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凋白草，雪花如席，辘辘声中，一辆牛车碾过玉沙，拓下两道泥痕。


    “好冷。”季放祯蜷在干草堆里，低头朝手心哈了一团白气。


    身旁的小羊踢了他一脚，不悦地叫：“咩——”


    “抱歉，挤到你了。”季放祯缩了缩冻得通红的脚，张臂抱住小羊的脖子，脑袋一拱，钻到它毛茸茸的脖子下取暖。


    小羊扑棱着腿挣扎，可季放祯跟个无赖似的，死活不撒手，折腾了一会儿，羊拗不过他，耷拉着脑袋，妥协了。


    车如流水，马如游龙，镜渊城人烟辐辏，自古便是商贾云集之地。小小的牛车挤在香车宝盖之间，走走停停，许久才驶出泥泞的主道，在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上缓行。


    季放祯跟着贩羊的李秋实进城，天未亮就出发，一路上颠簸受冻，困乏不堪。北风凄厉，更是吹得他头发蓬乱，眉染霜雪。


    “小兄弟，那便是璇玑道了。”李秋实是苦出身的庄稼人，驱车行至申时，仍是精神饱满。


    季放祯早就冻懵了，他眨了眨眼，抬头望天。


    只见群山冠雪，银线勾边，琼楼玉宇掩映于寂寂寒林之中，仿佛与世隔绝。


    李秋实羡慕地问：“你们家真有人在璇玑道做事？这可是天下闻名的大门派！”


    未婚夫也算半个亲戚吧，虽说是系统包办婚姻，两个人连面都没见过。


    季放祯“嗯”了一声，心事重重。


    正胡思乱想着，胸口的吊坠隐隐发热，季放祯惊道：“破碗，你莫名其妙燃什么？”


    【重磅！爱心眼爱心眼！距离《龙凌云》的宇宙中心——龙傲天萧仰凌不到一千米！！！】


    别人的系统都是玉佩虎符，季放祯的系统是一只小木碗，有多小呢，也就跟大拇指的指甲盖差不多吧。


    季放祯翻了个白眼，道：“这么惦记他，你去做他的系统好了。”


    【我也想，可龙傲天主宰世界，不需要系统。】


    “是咯是咯，只有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小废物才需要系统。”


    又行了一会儿，牛车在一处高墙外停下。


    李秋实回头，道：“这是璇玑道囤货的院子，外人不能进，你在这儿等我，我去跟认识的管事说一声。对了，你亲戚叫什么名儿？哪里人？”


    季放祯看过龙傲天男主的人物小传，早就记熟了，朗声道：“姓萧，名仰凌，字云飞，我和他都是丰乐村的。”


    说罢，他从破布包袱里掏出半枚玉环，递给李秋实，道：“他肯定认得这个。”


    李秋实接过去扫了一眼，笑道：“嘿嘿，一看就是好东西。这样，我先把羊带过去，你在这儿别乱跑，这年头，长得漂亮都得遭罪，可不管你是男是女。”


    季放祯乖巧点头，从草垛子上跳下来，抱着小破包袱站到墙边。


    雪还没停，不远处有一群少年喧哗嬉笑，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季放祯好奇，趿拉着破草鞋，一瘸一拐挪了过去。


    人群中央有一方小桌，蓄胡的中年男子提笔写着什么。璇玑道正在凡间招收杂役，男人每往纸上记一个名字，就给报名的少年发一张号签。但也不是来者有份，拿到号签的人高矮胖瘦都有，季放祯也不知道他挑人的标准是什么。


    要是能在璇玑道做事，接触仙缘的机会定会比凡世多，索性无事，季放祯也报了名，顺利拿到了号签。


    男人说明日还有专门的管事负责相看，管事比他挑剔得多，不顺眼不伶俐的不会收，季放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默默叹气。


    刚刚站着不动才让他蒙混过关，下一回，多半就被刷下去喽。


    “哪里来的穷叫花！还不快滚！”


    背后传来一声谩骂，季放祯回头，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拧眉瞪着自己，满脸嫌恶。


    “阿姐，璇玑道还招叫花子？”那少年哈哈大笑，看向身旁那位清丽高挑的女子。


    “住口。”女子看了一眼季放祯，见他不过是个衣衫褴褛的穷苦少年，便没在意，只低声斥责：“少说话多做事，来的时候我怎么教你的，又得意忘形了。”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佯装乖顺，眼睛仍盯着季放祯，朝他吹了一声口哨。


    “等会儿见了人，可不能是这幅嚣张跋扈的样子。”女子再次叮嘱，心中隐隐不安。


    四年前，高文丽被选为璇玑道的修士，原以为父母会高看她一眼，没想到，纵使她再出色，一家人的心还是系在弟弟身上。


    去年初秋，弟弟也参加了璇玑道的选拔，不出意外地落榜，家里人还不肯放弃，非说这小子后劲足，以后前程远大，便使了银子打通关节，想把弟弟送进璇玑道当杂役，边干边学。她高兴不起来，只求不要被这个娇少爷连累才好。


    季放祯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便知他们家庭富足。他在丰乐村那会儿吃过地主少爷的亏，不敢招惹这种人，立马后退半步，让出一条通道，转身离开。


    待走出七八步远，那少年还在讥讽——“居然是个瘸子，白瞎了那张脸，送给我当炉鼎都不要”。


    两个月以来，这样的奚落不知道听了多少，季放祯起初还自怨自艾，如今已经毫不在意了。


    镜渊城地处东南，璇玑道是此处赫赫有名的仙门世家。三百年前，林家先祖林茂才得道飞升后衣锦还乡，以妖魔作祟为由，驱赶原住民，强占了镜渊十六峰。


    为了隔绝俗世，林茂才又在山脚设下数道结界，只留一条白石铺就的长阶连通凡尘，名曰璇玑道。从此，林氏一族定居于此，繁衍生息悟道修仙。


    三百年间，林家有两位族人跻身大乘名扬四海，璇玑道门楣光耀，但也少不了有人在背后嚼舌根，称其恃强凌弱驱逐贫民，不结善缘罪恶深重，坏了一族气运，以致族中再无一人飞升。


    从季放祯的老家丰乐村到镜渊城，虽不至十万八千里，却也要长途跋涉，坐七八天的牛车才能到。


    季放祯穿越后跟着村里的商贩先到了柳塘坞，找了一间豆腐坊做工，连干了两个月，攒下的银钱几乎都换成灵石给系统充电了。


    柳塘坞离镜渊城不远，老板娘心善，得知季放祯想去镜渊城寻亲，便介绍李秋实给季放祯认识。


    李秋实年近五十，为人勤恳老实，是柳塘坞的养羊大户。璇玑道有位少爷精于吃食，羊肉只吃李秋实养的，李秋实便每月进城一次，专给璇玑道供肉。季放祯就是坐李秋实的顺风车来的。


    正值寒冬，万物萧索，即便是璇玑道这样的修仙世家，也无心侍弄墙外花草。季放祯站得有些累了，坐在一丛枯草堆旁找系统聊天。


    “噗呲噗呲，系统说话！你保证萧仰凌真的在璇玑道？”季放祯道。


    【玩家又来问剧情了，再次提醒，本系统仅帮助玩家生存，不提供任何副本秘籍，以下是游戏《龙凌云》的主角萧仰凌的人物小传选段：萧仰凌恨不得冲上去杀了季东明，可他势单力薄，又是凡人之躯，如何敌得过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萧仰凌收拾行囊，背井离乡，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季家人血债血偿.......】


    “Stop！Stop！不要照本宣科，作为人工智能，你没有一点分析研判的能力吗？”季放祯抓狂，催促道：“来点智慧的。”


    【深度思考模式......该阶段的剧情创作完毕，没有大的变动，应该是在的。】


    季放祯在屏幕上一通乱点，上面所有按钮都是灰色的，一个能用的功能都没有。系统说了，只有见到男主激活系统，才能解冻功能。


    “等会儿见面了怎么说？”季放祯沉吟道：“这样，你给我编一段台词。”


    【不支持此功能。】


    【警报！系统进入省电模式，电量低于5%。】


    “......”季放祯恨铁不成钢，道：“见到他就能开启金手指，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


    又开始惜字如金了。


    季放祯气得牙痒痒，他这个系统娇气得很，充一格电要一颗中阶灵石，他把老家全部家当卖了才勉强凑足十五颗，一口气充了十五格电。这些天，他一直不敢和系统多说话，就怕它下线死机。


    刚进城的时候还有八格电，开了个屁用没有的深度思考模式，就掉成五格电了。


    早知道就只充十格电，用剩下的钱租一辆马车，穿棉衣拥炉火，飞速拜师光速晋级，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用金手指取代龙傲天萧仰凌了。


    季放祯一边脑补，一边窃喜。


    【温馨提示：《龙凌云》的主角是萧仰凌，玩家不要试图强夺龙傲天的特殊气运，建议您接纳自我，欣赏自我，闯出自己的花路。】


    “还不让人做梦了？”季放祯瞅了一眼电量，“不准说话，别把电用完了。”


    事实上，《龙凌云》这部游戏还未上线，目前仍处于制作阶段，部分剧情还在开发中，但因为背靠大公司，这款游戏很早就开始宣发了。


    两个月前，季放祯为了领一张15元的外卖券，被迫观看了30秒的《龙凌云》广告，又在超强膨胀券的诱惑下，填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参加玩家预约活动。


    没想到，外卖还没下单，就被系统骗到了这鬼地方。


    系统说，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只有两种方式。


    一是寻宝。在《龙凌云》的世界观设定中，有一件名为幻世镜的稀世珍宝可照生灵前世，若是能得到这面镜子，季放祯就能从镜中窥见前世，撞镜而入即可离开。


    二是修仙。天地玄妙，道法无穷，相传在远离凡尘的仙域灵境，有奇人异士可以找到前往异界的路。可凡人肉身苦弱，如何到得了灵境，想去唯有提高修为。


    系统没有逼迫季放祯做任务，也不为他提供剧情攻略，《龙凌云》是一个高度自由的修仙世界，只要激活完系统，他就可以随性而为。


    季放祯简直怀疑是不是游戏策划方憋不出剧情，抓他来当小白鼠的。


    正发着呆，李秋实出来了。


    “我问了，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那管事听完对我客气了不少。你小子有这么厉害的亲戚，以后肯定发达了。”李秋实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厉害？”季放祯疑惑道。


    “你还不知道？萧仰凌是丹药师！那可是修仙界各大门派争着抢的人才。”


    “哦，他混这么好啊。”


    也是，毕竟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龙傲天。


    说不定萧仰凌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一桩娃娃亲，心中只剩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季放祯一路跋山涉水，吃尽苦头来“寻夫”，要是还没激活系统就被萧仰凌瞪眼看杀，那真的冤死。


    李秋实递给他一张黄符，道：“有了这个，你就可以上山了。”


    季放祯捏着符纸看了看，估计它的作用和临时通行证差不多。


    李秋实从包袱里拿出一叠烤得焦脆的面饼，道：“拿着。”


    季放祯推拒，李秋实却硬塞给他。


    “我儿子也在镜渊城的饭馆里做活，和你一般大，苦是苦了些，但比村子里有奔头。叔是过来人，你听我的，要是在璇玑道有门路就一定要留下来，你还年轻，人要往高处走。”


    季放祯没想到李秋实会跟自己说这些，他怔了怔，喊了一声：“李叔……”


    “你之前给我的钱够换好多东西了，是叔欠你的。”李秋实摸摸他的头，把他乱糟糟的头发都捋直抚平。


    “您这是哪儿的话，我还没谢谢您送我进城。”季放祯的眼底发涩。


    李秋实道：“你是好孩子，我顺路捎你一趟算不得什么。但是，叔也要提醒你一句，虽然有亲戚在这儿，可日子久了，富贵迷人眼，就算是亲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也疏远了。你把饼子拿着，万一他不收留你，这冻死人的天也不至于饿肚子……要是受欺负，就去城北的瑞福轩找我儿子李东东，让他给你出主意。呸呸呸，你就当我乱说的，你在这儿啊，肯定是鸡鸭鱼肉管够！”


    “谢您吉言。”季放祯噗嗤一笑，蓦然间想起前世的家人，不禁鼻子发酸，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家里的小狗也会想念他吧……


    李秋实不擅长安慰人，沉默地带着他进了林家的院子。


    二人穿过忙碌的人流，左拐出小门，又往山上走。季放祯跟着，不敢多看多言，只知道天地间大雪茫茫，他们一直走到白石台阶旁，才停下脚步。


    “这就是林家的璇玑道，你拿着符进去，结界不会拦你，然后顺着石阶往上走，遇到第三个岔路就离开主道，朝右边的小路走，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见一个小山包。那管事说了，你亲戚就住那儿。”李叔拍拍他的手，笑得憨厚：“你要小心，这里不是世外桃源，也是很不容易的。”


    “嗯......”季放祯的嘴唇微微嗫嚅，“谢谢您。”


    眼泪模糊了视野，季放祯目送李秋实的背影在风雪中远去，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林家的院墙外。


    忽地，他有些心慌，就好像远去的那个人是自己一样。


    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天空一声巨响，小放祯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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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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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璞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