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穿林而行。行至僻静处，黎昭妍忽然驻足，刻意扬高了声调：


    “你我既有婚约，前辈又是我姑姑的道侣，算起来，也算长辈，自然该去拜会。”


    顾衡正不解其意，却见她眸光一转，朝他伸出了手。


    他心口莫名一跳，在她无声的催促下，缓缓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待会儿，你可要礼貌一点。”她语气柔和，随即牵着他，坦然走向山门结界。


    顾衡被她拉着向前走，脑子里昏昏沉沉。


    他知道这并不是真亲近，必然是计策。


    但他掌心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叫他心跳微乱，思维有些跟不上节奏。


    风起林响，落叶簌簌。


    破旧的山门前，阵法流光如水，宛若一面巨大的透明镜幕，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山门内，一道灰袍落拓的身影倚坐青石，鬓发如雪。


    听到人声，他缓缓抬眼。


    当视线穿透结界，落在黎昭妍面容上时，他周身猛地一震！


    那张脸？


    “阿璃？”他喃喃自语，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手掌抵在透明的阵壁上，“你……来找我了？”


    他贴近结界，仿佛要穿透过去，眼里涌动着痴迷与惊恐。


    苍老的指尖触及结界，瞬间被灼出“滋滋”轻响，冒起一缕青烟。


    他盯着焦黑的手指，神情骤变，眉眼抽搐，仿佛从梦中被烫醒。


    “不对……不对！”他喃喃，声音痛苦，语调尖锐，“假的！又是幻象！不是她！”


    狂乱的目光猛地钉在顾衡身上，扫过那刺眼的九霄剑宗门服，他脸上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眼中迸发出憎恨：


    “又是九霄剑宗的走狗！滚——！”


    一道声音仿若洪钟，在山林间炸响，震得落叶簌簌而下。


    黎昭妍非但没有松开顾衡，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她看着那处洞穴的入口，神色端正，声音清越，“晚辈黎山黎昭妍，特来拜见姑父。”


    寂静。


    那狂暴的怒吼似还在山间回荡，结界上的流光却奇异地缓和下来。


    在令人窒息的万籁俱寂中，那道坚不可摧的结界，竟如同冰消雪融般，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二人相视一眼，压下心头的悸动，并肩踏入结界。


    步入洞府外，一股无形的压迫随之袭来。


    那并非纯粹的灵力压制，而是犹如实质，浓郁得仿佛能让人窒息的压迫。修士一旦被心魔侵蚀，内心的执念与痛苦便会化作实质般的负面情绪，影响周围的灵气。


    两个人只觉周身灵力滞涩，背脊发凉。


    “黎山？”洞穴内传来沙哑的低语，“你是她的侄女……呵呵……血脉还在。”


    那声音古怪地笑了几声，笑声在洞穴中回荡，透着一种诡异的悲凉。


    “进来。”


    顾衡感觉到她握紧了他的手，那力道中带着一丝紧张，他深呼一口气，看向她道：“我们进去。”


    他拉着她迈步进入。


    洞穴内，一道若隐若现的透明阵法横亘在他们前面，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


    顾衡和黎昭妍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震惊和恍然。


    这竟是玄寂真人的心魔具现！


    心魔通常是无形无质的，只有在修士心内作祟，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像眼前这样化作实体屏障的情况极为罕见。


    更奇怪的是，这道屏障并非攻击形态，反而像是一道……将自己彻底囚禁在内的牢笼。


    一名老者静坐青石之上，他的目光死死落在黎昭妍身上，嗓音沙哑破碎：


    “你……你很像她。”他喉头滚动，“你是昭妍？”


    “是。”黎昭妍恭敬行礼，毫不迟疑，，面上流露出几分真诚的悲伤，“常听父亲提起您。”


    她侧身引见顾衡，语气自然：“这是晚辈的未婚道侣，顾衡。”


    顾衡的视线掠过她沉静的侧脸。


    入洞后他便将主导权交予她，此刻听着她面不改色的介绍，他从容行礼：“晚辈顾衡，拜见真人。”


    玄寂真人的目光缓缓落在顾衡的玉佩上，眼底冷意翻涌，一丝阴鸷浮现。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你可知，此地不许九霄剑宗的人踏足？”


    “前辈。”顾衡刚欲开口，黎昭妍却轻扯他衣袖，上前半步，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们已有婚约，父亲说理当拜会姑父……若有不妥，还请您海涵。”


    玄寂真人神志虽乱，却并非痴傻，如何不知道她的这点小伎俩。


    他的视线落在了顾衡的玉佩上，眼神渐渐空洞，仿佛透过那块玉看到了什么，“婚约？”


    “婚约？”他古怪地笑了笑，那笑声里浸满了刻骨的嘲讽，“她当年也这么说……联姻，两族之好……呵呵……”


    “可结果呢？联姻成了，和睦了吗？”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死死剜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陡然尖利：“你竟然还敢再来！”


    一道透明的月牙形阵刃自他身后无声凝现，寒光如水，锋芒毕露。


    那阵刃的形状弯曲如月。


    顾衡和黎昭妍同时心中一凛——不好！心魔动了！


    当修士的执念深到极致时，心魔便会化作杀戮的工具，不再完全受本体掌控。


    “你怎么敢！”


    阵刃闪电般朝顾衡切去，快如闪电，直取顾衡咽喉！


    顾衡一把推开黎昭妍，旋身险避。风刃削过他们站立的地方，留下一道深深的沟痕。


    “前辈！”黎昭妍急声喝道，“这联姻姑姑也是同意的，您要违背她的遗愿吗？”


    阵刃骤然在半空停住，颤抖不定，发出不甘的嗡鸣。


    刃身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虚影，微笑看向他。


    玄寂真人看到那虚影，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般，颤抖着抬起手，“阿璃，是你吗……”


    最终，阵刃一声哀鸣，彻底消散。


    黎昭妍心知这是唯一生机。若再刺激他，二人必死无疑。


    “姑父！”她猛地提高声调，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您虽未与姑姑正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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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但她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您如此自囚自苦！”


    “姑父”二字，如同惊雷劈入秦绝识海。


    他瞳孔骤然放大，那张扭曲的脸上闪过痛苦与茫然。


    “不该……不该有婚约……”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无力，痛苦地抱住头，指甲在头皮上留下血痕。


    他猛然闭上双眼，咬牙切齿地嘶吼：“滚！快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他袍袖狂卷，洞府禁制轰然洞开，灵气如决堤洪流倒灌而出！


    二人被巨力狠狠掀飞。


    然而，那道月牙阵刃竟再次凝聚，跟随两人而来。


    心魔已彻底失控，只余最本源的杀戮执念。


    “走！”顾衡一把抓住黎昭妍的手腕，发力狂奔。


    林中雾气骤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身后阵刃如影随形，每一次斩击都贴着衣角掠过，削断的树枝噼啪砸落，令人胆寒。


    顾衡紧攥着黎昭妍的手，能清晰地听到她急促的喘息。


    “小心左侧！”他猛地将她拉向右边，一道风刃贴着她的发丝削过。


    直至结界边缘灵光暴涨，一道生门豁然开启，两人毫不犹豫地纵身扑出，重重摔落在界限之外。


    身后，整座山的阵法开始松动，那道困扰车队的禁制终于解除了。


    “阵法开了！”


    两人惊喜对视。


    直到离开结界之外，黎昭妍狂跳的心脏仍未平复。


    刚才那追魂夺命的利刃、玄寂真人眼中蚀骨的疯狂，都让她真切地体会到了“心魔”二字的可怖。


    据说但凡踏入过赤土之地的修士，十有八九都会滋生心魔。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夸大其词的传言，可今日亲眼所见，那传说竟是真的。


    强如玄寂真人，修为与她父亲比肩，竟也被折磨至此。


    若非今日有那层血缘关系护身，只怕她和顾衡都要葬身于此了。


    但好在，一切顺利。


    准备多时的说辞几乎没派上用场，但所幸，有自己这张脸，还有那段旧情。


    林间归于寂静，二人正欲离开，前方却传来一阵喧哗。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前方传来呼唤，一行人正从林间小径匆匆走来。看到他们安然无恙，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顾衡一眼便看见了人群前方的沈青岚。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然而，余光却在人群末尾，捕捉到了那个静立的身影。


    连猩就站在那里。


    那双幽绿的瞳孔锐利如针，死死钉在他们依旧交握的手上。


    一股莫名的、带着报复意味的情绪，猛地充斥胸腔。


    昨天晚上的憋闷，直到此刻仍在心底未散。


    他垂下眼，指尖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最终，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那只微凉的手更紧地握入掌心。


    他沉默地牵着尚在平复呼吸的黎昭妍，坦然走向人群。


    黎昭妍仍沉浸在方才的紧张与释然之中，完全没察觉到掌心微不可查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