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铮推开门，屋子里陆禾阳一家早已经等着了。


    看到他来，大人们脸上的欢喜神色不似作假。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拖地声。


    “阿铮，这里，阿姨给你做了你喜欢鱼，快看看味道合不合适。”


    自从宋铮搬去公寓后，每个月总有一两次会来这里蹭饭。


    陆禾阳见好友没动，挎着书包给他一下。


    “进去啊，怎么了？”


    “没事。”


    陆叔叔今天也特意下了个早班，看到宋铮进来，他一边添置碗筷一边招呼他:


    “阿铮来了，快在你阿姨旁边坐下。”


    多年前宋铮的父亲曾经接手了一位胰腺癌患者，大家都说没什么希望劝他放弃，结果被他硬生生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这个人就是就是陆禾阳的妈妈。


    虽说之前是邻居，可陆宋两家相交更多还是因为宋铮父亲的关系。这份恩情能持续到这么久，显然他们一家都是很重感情的人。


    陆家人的餐桌不是很热闹，但还是比宋铮一个人有人烟气儿。


    陆禾阳小弟弟前年刚出生，年龄小不太能吃饭，现在就坐在摇摇椅上，两只眼睛干巴巴盯着宋铮看。


    “怎么了，是不是想吃肉？”


    宋铮问完，夹了鱼肉肚子最新鲜的一块，放在嘴边吹凉，递给他。


    “快谢谢哥哥啊？”


    小孩子哪儿知道什么谢不谢的，肉嘟嘟的小手把肉抢过来，笨拙朝嘴里塞。


    “哎哟你慢点吃，”


    陆母宠溺盯着孩子，手指替他抹去嘴边残漏的肉渣，视线不由自主放回安静吃饭的宋铮身上。


    “说起来阿铮这两年个子蹿得好快，就跟他爸爸一样高。”


    “说到你爸爸他……”


    剩下的话她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刚才热闹的氛围瞬间僵硬下来。


    陆父责怪瞪了妻子一眼，“好好日子你说这些干什么？”


    转头抱歉看向少年，“阿铮你别往心里去，你阿姨她就是嘴快没把门。”


    宋铮勾着嘴说没事儿，一旁陆禾阳也没说什么，只是往他碗里面夹菜。


    宋铮父亲是在他高一走的，抑郁症，自杀离开。


    记得当年的他拿了市物理竞赛最难的大奖，风风火火赶回家想要和父亲分享喜悦，打开门的迎接他的却是躺在地板上僵硬的身体。


    宋铮的父亲是个医生，自然懂得用什么方法体面离开。他走时表情很淡然，嘴角还带着笑，不像是痛苦，反而是迎接新生。


    别人都不明白，他从小出生书香门第，学业领先同龄人，后面娶的妻子也是大学风靡的女生，这一辈子看来都很完美，怎么就想不通？


    这话宋铮的母亲也问过千万次，宋铮小时候不懂，到了后面年龄大些，慢慢理解起父亲来。


    其实宋父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在医学方面却又有惊人天赋。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不适合待在医院，但是因为能力，最终老师们还是没放走他。


    医院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每天都在发生，常常困在这个充满巨大悲伤的地方，他再也走不出去。


    宋铮其实很小就察觉到他爸爸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他总是把自己困在医院里，不喜欢回家。偶尔周末看到宋铮，会强迫打起精神陪他去公园打打篮球，放放风筝。


    他从来不要求宋铮好好学习，只告诉他竭尽全力就好，做一个身体心理都健康的男孩，也是很厉害的事情。


    吃完一顿饭，陆禾阳送宋铮出门，两个人顺便逛了逛附近的篮球场。


    这是陪伴他们长大的地方，快两年没逛过，附近休闲设施又增加了很多。


    好几个小屁孩滑滑梯，最末尾的小女孩被嫌弃，大家把她甩在后面。


    “都别看着她，她一会儿又要哭！”


    宋铮乐了，抓住为首最猖狂的小毛头，二话不说就给他脑袋敲了敲。


    “为什么不喜欢带着她玩？”


    被大人逮住，小男孩刚刚还神气十足的火焰立马歇火了。


    “她跑不快，拖我们后腿。”


    这帮瓜崽，等长大了有他们后悔的。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慢慢黑了，宋铮感觉困倦，掀起外套擦了擦眼角。


    “就送到这儿吧，我打个车。”


    陆禾眼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那句抱歉说了出来。


    “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妈她就是……”


    “我能往心里去什么，叔叔阿姨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傻子。”


    宋铮笑意促狭，点了点手机界面。


    “我车来了。”


    “嗯。”


    陆禾阳目送宋铮上车，等到白车陷入霓虹车流，才转身回去。


    -


    “师傅，手机尾号0852。”


    宋铮打开车门坐进去，找到安全带系好。


    “好嘞小伙子。”


    “不得不说，这京州鬼天气真他妈冷。”


    司机操纵方向盘重新上路，一阵妖风扑过来，他没忍住抱怨了一声。


    宋铮坐稳回了声是，麻溜把冲锋衣外套拉篮拉到最上面。


    “师傅跑车多穿点啊，最近气温不稳定得很。”


    “小伙子看着年轻，高中生吧？”


    宋铮嘴甜，碰到谁的话都能接几句。


    两个人从学校聊到司机家不学无术的孩子，快到公寓那段路才停下。


    车流穿梭，两旁银杏倒退飞快，宋铮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刚下车关上车门，放在左边口袋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两下。


    宋铮呼了口气，点开手机看，是杨帆的消息。


    【杨帆】：怎么样？


    看到照片，宋铮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下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他指尖敲着屏幕。


    【宋铮】：你怎么有明允照片？


    手机对面的‘正在输入中’一直忙个不停，到最后杨帆可能也是不好意思了。


    【杨帆】：上次拍照时候我偷偷传我手机上了，你别告诉她啊，我就是觉得拍得好。


    【杨帆】：真别告诉她，我就是偷偷欣赏。


    ……


    宋铮回了个冷笑的表情包，直到对面没有回复了，又点开照片瞥了两眼。


    提了明允的名字他才注意到，最近忙着准备校运会的事情，她也有两天没来找自己补习物理了。


    宋铮也不知道出何心理，回到家的第一秒不是洗澡或者躺沙发，反而把物理练习册打开。


    他随便翻了个比较难的题目，手机怼上去拍了一张，然后点开明允的聊天界面，直接点击原图发送过去。


    【宋铮】：这道题可以做做，预计这次月考会有相似类型的题目。


    收到消息时，明允正被陈思远强迫着用面膜。


    她从来没用过，脸上忽然覆了一张异物，而且黏黏腻腻的，难免觉得有点别扭。


    “我知道你天生丽质，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咱们都得好好保养。”


    陈思远躺在明允床上打囤，忽然听到枕头下面颤了两下，她废老大劲儿摸出明允的小灵通递过去。


    “小允，你有消息。”


    “嗯？”


    这么晚了估计李薇荣也睡了，她一下子想不到谁还会给自己发消息。


    明允愣愣地接过手机，直到看到了宋铮的名字。


    “谁发的？”


    陈思远好看地看过来，明允干脆把手机翻过去给她看。


    “是宋铮，他给我推荐题目。”


    刚刚才燃起的一点暧昧火焰全熄灭了，陈思远夸张瞪着眼睛，脸上就差把不可思议四个大字写上去。


    “这都少男少女的没有一点青春悸动吗？”


    “小允，我真服了你们这群喜欢学习的。”


    明允的消息回过来时宋铮刚好洗完澡，短袖架在少年身上，稍宽的衣领往一边歪斜。


    他一只手撑着桌面，懒洋洋坐到沙发上去。


    【明允】：谢谢，我把题做出来就拍照给你。


    宋铮吹干头发回来，明允的照片刚好发过来，只是小灵通像素不怎么好，他得稍微拿近一些，才能理清解题步骤。


    【明允】：怎么样？


    可能是注意到他检查的时间有些久，对面终于忍不住发消息来问，宋铮盯着三个字，莫名联想到对方一脸忐忑的模样。


    心思发散，手指不自觉敲击屏幕。


    【宋铮】：很好，你已经完全掌握了。


    【宋铮】：不过第四个步骤可以删掉，看起来简洁一点。


    明允按照他说的做，果然看起来清晰不少。


    【明允】：谢谢。


    寝室另外两个室友刚好从图书馆回来，破天荒看到明允敷面膜，惊奇叫了一声。


    “你居然也敷面膜了诶，小允！”


    她的小灵通压在校服口袋，手指下意识扣紧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发给宋铮的一堆狗屁不通的乱序数字。


    【明允】：抱歉，不小心摁到了。


    【宋铮】：没关系。


    他还发了个表情包来，不过明允的手机太low，看不到是什么。


    【明允】：你发了什么过来？


    【宋铮】：一个哭泣的表情包。


    铺天盖地的阴霾通过和她的聊天稍微纾解了些，宋铮刚准备发消息下线，两个大大的问号弹了过来。


    【明允】：为什么要哭，不开心吗？


    他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久，寻常人看来不过是敷衍的表情包，居然被她误打误撞问出内心情绪，宋铮歪着头靠在沙发上，手指打着字。


    【宋铮】：可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