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渊二中附近那条街有些年头了，狭窄的巷口两边是参差不齐的树，两排树下边是两排参差不齐的老房屋。


    近年来人们追求物质生活，住在老街的人不太想留在这儿当落后分子，大都跑去大城市谋生了，留下来的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像残秋时候老树上的枯叶，摇摇欲坠，随时有脱离的风险。


    年头更久的青石板路，被几代人踩踩踏踏，原本完好的石路也接二连三地翘起一角，风吹水磨间没了棱角，像是被风霜磨去了脾气的老人，只给人留下满目皱纹。


    苏霖然就在这么破旧的某个巷口站在墙边、套着南渊二中的校服外套、顶着九月天的大太阳、眯着一双桃花眼蹙眉盯着眼前的红毛小子。


    对方沉默着递过来一根烟，他摆摆手谢绝，抓了下头发，有些不耐烦：


    “把我从学校叫出来跟你干瞪眼？有话说有屁放行吗，大老爷们你磨叽什么。”


    红毛小子闻言垂下眼，把刚掏出来的烟和打火机塞回兜里，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为难：“老苏......”


    苏霖然“嗯”了声，往后倾了倾身子，靠在墙上，高挑的身材在地上投下一片修长的黑影。


    红毛看了会儿脚尖，作了番心理斗争后憋红了脸抬头飞快说了一串：


    “昨天误会你了，我没问小云也没问你，火气上头就......我对不起你。”


    他们之间很少说“对不起”，因为过于熟稔，苏霖然从小到大没怎么在他嘴里听到过这个字眼。


    他没言语，只是顶着他看了会儿，几秒钟后忽地笑了一声，抬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捶了一拳，笑骂：“钟奇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昨天堵我放学还二话不说给老子一拳，现在跟我说误会？”


    钟奇憋红着脸，十七八岁略显成熟的脸上是难言的愧疚。


    苏霖然又给他一拳，他一动没动，打完以后苏霖然也消了气，抱着胳膊又靠回墙上，叹了口气：“算了，十几年交情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家里出事儿了？”


    他问。


    钟奇没吭声，但沉默代表了一切。


    苏霖然：“……妈身体怎么样？”


    钟奇低着头：“没事儿，你别操心，安心上学。”


    苏霖然静了两秒，说：“有事找我，别自己憋着。”


    钟奇短促地“啊”了一声。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会儿，苏霖然摸出来手机看了眼，估摸着赵雁找他应该也快找疯了，把手机揣回兜里，拉了拉校服拉链：“我先回去了。”


    钟奇点点头，目送着他走出去两三米，忽地又喊住他：“老苏。真对不起。”


    苏霖然愣了愣，回头“嗯”了声：“真没事儿。”


    -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苏霖然脑子里还跟放电影似的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昨天下午他被钟奇堵在校门口，两个人互相揪着去了附近的巷子里打了一架，钟奇从小到大都打不过他，最后被苏霖然摁在墙上后，只冷着脸“哼”了一声，一句话没说，拍拍衣服就走了。


    苏霖然觉得真是莫名其妙，先不说这小红毛平白无故失联了好几天，怎么一回来就找事，这几天失联失抽风了是吧。


    刚准备追过去问个明白你小子为什么找揍，不远处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同学，法治社会打架斗殴不好吧。”


    他看了眼发出声音那人，和自己一样的南二校服，长得挺白净，也挺眼熟。


    他当时没细想，想着手机联系钟奇也行，反正他要是追过去了，一定会给钟奇头打爆再说事。但他还是带着脾气地回了对方一句“关你什么事”，扭头走了。


    后来苏霖然给钟奇发微信，对方隔了好久才回“干什么”。


    苏霖然憋着一肚子气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问他怎么了，在钟奇吞吞吐吐的信息里，他总算搞清楚了这小子抽风的缘由。


    苏霖然打小在这一片住，跟钟奇还有另一个叫路汐云的小丫头是发小，三个人一起长大，泥坑里砖地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交情。


    钟奇这小子喜欢人路汐云，奈何他成绩不好，没考上好高中，虽然样貌不错但终究是自卑不敢表白，只跟苏霖然提起过。


    苏霖然让他别瞎几把担心，直接表白，他畏畏缩缩说什么也不肯，最后支吾了半天憋出来句：“老苏，你能不能帮我守着小云。”


    路汐云在一中，和他俩这大大咧咧没点逼数的性格相反，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长得很标致，招人喜欢的那种，苏霖然和钟奇打跑她的追求者从小一直打到大。


    一中离职高远，可离二中就差一条街。


    苏霖然骂他废物，还是答应了。


    最近路汐云被一中外边的一小混混盯上了，隔三差五去骚扰她，前天下午放学后苏霖然去找她打听钟奇还活着吗，谁知道才靠近一中校门就看见几个黄毛围着她，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苏霖然上去就把几个黄毛揍跑了，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挡住路汐云的脸，护送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回了家。


    然后他又找到那群混混的老窝，把他们收拾服帖后警告他们以后别找路汐云麻烦。


    谁知道这事儿就传开了，还越传越离谱，传来传去等传到钟奇耳朵里的时候就变成了“路汐云那个二中的帅男友”。


    钟奇直到昨天才不忙家里的事，本来就情绪不佳，各种因素一混杂他还以为兄弟撬他墙角，二话不说就把人堵了。


    他俩倒是有个共性，不枉玩了这么多年，那就是一情绪上头就会采取打一架的方式解决问题。


    甭管最后解没解决，反正打完以后谁也不说话，冷静一阵就算过去了。


    看来今天路汐云是跟钟奇解释了，不然这小子也不会来给自己道歉。


    而且还专门挑了个他上课的时间......


    苏霖然无语扶额。这他妈都什么破事儿。


    -


    走近校门口，视力5.2的他立马发现了校门口正背着手来回走动的赵雁。


    他一个丝滑转身就想若无其事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戴上眼镜后视力同样5.2的赵主任一眼就发现了他那鬼鬼祟祟的身影。


    赵雁：“苏霖然！站那儿别动！”


    苏霖然：“......”


    -


    逃课被抓了个现行的苏霖然跟在赵主任后边灰溜溜地进了办公室，好巧不巧和某个特眼熟的人擦肩而过，他站在门口愣了半天，听见有个老师叫了声“峥逸，把数学试卷拿回去”，大脑才跟醒了一样清明起来：


    “林峥逸是吧？你就是那个法治哥？”


    对方用那双黑亮的眸子看他一眼，没说话。


    和故人重逢的喜悦冲昏了苏霖然的脑子，暂且忘了这是办公室：


    “我靠，我就说昨天你说话老觉得眼熟，你是那个把三好学生墙给霸了的人吧？哇塞好学生法治意识就是强......”


    赵雁黑着脸喝他一声：“你靠什么？过来，别丢人现眼。”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不大的笑，苏霖然猛地反应过来，尴尬地抄着口袋走到赵主任办公桌前。


    “臭小子你怎么跟我保证的？说高三不逃课专心搞学习的是不是你？怎么今天英语老师又跟我说你小子人没了？干什么去了？”


    看出来主任很生气，骂自己的时候气还没喘匀。


    苏霖然态度十分端正：“打游戏去了。”


    赵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没等她劈头盖脸地训他一顿，苏霖然先她一步开了口：


    “英语太无聊了，我又听不懂，与其趴那儿睡觉不如去找点事干，还不用碍老师眼。”


    赵雁又是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


    赵雁：“你......”


    苏霖然话锋一转，还是那个十分端正的态度：“不过我已经认识到我的错误了，再无聊的课也得听，不能让老师担心。”


    “一千字检讨我写完给刘老师送去，您别生气了。”


    过于丝滑的说辞，听的一旁还没来得及出办公室的林峥逸没忍住笑了两声。


    苏霖然不满：“很好笑？”


    林峥逸从容点头，白瘦的脸上是浅匿的笑意：“同学，你挺有意思。”


    苏霖然挑眉发出一声冷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林峥逸被赵雁赶出去了：“你也想挨训？回班上课去。”


    林峥逸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笑着出了办公室。


    留下苏霖然面对着赵主任的批评话炮独自承受着：“你说说你，啊？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


    林峥逸拿着一摞试卷回到一班教室，给同学们发下去后拿着自己的那张回了座位。


    同桌凑上来把他手里的卷子拿去，边看卷子边抽空瞥了眼他林哥，意外发现这人似乎心情不错：“碰上啥好事了？”


    林峥逸不解：“什么？”


    郑咨陌指了指他的眼睛，“你在笑啊林哥。”


    林峥逸哑然，抬手摸了下眼尾，想到苏霖然那一副受训蔫吧的样子，没忍住又笑了下：“不是好事，是好笑。”


    郑咨陌：“？”


    林峥逸眉眼微弯：“赵主任在给她班同学进行爱的思想教育。”


    郑咨陌：“......”


    这你也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