔云清忍不住开口:“公主明鉴,宁宁她……”


    “本宫问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四品官之女插嘴?”李玉寒一个眼风扫过去,凌厉逼人,乔云清脸色一白,噤了声。


    白渚宁将乔云清护在身后,终于抬起眼,迎上李玉寒的目光。那双明眸里不再是平静,而是隐忍的锐利:“公主殿下,臣女与世子之间若有误会,也是臣女与镇北侯府之事。殿下如此关切,是代陛下,还是代皇后娘娘问话?”


    她这话回得极险,直接将李玉寒的私人质问,拔高到了“代表皇室”的层面。若李玉寒答是,便是僭越;若答不是,那她此刻的行为便是无理取闹。


    李玉寒被将了一军,俏脸涨红,气得胸口起伏。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以爱慕萧煜的女子身份在质问情敌。


    正在气氛僵持之际,一个温润平和的男声插了进来:“永宁,何事在此争执?”


    众人回头,只见太子李璟淮与二皇子李慕淮并肩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宗室子弟。说话的正是太子,他面容敦厚,目光扫过场中,自带一股储君的威仪。


    李玉寒如同见了救星,却又不敢在太子面前过于放肆,只得委屈道:“太子哥哥,我不过是关心萧世子的伤势,问问白小姐那日探视的情形罢了。”


    李慕淮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场中几位女子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白渚宁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太子身上,似是在看一场好戏。


    太子李璟淮眉头微蹙,他素来不喜后宫前朝这些女子间的拈酸吃醋,便沉声道:“萧世子伤势,父皇与孤皆已知晓,自有御医照料。永宁,你身为公主,当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皇家体统。”


    这话虽未明确指责谁,但显然是制止了李玉寒继续发难。李玉寒咬紧下唇,狠狠瞪了白渚宁一眼,不敢再言。


    太子又看向白渚宁,语气缓和了些:“白小姐受惊了。围场之事,乃意外,不必过于挂怀。”


    “谢太子殿下体恤。”白渚宁垂首谢恩,心底却无半分轻松。太子看似解围,实则滴水不漏,并未对她有任何明确的维护,只是维持了表面的平和。而二皇子李慕淮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更让她如芒在背。


    这场赏花,终究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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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白渚宁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只觉得身心俱疲。与萧煜的争吵、庶姐的算计、公主的刁难、皇子们的审视……种种纷扰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凝香园后,一道玄色身影才从园外一株高大的银杏树后缓步走出。


    正是萧煜。


    他右臂依旧吊着,脸色因失血和疼痛显得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远远望着白渚宁马车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难辨。


    他本是应李慕淮之约前来,却正撞见李玉寒刁难白渚宁的那一幕。当时他脚步一动,几乎就要上前,但听到白渚宁那句不卑不亢的反问时,又硬生生止住了。


    他看着她独自面对公主的锋芒,看着她被众人或明或暗地审视,看着她挺直脊背维持着那份摇摇欲坠的骄傲……心底那股因“纨??”二字燃起的怒火,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这女人,蠢得很,也……倔得很。


    “阿煜,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李慕淮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然一笑,“看来,我们永宁皇妹这醋坛子,是彻底打翻了。白家这位千金,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萧煜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她自找的。”若非她逞强好胜,何至于成为众矢之的。


    李慕淮挑眉,意味深长道:“哦?可我方才瞧着,阿煜的眼神,可不像全然在看一个‘自找麻烦’的人。”


    萧煜瞥了他一眼,不再接话,转身便走。只是藏在袖中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他想起那日她指尖微凉的触感,想起她敷药时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烦。


    他心底莫名涌上一股躁意。这女人,不仅蠢、倔,还麻烦透顶。可这满京城的麻烦,偏偏只有她,能让他如此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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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府,暮色渐合。


    白渚宁刚回到锦绣阁,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裳,其兄白逸风便寻了过来。白逸风一身青色长衫,儒雅温文,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色。


    “宁宁,今日在凝香园,可是冲撞了永宁公主?”他关切地问道,显然已听闻了些风声。


    白渚宁叹了口气,将今日之事简略说了,略去了与萧煜争吵的细节。


    白逸风听后,沉吟片刻:“永宁公主性子骄纵,背后更有皇后娘娘,你日后需更加谨言慎行,避其锋芒才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父亲近日在朝中,因漕运改制之事,与太子一系略有分歧。此刻,我们白家不宜再卷入任何是非,尤其是……与镇北侯府相关的。”


    白渚宁心下一凛。父亲白参身为太傅,虽是清流领袖,但在皇子争斗中向来力求中立。兄长的提醒,让她意识到,她与萧煜的纠缠,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更可能牵动家族立场。


    “哥哥放心,我明白了。”她轻声应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小姐,祁安少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便笑着走了进来。他容貌清秀,眼神灵动,正是白渚宁的庶弟白祁安。


    “长姐,兄长。”白祁安规矩地行礼,然后笑嘻嘻地凑到白渚宁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长姐,我今日路过西市,瞧见这安神香囊做得精巧,想着长姐近日或许睡不安稳,便买了一个回来。”


    他心思玲珑,虽年纪小,却已敏锐地察觉到府中暗流,以及对这位嫡长姐的关注。


    白渚宁接过香囊,闻到一股清雅的草木香气,心中微暖,揉了揉他的头发:“有心了。”


    白祁安笑了笑,状似无意地提起:“我方才回来时,好像瞧见沄宜姐姐身边,的丫鬟,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出去,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城西,多是一些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白渚宁与白逸风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虑。白沄宜,她又要做什么?


    夜幕降临,白府华灯初上,看似平静,却不知有多少暗潮,正在这寂静之下汹涌流动。而白渚宁不知道,在她窗外的夜色里,一支被遗落在草丛的、属于白日里某个跟踪者的腰牌,正静静躺着,等待着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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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深,白渚宁在凝香园受永宁公主刁难之事,已如暗流般在京中部分圈子里传开。


    乔云清回到家中,心情颇为低落。她父亲,鸿胪寺少卿乔蔺,正坐在厅中品茶。乔蔺年近五旬,官居从四品,掌管宾客朝会之事,虽非核心权柄,却也是个清要的京官,为人圆融谨慎。他见女儿神色恹恹,便放下茶盏,温声问道:“清儿,今日与白家小姐出游,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快?”


    乔云清对父亲并无隐瞒,将园中之事细细说了,末了不免替好友抱屈:“爹爹,永宁公主也太过分了,宁宁分明也是受害者,却要平白受她这般折辱。还有那秦向晚和叶雪棠,在一旁煽风点火,实在可气!”


    乔蔺听罢,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方肃然道:“清儿,为父知你与白家小姐情谊深厚,但有些话,需得提醒你。”


    他示意女儿坐下,语重心长:“为父官居鸿胪寺少卿,从四品,看似身在朝堂,实则如履薄冰。鸿胪寺职司礼仪外宾,看似清贵,却最易卷入皇子公主们的意气之争。永宁公主是皇后嫡出,圣心眷宠,其锋芒,绝非我乔家,甚至白太傅府所能正面硬撼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今日太子殿下虽出面制止,看似公允,却也未深责永宁公主。这其中微妙,你可明白?白小姐身后尚有太傅府支撑,而你……日后与白小姐交往,需得更谨慎些,有些场合,若察觉风向不对,能避则避,切莫强出头,以免引火烧身,牵累家族。”


    乔云清并非不懂事的闺阁少女,深知父亲在官场的不易。她想起今日太子那看似平和实则疏离的态度,以及二皇子那洞察一切却袖手旁观的眼神,心中一阵发寒。她握紧了手帕,低声道:“女儿明白了。只是……看着宁宁她……”


    “白小姐聪慧刚烈,自有她的缘法和劫数。”乔蔺叹了口气,“你作为好友,在力所能及之处给予关怀支持便是。记住,在这京城,尤其是在天家贵胄面前,谨言慎行,方是立身保家之本。”


    乔云清默默点头,将父亲的告诫记在心里。她与白渚宁的友情不会因此改变,但也更清晰地认识到,围绕在她们身边的,不仅是风花雪月,更是波谲云诡的权势博弈。父亲这从四品鸿胪寺少卿的官职,既是家族的荣耀,也是一道需要时刻警惕的界限。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内,萧煜听着心腹汇报凝香园后续以及白渚宁安然回府的消息,面无表情地挥退了来人。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在夜色里摇曳的竹林,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冰冷的玄铁令牌。


    鸿胪寺少卿乔蔺之女……萧煜脑中闪过乔云清的背景。一个四品官之女,在白渚宁那样的身份所带来的风暴中,确实如同浮萍。而他自己,这个被白渚宁斥为“纨绔”的镇北侯世子,又能在这场愈演愈烈的风波中,护住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几分?


    他眸色转深,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有些事,似乎不能再任由其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