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9章

作品:《昭明

    孟不觉仓惶奔出东宫,跑到东市去喝酒。


    东市酒肆无名,能卖的酒也不是什么好酒,但孟不觉兜里也没几个子,只能买得起这种不怎么好的酒。


    几杯辣辣的酒下肚,被搅成浆糊的脑袋终于恢复清明,孟不觉下意识为自己的落逃之举发笑。


    “我在想什么?他只怕随口一说,压根没考虑过别的。”他想。“他一天天的就看着我讨好他,像看鸟雀、狸奴讨好主人,心比石头还硬,哪里知道什么情啊爱的。”


    想到这里,他不免更加郁闷。


    此时正逢早市最热闹的时候,各处人声鼎沸,亦有不少货郎挑担子沿街来回走动叫卖。


    他一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听,随即听见外头婉转的叫卖声里混进了哒哒的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慌不忙,伴随而来的还有车轮吱嘎吱嘎轧过路上石子的动静。


    他循声从酒肆探出头,定睛一瞧驾车人,忍不住笑了:“张将军为何在此?殿下不是命你护送容君出京了吗?”


    来人闻声勒马,看见是他,也觉得颇高兴:“是孟郎啊。你怎么此时在宫外喝酒?”


    他将马车赶到一处空旷地带,自己走到孟不觉身边坐下,很不见外地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


    “对啊。殿下是让我护送容二去边关。我这不是已经送到了吗?为何不回来?”


    他笑道。


    “倒是你,难道东宫的酒不好?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喝酒?”


    他说着,举碗冲孟不觉示意,仰脖一饮而尽。


    孟不觉托腮笑道:“哦?看来张兄是嫌此酒粗劣?……那你别喝了,还给我。”


    “哎,哎,此言差矣。”


    张嫣立刻把酒坛整个抱走了。


    “我也是庶民出身,不干这忘本的事。我就好这口涩味儿!”


    ——说来也有趣,太子出身尊贵,平生没出过皇城,东宫僚属却有三分之二是寒门和庶民出身。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搜罗来这么一堆奇才妙人,总之孟不觉和其中的不少人玩得还算不错。


    他给自己和张嫣各续一杯酒:“好罢。请喝。与你同去的营卫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们不是五六天前就回京复命了吗?”


    张嫣吨吨喝酒,渴的不行。


    “我嘛,嗐,还不是容二有事没事,非要给殿下带土仪;带土仪就算了,他居然还去山上挖花木苗,说什么殿下就喜欢这种东西……好,他非要送,我只好带十几个人护送他的‘土仪’回京;入了京城,想来没有危险了,也没必要再叫他们跟着,所以我就让他们散了。”


    “花木苗?”


    “殿下喜好种植花木,也不要多名贵的品种,只要有他就高兴。”张嫣笑道。“你没发现大家都很爱给他送各色花卉和种苗?”


    孟不觉想到早些时候自己与易真的谈话,易真似乎确实对各类植物情有独钟,每每提到植物相关的话题,他的话都会变多。


    “我记下了。除却花木呢?殿下还爱些什么?”


    “爱……咳。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同你讲的——殿下爱读游记,绘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擅长画景,奈何陛下不允他离京,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外那座东林山。”


    张嫣凑到他耳边悄悄说。


    “你入京也有些时候了,想来知道殿下早已与太傅家的三娘子订过亲?李三娘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从小就与别的女郎不同,最爱游山赏水、撰写游记,偏偏咱们这位殿下也支持她在外头游赏,完全不着急成婚,得闲还会替她修改整理寄回来的书稿。他虽不说,恐怕也很想自己到外面走走看看罢。”


    他说完,“啊”了一声,仿佛自觉失言,丢下酒碗拱手而去。


    马车行进的辘辘声再次响起。孟不觉弃盏出门,昂首眺望城郭后隐绰的东林山。在他看来,这山都不配叫作山,只能算平地上隆起的一个翠色土包。


    他又回首看身后街市,便见檐角交错,人流熙攘,街道规整如线,房屋似一只只竖起的桩,将整座皇宫钉在京城正中。


    他看着、看着,风吹动他的额发,他身上那件十分符合当下流行风尚的宽袖外衫灌入了风,也跟着猎猎拂动,有如鸟类拍打的翼。


    他突然很想见到易真,就是现在、就在此刻。他现在就想要见到他。


    他找酒肆店家借了两根麻绳,将这碍事的袖口扎束起来,随即翻身上马,往东宫方向疾驰过去。


    越向皇城,越显寂静,越无生气。孟不觉揣着颗滚烫跃动的心一路疾奔到广平门,这时方觉心跳平复了些许,抬手抽去了扎袖子的麻绳。


    他站在门边整束衣冠,不曾想一个白胖少年从宫门里跑出来,忙慌慌的根本不看路,把他撞了一个趔趄。


    孟不觉“哎”了一声,忙敛袖站稳,低头再看那少年,发现对方底盘远不如自己稳,分明是撞人的那个,却摔得比被撞的还惨,看上去暂时是站不起来了。


    他于是收敛起怒气,走过去打算拉人起来:“喂,宫中不可疾跑,知不知道?”


    他趁机打量这个少年:面饼似的白胖圆脸,眉毛粗眼睛圆,鼻子也是肉肉的,整个看上去就像块发面。


    他又看对方的衣饰:玄色衣袍,盘蛇刺绣,腰间环佩成色极好,看上去非富即贵。


    难道是哪位宗室?


    他将人拉起来,张嘴想要细问几句,不想对方看清他的脸后瞳孔骤缩,居然抬手又推了他一把,转身又想要跑。


    孟不觉被他搡得心头火起,“嘿”一声抓住他手腕,右手顺势敲向他的关节、麻筋,扭着他的肩膀把他摔在地上:“你跑什么?难道你偷了东宫的……”


    “抓住他!……孟郎?孟郎切莫松手!”


    一群侍卫姗姗来迟,各个神色惊怒。


    “三殿下擅闯东宫叱骂太子,如今殿下吐血昏迷,其扈从已被尽数关押。”


    ……什么?


    孟不觉的眼神顿时变了。


    三皇子被他抓痛,在他手下瑟缩了一下,抬眸再看他,便见他含笑的嘴角压平下去,眉头也垂低了。


    这些讨喜的线条被尽数抹去,这张妍丽面容竟有种让他心惊胆战的冷锐:“殿下昏迷了?因为他?”


    “值守宫人阻拦不力,左卫率因此大怒,今日当值的侍卫各领十棍,宫女侍人阻拦不力者皆领十鞭、送归掖庭,如今长史已领命去挑选新的宫人。”


    张嫣从宫门内走出,身上也还穿着宽袍大袖,可见事发突然,他根本没时间更换衣装。他也如孟不觉一样用绳扎束起了妨碍行动的衣袖,衣服上溅了血,看向三皇子的眼神极冷。


    “三殿下率众强闯东宫,是想刺杀太子吗?”


    孟不觉松开手,旁观侍卫们捉起挣扎不止的三皇子往东宫偏角走去。


    他扭头问张嫣:“殿下情况如何?”


    “不如何。我被人闯进家里骂都要生气,更别提这位三殿下骂的那么难听。”


    张嫣拂袖回身,沿宫道大步走向后方。


    “真是疯了。我也是不明白,卫率府的三千精兵也不是摆设,这位殿下怎么想的,敢跑到东宫来闹事,还说殿下不把他当做兄弟看待?嘿,我真是……”


    “……”


    “先回去歇着吧。按目前状况看,殿下今天应该醒不过来。”张嫣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准备去信给容二,同他说一下今日的事。”


    “我想去看看殿下。”


    “嗯……什么?现在?也不是不行……想去守着就去吧。不过现下宫中肯定很乱,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人。”


    可是我想见他。


    孟不觉想。


    我现在就要见。我立刻就要见!


    他与张嫣在路口拜别,旋即扎起袖口、撩高衣摆,蹬开不方便跑跳的木屐,一路疾奔过宫道,气喘吁吁奔向长思宫。


    他问门口值守的宫人:“殿下呢?殿下可还好?医师来过没有?”


    “姜医师正在里面为殿下诊治。”


    宫人施礼道。


    “还请孟郎回避稍待。”


    “好。我就在这里等。”


    “啊,这……”


    “不方便吗?”


    “倒也不是不方便……唉。殿下也算早有预料。请随奴来。殿下在西殿为孟郎准备了一间小室。孟郎可在此处稍歇。”


    说是小室,其实已经不小,是后殿西侧一套连在一起的三个房间,中间以罩、屏、帘等隔开,外间中堂都布置得极雅致,内室衣架旁还设了武器架,上面陈设着几柄制式古老的武器。


    孟不觉走到床边坐下,盯衣架上的朱红胡服看了半晌,到底没忍住诱惑,将身上的中原衣裳换了,又跑到梳妆台边,从妆奁中找到了不少亮晶晶的饰品——易真观察他观察得很仔细,发现他平日里多做伏盈少年妆扮、戴单边耳饰,因此给他备的耳珰都是单只,发饰也是以伏盈氏喜爱的发扣、玉环为主,少有中州男子惯用的簪子和钗。


    他从盒中取出一套碧眼银蛇发扣,对镜解开发髻,望着镜中长发如瀑的少年人默然而坐。


    良久,他将手指插入发丛,开始按照伏盈人的习惯把头发分绺编出细辫。


    银白色的小蛇慢慢缠绕上乌黑的发辫。镜中少年伸手拂过耳畔,一枚绿松石坠隐在蓬松的卷发间,光芒隐隐绰绰,镜中人的瞳光也仿佛随之明灭起伏。


    外间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屏风上印出了一个躬身的影子:“孟郎,殿下醒了,召您入殿一见。”


    出现了新角色!其实小孟真的很会交朋友,虽然没明说,其实孩子这几个月认识蛮多人的……


    小孟:他把我当玩意,可恶啊。


    小孟:……算了算了,不和没自由的人计较。回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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