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2章

作品:《昭明

    天罗城是边关最为繁华的几座城池之一。因其城大手腕强硬,位置又毗邻西行商道,因此城中既有汉人,也有胡人商贾,是一座民风开放、相对和平的大型城池。但孟不觉自幼被关在石井村,直到十二岁上才偷逃出来。因为怕被师父抓回去,他一度只在附近野地丛林里游荡,对天罗城这种大城池敬而远之。


    他老实道:“并未。我师父严苛,我没什么出门的机会,现下这般还是我偷跑出来的。”


    他说着打了个激灵,久违地想起师父从不留情的棍子,在心里偷偷打起鼓:我都跑这么远了,总不能这么不凑巧,师父也追到京城来了吧?


    谢沅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叹了口气又坐回去:“我早说问你行不通,偏偏那位不信邪,非说你去过的地方多,八成有所了解。”


    “太子殿下说的?”


    “嗯哼。”


    “殿下竟这般信任我。哎呀。真是好惶恐。”


    “哼。你确实该惶恐。”


    谢沅从果盘里挑选出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那位皇太子你也敢招惹,真不知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运气好。那天你们来我家的时候我还派人找你,想告诉你不要太相信他,最好也不要奢望他能对你有情。诚然,他生得美貌,性格仿佛也十分和善,但此人决不能以常人想法度之。你恐怕不知道,其实寿王——也就是二殿下——是被皇太子设计所杀。他二人只相差两岁,自幼相伴长大,可一旦利益相悖,太子下手依旧毫不留情。”


    他顿了顿,看向孟不觉:“你和他的关系,难道还能比寿王和他的关系更近?”


    那自然不会。


    孟不觉哂笑,也跟着揪下颗葡萄丢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那又如何?我毕竟不是寿王,自不担心落得寿王的下场。”


    “你倒很看的开。”


    孟不觉嗤笑一声,并不回答。


    须臾,太子缓步而来,笑着向他二人致歉,坐下与谢沅交谈起来,觉得大没意思的孟不觉便趁机溜了出去,在侍人们的簇拥下到后头园子里跑马玩。


    他心里老大不高兴,骑了一会马,又觉得没意思,摔下马鞭道:“我要出去,到外面去玩。”


    “孟郎可别为难我们了。”


    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侍人们苦着脸道。


    “殿下特意吩咐了只准您在府中玩耍,若您出府遇见什么事,咱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地围过来:“孟郎,按理咱们不该多言……殿下今日邀谢家郎君相见,据说是为了找一个出生在边关的人。您也是边民出身,年纪又正好对的上……您这段时间,还是顺着殿下些吧?”


    边关出生的人。今早递给他的简牍。关于天罗城的试探。所谓“寿王”与太子的恩怨。


    刹那之间,一切串联成线。


    孟不觉握着缰绳,又惊又怒,一时又觉得果然如此;怒到极致,竟生出了巨大的荒谬和错位感。


    他怒极反笑:“所以谢氏怀疑我,太子也怀疑我?”


    侍人们自知失言,纷纷低下头讷讷不语。


    帮忙收拾东西的高宣姗姗来迟:“这是怎么了?”


    骑在高马上的少年人手挽缰绳,头颅微扬,嘴角的上扬弧度也抹平了,平日含笑多情的眼冷冷睥睨着他们。


    高宣由此心下一颤。孟不觉生的和皇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像,除却皇帝和早死了的先皇后,也没有人知道当初那位边关女郎容貌如何、是何族出身。


    他原本没往这方面想,可是现下看来……孟郎君生气时的神态,和殿下竟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他愣神的工夫,旁边的小侍人已经讷讷地说清了前因后果。他强捺住心底的惊惧,面上如常笑道:“孟郎勿怪,这群小东西胡乱揣测,殿下分明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东宫表面上与谢家不睦,出来相见总得寻个由头。若殿下对郎君有所怀疑,怎会邀请郎君共往行宫,又怎会时时忧心郎君的衣食起居,总担心郎君在京中不快活呢?”


    孟不觉冷冷看了他半晌,终于勾起唇笑了。


    “希望如高大人所说。”


    他翻身下马,用左脚勾起地上马鞭,轻轻踢到半空握住。


    “毕竟孟某对这上京城本也没有多喜欢,不是非呆在这里不可。”


    “傻站着干什么?走啊?”


    他走出几步,见侍人们还都傻乎乎站在原地,于是回身说道。


    “不是说殿下让你们随·行·保·护?还要我请你们?”


    ……这个表情,更像了。


    高宣不敢再看,只垂首跟在他身后,一路穿过回廊亭台,来到了观云阁外。


    他胆战心惊地目送孟不觉跨进门槛,须臾屋中传来笑语,孟不觉竟好像从未生过气似的,又变得甜甜蜜蜜起来了。


    ……必须要找个机会将此事告知殿下。


    高宣想。


    如果他真的是……必须将他和殿下隔开。“那个人”害死了殿下,还夺走了殿下唯一的孩子。他不配,也决不能出现在殿下的身边!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见屋中交谈显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便带着侍人们悄悄退下,自去责罚下属、准备酒食。


    一个时辰后,他问身边的小侍:“去问问观云阁那边,殿下准备何时回宫?”


    小侍跑出去,须臾回来:“那边说殿下一刻钟前乘谢家的马车出去了,宫中的人只带了两个,孟郎君跟着他们一起走了。殿下说……说不许他们告诉咱们,也不许我们跟着。”


    “……都是死人吗?!还不去追?!殿下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完了。完了。定是那姓孟的蓄意报复!


    高宣脑中一片嗡鸣。


    要不现在回宫禀报陛下和娘娘?……不……万一殿下自有谋算……


    殿下的确自有谋算。


    易真和谢沅、孟不觉一起挤在马车上,用手挑起车帘的边角,小心地从缝隙里向外窥视。他很难得能见到没有被清街的上京城,因此将眼睛睁得很大,神情也很专注。


    车外换了衣服的侍人悄悄凑近马车:“殿下可是觉得吵?可需要奴婢传令京兆尹,命他们驱赶行人?”


    “不必。还好。”


    易真放下车帘,复又坐直了。


    “孤不觉得吵。”


    孟不觉从对面的谢沅脸上看到了一丝怜悯。


    他也跟着侧过脸,偷偷打量端坐在自己身侧的易真:容貌秀美、神情沉静、仪态端雅,看不出他哪里不高兴,当然,也看不出他是否高兴。


    易真察觉到他的眼光,随即看向他,面上挂着很淡的笑:“怎么了?”


    孟不觉怔了怔,说道:“殿下想出去玩吗?”


    “不。”


    易真移开眼睛。


    “这样就很好。”


    能看到就已经很好,他并不强求融入其中。他早已习惯了寂静,习惯了被簇拥和过度保护。他虽然对热闹充满向往,但他也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试图融入那片喧闹人间,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过去仲源在时,孤也曾偷乘他的车出外玩耍,并非从未见过。”


    他含笑向孟不觉解释。


    可出来一趟,何至于这么麻烦?


    孟不觉想不明白。他的人生不存在将他与人世隔开的金笼。他生来就在喧嚣里,虽也热爱寂静,但热闹和寂静都是他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的,他从不曾为此踌躇不前。


    但他还没忘记自己在生气,因此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又把脸转了过去。


    一路无话,车马辘辘向前,驶过繁华街市,在一处胡饼铺子旁拐弯,驶入了条僻静的小巷。


    又向前走了一段,前方路愈来愈窄,路也从整齐的车马道变作了参差不平的台阶。


    三人下了马车,那两个跟出来的侍人也随即翻身下马,略带忧虑地望着上方恢弘绵延的寺庙建筑:“殿下原是想来长安寺。可殿下尚在病中,如何攀得长阶?不若让奴等先行,寻僧人借顶小轿来?”


    易真又一次摇摇头拒绝了他们。


    “何必这么麻烦。”


    他站在阶前估摸了一下台阶高度,伸手捞起衣裙过长的下摆。


    “孤只是来探望兄弟,自行缓步上去就可以。”


    他身后,孟不觉遮着脸同谢沅耳语:“这些侍人如此紧张,殿下不会都连这个庙都没来过吧?”


    “你不会不知道吧?你面前这位十二岁被册封之前就没出过皇宫,是相当的金贵命啊。”


    谢沅也遮着脸和他嘀咕。


    “要不是容二找到了那个什么神医,他恐怕现在还只能坐素舆出行,路都走不了几步呢。”


    他说着,轻嘶了一声:“这么一说,那位‘三殿下’还算得上是他的恩人……啊。哈哈。抱歉,似乎是我多言了?”


    “……”


    看来这位“神医”与“三皇子”亦有关联。假的“三皇子”出现,真三皇子下落不明,于是“神医”和太子的命运皆发生了变化。


    神医……此人既然在为太子调理身体,想来仍在东宫。或许该找个机会去见他(她)一面,从旁打听些关于“三皇子”的消息。


    孟不觉收敛起思绪,冲谢沅笑了笑:“无妨。我们也上去吧。我不信佛,此前从未去过寺庙,也很想去看看呢。”


    虽然真时常疑心病发作……但这次还真不是他(乐)


    因为疑心病发作太频繁惨遭小孟不信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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