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春天，广省的上阳村，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春风将树叶哗哗吹响，唯独树枝上绑着的铁块一动不动，这是社员平时上工集合的地方，生产队长用木棍一敲铁块，再一吆喝，声音洪亮，从村头传到村尾，等人到了后，便挨个清点人数，准备上工。


    彼时，村里唯一一家围着院子的砖瓦房里，一个绑着两条黑长直麻花辫的小姑娘正埋头苦读。


    一张信纸徐徐展开铺在桌面上，开头是：乔心妍同志，你好！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字体刚劲有力又不失流畅简洁。


    “最近身体可好？早春时节，容易前春暖，后春寒，虽说冬天过去了，但你要注意身体，不可过早减衣。”


    ……


    整封信读下来，乔心妍只眨了眨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然后嘻嘻一笑，凌大哥果然只会嘘寒问暖，自己的事情说得少，她就不一样了，她可不像凌大哥这样无情。


    乔心妍立马拿起英雄牌钢笔给她亲爱的笔友凌大哥事无巨细将自己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写到最后，信纸都无处下笔了。


    她讲诉自己家里的母鸡孵化了整整十三只小鸡，小鸡毛绒绒的，一身黄毛，特别可爱，可她每次想捉起小鸡玩时，她一伸手，母鸡就想啄她，一不小心，她手都肿成一大块了！


    写到这里，乔心妍看了一眼自己快好的手，面不改色继续写道：


    不过母鸡也十分可怜，因家家户户都得按口粮比例养鸡，超出数额的小鸡要上交生产队统一管理，母鸡少了好多小鸡，她就不跟母鸡斤斤计较了。


    等字迹晾干后，乔心妍就郑重其事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了。


    信封上赫然写着庆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在这行字下面，是收信人地址和姓名，最下面才是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


    等乔心妍填写完地址姓名后，看了一眼地址侧边印着的最高指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才将信封封边，贴上八分面值邮票，将英雄牌钢笔和信封各自放好。


    “二娘！”


    “哎！”廖丽娟此时正风风火火搬起两个大圆簸箕，顺带催促大乔媳妇和二乔媳妇去厨房打下手，百忙之中还不忘回自家小闺女一声。


    “二娘！”乔心妍两步作三步跑过来挽住二娘的手，“二娘，明天是去赶集吧，我想去一趟邮电局。”


    “小乔你怎么又寄信了，咱们姑娘家哪用得着这个。”大乔媳妇张玉兰忍不住嘀咕，当然这嘀咕声还不大不小正正好让院里人都听见了。


    二乔媳妇王春艳耳朵竖起，但还是老老实实干活。


    廖丽娟没好气反驳，“小乔是读书人，你大字不识，你可别说小乔了，小乔，你别听你大嫂胡说！咱们该写写，该练练。”


    尽管廖丽娟同志心里面也在嘀咕小闺女整日闷头写信，寄出去的信还要邮资，还分本县邮递四分钱，本埠邮递八分钱，这不糟蹋钱吗。


    但是事关小乔面子，她说小乔胡闹可以，但大乔媳妇是绝对不行的。


    张玉兰心里不大服气，但婆婆都十分偏袒小姑子了，她还真不好公然反驳婆婆的话。


    只是心里该嘀咕的还是得嘀咕。


    这城里来的小姑子就是嘴甜，三言两语就将婆婆的心笼络了，整得这不是亲生孩子的小姑子也当作亲生孩子看待。


    乔心妍却不当一回事，因为二娘说了大嫂不识字，肯定不知道她的乐趣，她怎么会跟大嫂一般计较！


    况且……她眼睛直落落地看着二娘圆簸箕上的一串腊肉，“二娘，咱们今天是不是吃肉？”


    廖丽娟看了眼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闺女，没好气道：“吃吃吃，整天就记挂着吃，你二爹要收工了。”


    “二爹回来了？”乔心妍摸了摸肚子，仍魂不守舍盯着那块腊肉。


    直到她二娘拍了下她后背，她才猛然听懂二娘的暗示，喜笑颜开去迎接她好二爹回来了。


    乔心妍心里乐开了花，迎接二爹大哥二哥三哥的声音也格外甜美热情。


    “二爹！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干活辛苦了！”她挨个叫了一遍，还殷勤地接过了二爹手中的锄头。


    “嗯。”稳重的二爹依旧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应了自家小闺女一声，将锄刃的部分对着自己，这才递给小闺女。


    而大哥二哥自然是热烈至极，三哥则学了二爹的稳重，只矜持地轻轻点头一下。


    大哥放下背篓，“小乔，过来，大哥给你带了蚂蚱，你不是说想看斗蚂蚱吗，咱们吃过饭就带上泽华和秋英一块玩吧。”


    二哥也不甘示弱，将一大把野甘草拿过来，“小乔，待会就给你煮了喝甜水！不然你就是干嚼着茎叶也有甜味的。”


    乔心妍将锄头放好，“好啊。”


    她心里美滋滋的，待会吃肉，饭后喝甜水，等喝完后，就拉着弟弟妹妹斗蚂蚱！


    “这孩子。”廖丽娟忍不住笑了，乔建国摇了摇头，眸子带着轻微笑意，任由小闺女打闹去了。


    而这一幕，在上阳村的乔队长家里已经司空见惯了。


    说起乔队长家，那可是村里顶呱呱的大户人家。


    乔队长是村里面人人称赞的稳重人，做事公平公正，祖上三代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出身，大队里要是发生什么大大小小的事，他出面一回，比什么话都中用！


    队长媳妇廖丽娟也厉害极了，平时上工，那得整整七个工分！


    别小看这七个工分，一般来说，年长妇女的工分一般在五工分左右，是半劳力，而整劳力是十工分，一般是精壮能干的男人才凑够这个数，毕竟男女力气差距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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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农活是得出大力气的，而队长媳妇已经算是妇女中相当出类拔萃的存在了。


    当然，光是靠夫妻俩平时的劳动，也不足以跟人多势众的家庭拉开差距。


    夫妻俩有三子一女，虽说村里人只知道三个儿子，但就这三个儿子，人长得精壮，都一把力气，是妥妥的整劳力。


    一家子齐心协力，又未分家，砌的屋子又大又宽敞，大院都能顶得过别人一半的屋子了，都是用青砖青瓦砌的，连红砖都没用上！


    当地有这么个传言，屋红人不红，因此这红砖红瓦没人敢用！也因没人用过的缘故，好多人不放心红砖质量，而乔队长一家一出手就是用青砖青瓦，一点红砖红瓦都没用上，可见不光屋子院子气派！连砌屋子用的砖块瓦片都是气派的。


    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羡慕得不得了。


    就在这一两年里，原本安静的乔队长家添了许多热闹。


    原因就是因为乔心妍的到来了，乔心妍是乔队长大哥乔和平和大嫂崔香茜的女儿，这对夫妻育有两女一子，最大的孩子是乔心妍，最小的是一对双胞胎泽华和秋英。


    大哥乔和平早年救了位贵人，那贵人是知恩图报的，将乔和平塞到城里当临时工，恩情也算还光了，在城里住下来的乔和平娶了城里姑娘崔香茜做媳妇，夫妻恩爱，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乔和平救了位不小心落水的孩子，孩子救起来了，自己倒是没命了。


    崔香茜深受打击，精神恍惚下在一个下雨天不小心滑倒，头刚好撞上石头，没了命。


    夫妻俩只留下三个儿女，这大女儿才十六岁，小儿子小女儿也就四岁，崔香茜娘家人犹如看到肉的豺狼虎豹，说是不放心外甥女手里抓着的钱和工位，要让他们代为保管。


    三个孩子哪看到过这种场面，以往温和的舅舅舅妈变了副脸色，连好说话的姥爷姥姥都默不作声，好在这时听到自己大哥大嫂没了的消息赶过来的乔建国夫妇立马将三个孩子护在身后，将这群豺狼虎豹赶走。


    乔心妍当即就被二叔二婶折服了，乖乖跟着二叔二婶回乡下，从城里姑娘变成乡下村姑，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二叔二婶护着她和弟弟妹妹以及舅舅家吃不到绝户气急败坏的模样深深刻进了她脑海，比起城里看似光鲜亮丽却恨不得吃绝户的舅舅家，她更相信二叔二婶！


    事实果然如此。


    在城里，乔心妍被爸妈护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独生女，哪怕自家生计一度不如其他城里姑娘好，但她得到的是别的姑娘都羡慕不来的爸妈最好的呵护。


    到乡下，二叔二婶都在护着她，可以说，她只感觉到了生活品质上的落差，但感情上，并不输过去。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乔队长夫妻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又怎么会对大哥大嫂的孩子比自家孩子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