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他是亡夫长兄

    六七月份的桃溪村,感受不到丝毫风,汗和雨水粘在身上,湿哒哒的闷热,桑芜正和陈二婶掐着番薯嫩叶,回去煮些菜粥,也能清炒就着粥吃。


    陈二婶见桑芜手脚麻利,稀罕得紧,照样是风吹日晒,怎么这丫头就不见面黄肌瘦,白生生的一张脸,站在这地里头打眼得很,凑近好奇问:“执哥儿上镇子里去了?”


    “他昨日在山里猎了些野兔,卖了换些米面回来。”桑芜掐了一把番薯叶塞地上的背篓里。


    “怕是又要给你带些好东西!”


    执哥儿疼媳妇桃溪村哪个人不知道,不过桑芜模样俊,又勤快,也难怪执哥儿一心扑在她身上。


    往日陆执去镇上卖了东西,都会给她捎带些胭脂水粉或者发簪零嘴,刮风下雨雷打不动,桑芜心里期待又欢喜。


    见她小脸泛红,陈二婶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改明儿给执哥儿生个一儿半女,还不知多俊!”


    夫妻俩模样都长得好,不像是她们这乡下人,最初逃难来这儿,还以为夫妻俩是什么世家公子小姐,后来才听说只是寻常人家。


    不过说来也怪,两人来桃溪村也快三年了,怎么这肚子就没个动静,那陆执大高个儿看着也不像是不能生。


    说着说着,陈二婶聊到别处,“我还听说一件事儿。”


    桑芜来了兴致,陈二婶这么说,那就是有闲话可以聊了,不由竖起耳朵。


    “之前来咱们县治理水患的状元郎叫什么来着?”


    桑芜脑子一转,虽然她没读过书,但记性不错,“可是叫裴濯?”


    “对,就是这名儿,听说他来我们县了,很多人慕名去看,但咱们村的肯定见不着人了,也不想想人家什么身份。”


    陈二婶也想看,奈何见不着,若是在京中还能凑个热闹,六年前这位状元郎披红簪花游街场面不知是何等盛况。


    桑芜也知道此事,上回和执哥儿去镇子上,他卖野货,她转去买些糕点果子,正巧遇见一架素净的马车从她面前驶过,风扬起车帘,闪过一抹苍青色身影。


    因太多人来瞧,街道拥堵,那样热闹但她仍听见了那随风传来,泠泠如玉的嗓音。


    不夸张地说,裴濯之名上至老弱妇孺,下至三岁稚童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门世家裴家长子,年方十六被钦点为状元郎,游街那日,他的相貌更是传遍大街小巷。


    这些她们这些离京遥远的平头百姓本不关注,可三年前发了大水,京中却派来一年轻郎君,受灾最为严重的宁安县百姓怨声载道,以为又是京中那些下来混资历的。


    彼时裴濯还是翰林院侍读,兼皇子讲师,外调蕖州知府解决水患,他雷厉风行,不过几日就扭转百姓的看法。既妥善安置了流民,凭一己之力减少了水患造成的大部分损失,也提早预防阻止了疫病大范围传播,甚至督促兴修水利,造福百姓。他因此事名声响彻两京十三省,官场上的事桑芜不懂,但上头官员有没有做实事,有没有为百姓谋利,她们最为清楚。


    他以卓越的功绩回京,升任礼部侍郎,短短两年间,又任礼部尚书,入了内阁。若再给他些时间,登堂拜相,官至首辅不在话下。


    但这些都是桑芜听说书先生说的,桃溪村并未受灾,她也没见过此人。这时候也把裴濯之前的事迹翻了出来,比如连中三元,年方十六被钦点为状元郎,容貌俊美,风姿出众,什么美名都往他身上加。


    毕竟以这位状元郎的功绩,成了蕖州各大茶楼说书先生中的常客,百姓爱听,捧场,说书先生也爱讲。


    陈二婶瞧着这发黄的天色,掐番薯叶的手放慢,“不过你说,他一朝廷大员,好端端的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桑芜明白陈二婶担心什么了。这几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今日终于放晴,可这天气闷热,不禁担忧是否会继续下雨,若长此以往,势必会形成天灾,这与三年前的水患如出一辙。


    裴濯上回外调是因解决水患,这次百姓很难不猜测是否是钦天监测出了天灾,又派裴濯前来,既为安她们的心,也为给他们警示,让他们早做准备。


    桑芜皱了眉,这事儿她记得清楚,她与执哥儿借口逃难来了桃溪村,就是正值灾年,以水患为由打消乡邻疑虑,那年因水患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不胜数。


    “这天儿看着快下雨了。”陈二婶忧心忡忡,毕竟农户就指着天吃饭,三年前桃溪村倒没有遭逢水患,但背靠大山,雨又来得突然,山势倾塌,死了好些人。


    正说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眨眼间,雨势大得快要看不清脚下,桑芜心头突突直跳,这雨和三年前的好像愈发像了。


    思索时,山那边轰隆巨响,二人心头一跳,只盼着千万不要是山里又出事了。


    桑芜大声道:“二婶,我们得快些回去了。”


    不敢再耽搁,勒紧肩带子快步回家。


    雨势更大,跑动间素簪微斜,被雨水打湿的青丝散落,衣裙也湿透了,裹紧双腿有些迈不开脚,四下无人,她一手撩起裙摆急切地往家里赶。


    却在田间地头撞见个人,那矮小的个头,隔老远桑芜就知道是谁,她撒腿往家方向跑。


    自从被执哥儿折了手指,刘癞子很少再纠缠她,可谁知今日竟敢如此猖狂。


    背后响起刘癞子幸灾乐祸的声音,“你还不知道罢,山里垮塌,我撞见你家男人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好运气活着走出来!”


    刘癞子早就盼着陆执死,一介孤女,又没了男人撑腰,还不早晚落到他手里,玩腻了再卖出去,还能大赚一笔,不知多少达官显贵就好人妻,这小娘儿们生得又好,楚楚可怜的娇花儿似的。


    “你胡说!”


    她今早亲自送执哥儿出的门,他坐牛车去镇上卖猎的野兔,每次最多傍晚也就回了,怎会去山里。可回去路上,桑芜眼皮子却直跳,险些一脚踩空掉沟里。


    尤其是前几日执哥儿一直欲言又止,想和她说什么,但又像是不好开口,问他,只说是没事儿,到时候再告诉她。


    他做事向来妥帖,见他为难桑芜也没有强求,只是这件事一直压在心里,这个到时候告诉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可怎么想也与刘癞子说的话牵扯不上干系。


    心绪不宁的桑芜远远见到房门半开,心落下一半,那刘癞子果然是胡言乱语,见不得人好。


    可进门一看,地上放着执哥儿出去时背的背篓,放着米面,角落还放着个青布巾裹着的东西。


    他已经回来了那怎么不见人呢?桑芜找了一圈,又连声呼唤,她茫然地注视屋外的大雨,随即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


    大雨未歇。


    桑芜从回来就失了魂般,她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冒雨冲入山里。


    这几日下来她面色惨白,乡邻都担心人没找到,她先搭上一条命。起初想着或许执哥儿是躲去了山洞,雨停了也就回来了,但接着就听人说有人被压入山石,陆执似乎也在其中,乡邻冒雨救人,奈何只找到了被压断一条腿的蒋三,他说亲眼看到陆执一起被埋在山石下面。


    还有婶子说见到大雨中陆执冒雨往山脚下赶,也不知他是去做什么。


    桑芜能猜到陆执是去找她,可她孤身一人从不会去山里,按照往常要在菜地里,要么在陈二婶或者露儿家唠嗑,陆执以往也都是这么找的她。


    桑芜细细回想经过,那日刘癞子说的话敲了她一棍。一定是他!那天他那样笃定,与他脱不开干系!


    村里上下都在帮着找,奈何崩塌过于严重,接连搜寻了近五日,也未能找到,加之这场暴雨河里涨了水,沿河的庄稼被淹,也没有太多精力找人。


    几乎所有人都已放弃,惟有桑芜还是不肯信,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就不见了。


    即便人当时未死,这么没吃没喝的接连五日也早该没了,已经无人再去寻,但桑芜还是不肯放弃,可她翻的手都烂了,也没能找到陆执的身影。


    只翻出一柄断了的弓箭。


    桑芜记得很清楚,弓箭一头她绑了红绳,是陆执随身带着的。


    *


    十日已过。灵堂挂满白幡,风卷起雪白的纸钱似飞扬大雪,桑芜身着素缟,垂首跪在黑漆漆的棺木前。里头放了陆执的生前的衣物,那柄残弓,山脚的一捧黄土。


    今早已用陆执的衣物在山头招魂,守灵三日后下葬,桑芜和陆执夫妻俩在村里名声好,桑芜可怜,也知她年轻不懂这些,能帮衬的也帮衬着。


    见她整天不言不语,陈二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芜娘,你还年轻,这日子一长也就慢慢过来了。”


    这个关口她也不能说让她以后再嫁,但像她们的人家就是这样,若有双亲还有个依仗,可她们是逃难来此,桑芜又长得好,没了丈夫一个人过还不知多艰难。


    桑芜埋着头,泪珠直打转,她其实知道。只是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桑芜总想着,执哥儿或许哪日就回来了,她原不想举丧,可又想着,执哥儿万一真的走了,这样什么也不做,他不得投生又该怎么办。


    “你也吃些东西,这么跪着受不住的。”要真这么跪下来,怕是路都走不得。


    桑芜不饿,也不困,她没有胃口,但还是喝了点汤水,便又继续守着了,她手里握着个簪子,这是执哥儿背回来的背篓里的,卖了野兔回来,给她带的簪子。


    丧事一切从简,外头只有几个帮着忙活的婶子,正聊陆执没了这事儿,原本还压着声音唏嘘,但渐渐聊着就忘了。


    “这夫妻俩怎么就这么可怜,逃难过来,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人说没就没了。”


    要说最感慨的还是陈二婶,她才和桑芜说过让她生个孩子,这下好了,别说生孩子,丈夫也没了,她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活。


    “这人倒霉,什么事儿都能撞上,原本我丢了一贯钱还怄了好几天,现在瞧着,只要人在一切都算不上大事儿。”


    忽然,门外没了声音,那几个婶子对视一眼,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大。


    “执、执哥儿?”


    郎君背后扬着白幡,又是傍晚天色还亮着,凑在一起的婶子们胆子也大,没有大呼小叫。不过他为何这样一副穿着装扮,就像是哪儿来的世家公子。


    他身边还站着个侍卫打扮的人,不苟言笑,甚是唬人。


    开口时,是极有雅韵的纯正官话,“鄙人是陆执的兄长,姓裴名濯。”


    这下子几人都被震住。


    眼前郎君风仪出众,神情疏冷,身着宽大的青色罩袍,袖口暗纹似乎绣着金线,垂落的发丝绸缎似的,是她们这些人家从未见过的世家风范。


    似乎,确实不是陆执。


    桑芜听着靠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身边停下,浓烈的香烛气息中,蔓延而来一丝幽淡的冷香。


    裴濯站在跪坐在灵前的姑娘身侧,列松如翠,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


    他垂眸,只能看见浓密青丝下那截纤细的雪颈,映着摇曳的火光,白得有些刺眼。


    “我是陆执的兄长,名唤裴濯。”


    她一直垂着头,裴濯不知是否继续,正犹豫时身旁的姑娘终于抬起头来。


    不施粉黛的面庞惨白如雪,双眼哭得通红,隔了些距离,但他仍闻到了那涌来的女儿香。


    泪眼盈盈,灌注无数对亡夫的情意苦痛,裴濯心脏猛烈跳动,沉寂了二十来年一潭死水的心卷起浪潮。


    曾经他听过双生共感的传闻,嗤之以鼻,可今日见到胞弟深爱的妻子,似乎确实为真。


    只是他面上无波无澜,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窥不见他心底的沟壑。


    桑芜好似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后颈像是有虫蚁爬过,她攥紧袖口,终于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


    叮叮叮开新文,大写加粗狗血文,之前的梗是穿书,但我想着穿书狗血味儿没这么足,就改动了下,但夺弟妻核心没变[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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