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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少侠我身上有你的情劫buff[综武侠]》 第24章 诱哄 爱我。爱我吧皎皎。相爱的人才不……
透绿色蝶翼的玉蝶奴被四片青灰色的玉璧围困其中。
来人念起法诀, 手腕一翻,双手已经捻起了玉蝶奴那薄如蝉翼的翅羽。
她大功告成般呼出一口气,“小玉蝶奴,终于抓到你了。”
皎皎透过流转的光幕, 不出意料地又看见了那件流光溢彩的鲛绡金缕衣。
这是南海鲛人所织的绡, 入水不濡, 入火不热, 色泽艳丽,极为珍贵。
皎皎摇摇欲坠, 在她指尖虚弱道:“大人,放过我一命吧我从没做过坏事……”
听到这只玉蝶奴突然口吐人言, 来人杏眼微微圆睁,将它托举至手心,“你竟然开了灵智?”
衔月乌黑的眼珠子一转, 若有所指道:“我也没打算要你的命, 只是借你的翅翼用一用嘛。再说了,你要是没做坏事,我怎么能这么迅疾地就把你这只最擅长逃跑的小蝴蝶精给抓住了呢?”
皎皎急得带上了哭腔,“我真的没有做恶……我只是造了一个梦。”
这样可怜的语调实在令人不忍欺负, 但这个娇蛮的小姑娘却只好奇地追问道:“什么梦?在梦里吓人?”
她的语气毫无怪责之意,反而满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就是……就是一个梦而已。”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只好摘下你的蝶翼,挖出你的蝶心啦。”她晃着脑袋恶狠狠道,说着便转动起手腕,似乎已经准备结印。
皎皎吓得在她手心里欲扑飞而起,又被玉璧压制而落。
她瑟缩道:“只是,在梦里陪一个人而已。一个和我一样孤独的人……”
她的语气里有落寞和温柔之意, 像是一片枯叶轻柔的落入秋水。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我是一只好蝴蝶精……”
“没意思。”这人瘪了瘪嘴,失望道。
言罢,她素手捏决,皓腕上手链叮铃作响,四片玉璧如水般汇聚形凝,在她手上化作一块白玉雕花玉佩,上面刻着微生二字。
她下巴微扬,骄矜道:“不吓你了,小蝴蝶精。你见到我老跑什么?怪不得都说玉蝶奴最是胆小,你的小翅膀、小心脏,我可看不上。”
这人杏眼桃腮,身形娇小,单看五官生的极为幼态可爱。可她一说起话来,就让人生出十足十的违和感。
“据说玉蝶奴是世间最擅寻踪匿迹的灵蝶,你就帮我找一个人就好。你放心,我不会白白让你帮忙的。”
这个一身奇珍异宝的可爱小姑娘拿出刻影石,双手捏诀,一个穿着一袭红衣的俊秀男人顷刻出现在水幕中。
皎皎茫然地盯着水幕上满堂的绯色,小心翼翼道:“大人,只需要给我一件留有他气味的物件就好。”
这实在是个足够简单的要求。
可眼前这个娇蛮的小姑娘,却像是被难住了似的,喃喃气道:“我都没见过他,哪来的他的物件。”
皎皎不明所以地盯着水幕中的另一个人影,不正是眼前这个炼器师穿了一身红裙的样子吗?
虽然她心里很是疑惑,却没有问询出声。
她只想赶紧脱身回去找余恨哥哥。
衔月却没想这么轻易放过她,她好整以暇地威胁道:“没有利用价值的小蝴蝶精的下场,当然就是……”
“有的…有价值的。”皎皎怯怯道。
“我可以给大人一些鳞粉,鳞粉能识味追踪、迷幻造梦,很有用的。大人若再遇见这水幕上的红衣男子,以鳞粉识味,往后即使山高路远,也能随时找到他的踪迹。”
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个可以再造之物了。
衔月眼睛一亮,找到了重点,指尖轻点她,“很识时务嘛!有了这个…就能造恶梦了?”
皎皎扑闪着的翅膀轻顿,犹豫道:“可、可以的。”
“还算好玩。”这小姑娘可爱砸舌道,“小蝴蝶精,你的货款。”
话音刚落,一颗蓝色的灵石悬浮在玉蝶奴面前,其间似有水浪翻涌,蕴藏了深海万水之灵。
皎皎的“谢谢大人”四个字还未说出口,这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她满身的珠翠簪钗、手镯臂钏、额饰耳珰,无一不是上品法器,也不知这瞬身之术用的是其中哪一样。
这人不由分说地将皎皎从梦中拽出来,将她吓了一通,又颇觉无趣地用极品灵石换走了她的鳞粉,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是去找水幕中那个俊秀的红袍男子了?
玉蝶奴小小的蝶眼里划过一丝迷惑,这真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人了。
她的视线落到深海灵石上,嗯,也是她见过最大方的人了。
这颗灵石里蕴含的灵力,足以让她化形了。
她可以以人的样子去见余恨哥哥了!
这时候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胆怯,早在秘境里就不该躲的,原来还有这种好事……
皎皎的报恩名单:+1
……
晨光熹微,山镇的早市已经热火朝天。
琉璃般的玉蝶翩然穿行而过人群,如风似雾,归心似箭。
风里偶尔吹来一两句破碎的人声。
“那个疯子呢……啊…往南去了……”
“说不得说不得。”
“突然冲过来遇到人就挨个问什么什么山……长的像鬼!真是吓死人了!”
“要杀人兜,莫说喽!”
柳余恨一夜未眠,眼眶赤红。
他只做了三件事,翻山、越岭、问路。
遇山便翻,遇岭便越,遇人便问,只此而已。
只是他每多走一尺,每多问一人,就会散去一些精血、一些生气。
否则短短一夜,他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么个狼狈的样子?
就像那些镇民说的,实在不像个人。
皎皎在百丈之外就已经看到了柳余恨的背影,他施展轻功翻越在山路上,足尖点地时却很不稳,一身齐整的黑衣也添上了好几处的剐蹭。
她等不急仔细看,忙不迭地飞身上前,就近躲在树后幻化成人。
皎皎低下头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才舒了口气。
她不过将将转身,柳余恨却已锐利地侧过身,森冷的眸光一凝,凌厉地睨了过来。
然而在看清来人后,他眼里的阴冷幽暗迅速如潮水褪去,怔愣在原地。
活生生的、健康的、无法解释的、谜一样的她。
这一瞬间,滋味难明。
空茫、凄楚、颓废。
他眼神空洞的喃喃出声,“皎……”
他还未来得及念出她的名字,皎皎已经扑入他怀中,像燕子回巢、倦鸟归林般停歇在他心口,眷恋道:“余恨哥哥,我好想你。”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收紧了抱住他腰腹的双手,很紧很紧,不再言语。
柳余恨无措地回抱住她,颓废地垂首,将头无力地靠在她肩膀上。
他闭上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被填满的心底却似有什么更晦暗的情绪在疯长。
皎皎轻咬下唇,就着这个姿势,试探着轻抚他披散着的长发,如同安抚一只脆弱的幼兽。
他的发间已不知何时沾染了些许碎叶,皎皎轻轻地将它拈下,瞧着瞧着,倏尔也红了眼,委屈道:“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余恨似痛苦般缩了缩身子,凄楚却坚定道:“不会的,无论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像是下定了某种赌上一切的、一去不复返的决心。
“皎皎,别……”
“别离开我。”
柳余恨忽而哀恸地恳求道,他的心痛苦的缩成一团,如在万丈高空悬丝而走,稍有不慎,就要摔个粉身碎骨。
他蓦然失力地跌落在地,形容狼狈。
她的目光的落在他苍白而狰狞的脸上,心脏窒闷到钝痛,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皎皎踉跄着俯下身抱住他,面颊贴着他刻着十字的额角,肌肤相贴的同时,崎岖粗糙的沟壑感毫无保留的传递过来。
柳余恨惊慌地瑟缩一瞬,挣扎着往后躲。
可她滚烫的泪水却已猝不及防的掉入他的眼里,从唯一一处窗口,落入他最柔软的地方。
“永远不会离开你。”
这个承诺美的也终于让他掉下泪来。
这话太温柔了,温柔到柳余恨忍不住将她往心口压,颤声道:“骗我。”
他果然永远贪婪而不满足。
柳余恨的身体因过度紧绷而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开来。
皎皎在他怀里重重地摇头,带着哭腔道:“我没有。余恨哥哥,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
柳余恨的声音嘶哑的像是粗粝的石沙磨过嗓子,他听到自己卑劣道:“爱我。”
“爱我吧皎皎。”
给一点爱吧。
给一点就好。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她那双天真而澄澈的眼睛。
一个上绞刑架前的罪犯正在等着最后通牒,祈求有可回旋之处。
他的背已湿了一大片,烈火沸煮心脏。
在将血肉彻底煮沸、煮熟之前,他终于听到她茫然地问:“什么是爱?”
柳余恨抿了抿唇,艰涩地答非所问道:“相爱的人才不会分开。”
“余恨哥哥,那怎么才算爱你,你教教我。”
‘那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你教教我。’
他还是等到了这句话。
柳余恨深吸一口气抱紧她,心口晦涩不明——
作者有话说:大小姐:这已经是我最普通的东西了
感冒了呜呜,宝贝们注意保暖!
第25章 霞披喜袍 他的爱是无法自控的占有欲。……
附近的城镇里, 柳余恨正在钱庄里取银钱。
他出来的急,身上没带丁点盘缠。
直到如今,他才庆幸当杀手是挺赚钱的行当。
钱庄门口的几间面食铺子正咕嘟熬着高汤,那汤越煮越沸, 氤氲开大片白雾, 整条街都浸透了鲜香浓郁的猪骨味。
皎皎的鼻子轻嗅一下, 好奇地看了眼升腾着的浓白水汽。
跟沸泉一样。
“皎皎想吃吗?”柳余恨低下头轻声问她, 以一个近乎将她拢在怀里的姿势。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根,亲密的昭然若揭。
问罢, 他黑若点墨的独眼轻抬,冷冷扫了一圈。
周遭觊觎粘腻的目光瞬间散了个干净。
面摊上的老少皆收回视线, 回过头捧着面碗,左手抵住碗沿,右手握着筷子大口挑面, 肆意揩汗。
浓白的猪骨汤泼上红油, 码上整齐的酱牛肉,撒点翠绿的葱花,确实是极其诱人的。
可皎皎心底却下意识对这副画面抗拒起来。
她摇了摇头,略有些不自然道:“我不饿。”
她转过身, 牵住柳余恨衣袖的手轻晃,娇缠道:“余恨哥哥,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柳余恨一时也不知该去哪儿,他这一生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刻。
比起皎皎来,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更不知该如何讨女人欢心。
柳余恨垂首看了眼胸口叠放的银票,暗暗思忖道:天底下应当没有女人会讨厌珠钗成衣、胭脂水粉罢。
……
雅致的成衣铺里进了这么一尊煞神,打一照面,里头的客人就近乎跑了个十成十, 一个两个都生怕染上什么祸事。
剩下几个伙计绣娘也瑟缩着不敢上前,这样凶恶可憎的江湖人谁敢招惹,难不成真要钱不要命?
气氛正略有凝滞间,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从幕后迎出来,她的眼尾有稍许细纹,但仍绰有风姿。
她见来人赶光了客人坏了她的生意也不恼,脸上带着一贯的盈盈笑意。
这抹笑意在见到眼前姑娘那张美若天仙的面靥时才显得真切起来。
这一身皮肉,岂止是金玉满堂能养出来的。
那阴冷男人面目可憎的脸,在三娘眼里也瞬间变得清秀起来。
她腻笑出声,赶忙上前道:“这位姑娘怎生的这般国色天香?”
三娘正想上前握住她嫩白的手好一顿亲热,她一进,柳余恨便提步上前。
那只悚然的独眼从高处冷冷俯视她,仅一眼,她便撤下了手,只笑意未变道:“您瞧我,昏了头了。两位看些什么?”
柳余恨回头看向皎皎,两人眼对眼,响久无言。
三娘捂嘴轻笑一声,道:“店里新绣了两件香云纱烟罗裙,这位姑娘不若一试吧?”
皎皎当然不会穿这样繁复的衣裙,三娘就进了里间帮她仔细整理着。
那煞神不在,三娘便忍不住摸了摸她嫩滑的能掐出水的细腰,艳羡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姑娘却是从骨美到了皮。”
柳三娘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但她已年老色衰。容颜不再后,她能依靠的竟只剩下钱财了。
她手里细细叠着衣襟,笑眯起眼道:“这香云纱可是难得的料子。姑娘如此貌美,才不算埋没了。”
“天水碧、月白都极纯净的颜色,当真都是极配姑娘的,我这绣娘绣的成衣,那真是没一个姑娘家不爱的。”
听到这话,皎皎空蒙的眼眸终于转向她,忽然眨眼疑问道:“什么是爱?”
三娘被她一本正经询问的样子弄的一愣,看着她那双懵懂而天真的眼眸,她的手顿了顿,很快低下头捂嘴笑道:“爱就是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看见什么好的便都想买给你。男人若是爱你,便舍得给你花钱。”
听了这话,皎皎在心里默念几声,似懂非懂。
柳三娘给她穿好了衣裙,拉着她的手出门前,笑着对她说:“你请瞧好了。”
她拨开隔帘,轻轻将皎皎推往柳余恨的方向。
皎皎略有些局促地问道:“余恨哥哥,好看吗?”
她的眉眼清透无暇,缀上眼角两点小痣,清纯之余更添灵动。穿上这样纯净如水的颜色,当真是灵的妙不可言。
“皎皎若不好看,世间便没有好看的姑娘了。”,柳余恨叹息一声,缱绻地看着这一轮皎皎明月。
于是她笑起来,毫无雕饰的脸上绽开梨涡,补足了剩下几分的甜。
三娘当然也笑开了花,毕竟什么都尽可能是假的,单单银子作不了假。
这个半老徐娘也当真是个极有眼色的女人,她已瞧出些什么,眼神一流转,便从内间抱了个黄花梨镶纹梳妆匣来。
圆润细腻的手轻轻推开扇门,精巧华美的簪钗步摇错落有致的摆着,她若有所指道:“这罗裙自该配上华簪。长发挽君心,公子不若在此,便为姑娘挑选一二。”
说罢,她便痴痴地笑起来。
柳余恨被她说的喉咙干渴,凝目看向皎皎许久,暗哑而迟疑道:“……想要吗?”
皎皎丝毫无察觉这话里的深意,欢喜地点头,拈起其中一支蝴蝶钗,便道:“余恨哥哥,我喜欢这支,你觉得……好吗?
她把这支镶嵌着珠宝的点翠蝴蝶钗递在柳余恨跟前,继而微微倾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柳余恨的眼神变得更幽暗,他寒星般的独眼里似乎燃起火屑,看了良久才缓缓道:“好。是极好的。”
皎皎这才满足地笑起来,心口像是塞满了吸了水的棉花,将那狭小的地方塞得绵软、鼓胀。
见她簪上这支钗,柳余恨压着愈来愈快的心跳,不由分说地便将银票放在了匣盒上,生怕丢不出去这个烫手山芋似的快。
三娘看着这两人,眼帘一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那笑里似乎藏着几两风雪几两惆怅。
临出门前,三娘方才似真心实意又似调笑道:“这霞帔喜袍,店里绣娘绣的也很不错,再来啊。”
柳余恨的步子陡然一顿,身子不自觉绷紧。
听到这话的同时,像是潜藏在深处的什么暗门被骤然撬开,一种极近自私卑劣的念头忽然如恶水般流进来,黏腻的污水流了满地,愈流愈深远。
柳三娘似是而非的话,将他拉进了一片从不敢想的新天地。
霞帔、喜袍……
一时间,柳余恨的耳畔只剩下自己艰难的喘气声。
“余恨哥哥,怎么了?”
皎皎停下脚步,疑惑地歪头看他。
他总是不敢试想,倘若皎皎遇到了其他人该怎么办。
这个其他的前提甚至是,无论任何人,都总是比他这个被砍的面目全非、手足不全的残废要好的。
柳余恨重重喘着气,看着眼前这双澄澈的眼睛,魔怔似的,蓦然在心里喃喃道,她现在还什么都不懂。
骗骗她,骗骗她吧。
此刻,他站在崖口,竟然对着她犹豫着,是否要生出利齿撕咬她,生出荆棘困住她,在她的血肉里、生命里永远烙上柳余恨的姓名。
他清醒地意识到,他的思绪正以掉入深渊的速度朝着一个极端自私的囚牢里下坠,正如他全世界的天平早已全然向着皎皎倾倒。
荆棘丛生的干涸地里能长出野芍药吗?
也许是能的,花能长在高悬的峭壁上、狭窄的石缝里,甚至雪山之巅,为什么偏偏不能长在他这一片干涸地。
骗她一次吧。
一辈子这么长,我只骗她这一次。
只一次就好。
他像是喘不过气般的张开嘴,破风箱似的呼出几声。
“皎皎。”
“爱是……”
柳余恨那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已忍不住红着眼去看她,不待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在心底刻画一遍她,已经受不了似的心颤,心里到处是她的模样。
一时间再也说不了其他,他自厌似的闭上眼,心底那点微末的阴暗、窃喜与摇摆一丝不剩。
他意识到,他的爱是无法自控的占有欲。
柳余恨原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状似轻松地缓声道:"下次……再说吧。”
他牵着她走出去,步履匆匆,生怕再慢一步,就要落入一个让他难以自拔的沼泽。
还要带着那轮月亮坠落。
柳三娘看着他们相携而行的背影渐渐淡出,摇了摇头,世间事便是这样了。
……
皎皎牵着柳余恨的衣袖,在热闹的街市里穿行。
走到哪里,哪里的人脸色便不大好看。他们还要尽全力表现出自在,生怕惹恼了一个有血腥气的煞神。
眼神闪躲之余,还要隐秘的落在皎皎脸上。
她确实已经美到让人愿意忽略危险。
柳余恨少见地顾不上这些打量,因为他的心已经沉了下来。
一个杀手,一个知道许多秘密的杀手,显然无法独善其身。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带着皎皎在一家糖画摊上停下,温声叮嘱道:“皎皎,让老伯给你画个漂亮的糖人。我去巷角给你买糖雪球吃,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吗?”
说着,柳余恨将怀里的银票全给了她,一张未落。
皎皎原本迟疑着想一起去,但接过那一叠厚厚的银票时却改变了主意。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浅浅的梨涡,甜甜催促道:“那你要快点回来!”——
作者有话说:她说她不饿!小柳!!小蝴蝶爱死了!
第26章 青衣楼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悔。……
柳余恨侧过身, 目光如炬般盯着巷角。
他还一句话未说,那昏暗的拐角里就走出个白面书生。
那人长叹一口气,说道:“柳兄……”
柳余恨只道:“此事与她无关。”
“可却与你有关。”萧秋雨苦笑道。
且是生死攸关。
他与柳余恨的交情不论深浅,但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十足的痴情种。
适才不过一眼, 观柳余恨的样子, 他还有什么不清楚。
世间不过情之一字, 能让人丧失理智, 心甘情愿干出蠢事来。
萧秋雨当然不会问他,那么上官飞燕呢?
柳余恨明白的事情, 萧秋雨自然也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在情字面前都是十足十的傻子。
他只单单不懂, 为何一夜之间,便会至此?
柳余恨却没打算解释,只平静地问道:“是你自己来的?”
萧秋雨微笑道:“如今确是自己来的。”
往后却不一定了。
大金鹏王、上官飞燕都绝不会放柳余恨就这么无痕无踪地离开。
江湖里自然没这样简单的好事。
从他们趟了这趟浑水后, 便已经入了局, 再由不得自己了。
柳余恨后悔吗?
当然不可能全无不悔,但任凭他从前怎么想,也想不到如今会有这一番际遇。
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皎皎身上的谜团。
只唯恐哪里变动一二,便遇不到那个眼角有两点小痣的姑娘了。
于是,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悔。
他呼出一口气,冷冷道:“你待如何?”
萧秋雨苦涩道:“柳兄确是难为我,此事万万没有放你离开的道理。秋风秋雨愁煞人,如今却是愁煞我了。”
但萧秋雨却并未拔剑。
他只发自内心的疑惑道,那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难道她比上官飞燕还要美不成?
他二人并身而立,须臾, 萧秋雨终于道:“下次,我便未必会为难了。”
柳余恨看不出表情地应下了。
萧秋雨忽的叹息一口,想要说点什么,没想到却是柳余恨先开口道:“带钱了吗?”
萧秋雨惆怅的话哽在喉咙里,不明所以道:“带了。”
柳余恨点点头,自然道:“帮我买份糖雪球。”?
他的笑容有一丝龟裂,“什么?”
看他这副样子,柳余恨那只冷冽的独眼里也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萧秋雨见了这抹松快的笑意,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口,也好。
卖糖雪球的不过是个支着竹摊的小摊贩,年岁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这两人,一个面目狰狞,满脸刀劈剑砍的疤痕不说,手上还嵌着铁钩铁球,比厉鬼还吓人。
另一个倒是个粉面书生,但腰上配着剑,一看也是个不好惹的江湖人。
这两人门神似的往他摊前一站,直直将他的小身子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要哭不哭地颤颤巍巍给装满了一袋子糖雪球,满的几乎合不拢纸袋,生怕这两位爷一个不痛快,就把他砍了痛快痛快。
这小子心里还腹诽着,这两人到底谁在爱吃糖雪球,他以后还能在这儿卖吗?
他正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间,巷子外已经响起一串轻盈灵动的脚步声。
你一听到这串声音,便能猜到,它的主人必定是极其开心、极其欣喜的。
皎皎自巷口闯进来,笑眼弯弯地扑到柳余恨背上,嘴里嘟囔道:“余恨哥哥,你怎么要我等这么久?”
看到这一幕,小摊贩手上的纸袋一松,咕噜掉了好几颗雪球到地上。
他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低头看到掉在地上的几颗山楂球,已经开始发出冷汗。
这一天堪称从业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萧秋雨自她一进来,眼睛就无法再从她身上移开,世间竟有这么灵的姑娘!
他骤然理解,柳余恨为何会做出这样令人费解的事。
更重要的是,美人难寻,但情谊却更是珍贵。
这个美的殊色无双的姑娘,不仅眼神清澈烂漫,瞧着心思纯净,与柳兄之间更是亲昵无间。
那种甜蜜信赖的灵动感在她眉眼间如蝴蝶欲飞,让明眼人一眼便能猜出,这二人私下相处时必定是很甜蜜温情的。
可惜世间明眼人到处都是,偏偏少了个柳余恨。
这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
萧秋雨心里自然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克制地收回视线,将银钱放在竹板上。
柳余恨一看见她,眼里就盛满了温柔,他轻声道:“在买糖雪球,等久了些。皎皎尝尝吗?”
皎皎当然要尝,她刚越过柳余恨想伸手去拿竹板上的那一袋糖雪球,那小摊贩已经机灵地双手捧着递过来。
头还压的很低,一点不敢乱看,他可是个顶顶惜命的人。
然而,他低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取。
小摊贩终于忍不住微微抬起眼,却见那个天仙似的姑娘已经娇俏又饱含怯意地躲在了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背后,正一脸害怕的盯着那白面书生看。
他晕乎地看着她露出的半张玉面,迷迷糊糊想到,这姑娘真不是躲错了人?
萧秋雨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脸,忽然怀疑起自己的容貌来。
难道他长得很吓人不成?
不应该啊。
“皎皎,怎么了?”柳余恨已转过身,安抚地将她揽在了怀里,手臂无意识箍紧。
皎皎一见到萧秋雨,就想到了他又要抓她,又想杀她的样子。
但显然,这些做蝴蝶时的因缘都无法说。
于是,她只能在柳余恨耳边偷偷进献谗言:“他肯定不是好人。”
说完还要从远离萧秋雨的一侧,努力垫脚过去把糖雪球摸过来。
酥酥麻麻的热气连带着电流一起吹进柳余恨耳朵里,他不自在地低下头,脖颈上染上点点红。
而萧秋雨自然也听见了,看见了。
当下便是心情复杂,他忽然微笑道:“这个糖雪球是我买的。”
皎皎一怔,抱着纸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看向柳余恨。
柳余恨嘴角不自觉上扬,道:“吃吧,他不是好人,骗你的。”
皎皎笑着点点头,先拿起一个到柳余恨嘴边,说了好一通天真的黏糊话。
萧秋雨气笑了。
他就不该走这一趟。
他算是终于懂了多余两个字怎么写。
没多久,三个人前后走出城门,日光沐在他们身上,显出几分平常的暖意。
萧秋雨没问柳余恨此后有何打算,或者说,他心中也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扪心自问,若是他自己,恐怕也会这样做。
不怕死的柳余恨有了牵挂,便成了天底下最怕死的人。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只觉世事无常。
萧秋雨自然有几分为他高兴,他如今才惊觉,幸福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这东西竟也会突然降临。
这不由让他苦涩起来,不仅苦,更有千般愁绪。
不等他在心里扣问、迟疑,路的尽头已经传来了马的嘶鸣声。
马蹄踏踏,马车横冲直撞似的要撞过来,而上面驾车的正是两个青衣汉子。
看到这一身青布衣裳,柳余恨与萧秋雨猝然脸色大变,是青衣楼!
青衣楼当然不可能无缘由得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见到两人,那马车闯过来的同时又从车厢里破窗而出好几人。
显然,这不单单是要杀一人,而是要将他们两人一网打尽!
青衣一百零八楼行动诡异,楼中人不仅人多势众,每个人都各有一门深不可测的武功。
可他们更知道的是,青衣楼与大金鹏王、与上官飞燕之间的联系绝没那么简单。
他们竟这么快便已决心要除掉他们!
他们当然也不是傻子,这已绝不单是因为柳余恨之事,而是有人已打算卸磨杀驴。
萧秋雨和柳余恨的眼里霎时间充满了忿怒、仇恨、恐惧。
恐惧在于没人能逃脱青衣楼不死不休的追杀,更何况此时,他们已被六七个青衣汉子围困住了。
柳余恨的嘴唇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他把皎皎拦在身后,只恐护不住她。
这种念头,这种惧意,几乎叫他不战便已经败下阵来。
他怕啊,怕的甚至开始庆幸。
庆幸他已经没了手,否则恐怕此时未必握的紧剑。
青衣楼的杀手却不会给他们留一丝反应时间,寒光一闪,刀、剑、枪已同时逼了上来。
柳余恨重重地推开皎皎,疾声道:“快跑!”
他从未用这样冷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即使是第一次见面。
皎皎被这场面吓得心里一瑟缩,意识到这些青衣汉子想做什么,慌的脸色苍白。
刀剑碰撞相交,发出毛骨悚然的刺声。
眨眼间,已刺出几十剑几十刀,划破皮肉绽开血花,鲜血味不过一瞬便散开来。
皎皎的眼睛瞬间通红,被惊醒似的握紧手腕的灵石,紧的似要刻入手心。
顷刻间如暴雨忽至般起了一阵浓雾,那雾气浓郁到仿佛全身都包裹在一片神秘之中,无论是往哪个方向走,都始终走不出那一亩三分地。
习武之人耳力必然不弱,可是雾起之时,柳余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有人将他关进了密不透风的罐子里。
柳余恨已浑身颤栗,失声喊道:“皎皎!”
第27章 一行诗 余恨哥哥,其实你是不是根本不……
“余恨哥哥, 我在这里。”那朦胧的雾气深处,轻快地跑出个簪着蝴蝶发钗的姑娘。
皎皎飞快地牵起柳余恨的衣摆,往另一片浓雾里跑去。
看见她的身影,柳余恨才堪堪学会呼吸似的吐出口气, 彻底安下心来。
他跟在她身后, 一脚踏进愈来愈浓烈的诡异迷雾里。
心里无半丝的迟疑, 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她。
只要是眼前这个人, 想要带他去哪里都行。他只怕见不到她,那才是一脚踏进地狱里。
萧秋雨不知这雾气是从何而来, 更怕这雾气中淬了毒。屏息凝神片刻后,眼前的小片薄雾霍然散去, 他定睛一看,前面正是柳余恨和皎皎。
他还未问询出声,皎皎已经焦急道:“我们快走!”
走, 怎么走?
他心中刚有疑虑, 眼前这雾就像来时一般突兀的散尽了。
他皱起眉往身后看,还是一片浓雾,那几条青衣汉子应是正笼于其中。
此刻显然无法去计较查明这诡谲的迷雾。
萧秋雨和柳余恨带着皎皎,施起轻功, 一刻不停地进了深山。
不知疾行了多久,青衣楼的杀手仍未追上前,他们才停下来。
萧秋雨仍然心有余悸,但是眼里却烧起炽烈的火,那里烧的都是愤怒与仇恨。
他已经为上官飞燕做的够多,甚至已情愿舍弃尊严。
可她竟然,这般急不可耐地想要杀他。
是了,她已寻到了陆小凤。
自然不再需要区区一个萧秋雨。
也许是见了柳余恨与皎皎如今的样子, 他心里忽的不再能忍受被这般践踏。
他脸上的笑没了,幽幽道:“恐怕我们三人都要做了青衣楼的剑下亡魂。”
他话中的三人指的是,他自己、柳余恨还有独孤方。
当然,自此一遭,皎皎断然也逃不了成为被追杀的目标。
萧秋雨能顺着痕迹找过来,大金鹏王那边只会知道的更清楚、更饶恕不了。
他沉默下来,柳余恨那双厉眼转冷,弯下身缓缓将皎皎搂在怀里,紧的像是想用□□铸成一座城墙,将她包裹起来。
他眸色深沉道:“也不是毫无办法。”
萧秋雨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忽的异口同声道:“陆小凤。”
“陆小凤。”
是了,天底下不还有个最爱管闲事的人吗?
更何况,这人与他的朋友,尽已在局中。
即使是废棋,也能让大金鹏王知道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千钧。
萧秋雨长叹一口气,说道:“是了。”
说罢,他纵身轻跃,与两人背道而驰。
柳余恨看着他的背影,瞳仁轻轻闪动,低头道:“我们走吧。”
皎皎惯听不懂他们对话里的深意,问道:“去哪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其实逃不了,但他必须得逃。
他得带着皎皎逃。
希望一切都能如他所预想的那样结束,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他都已经不愿干涉,更不愿被干涉。
他道:“去很远的地方,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垂眸,瞳孔轻颤,一字一句道:“只有我们。”
“你……愿意吗?”
“我愿意。”
她的回答清脆而掷地有声。
柳余恨临时找了一间深山里的小木屋,山里人烟稀少,景色远没有彧青山美,但落日时分山影渐长时,也是宁静而温暖的。
山下有一小片村落,上山采集、打猎多半不会进到这么深,脚印都遍布在山脚。
这间屋子很小,仅仅有个可供休息的里间,肉眼可及之处皆落了一层薄灰。
这是他曾歇息停脚的地方,以往便是沾染一身风尘与鲜血,独自躺在这里,睁眼到天明。
想到这儿,他侧过身看向屋外的皎皎,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明明这间木屋还是那样狭窄而粗略,可此刻看起来竟也处处明亮。
皎皎背对着他,却如同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一般,忽然没底气地冒出一句,“余恨哥哥,你怎么不问我那阵雾是怎么回事?”
柳余恨无须刻意去留意,就能发觉她已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
三两步间,柳余恨已走到了皎皎身后,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乱颤的眼睫上,一字一句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不留痕迹地扫过皎皎曾被枯枝戕破的手心,那里光滑细腻,连一丝红痕都没有留下。
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彧青山无从解释,萧秋雨、陆小凤他们说的话也无从解释,她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更无从解释。
可是那样又如何呢,世间太多事并非非要个答案的,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他所求的不过一个她罢了。
皎皎侧过身,仰起头看他,眼里某种细小的光点在这一刻抵达彼岸。
他却只说:“屋里都收拾好了,皎皎以后想要什么就告诉我。”
皎皎松开手里的一小朵雏菊,小声道:“你都会买给我,我知道。”
这话的语气既认真又带着细微的欢喜,像是认定了一个既定的答案。
柳余恨还未察觉出点什么,就听她又说,“因为你爱我。”
他一愣,心绪复杂道:“是,我爱你。”
她粲然一笑,心里似炸开无数细小的烟花,蓦的深吸一口气,从袖口里变戏法似的扯出一条发带。
她的眼角眉梢都染上笑,轻快地宣布道:“我也爱你。”
她的语气像是对着人欣喜的大声宣告,自己已经读懂了最喜欢的那一行诗!
乍听到这话,柳余恨耳边便响起震耳欲聋的撞钟声,这一下,撞的他人都站不稳当。
他身体重心下意识往后倾,那只独眼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心那根黑色发带。
上面用银线细绣了缠枝草蔓纹,并不多么打眼,但他的魂就像是被它吸走了一样,无法将视线偏离一分一毫。
他怔怔的问道:“什么?”
他的话里带着僵硬、迟疑、不知所措。
没人知道,他的心已不会转了。
皎皎耐心地重复一遍道:“我爱你啊!”
她的语气透出一股你怎么会还不明白的惊讶。
柳余恨站在原地不敢上前,被烫到似的低下头,试图将自己藏进什么影子里,忍着心悸和浑身发颤的灼意,缓声黯然道:“如果你懂爱,便不会这样说。”
他的话这样苦涩,他的心却不是坠下去的,反而提的很高很高,几乎到了云端。
他又恐惧又期待皎皎的回答,这种感觉将他折磨的几欲想要蜷缩起来。
他真的是个极其矛盾的人,求着被爱的人是他,不愿相信的也是他。
皎皎有点生气,她纠正道:“我就是爱你。三娘说,爱是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看见什么好的便都想买给你。”
“我还以为我不懂爱,可是在她说之前,我就已经想给你买了。而且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的。”
柳余恨抬起那只漆黑的独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脑海里有声音对他说,不该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
可是心脏已经柔软的让他愿意溺死在在这温暖的河床里。
他不说话,皎皎便已经欢愉地小跑过来,就要为他系上发带。
而他像是一个没有思维的木偶一般,嘴唇微微翕动,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只道:“今天已经晚了,躺下便散了,不必系”
皎皎不满道:“余恨哥哥,明天我可以重新给你系呀。”
她拢起柳余恨微凉的墨发,将那根发带小心细致地系上去。垂腰的墨发被扎成马尾束在身后,银丝暗纹穿绕其中。
他的身形颀长而挺拔,扎起马尾便有种凌厉飞扬的意气。
皎皎从后面抱住他的脖颈,欣喜而满足道:“真好看!”
若是旁人对柳余恨说这句话,其中必定是带有讽刺、践踏的意味。
而柳余恨也绝对会毫不迟疑地动手杀了他。
可偏偏是皎皎,偏偏她的话里,有世间一切的美好与烂漫。
他转过身,身体无力地抖动,颤动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逐她额间轻轻飘扬的发。
这一瞬间,柳余恨不可自抑地想抬起手摸摸她柔软的发。
触感会不会像是轻绒的雪?
可惜他已经没有手了,他黯然想到。
他无法不去介怀自己是一个面目全非、手足不全之人。
“不好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蝇,像是从什么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皎皎却突然关切的、认真的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余恨哥哥,其实你是不是根本不懂爱?”
不然怎么还不懂,爱一个人怎么会介意他的相貌呢?
柳余恨怎么会不懂爱,他不懂的只是被爱。
他哑然,声音沙哑地试图解释道:“那个柳三娘,只是想赚钱才这样说的。”
“可是我觉得她说的很对。我最害怕别人想要我身上的东西,可是如果是你,我愿意的。余恨哥哥,你愿意吗?或者你教教我,你觉得什么是爱,我听一听对不对。”
小蝴蝶精也是很讲道理的,她确实不懂情爱,可她也是会明辨是非的!
柳余恨艰涩道:“我当然愿意,即使你让我为你去死,我也绝无怨言。”
“我只怕给你的太少。”
剩下的一个问题,他却回答不上来。
第28章 就明天 皎皎,嫁给我吧
他心里想的是, 爱是不清醒、不理智,是无法克制的占有欲。爱是怯懦、是自卑,是无法宣之于口。
可他难道要这样教她?
于是,他只能讷讷地回答:“爱是你名字的下半句。”
皎皎不解地眨着眼睛看他。
他沉默良久才拗口地说道:“爱是想与一人朝朝暮暮, 相伴余生。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那一个人。”
皎皎点点头, 似乎在用心咀嚼这句话有没有道理、可不可信。
而后她小心抬起眼, 问道:“那我想每天都给你系发带, 算不算?我只想给你系的。”
他的眼眶顷刻通红,声音颤的几不成声。
“……算。”
泪意上涌太快的时候, 眼睛浮起的第一个感觉竟然是痛,像是有什么钉子完整地插入他这唯一剩下的一只眼睛。
可是他仍然站在原地, 苍白地、执拗地说道:“爱不止是这样。爱怎么能用语言完整的描述只有心知道。”
皎皎迟疑着垂眸思量,只有心知道?
是了,她的蝶心那么珍贵, 应当是有灵的。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牵起柳余恨的手。
诚然, 他已经没有手了。
她轻轻掀起他黑色的衣袖。
与苍白肌肤接壤的铁环暴露在空气里的瞬间,柳余恨的耳边便响起滋滋的声音,似是有什么残破的东西在此刻被下进了油锅烹煮。
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像是被泼上了能让之迅速溃烂的毒液,让他疼的钻心。
这近乎是扯下了他在她面前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把所有的丑陋、不堪、残缺都摆在她面前。
看看,柳余恨就是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残废。
他下意识痛苦地想要挣扎、闪躲、逃脱。
皎皎却不容许他退却。
她紧紧地握住那一段布满伤痕的手腕,轻柔却坚定地,将之放在自己心口。
“那你问一问它。”
伤疤纵横的苍白腕部紧贴着胸腔,心跳声冲破血肉,里面似囚了一群受了惊、想要破窗而出的蝴蝶。
柳余恨腕上横亘的青筋鼓胀起来,鼓胀的几乎要炸裂开。
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这一串近乎溢出胸膛的心跳声。
他的耳鼓都不可控制地跟着它共鸣, 恍惚间,他听到她步步紧逼地问道,“你听到答案了吗?”
这一刻,他竟然产生一种被她围困其中的感觉,而包围他的,居然是爱……
有点荒唐。
荒唐地让他喉咙哽咽。
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人只能教会另一个人怎么爱人,但始终无法教会一个人爱上一个具象化的、具体的人。
她的心已经告诉他答案。
从一开始……他就不用教。
……
是夜。
两人躺在窄小的木床上,皎皎在他怀里睡着了。
而他像是在彧青山看着满天繁星般看着灰扑扑的屋顶。
柳余恨的胸腔激荡地无法入眠。
他意识到,任何梦境都不会比现实更美。
原来这样寂静漆黑的夜,也会让人觉得安宁和幸福。
他借着从细缝里洒落的一缕月光,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描摹着她、回溯着她。
他的眼神温柔的能凝出水,皎皎却无知无觉。
她在睡梦中轻轻翻过身,手腕搭在他的心口上。
晶石的棱角硌在他胸口,柳余恨呼吸一紧,生怕自己急剧的心跳声会吵醒她。
他徒劳地克制着心跳,目光落在她玉葱般的手上。那雪白的皓腕上缠着条黑线编织的手绳,上面挂着一颗幽蓝色晶石。
不是圆润的、而是有棱有角的。并且蓝的混沌,蓝的他恍然看见其间泛起阵阵的海浪。
这样堪称古怪的手链戴在她手上也是极美的,柳余恨不由用铁钩轻轻勾起这颗深海般的晶石。
没料想她的手腕实在太细,松散的手绳顷刻间便脱手散落了下来。
未等他反应,怀里忽然一轻,温热的软腰化作一缕凉风。
而他的胸口陡然间突兀地停靠着一只绿蝶。
柳余恨颤抖的眸光骤然落在它透明色的琉璃残翼上。
他的瞳仁震颤,瞳孔紧缩,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一幕幕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倒转纷飞。
那个地下室悬而未落的琉璃瓶、飞跃山川河海落在他眉间的残翅蝶、那朵被他震落在地的四时春……
曾经或觉讽刺、或觉黯然的话语,在此刻渐渐清晰。
‘看来柳兄很得这蝴蝶喜欢。’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
‘因为你救过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他的思绪渐渐虚散着回拢,过往的一切违和都有了答案。
他无措而怔然地看着那只美丽而易碎的蝴蝶,这是……他的皎皎。
柳余恨一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甚至疑心自己如今是否真的入了梦。
不然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并非是指蝴蝶竟能幻化成人这样的奇闻怪谈。
而是他一度深以为然的陷阱,竟然一直是一只蝴蝶真挚的爱。
原来她的心从一开始就是透明的。
柳余恨深深地看着这只蝴蝶,深到那只独眼里也氤氲出眼泪。
泛红的泪珠顺着他脸上纵横的伤疤蜿蜒而下,拖拽留下的水痕层层叠叠。
在泪水即将沿着下颚滴落的瞬间,他难捱地侧过头,滴滴泪珠顺流而下,晕湿床襟,像是一滩粘合他心脏的浆糊。
他的眼泪沾湿睫羽,借着月色看向那片曾让他感怀的残翅,心下只剩心疼和阵阵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狂烈。
他只要想到,有人残忍地折断了她的翅翼,心底里便涌起一股黑暗的、不停翻滚着的恶意。
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这种疼和恨,让他的心也一起绞紧、绞烂。
可他竟然也曾对蝴蝶时的她有过杀意,甚至真的险些亲手杀了她。
柳余恨的口腔里也泛起鲜血味,心脏心悸的让他呼吸困难。
他艰难地让眼泪流的再慢些,不然等皎皎化作人时,打湿了她的发该怎么办?
他只能感激自己那时的怜悯感伤之心,即使当时他怜悯的甚至是他自己……
柳余恨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良久才浑浑噩噩地试探着将她圈在手绳中心。
蓝色的微光流转一瞬,下一刻,温热的呼吸已重新撒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无法自抑地蜷缩着抱紧她,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如此日日夜夜。
杀人不眨眼的柳余恨在内心对着诸天神佛祈求。
他往后绝不会再妄造杀孽。
若世间真有神佛,求你……让我们永不分离罢。
这个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拥抱终于还是让皎皎醒过来了,她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已惺忪着睡眼在夜色里摸索他的脊背。
“余恨哥哥,有我在呢。”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膛里,透出一些沙哑的绵软。
而她的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骨,久久不停歇。
在他面前,皎皎总是不问缘由,却极尽温柔。
柳余恨这才忽然意识到,在绣罗坊里,他为何说不出那三个字。
除却不忍和心疼外,更重要的是,人只有感觉到自己正被强烈的爱着时,才会由衷相信,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于是,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午夜。
他压下鼻腔里酸涩,平静、温和地说道:“皎皎,嫁给我吧。”
皎皎没有犹豫,她甚至还不懂这三个字的重量便应声道:“好啊,要怎么嫁给你?”
柳余恨的眼里瞬间溢满了柔软而温柔的亮光,他轻声道:“皎皎穿上鲜红的嫁衣,与我成亲,结发为夫妻。”
“此后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他的声音在凉夜里像和煦的春风,里面带着全然的生机与期盼。
任何人都绝对想不到这样的生机与希望是出自一个毁容残疾的冷血杀手。
皎皎闻言露出浅浅的梨涡,抬手抱紧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欣喜道:“那我一定要嫁给你。”
“等此事过去,我们便成亲。”
皎皎在他怀里乱蹭,黏糊反抗道:“可是我明天就想嫁给你。明天就要……”
她的语气像是娇缠着向他讨要某一样极喜欢的物件。
柳余恨偏过头去,胸腔的起伏明显加剧,心里像是被倒灌了一层浓稠的蜜。
他抱紧她,心软地讷讷道:“明天太仓促了,皎皎值得世间最好的昏礼。”
她却倏尔抬头,眼里泛起淡淡的水雾,带着一点委屈道:“那我想亲你。”
她说的太直白也太突兀。
可能是床实在太狭小,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总会不受控制的冒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柳余恨的表情尚且称得上镇定,耳廓却泛起红,他忽然想起了初遇时他对皎皎说的话,于是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我没有不开心。”
话音刚落,他内心就懊悔起来。
他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拒绝。
柳余恨突然觉得无措,张了张嘴,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就听到皎皎说:“可是亲不到你,我不开心。明天也不能嫁给你,更不开心了,我都不想过明天了。”
绵绵麻麻的电流混着潮湿的水在他心里迤逦而行。
他终于逃脱了那个如影随形的囹圄。
贫瘠嶙峋的干涸地里,因为一只蝴蝶的悬停,终于有植被愿意野蛮生长。
他泛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最后,终于控制不了诱惑,吻上了那瓣柔软。
透过细缝洒落而下的皎皎月光刚巧映在他红透了的耳根上。
细碎缠绵的喃语在唇齿间轻泄,“就明天。”——
作者有话说:灌溉干涸地的优质水源:幸福的眼泪(已收获)
蝶柳cp暂告一段落啦!
把盛大留在未来~
在后面单元会修补好翅膀和伤疤的!
未来以彼此最好的样子迎接更盛大的昏礼!!
拜托他可是玉面郎君!
下一单元见证柔情糙汉如何攻略病弱绿茶女鬼!
一心想吸阳气+超绝茶艺+体型差+一键装可怜+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有点心机怎么了+每个表情动作都是精心设计
第29章 我见犹怜 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笨嘴拙舌……
山道上, 满山的土坟紧挨着,烂泥里半埋着的黄白纸钱腐烂成团。
狂风中,破烂生苔的木碑飘摇。
雷声隆隆,乌云遮天密布, 耳畔风声近似哀嚎, 风雨欲来。
铁手顶着呼啸的冷风在泥泞的黄土路上疾行, 他得在暴雨倾盆而至前, 找个能落脚避雨的地界。
此处周遭荒无人烟,着实偏僻荒凉了些。
他本以为已道尽途穷, 只能痛快淋场暴雨了。未成想拨开芦草,小径深处便有间荒败的庙宇。
这庙宇门前台阶都已坎坷不平, 结着厚厚一层枯叶黄苔,庙顶更是摇摇欲坠,只剩下了半个。
但令铁手觉奇的是, 这荒庙虽残破不堪, 但老旧到无法辨认字迹的匾额上,却贴着一张崭新的朱砂黄符。
这一张朱砂黄符在怒号的狂风中竟纹丝不动。
铁手不由在底下瞧了一会儿,却没瞧出什么门道,只提腿便进。
就在他的脚跨进庙门的那一刹那, 荒庙内,一双赤红的眼眸猝然睁开。
一进庙门,最打眼的恐怕就是中间那口破烂的水井。
因为其上正压着一块巨石,这巨石大的似座山峰,与这庙宇格格不入。
石头上同样贴了一张朱砂黄符纸,像是要镇压什么厉鬼似的,阴风阵阵,很是瘆人。
铁手是个吃官家饭的捕快, 更是个有侠义之心的捕快,向来恪尽职守、廉明坦荡,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他自是不信这些的,但思及满山遍野的荒坟,心下也能理解几分。
他走南闯北的时间久,知道荒芜闭塞地方的百姓,总是更偏信这些。
只要不是打着这些旗号,做些丧尽天良的害人勾当便好!
这话也并非空穴来风,他委实已遇见不少。恶人害人性命,为了教自己安心,有时连鬼都不肯放过!
铁手正在心下暗暗思忖间,忽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细弱蚊蝇的啜泣声。
这声音带着三分柔、三分涩,剩下的便是十足十的凄楚。
这哀婉的哭泣声,能让闻者心里也随之打起千千忧愁结。
这样偏僻的荒庙,一个听着声音这样娇弱、年轻的姑娘,深夜在此啜泣。
这个联想已让他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他快步走上台阶,十分体贴地过门而不入。
但这毫不掩饰的脚步声还是叫里面的姑娘受了惊。
他听到她短促地惊叫了一声,那一声里带着惊羞与娇怯的风情。
他的心也似乎随着这声调被猝然投入了一颗相思子,水花轻、小、无痕,但这颗赤红的相思子却一路向下,直直坠进湖底里。
灰暗残破的庙宇里满是蛛网尘灰,墙漆早已脱色斑驳,除却中央只剩下一半的泥胚像和一方破旧的石案台,竟只有四边支撑屋顶的四个木柱还在了。
而那个只听声音便知她的娇柔、秀美的姑娘正藏在木柱身后,只露出一小片白色的裙角,像是满地的脏污里落下的一片雪。
庙外雷电划破天际,滂沱的大雨已至。
铁手就站在风雨中,关切地、温和地问道:“姑娘深夜在此哭泣,可是有什么苦楚?我是个捕快,若是有人欺你辱你,你尽管告诉我。”
这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宽容而温柔的意味,像是脚下踩着的土地一般让人觉得踏实、可靠。
在这声音的安抚下,柱后的姑娘终于舍得怯怯地回眸,犹抱琵笆似的露出半张玉面。
铁手的耳根却飞快的红起来,这位姑娘实在是生的芙蓉如面柳如眉,香腮似雪,眼含薄红,一双眼睛撷着盈盈泪光,端的是我见犹怜。
她的眼好似不是眼,是柔情的剑,叫他初次交锋便败下阵来。
恰这时,天际翻腾的白光划破黑夜,轰隆的雷声乍响。
铁手看见那姑娘被吓的一瑟缩,含着泪眼瞧向他,这一眼,忧惧间难掩娇艳,凄然中尤带清纯。
这梨花带雨的一眼,便已叫铁手心乱、心动、心疼。
他只好极尽柔情地说道:“莫怕。”
雪信这才正眼细看这个闯进来的男人,这人瞧着约莫三十来岁,容貌英伟,身形壮阔健硕,穿着一身玄色铁衣、葛色长袍。
看起来是个非常敦厚健实的男子,但他的神态却很是谦和温文。
这人看面相十分正直、侠义,但可惜她活着的时候遇到的便皆是伪君子,死后便更不信世上有什么正人君子。
不过此人竟然能破了那死道士的问心阵,直直闯了进来,想来也是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
通身还这般浓郁的阳气……
雪信眼里微光一闪,眸光流转间便已打定了主意。
她那被泪水沾湿了的长睫轻轻垂下,忧中含怯地问道:“你……你真是个捕快?”
她的声音极其的细且孱弱,在瓢泼的大雨中,如风似雾,你必须侧耳细听、全身心的去捕捉才可能听到一二。
然而铁手却听的那么清晰,他温和道:“我叫铁游夏,确实是个捕快,并且还是个从业十数年的老捕快。”
听了这番话,那姑娘很快背过身去,那双剪水秋眸转眼即逝。
他正失落之际,却听她细细声道:“那你快进来罢,外面风雨大,你的衣衫都湿了。”
她话里随意流露出的这一抹关切,顷刻间便让他的心暖起来。
铁手走进这个破庙,却只克制的走到另一根木柱身后。
尽管,他是很想离她近一点、很想再细细看看她的。
然而他不过刚坐下,潮湿的水汽里便忽而传来一股血腥味。
他的心又紧扣起来,难道是她受了伤?
他忍不住侧过身去看她,哪怕再看一眼她的衣摆也是好的。
铁手正犹豫着要如何问询、照料她,没料想将将侧过身,便看见她露出的小半个肩膀上纵横着一道血痕。
这伤口似是被剑气所伤,鲜血已凝成了红褐色。
铁手看了,不禁心中一痛,终于忍不住走上前,还未将怀里的药膏递给她,心中便已升起一股翻腾的怒气。
究竟是谁狠心至此,这样痛下狠手?
只见那姑娘浑身伤痕累累,衣裙被剑气割的破碎,一道道红褐色的血痕在她白的恍目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雪信惊慌地半仰起头看他,苍白若纸的脸上泪痕斑斑,身子单薄羸弱,脆弱却凄美的惊心动魄。
见他突然走过来,她下意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未站稳便忽的失力。
而铁手在她的身形微微向后倒时,便已经俯身急切地、温柔地扶住她,他的力道比春风第一次拂过初桃时还要轻、还要柔,几乎已经耗尽了这个健硕英伟的男人此生的怜惜。
他的手自然是滚烫的,可他手下的肌肤却很冰冷,冰冷的让人呼吸一颤。
他看着这个无力地撑着他臂膀的姑娘,非常温柔的解释道:“姑娘别怕,我通晓些药理,原是想给你上药。你伤的这样重,不处理恐怕……”
他无法再继续往下说,因为怀里这个娇弱清丽的女人已双眼一红,欲语泪先流。
她咬着唇,声音弱弱地道:“我本就是来寻死的,我这样的人家,哪里还有活路?”
随着她的泪、她话语中的凄楚,铁手的心已似被大手攥紧,窒闷感一阵阵翻上来。
这只手,竟比他的铁手力道还要大!
三两下间便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忙道:“捕快便是给百姓挣活路的!你还这样年轻又貌美,怎可一心求死呢。有何苦楚、冤屈、不平,你只告诉我,我给你挣活路!”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当真称得上是君子一诺。
雪信睁开那双朦胧的泪眼看他,这个高大的青年人此时的眼睛也很是温暖、坚定。
于是她无助地垂首,落寞道:“我父母年前病故,家道中落,原是跟随兄长来外地寻亲投奔,未料想远亲早搬离了。不仅如此,还遇到了山贼,兄长拼命护我。虽然官差及时救下了我,可他已经……”
她已说不下去,哭的似一朵被疾风骤雨摧残碾落成泥的梨花。
她的眼泪淋漓不尽的流进铁手心里,轻易便引起山洪。
深切的怜惜、心痛也随之潮水般蔓延上来,倒灌在他的心口,他只能竭力安慰道:“倘若你父母兄长还在,定是想你好好活下去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1]姑娘的兄长也是如此,你若是求死,不是枉费了他们的苦意?想必他们在天有灵,见你平安康健,才会欣慰。”
铁手已是他们师兄弟四人中最会安慰、最擅说这些话的人了,他性子谦恭有礼、温和从容,往日里那些重人情世故的场合,多是派他去。
可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说的仍不够多、仍不够好,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笨嘴拙舌起来。
他这话实则已无人能说的更好,因为他此刻已经极尽柔情、极尽体贴、极尽设身处地了。
但雪信却觉得,这人实在令她不喜。
因为这话,便是天底下她最不愿听见、最厌恶听见的。
她不动声色地蜷紧了手,指尖刺入手心,虚弱却看似动容般道:“可、可即使如此,我如今独身一人,又如何活的下去呢?”——
作者有话说:[1]出自《战国策·赵四·赵太后新用事》
第30章 搽药 看你还不原形毕露?
铁手刚欲开口, 就听她落泪道:“你若是想给我钱财,也要想想我能否守得住!况且,我身体自小便体弱多病,想也知道是福缘甚寡之人, 我又生的这样……当今这么个世道, 与其被人磋磨了去, 还不如自个儿了断了。”
铁手看着她轻轻蹙起的秀眉, 她话里的哀婉沧然已化作暴雨淋了他满身。
不敢想象,她这样柔弱的女子是怎么熬过这一次次命运的不公、劣待的。
他竭力握紧铁拳, 握的手心生疼、心脏干裂,以压下此刻想抚上她清瘦背脊的念头。
他毕竟是个男子汉, 对这样楚楚可怜、一貌倾城的姑娘自然十分有保护欲。
并且对她,铁手更有一种义不容辞的冲劲。
这种冲劲并不源于熟悉的嫉恶如仇、豪迈坦荡,而是源于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的深切怜惜。
他的嗓子干涩起来, 却仍掷地有声道:“姑娘放心, 我一定想尽办法为你找个可安身立命之处。”
于是她盈盈抬起那双含着满眶秋意的泪眼,凄楚中尤带三分柔情道:“铁大哥……你待我真好。”
这一眼、这一句话,叫铁手的身子都跟着软了三分。
她又蓦然将头柔柔地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露出一小截香娇玉嫩的雪颈, 丝丝缕缕的暗香浮起,诱人采撷。
铁手全身已寸寸僵硬,被她枕过的地方更是麻的没了知觉。
他正心跳鼓噪如雷时,方才听她幽幽道:“父母兄长离世后,你是唯一待我好的人了。”
说着,她眼里含着的泪水便打湿了他的衣襟。
铁手那双十分明亮的眼里瞬间溢满了疼惜与不忍。
他惯知道有句话说女人是水做的,但这水的厉害之处,他却是如今才领会到。
恐怕世间再烈再狠的男人, 见了她这我见犹怜的一行清泪,都要成了洛阳最为多情的惜花客。
他稳了稳呼吸,压下心里漫天飘飞的心思,竭力宁定地说道:“捕快为民做事是应该的。姑娘的伤不宜久拖,我……替你上药罢?”
铁手发誓,他说这话绝没有一丁点下流心思。
只因这姑娘身上的剑伤多集中在脊背、手臂上,她又这样虚弱,实在无法自己上药。
他说这话时,已把自己的身份从捕快看作了药师。
但那姑娘的双颊却染上了胭脂红,眼波流转间偏带三分醉意,轻轻咬唇,欲言又止。
铁手见她这般情态,便也似饮了坛陈年烈酒,忽的醉意浮上心头,大着舌头、词不达意地解释道:“我、我绝无二心,尽量不看、绝不轻薄。”
雪信心里暗叹一声,这个傻大个,竟连场面话也不会说吗?说什么尽量不看,就不会说“我绝不看”?
要上药,自然不可能一眼不瞧,否则那药岂不是只能漫天撒着去上?
铁手自然无法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假话,对着这般娇柔的闺阁女子,更需慎之又慎。
铁手此刻既忧心又紧张,他生怕她拘泥于俗礼,害了身子。
这姑娘这样苍白虚弱,一身伤口袒露着,庙宇里皆是数不清的尘灰。庙顶还只剩下半个,潮湿的水汽和混泞的雨水漫过来,她在冷风中瑟瑟,好不可怜。
她这样撑着,怎么熬的过这寒冷潮湿的雨夜?
好在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那姑娘不胜凉风冷雨似地低下头,眼里柔中含羞道:“我、我相信铁大哥。”
铁手的心就随之荡起层层叠叠的水波,他握紧了药瓶,忽的不敢再看她,只道:“我将那案台搬来。”
雪信一顿,看着他大步向前的背影略一挑眼,这可是上千斤的整石案台,他怎么搬?
她稍带几分讽意的眸光却很快歇了。
这壮硕俊伟的青年,抬起这上千斤的石案,竟如同捡笔摘花般轻松!
铁手略一转过身,就对上了那柔弱姑娘含着敬慕、惊叹的目光。
往日里,因着有个四大神捕的浑号,他走到哪里办案,亮明身份时总少不了有百姓这样瞧他。
他本早已习惯从容,可如今遇上这含情泪眼的主人,竟也感到羞涩、窘迫起来。
他轻轻将这石案放至她面前,略有些苦手似的停了片刻。
他之所以搬来石案——
一则是因为,时适逢大雨,庙顶破了个大洞。他们待在另一半屋檐下,虽不至于淋成落汤鸡,但这雨水混着污垢已渐渐有浸湿鞋袜的势头。
二则是因为,他本就生的高大魁梧,这姑娘身形却更是单薄娇小。他往那儿一站,能将她掩个严严实实,就是掩两个她都绰绰有余。
他总不好垂首埋身在人家姑娘背上,有了这石案的高度,能教她多自然哪怕一点儿也是好的。
见那石案上也扑着厚厚一层尘灰,铁手便解下葛色的外袍,将之铺在案上。
铁游夏确实是个极体贴的正人君子,可雪信偏偏为了要他做不成君子来的!
铁手整好案台,刚抬首看向雪信,便已烫着了似的低下头去。
所幸此刻,他脑海里想到了一件可干之事,于是立刻慌乱地从自己的里衣上撕起布条来。
他的手都有些不听使唤,因为她一旦背过身去,那被剑光划的破碎不堪的衣裙,已近乎遮不住什么!
而他竟然慌成这样。
她白嫩细腻的身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铁手心中恨不得此刻给自己来上一拳,因为他除了怜惜之外,竟忍不住想,这姑娘为何未穿心衣……
他的身子已紧绷的似即将崩裂的岩石,耳根子也烧起来。
他、他怎么能想这种事?
正当他深陷自我讨伐的泥潭里时,便听到那娇怯的声音柔柔的恳求道:“铁大哥,你能否先背过身去,我唤你时,在闭着眼转过来?”
铁手心里充满了愧疚的歉意,自然不无不肯,他现在巴不得转过去,最好再也别转过来。
他脑子里空前的杂乱无章,只一字一句在心中忍不住唾弃自己。
忽听那细弱的声音又唤他,“铁大哥,你转过来罢。”
铁手穿着里衣,这才赶紧闭眼转过身去。
不过刚刚上前两步,未等他出声询问,一具纤细的、馨香的身体便紧紧依附上了他的胸膛,那双冰凉、柔若无骨的手也悄然扶上他的腹部。
一瞬间,他腰腹部的肌肉已紧绷地微颤,心猛地一停,不解其意却唯恐又亵渎了她,眼睛死也不敢睁开。
“铁大哥,你不睁眼看我,怎么为我上药?”这略带几分哀怨的声音在铁手耳里听起来却似妖精一样。
是他自己心思龌龊,许是石案趴伏太过凉,许是她身子太过孱弱无处借力,许是……
铁手竭力平和、冷静地睁开眼,但当他低头看见怀里的姑娘,便整个人烧起来似的,脸红脖子粗,活像有人在他身上纵了一把滔天的火。
因为这仙姿玉色的姑娘正伏在他心口,上身不着寸.缕,仅在两人紧贴的肌肤间夹了那件白衣以作间隔,那潋滟春光便似极有意境的水墨画般若隐若现。
铁手的脑袋轰隆一声巨响,活像被外面肆虐的雷电劈中了。
她背后的伤虽不深、口子却不少,衣服又被剑气碎的不成样子,褪衣涂药合乎情理,只这姿势……太过亲密、实在…不妥。
纵使此刻,他的心跳已失衡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程度,但他仍怕她做出什么教自己后悔的事。
然而他却听她柔声道:“铁大哥是官差,只是褪衣涂药罢了。我说相信,自然会信全套。难道你还怕…自己会孟浪了我?”
铁手那双铁拳攥紧了,只得红着脸告诉自己,只需你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心思。
她一脸坦然必定是因为心中旁无杂念,而他的心思却已经歪到了那头去,实在无颜面对她的信任。
他那双举起万斤铜铁都如磐石般的铁手,此刻不过拿起一个药瓶便已颤了起来。
荒郊野外的,自然只得用手指抹着细细涂上去。
铁手一伏身弯下腰,胸前那块柔软的白布便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更要命的是,因着她没穿心衣,他胸膛上的肌理与她的绵软仅隔两层薄薄的夏衫,几乎能清晰的感受每一处的延绵起伏。
而她那冰凉却犹带香风的鼻息,已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的喉结被这香气撩的不自觉滚动,忍不住吞咽出声。那双猿臂绕过她的身体,将颤抖的、滚烫的手指小心翼翼靠近她肩胛骨处的血痕。
这姿势与环抱着她,将她牢牢紧锁在自己怀里已无任何不同。
那白色的乳膏不过将将搽在她的伤口,她就痛呼一声,带着哭腔细细声道:“铁大哥,你弄的我好疼。”
铁手一听她痛呼,心里便跟着一颤、一痛,不忍又自责道:“怪我没注意力道。”
他恨不得这些伤是长在自己身上!
许是因为太痛了,她忽而受不了似的搂紧他精壮的腰,又娇又怜,在他耳边喘气颤声道:“铁大哥要怜惜我才好。”
透明的凉气顺着耳道吹进心里,不仅没有浇灭火种,反而将胸口的燥热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铁手的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像是大树、土地般有生命力。然而即使他皮肤并不白皙,他那通红的脸还是藏无可藏、躲无可躲。
因着这一句横生媚意的话,他身上已滚烫的叫雪信埋在他颈窝里悄悄扬起嘴角。
铁游夏,看你还不原形毕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