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谁该死

作品:《欺诈赛博神明守则

    她依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和服,仓库昏暗的灯光下,和服上银色绣纹泛着如水的流光。手中握着桧扇,合拢的,坠着一根紫色穗子,晃啊晃啊。


    “晚上好,莉莉安娜。”


    椿的脸上带着面对老友的温和浅笑。


    “雨夜奔波,辛苦了。”


    李旧扫过椿的身后,空无一人。她总是独来独往,却能调动无形的千军万马。


    她颔首,侧身让出集装箱。


    “姨母。”


    椿没有回礼,视线越过李旧,落在那巨大的集装箱上,在那道缝隙处停留了片刻,她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看来,你真的带回了一份……不得了的礼物,金翅鸟果然名不虚传。”她轻声说,像是赞赏,又像是意味深长的叹息。


    “命运于我,总是过于慷慨。”


    椿上前几步,扇柄轻敲了一下箱壁,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


    椿转向李旧,等待她的回答。


    “不了,我只要女娲药剂。”


    李旧抿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度过眼前这一难关后,她将不再踏入黄泉。安安稳稳的当她的军方卧底,二道贩子理发师。


    “果然是个小古板,和你妈妈一模一样,药剂我带来了。”


    椿掩唇轻笑,随后从和服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只金属盒子。


    约巴掌大小,密封极好,通体呈哑光黑色,只在中间有一道蛇杖标识。


    平安生物出品,三级基因修复药剂,女娲。


    椿托着药剂,并未立刻递出。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箱子里的东西绝非简单的实验废弃物,机械蔷薇丢失了如此重要的实验样本,可不会善罢甘休。至于那些监察官,锁定气味的猎犬,可不会轻易松开牙齿。对了,哈里斯死了,你知道吗。”


    哈里斯,那位被她抓进去的野生基因编辑师,李旧一愣。


    “这不符合流程,他的案件还没有提交圣庭,在大神官开庭审判前,他应该还在监狱才对。况且哈里斯主张罪名是侵犯公司专利权,罪不至死,顶多流放第十三区。”


    圣庭掌握司法审判职责,在神公正的天平面前,任何人的罪行都将一览无余。


    “看来小莉莉安娜不知道呢,我一直很好奇,你——”椿与李旧对视。


    她一步向前,靠近李旧,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为什么一定要抛弃黄泉的身份呢?莉莉安娜,姨母对你不好吗?”


    手指微凉,慢慢下划,李旧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集装箱上。


    为什么一定要抛弃黄泉的身份?


    李旧撇开头,不去看椿。


    “姨母,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如果可能,我只愿意带着妹妹,安安稳稳过这一生,现在这样就挺好。”


    “在这世道求个安稳,还是小孩子呢。”


    椿放下手,慢慢踱步道:


    “你不愿在黄泉挣扎,埋怨姨母给你的任务艰苦,害怕金翅鸟的名头太盛,姨母也能理解。可你在秩控中心就能得到安稳了吗?在这座宏大的秩序机器里,个人不过是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有用者、无用者,行善者、行恶者,高贵者、卑贱者,谁能安稳,又有谁能活?


    你不愿放弃李辛,能接受秩控中心的控制,像工具一样供人驱使,无非就是觉得秩控中心是官方,是白,是好。莉莉安娜,哪有什么非黑即白,是非好坏?”


    椿递过手中的盒子,“军方给不了你安稳,执律庭也不能。维斯塔利亚、阿斯利托亚、甚至是维兰德,城市一座一座的毁灭,几百万人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他们该死吗?哈里斯混迹黄泉多年,虽手上死了些人,可也救了不少人,那些义肢不匹配的、低级崩溃征的,致幻剂上瘾的,谁不是靠哈里斯的药剂才能苟延残喘活下来。莉莉安娜,你说,他们该死吗?”


    她唇畔含笑,看着李旧。


    李旧这次没有移开眼,直视椿。


    伸出手,接过了那个不起眼的金属盒子。


    “姨母,没有人该死,但要活,得各凭本事。”


    “呵,你这孩子,说不过你。”


    椿静默片刻,摇了摇头,含笑叹气,“你准备好支付接下来的代价了吗,莉莉安娜?”


    “我明白,姨母。”她将药剂紧攥着。


    “谢谢您。”


    椿用桧扇掩住唇角。


    “愿它能带来你期望的安稳。”


    “至于这些东西。”椿扫过东倒西歪倒了一地的蝮蛇帮成员,“我会帮你处理掉的。”


    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转身,身影如同融入水墨画般,悄无声息地消失,那缕白檀苦杏的冷香也随之缓缓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仓库里,又只剩下巨大的雨声和那座沉默的金属棺椁。


    李旧不再停留,她将药剂贴身藏好,迅速穿上雨衣,拉低兜帽,如同来时一样,跨上小黑朝着蔷薇街的方向疾行。


    雨丝冲撞,她的心跳得飞快。


    理发店二楼,李辛的房间门缝下没有光。


    李旧放轻脚步,拧开门把手。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隔壁教堂彻夜不熄的光影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流淌。李辛蜷缩在床上,背对着门,似乎睡得很沉。


    李旧打开床边一盏光线柔和的小夜灯。


    灯光下,李辛的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干裂,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她其实不太会教育小孩,爸爸妈妈将李辛抱回来的时候,才小小的一团,手那么小,都抓不住她的一根手指。


    在那个种满紫色鸢尾的庭院,在午后的阳光下像一片氤氲的雾气。爸爸白色的研究服下摆偶尔掠过花丛,沾上湿润的泥土气息。


    妈妈的书房里,高大的书架直抵天花板,木料与旧书页的沉香静静弥漫,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排列整齐的书脊上切出细长的光带。


    骨头饼干刚出炉的香气暖融融地弥漫开来,夹杂着牛奶和黄油的甜味。客厅角落里,那把她曾无比珍视的大提琴静静倚在墙边。旁边是妈妈的立式钢琴,深色木盖上放着一只插着干鸢尾的玻璃瓶。


    李旧还记得自己笨拙地拉动琴弓时,发出的刺耳声响,妈妈忍笑,耐心纠正她的手型。李辛抱着绘本,坐在不远处的地毯上,偷偷用蜡笔在她乐谱空白处画上歪歪扭扭的小花。


    她一直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快乐的过下去。


    那些被高墙和时间隔绝的过去,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以后——李旧以为会有的下一次合奏,李辛偷偷期待的下一个生日,父母承诺的下一个全家旅行,都永远停在了净化日之前。


    她深陷于苦难带来的伤害,可那孩子还那么小。


    她常觉亏欠。她亏欠李辛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亏欠她一对能够给予温柔庇护的父母,亏欠将她独自一人留在玩偶之家,亏欠她一具健康的、不会随时崩溃的身体。


    李旧觉得自己偷走了李辛原本可能拥有的、另一种更光明的人生——如果那场灾难中两个名额,进入防空洞的没有她,李辛或许能在父母的怀里长大,住在明亮的房间里,穿着柔软的裙子,安心读着书,而不是在新维兰德潮湿的雨李里日益凋零。


    幸福从来都是一种来之不易的东西。被爱的小孩才会变得无所不能。


    世界早早地撕开伪装,将苦难血淋淋地摊在孩子面前。她修修补补,却常感无力。


    李旧抚了抚妹妹的额头,取出那支药剂,露出里面极细的针尖。


    努力让动作变得轻柔,用酒精棉片擦拭李辛纤细的手臂,找到静脉。


    冰凉的触感让李辛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李旧没有丝毫犹豫,将注射头抵住皮肤,轻轻按下。


    幽蓝色的药剂被注入静脉。


    注射完成。李旧拔出空的金属管,小心地处理掉所有痕迹,坐在床边,借着灯光,注视着妹妹的脸。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几分钟后,李辛苍白的面颊上,渐渐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那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原本急促而不稳的呼吸,也变得悠长、平稳了许多。


    一种生命的力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深处被重新唤醒。


    李旧一直紧绷的神经,直到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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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终于一松。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坠落,如潮水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身体微微晃动,不得不伸手扶住床沿才稳住自己。


    成功了。至少这一次,她又一次从死神手里,抢回了她的妹妹。


    李旧转身,准备离开。


    李辛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聚焦之后,落在了床边的李旧身上。随后目光下移,落在了李旧还未来得及更换的袖口处。


    在那里,靠近手腕的地方,溅染着几滴已经干涸发暗的暗红色。


    门被轻轻地关上。


    李辛没有出声。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重新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了枕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黑暗里,那单薄的肩膀微微抖动。


    稀薄的阴影透过门底的缝隙,在李辛眼底投下浅淡的黑。


    直到黑影离去,楼梯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雨下大了。


    她知道,那人又将一夜未眠。


    李辛感到自己在无月的雨夜中沉沦,她的眼睛很疼,浓烈的色彩一块块化开包裹了她,红的红,绿的绿,绿色的是隔壁教堂满墙的蔷薇藤,红色呢?夏天结束了,蔷薇还在开花吗?


    她的耳朵也疼,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是蔷薇荆棘上的一根刺,扎在她彻夜哀嚎的神经上。


    终于,下楼的脚步声渐渐隐没。


    李辛起身,久违地打开窗户,夜雨喧哗,大片大片蔓延的绿色蔷薇藤闯入眼睛。她伸手想要碰触一片叶子,忽然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她右手连忙捂住嘴,左手手指紧抓着窗沿,全身抵靠在窗台,呛出了满眼的泪。


    浓烈的色块再次如油墨般化开。


    从小到大,李辛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爸妈的离世。


    家园的沦陷。


    姐姐的抛弃。


    身体的病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她曾无数次祈求得到神明的答案。


    在圣菲利克斯教堂;


    在黄昏大道神像前;


    在玩偶之家那间总弥漫着木头气息的窄小忏悔室里。


    她低头跪坐,膝下的软垫磨损,光线透过高处那扇色彩晦暗的玻璃彩窗,落在木地板上割出一块一块的斑斓色块,尘埃和时间一起流淌。父亲大人的诵读声低沉平缓,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神说,万物皆有定序,生死各安其位。苦难是通往神国的阶梯,牺牲是灵魂最高的奉献。


    神说,太阳所及皆是我的秩序,凡苦难者,我与之同行……”


    她虔诚地听着,试图从那古老而威严的语句中寻找一些慰藉,一些解释。可当光斑从左脚移到右膝,诵经声歇,她抬起头,眼前只剩下彩绘玻璃上神明模糊而悲悯的面容,雨水蜿蜒,像在哭泣。


    她心里下着一场持续了十年的滂沱大雨,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她懵懂俯身跪拜,额头紧贴着地面。


    她失力跌落在地,额头紧靠着墙壁。


    稚嫩的童声穿过久远的回忆与少女的呢喃重叠,在耳边响起。


    “神啊,为何你的仁慈,从未照耀这潮湿的深渊?”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每个夜晚,每次疼痛,她都在想这个问题。神像半敛的眼眸和姐姐平和的目光反复交织,李辛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她害怕姐姐那双永远平静的双眼。


    姐姐牵着她走过离别和迁徙。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带她继续流浪,为什么要将她抛弃,又要重新找回来?


    这样的自己,正拉着她,走向一场注定的、不可避免的献祭。


    “迷茫的孩子,想要得到救赎吗?”


    尘埃中有人伸出手。


    隔壁蔷薇教堂的灯火彻夜不熄。李辛缓缓爬起,支撑着脸颊看着教堂高高的尖顶和明亮的彩窗。她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姐姐牵着她的手第一次走进了圣菲利克斯教堂。


    高台上,神安然端坐,眉目低垂。


    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