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最终没有割破那两人的喉咙。


    兰斯沉重地喘息着，用尽全力遏制住了杀戮的冲动。


    即便将他们碎尸万段也于事无补了，兰斯厌恶地移开眼，做出了决定。


    亨特的情况不容拖延，他们不可能将他一个人留在金林，也不可能带着他闯进挽歌藤林直面那条三头蛇怪。


    如果珀尔真的在这里就好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如果她在这里……亨特就有救了。


    可是，在他骗了她以后，她怎么会伸出援手救一个和他有关的人类？


    “所有人，带着亨特离开。”兰斯低声说。


    他的命令立刻激起了激烈的反应。


    “殿下！”德里克向他踏了一步，沉稳的声音急切得变了调，“这绝对不行！我们不能把您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他挡在兰斯面前，像在说除非您从我的身上跨过去。


    奥利弗的眼中交织着希望和罪恶感，他同样想救回亨特，但抛弃主君的想法却令他的良心不安。


    康纳和雷德蒙面色沉重，都没有说话。


    看看决绝的兰斯，又看看生命垂危的亨特，不管怎么样都难以两全。


    “殿下，亨特的伤不是您的错。”德里克狠狠剜了那两个冒险者一眼，做着最后的努力，“如果我们都走了，您一个人该怎么带着惑金走出金林呢？”


    “我们每在这里争论一句，亨特活下去的希望就少一分，”兰斯不为所动，他抓住德里克的肩铠，用力顿了顿，“从这里到挽歌藤林，再找到木雕，乃至于面对那条三头蛇怪，前路危险万分……”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我怎么能让他葬送在这些，本与他无关的事上？”


    头盔之下，德里克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想说这也是亨特的使命，看着亨特血糊糊的脸，却说不出口。


    “可您该怎么办？”他无力地问。


    听到这句话，兰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说服了德里克，剩下三人都会听他的。


    “把惑金放在这两个人身上就行了，他们跑不了。”兰斯不假思索地说，“拿着地图，从这里到坚盾城的路一定比跟我去挽歌藤林安全，带着亨特走。”


    “执行命令！”他陡然大喊道。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震走了最后一丝犹豫。


    德里克点点头，郑重地向他的殿下行了一个骑士礼。


    在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三位骑士迅速地利用盾牌和帐篷布等物做出了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亨特固定好。


    “我们必将亨特平安带回坚盾城，殿下……”德里克欲言又止地望着兰斯。


    兰斯捶了捶德里克的胸膛，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更多告别，四位骑士抬起担架，毅然转身。


    兰斯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踪影，才吐出一口憋闷的浊气。


    他俯视着那两个涕泗横流的冒险者，不像在看两个人类，而像在考虑哪件工具更趁手。


    尿了裤子的冒险者眼珠直往外凸，他扯着嗓子拼命地尖叫，连饶命都喊不出来了。


    可笑的是，用鹤嘴锄凿伤亨特的也是他。


    金林呈现给他的幻境，以及对死亡的恐惧似乎已经摧毁了他的理智。


    另一个看上去冷静得多，但他一说话，牙齿就咯咯作响，“大人，我愿意替您带着惑金，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杀，杀人的是他，我什么都没做！”


    兰斯不理会这人撇清罪责的话语，松开了捆住他们的树藤。


    格伦眼中立刻迸出狂喜和得意的光芒，抓起一大把落叶扔向兰斯的脸，一骨碌爬起来发足向外狂奔。


    落叶重新落到地上，兰斯眼睛都没眨一下，冷笑地看着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冒险者。


    他五体投地地趴在几步之外的地方，脚踝上缠着几圈绿莹莹的树藤，像条死狗似的被拖回了兰斯脚下。


    他又开始浑身打颤，磕头求饶。


    “趁我还用得着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兰斯面带微笑地说，丢给他一个布袋。


    对这类人，最有用的不是威逼，而是利诱，“用惑金装满这个袋子。我只要三片，走出金林后，剩下的都归你。”


    几乎不用什么时间反应，格伦停止了磕头，眼中又一次迸出了狂喜。


    他残存的一点小聪明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


    格伦是做足了准备的，他知道怎么分辨真正的惑金，还骗了一个傻子和他一起来金林。


    本想在暗处阴这伙铁皮罐头一把，没想到竟然栽了！


    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可是他命不该绝啊哈哈哈。


    一个罐头半死不活，居然把四个罐头都支走了。那个傻子不顶用了，反叫他捡了个大便宜。


    这个大人也是傻子，只要三片惑金？发财了，发财了啊！


    格伦一边不停地发出狂笑，一边往布袋里塞惑金。


    这个人不会疯得比另一个更厉害吧？


    也可能已经陷入幻觉了……说来奇怪，来到金林腹地这么久了，他一直很清醒。


    兰斯忽然冒了点冷汗，会不会其实他现在就身处幻境之中呢？


    从瞭望台的幻觉中醒来，发现敌袭，亨特倒下，抓住两个冒险者，送走亨特……一切都很自然。


    他稍微放心，扯动树藤把那个忘乎所以的冒险者拉了回来。布袋都要撑破了。


    再次驱使树藤，牢牢捆住格伦的上半身——毕竟走路只需要腿，他的双手反背在身后，攥着鼓鼓囊囊的布袋。


    不用兰斯吩咐，他会像抓住自己的命一样牢牢抓住这个袋子的。


    兰斯没有检查那个布袋中的惑金。


    一来害怕拿在手上以后就扔不掉了，二来他相信这个冒险者也不会费心找几片假的惑金掺在里面。


    他们朝着那片苍白树林的方向走去。


    至于那个尿裤子的倒霉蛋，比起干脆利落的死亡，在昏沉与清醒中不断地品尝希望和绝望，品味自己慢慢流逝的生命，这样的结局更适合他。


    很快，他们就走出了金林的腹地，那永不停息的，撩动心神的的叮当声戛然而止，寂静再次降临。


    珀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兰斯的视野中，他又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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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格伦。


    格伦瞳孔紧缩，眼白中尽是血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间或发出几声痴笑，如果兰斯不拉动手中的树藤，他就一步也不动。


    他已经完全被幻觉与惑金吞噬了。


    兰斯心中一寒，谨慎地看着珀尔。


    “别害怕。”她说，“刚才没帮上你的忙，真遗憾。”


    兰斯眼眶有点酸，他一言不发，绕着珀尔走了。


    “他不会死的。”珀尔跟着他，离得不远不近。


    “你不用这么怪自己，如果他们不蒙着眼睛，还没走到地方你们就要拔剑相向了。”


    “幻觉就是你的弱点，你怎么防得住呢？况且，你醒来得已经很及时了。”


    兰斯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幻象与之前完全不一样……既不说违和的话，也不冷漠。


    可珀尔是这样的吗？有时候的确是这样，又不全是。


    不过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安慰了他，让他多少释然了一些。


    珀尔不再说话了，他们静静地同行。


    这段路因而变得格外的短。


    面前一成不变的金树让开了道路，面前是一片仿佛被白雪覆盖的森林。


    兰斯被一股强烈的不舍拽住了双腿，他侧过头，看着珀尔。


    站在金林与挽歌藤林的交界处，珀尔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道别了。也许，是永别吧。”


    兰斯贪婪地看着她，从头到脚，像要将她现在的样子永远记在心底。


    “我不怪你了，”她说，“你有你的使命和苦衷，我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珀尔没什么表情，但试探地张开了双臂，“可以最后拥抱你一下吗？”


    兰斯向她迈了一步。


    珀尔的眉头微微舒展，然后，迎来了无匹的一剑。


    “——兰斯·奥斯汀！！”


    她发出一声尖啸。剑光之下，她眼中的怨毒是如此丑恶。


    兰斯挽了个剑花，再次挥出一剑，将玷污了那双眼睛的幻象斩灭。


    “锵——”


    收剑入鞘，兰斯毫不留恋地走出了金林。


    当所有炫目的金光退去，兰斯的脑海无比清明，又被另一副景象攫取了心神。


    无数手臂粗细的白色藤蔓挂满了树梢，它们相互纠缠，形成一片片疏密不一的帘幕，脚下踩的哪是什么雪，分明是纯白的、沙砾般的骨灰。


    格伦跌跌撞撞地也走了出来，理智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脑中，他眨眨眼，手指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眼前的画面再惊悚，对他来说没有那个装满惑金的袋子重要。


    他正要发笑，却发觉捆在身上的树藤没有半点放松。


    兰斯已经从布袋中拿走了三片惑金，贴身放好，笑眯眯地对格伦说：“多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该谢谢您啊！”格伦忙不迭地说，耸着肩膀，示意兰斯松绑。


    “那你谢早了。”兰斯笑道。


    迎着格伦疑惑的眼神，兰斯飞起一脚，将格伦踹回了金林之中。


    “不用谢。”兰斯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