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癫狂
作品:《殊途》 珲都混进了细作。
当他们一脚踏入珲都城门的时候,萧忌便得到了消息。
梁国甘惑与觞阙的小皇帝燕阖结了盟。
“甘惑的脑子是被驴踢了么?”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赵执彦平日里装出来的儒雅风度没能维持住,忍不住向某人的德性靠拢,开口便骂。
“自毁城墙还不算,现在居然还有心和豺狼为伍?他难道不知自己脚下的王城是从别人家抢来的?”
赵执彦话一脱口,便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内涵了自家主上,愣生生地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一口气没顺下来,满面通红。
然而,反常的是,萧忌并未像往常那般嘴炮,居然沉默了许久,脸色少有的沉。
“甘惑年纪大了,他知道此生无望一统九州,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守着故都一亩三分地。盛朝余孽,东歆义军,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水搅混,重归九州分裂时,好当他的‘梁王’。”
萧谌遇刺后,萧忌花了三年时间将有生力量迁移至珲都休养生息,明面上算是将漠北势力排除在九州争霸之外。
如今,狂风将起,由不得她再继续偏安一隅。
“只是,他们不该把算盘打在万华街上。”
萧忌握戟的手指关节发出一阵轻微的爆鸣。
于是,借着去抓周浔的名义,萧忌将黑甲军埋伏在了万华街中,在祈神典礼上一举拿下了煽风点火的细作。
两日后,远在溧城的甘惑收到了一份血淋淋、糊作一团的“大礼”,当场便惊吓过度,吐了一地。
有心与豺狼为伍,却无胆量直面死亡。
梁国在周浔的用兵下占了九州二十座城池,地属中原腹地,西、北、东均有天险雄关为屏。
最北抵达天险殇山山脉,山脉中留有九州各故国修建的城墙,于是,天险与人力共同组成了一道线,将荒漠与中原分隔。
向西十二道山川天险将觞阙层层裹覆,易守难攻。而向东则是一道纵跨南北的湘江,此水由横跨东西的溧水中分出,与溧水共同组成一道天险,将江东遂州隔绝于中原以东。
除了南面的少数蛮族时常骚扰,甘惑此时全然可以坐躺天下——
倘若北地湘城能够一直有周浔驻守。
因为,九州如今格局看似是一盘死棋,实则却仍留有一“气”——
九殇关。
此关位于殇山山脉中唯一可通战马的小道,数十年前,先盛皇帝燕稷偶然发现此道,彻夜从中行军,连夜将依赖殇山天险醉生梦死的骊骧王灭国,自此打通了觞阙与中原的连接。
后燕稷一统九州,在此九殇关处设立湘城,派重兵屯守。
若湘城失守,中原腹地其余几座关卡便形同摆设,危如累卵。
同样,无论是漠北,还是东歆,若要南下或是西渡,这座湘城便是他们进入中原的第一关。
如今湘城失守,西盛与东歆为此地大打出手,甘惑知道这种短暂的平衡局面不可能维持久远,所以他必须在两者中做出选择。
他最终选择了强弩之末的九州共敌。
并将祸水援引到此事的罪魁祸首萧忌身上。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此番动作实属脱裤子放屁,有何不妥。
甚至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沾沾自喜。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么?
周浔的名字流传到了市井小儿口中的童谣声里。
梁国上至公卿,下至布衣,鼎沸人声中只知周子易,哪有半分位置留给庙堂之上的他?
他甘惑承天命恢复故土,入主当年号称“千古一帝”的燕稷的庙堂,他又如何当不得这天下至尊?
凭什么自己的无量风华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掩盖?
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定国安邦的从来都是他的帝王心术,周浔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没有他甘惑,周浔什么也不是。
而没有他周浔,梁国的太阳照旧升起。
直至收到了这份血淋淋的恐吓,才恍然惊觉,自以为是地铺了一盘各方势力互相牵制的棋局,殊不知早已引狼入室。
周浔在殇山被俘的消息被萧忌刻意隐瞒了下来,而此时周浔已死的假消息顺着九州各地的情报网,已悄然传播开来。
此时的甘惑突然有些后悔。
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突然疯癫地抚摸上自己的脸。
一手的褶皱。
他老了吗?
他开始恐慌起来。
那张总是愁眉苦脸的面容升起一丝忌恨。
为什么那么年轻?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得到了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一切?
他入主溧城,掌握天下大权,无数人对自己俯首称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凡他赏的,必然要千恩万谢地接过。
凡他罚的,必然要万死何辞地认过。
凭什么那个小混蛋就能宠辱不惊?
凡他赏的,从未改变过他木然的神色半分。
所以,为什么要后悔?
他必须要罚他,要用最重的刑罚。
他这一生忍耐了太久,落魄了太久,被无数人的期待一路推着向前,替他们承担血雨腥风。
而他们,又凭什么是在戏台上看戏的人?
他要让那些在背后看他笑话的人知道,这个天下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的手里。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觞阙城中,接到北疆王寄送的“大礼”,小皇帝燕阖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内侍高瞻恶毒地笑了。
燕阖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傀儡,如今盛朝的大权在他高瞻手中。
一个小孩,盯着血淋淋的人头毫无惧色,像是在打量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
由衷地表现出天真的残忍。
高瞻心中冷笑,天潢贵胄么?龙种么?骨子里的品性和下野村夫家的杂种有何区别?
最重要的,这块未定形的泥胚,还不是在他手中被任意搓揉吗?
他掩住唇角笑意,俯首在天子耳畔:
“陛下今日还有什么想玩的?咱家为陛下准备去。”
燕阖满眼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用手指了指一旁尚在渗血的红漆盒子。
拽过高瞻的衣袖,撒娇耍赖似的晃着。
“高伯,我想要那个。”
朝堂上,匍匐着一地的臣子,没有人敢发出声响,仿佛死了一般寂静。
高瞻挺直了腰杆,向前两步,对帝王宝座下匍匐的身影幽幽道:
“都聋了么?陛下说的还不照办?”
不知是何人先起了头,叩拜三声“陛下饶命”,紧接着便山呼海啸般轮番叩首。
高瞻很满意眼前的一切。
静静地欣赏了许久,直至那些人力竭,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慢悠悠地手指一挑,指向某处的某人。
“你。”
轻而易举地掌控所有人的生死,令他心满意足。
他无父无母亦无家,即便叛军此刻便冲进觞阙城取下小皇帝的首级,有什么关系?
盛朝覆灭,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好过,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