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作品:《异同

    何洋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有想通那些警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直到他看到周叙把藏在袖口里的定位器和信号接收器摘下来还给了一个穿警服的人。


    周遡站在周叙身旁,看上去正和他说着什么。


    “哥,我没事,真的。”周叙抬起他的手检查手腕上的红痕,那里被麻绳磨的有些破皮。


    “我去给你拿点水。”周叙一听他的声音,想起他肯定连口水都没喝,周遡被他牵着,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起来,老实点!”何洋身旁的警察把他拉了起来,周叙听见声音,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周叙!”何洋叫他,但他无动于衷。


    “你就不想知道照片放哪里了吗?”


    这次周叙转过头来,何洋见他看向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警察拉住了他。


    “照片就在……”他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要凑近说话的姿势,周叙听他声音有些小,偏了偏头。


    “你去死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何洋见他偏过头,眼中露出一抹凶狠的光,他立马抽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刀,警察在混乱中没来得及搜出它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狠狠的刺向了周叙。


    “哥!!!”


    周叙反应不及,他第一眼看见了何洋狰狞的面目,然后看到了周遡一闪而过的侧脸。


    周遡就站在他身后,在那把刀的寒光亮起的一瞬,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本能,一把拉开他挡在了他面前。


    “扑哧——”


    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刺入身体的闷响。


    “拉开他!”“把他的刀拿走!”


    周围嘈杂的人声在周叙的耳朵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切都在周叙的世界里骤然褪去,只剩下嗡鸣。他能看到周遡歪着身体,缓缓的倒了下去。


    “小遡!”他以为自己在撕心裂肺的喊,实际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遡没有感觉到摔在地上的疼痛,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刺中了,只有一点莫名的凉意在蔓延。然后他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周叙踉跄着扑向他,一把接住了他。


    “小遡,小遡……”周叙把他抱在怀里,看见他腹部渗出的大片血迹,语无伦次的喊他。


    他伸手想替他止血,手颤抖个不停。


    周遡张开嘴,发现自己发声困难,他想抬起手,想摸摸周叙的眼下的乌青。


    可周遡连手都抬不起来,他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想看清楚周叙的脸,但视野却逐渐暗了下去,被拉远、吞噬。


    “别害怕,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哥在这里,哥在这里,小遡……你不要睡,你睁开眼睛看着哥,我求求你了,你不能……你……”周叙仓皇的把他越抱越紧,捂着腹部的手仍能感觉那里有大量温热的粘稠的血液在往外流。


    “周遡——”


    周遡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前,听见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鸣。


    吴半吨听见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罗程正一脸严峻的站在手术室门口,奇怪的是他站的有些远,像是在刻意给谁留出空间来。


    罗程当时也跟着方队一起,但方队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没有让他跟着下车,等他看到浑身是血的周遡被抬上车,和跟着周遡,看上去快要崩溃的周叙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吴半吨昨天也听说了周遡被绑架的事,他给罗程打电话想问问情况的时候,得知周遡正在抢救,也和朱梅急匆匆赶了过来。


    等他们看到周叙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罗程站的有些远。


    因为周叙的表情太平静了,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崩溃大哭,只是站在那里,看上去像一尊雕像。


    就是因为这样,才反而不对劲。


    “周叙……”朱梅小声的叫了他一声,周叙一点反应也没有。


    “嘘,给他留点空间。”罗程很有眼力见,知道现在什么也不应该说,周遡没出来之前,他们说什么也没用。


    如果周遡有个什么万一……


    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神色凝重起来。尤其是吴半吨,周遡和他也算是从年少一直认识到现在的,要是周遡真出个什么事……他眼眶红了起来,死死咬住后槽牙,不敢往下想了。


    周叙面无表情的盯着手术室的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医生走了出来。


    “怎么样?”罗程他们冲了上去,周叙终于有了反应,他僵硬的转动脖颈,视线落在医生身上。


    那医生摘下口罩,摇着头叹了口气。


    “现在情况不太乐观,人送来的时候检查发现颅内还有些出血症状,不排除是因为脑袋受创后造成的。里面还在抢救,你们先做好准备吧。”


    周叙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他身体晃了一下,仿佛已经失去了做出任何反应的能力,维持着那幅僵直的姿态,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医生同情的看了看周叙,他已经在医院里见过了太多悲欢离合,说实话内心也有些麻木了。


    “你一定要振作啊周叙,还不一定呢,医生不是说还在抢救吗,肯定有希望!你千万要挺住啊!”吴半吨着急忙慌的劝他,想伸手扶住他。周叙却开口了,他问了一个已经心知肚明的问题:


    “罗程,何洋是不是被抓住了?”


    “是啊,都抓住了,你放心吧。”罗程听见他终于说话了,忙不迭的点头。


    于是周叙不再说话,继续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一个结果,他甚至希望自己不如就在这里站到永远。


    但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医生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在他说话前,周叙的嘴唇及其轻微的翕动了一下:


    “等等。”


    但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


    “真是幸运啊,他的求生意识非常强烈,手术很成功。他等会就可以出来了,你们再等一下……”


    后面的话周叙都听不到了,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血腥味,极大的恶心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推开身边想要搀扶的人,跌跌撞撞跑到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周叙跪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的痛感在胃部和喉咙。


    他想起身快点回去,低头又看到自己满是血的双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红色也不再是他在周遡身上看到那种鲜红,而是变深变褐的红色。


    他不能带着一手血去周遡面前。


    周叙站在洗手台,镜子前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没有心情去看,只想把手洗干净。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周叙举起一只手,把几根手指塞进嘴里,直到新的血液流进他的嘴里,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种疼痛。


    他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冷静的做好了决定:如果周遡真的死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把何洋真正的千刀万剐,让他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包括剩下的人,自己也不会放过。然后等自己给周遡报完仇,就立马去陪他。


    周叙面上的平静终于裂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他跪在地上死死的咬住手指,才找回一点活人应该有的呼吸。


    医院里人来人往,周叙始终不放心周遡,干脆在墙边找了个地方,打算就在这一直等到能探视的时候。最后还是吴半吨和罗梅他们一左一右的把他劝了回去。


    最后把他说服的理由还是罗梅的那一句:“你要是再熬出个什么毛病来,周遡怎么办?”


    周遡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六天,周叙也在外面心神不宁的等了六天。按理说一般人呆在重症监护室里都不怎么好受,但周遡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知觉,跟他比起来,周叙才更像是画地为牢的人。


    第一次能探视的时候,是吴半吨陪着周叙。周叙知道自己等会看到周遡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十分难以接受。但等他看到周遡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带着呼吸机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出来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矮了一大截。


    因为他是半跪着被人拖出来的。


    医生看他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不放心的给他做了个检查,发现他没什么事才离开。


    医院里人多的是,椅子都被人坐满了。吴半吨给他找了个板凳坐着,自己站在一旁。


    “照片的事怎么样了?”周叙缓了一会,才勉强找回语言功能。


    “何洋说了他那地方,我亲自去的,照片原件备份啥的都删完了,没人知道。”吴半吨看他还能进行正常沟通,非常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他自己这些天快被他吓死了。


    但他还没说话,一阵嚎哭声便传来。他抬头看过去,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吴半吨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的那点担忧和难过在医院这个最能聚集人生百态的地方显得非常无病呻吟。


    “但是……”他斟酌了一下词句,“何洋在里面说了不少,就是关于你俩的事……传开倒不至于,但是肯定也是有人听见了。”


    周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吴半吨讪讪的闭上了嘴。


    “半吨。”周叙顿了顿,叫他:“你知道吗,我真的发现一件事,人只有在经历生死这样巨大的打击以后,才能痛彻痛悟一些事情。”


    “我以前一直害怕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周叙说着,低头想摸根烟出来,才发现周遡回来这段时间已经管着自己把烟戒了,刚才不过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他看向对面的墙,“但他在手术室里,我站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我就想,只要他还能好好活着,哪怕让我拿个大喇叭昭告全天下我和我弟弟在一块了都行。明明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呢。”


    吴半吨不知道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外婆走了,我就想,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一个是周遡。她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周遡,我们又变成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


    周叙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把他给送走了,我没有给他选择,就这么让他走了七年,我以为他在外面说不定能找到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但他没有,我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他走,明明我不想让他走的,就是因为为了他好这么个看上去光明正大的原因。他回来以后,我又拿不起、放不下,让他因为我这么煎熬。”


    “外婆走的时候,我没能明白要珍惜最重要的人,不能就这么自以为是的放他走这个道理。这么多年,我也没能明白你说的人要活给自己看的道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可却要用这么惨痛的代价。”


    周叙拿脑袋撞了撞墙:“人活一世啊,我居然能活得这么糊涂,难怪差点成为个孤家寡人。”


    吴半吨听他这么说,鼻子一酸,突然间很想流泪。


    就像周叙说的一样,人一定要经历巨大的打击以后才能醒悟一些看不透、想不通的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有痛改前非的机会,大多都追悔莫及了。道理谁都懂,但在它真的来临之前,总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痛苦是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