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王庙旧事之四(完)

作品:《反派死里逃生之后

    事实证明他猜得不错。


    是夜,等赵府内的人反应过来时,已是火光通天,碰巧这夜里又有风,火舌肆意地舔舐着树木房屋。


    赵老爷急急忙忙从床上起来,骂骂咧咧道:“守夜的呢?都烧得这么股糊味儿了,也没个人来报!”


    他急惶惶出了屋,哪料这火竟已烧到门前来了,吓得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来人呐,快来人呐!”


    边上的人哪还顾得及老爷,都是各顾各地急得乱窜,整个赵府一片混乱。


    “儿啊,我的儿!快到娘亲这儿来。”


    “夫人!到这边避火!”


    “爹——,娘——。”


    也有人自觉逃生无望,抱头痛哭起来。


    另一边,**歌还算镇定,安慰了董夫人几句,便冲向池子边。


    “大家安静下来!去找水灭火!”说着自己当先拿起木桶,舀起水泼向大火。


    然而那区区几桶水,哪能浇灭通天的大火。各种叫喊哭闹声交杂在一起,将他的呼喊声淹没。


    “别挣扎了,你以为这样有用吗?”火光里显现出一个影子,竟是从容不迫地踏火走来。


    **歌一时愣住了:“芷瑶,你……”


    **歌还没问问完,便被芳芷瑶冷冷地打断:“我什么?我好得很。”


    “你知道这火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是我放火。”芳芷瑶冰冷地道,“你们赵家的家仆也真是疏懒得很,根本没几个人在认真守夜。留在那儿的,被我随便一教唆就走了。你觉得,就凭你,能灭得了火?”


    **歌不由地愣了愣,烈焰中,他却只觉得冷,冷得瑟瑟发抖,芳芷瑶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温和的“人”。


    这样她,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你为什么要放火?”他觉得不可置信,他辜负了芳芷瑶,他知道,但这么一个善良的女子怎么会做出放火害人的事。


    但随即他又毛骨悚然起来,芳芷瑶生前,是赵家害死的。


    这一点,他知道。


    “报仇雪恨。”芳芷瑶冷笑起来,“只许你们害人,不许我害你们吗?”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以前的事?”**歌闭了闭眼,眉尖轻颤。


    “是。”芳芷瑶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了那个他最恐惧的事实,“你们,可真是,恶心极了。”


    “……”**歌不知该说什么好,赵府害了芳家一家,他没法辩解,没法安慰她,更不可能让她不去记恨。


    他低下头,眸色黯然,尽管知道没用,但他还是道:“对不起。”


    “呵。”芳芷瑶冷笑一声,“如果道歉有用,世间也没那么多爱恨情仇了。你不必对我道歉,你害我,我也害你,大家两不相欠。”


    火势一点点蔓延过来,直爬到芳芷瑶身后的灌木丛上,再多一寸,便要舔舐到她的身躯。


    “小心!快过来!”**歌心下还是猛地一惊。


    一阵风来,带动着火舌肆意狂舞。


    “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芳芷瑶对大火毫不避让,半个身子被火吞没,“我都已经是鬼了,难道还怕再死一次吗?”


    她说的不错,火烧不着鬼的,死人怎么可能再死一次。


    **歌自知是他自作多情了,他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始终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


    芳芷瑶微眯起眼,仇恨让她把一字一句都仿佛咬嚼碎在唇齿间。


    她狠狠道:“**歌,你真当我属傻子的吗?居然能拿拜堂这种事来糊弄人,赵家还真是不可小觑。你那位董姑娘,若早知道这事,大概怎么也不会嫁你了,你自去地府和她解释清楚吧!”


    **歌只觉她眼眸间,满是煞气,令人感到心痛又陌生:“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那不是在糊弄你。”


    “哦?是吗。”火越烧越大,芳芷瑶整个人都浸没在火中,平静地笑着,“无所谓,这也不重要,你我的目的都达到了,不就行了吗。”


    **歌不由地攥紧双拳,掌间攥着的东西,似乎要被他捏碎,“你什么意思?”


    “你利用我,得到玉镯。”芳芷瑶顿了顿接着道,“我利用你,报复赵家。这不是很明白吗?”


    **歌痛苦地皱了皱眉,声音里几乎带着颤抖,“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呢?不然,我跟你玩这么无聊的拜堂游戏?配合你演了这么久的戏?”


    芳芷瑶觉得自己此刻该高兴,她大仇将报,可那个本应该有的喜悦又那么让人窒息。


    她说出任何一句话都好像得到了凌驾于仇人之上,看着仇人痛苦万分的快感,但她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麻木和迷茫。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


    **歌有些怔愣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问道:“那你现在报仇了,你高兴了吗?”


    “我不高兴!”芳芷瑶狠狠地咬牙道,“你们死了,我爹娘也不会回来!我也变不回人!”


    她要手刃仇敌,她要报仇雪恨。


    芳芷瑶继而道:“不过还要谢谢你呢,没你我也进不了赵府,也没法这么久不露馅儿。你说呢?我们本就是这么个互相利用的关系。”


    **歌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双目圆瞪,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却哽在喉中,说不出口,只是攥紧了拳。


    芳芷瑶从一开始就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中了她的计。


    赵府对他来说,从来都只是个争权夺利的地方,他以为他终于看到了真情,他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人间自有真情在”。


    可是并没有,芳芷瑶一直在利用他,什么喜欢,什么爱,什么永不分离,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制的美梦,而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深陷其中。


    这个认知让他近乎崩溃。


    “芷瑶……”这一声嘶哑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泪水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他在朦胧中看着她,就像梦醒时的迷离,他问了一句很蠢的话,蠢到他明明知道得到的是把尖刀,却还偏要不顾一切地去试一试。


    “所以你从未爱过我是吗……都是骗我的吗?”


    “你闭嘴!”芳芷瑶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就像一根根针扎进身体。


    那一滴火光映照得晶亮的泪,狠狠砸在她本不存在的心上,他只要再多说一句,她怕是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火已经越烧越旺,眼见着就要卷上**歌的衣袖。


    她几乎发疯般的揪住**歌的衣领喊道:“**歌!我是得有多蠢,才会爱一个害死了我全家的人!我眼睛瞎了,脑子进水了才会爱自己的仇人!”


    “好,好,真好!”**歌半痴半疯地“啪啪啪”鼓了几下掌,“芳姑娘当真好演技,我赵某人甘拜下风!”


    泪水却是夺眶而出,把他苍白的面颊划得支离破碎。


    “生当逍遥客,死作风流鬼。愿红尘一骑,换得美人悦。”赵府温文尔雅的二少爷,却像疯魔了似的,又哭又笑地哼唱着这一曲民谣。


    原本轻快的调子,却被他唱得无限凄凉。


    他一步一句,句句苍凉,步步为艰,慢慢走向满天的大火。


    芳芷瑶怔怔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苍凉无限中,似还带着丝书卷气。或许是看着心爱的人一步步迈向火场,终究难解心中苦,生死面前,爱恨情仇终是淡了,她渐渐品出些别的味道来。


    “南歌——”


    可是,似乎是爱都已尽了,溯游而上只剩下苦痛,他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向火中,一步步被大火淹没,他努力挺直腰杆,却怎么也再挺不直了。


    “等等!南歌——”芳芷瑶拼命想要拉住他,可是,晚了。她冲进火中,却只剩一具烧焦的空壳了,在他融入大火的那一刻,他已经死了。


    芳芷瑶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做,仇报了,赵府也瓦解的差不多了,可她却好像什么也没了。


    火焰肆意,他脸上已烧得焦黑,被烧死大概不过一瞬间的事。


    也许是因为不甘,被大火烧灼,**歌右拳却始终攥得紧紧的,似乎是握着什么东西。


    “南歌……”


    芳芷瑶怔忡地望着他,火舌一遍遍舔舐着**歌的身体,攥紧的右拳终于慢慢松开了,露出一个泛着黄光的物件儿——灵玉镯。


    可她分明记得,赵老爷已吩咐过要把玉镯送给那位董夫人了。


    但她此时已受了太多冲击,从头到脚都处于混乱之中,以致于她重新戴起那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之后,她真的不知该做什么好了,只是近乎麻木地坐在火中,就那样,看着火焰,一点点把**歌的尸身焚尽。


    爱吗?恨吗?


    她全然尝不出来了。


    有那么几瞬,她很想紧紧抱住**歌,哪怕是尸体也好,也好过她这么令人窒息的看着。


    但她终是没那么做,都该翻篇了,该报的仇都报了,该做的她都做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怨魂在怨节解开的时候,就会自动散去,魂归地府。


    可是她还没有。


    大火熄了,我的光也灭了。


    昔日辉煌不可一世的赵家,也终究化作了土,偌大的赵府,只剩下一片烧不去的灰烬。


    原来姹紫嫣红,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芳芷瑶抬首,太阳好亮,却照不亮一个鬼。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鬼王庙,扮作了盲眼的管事。


    赵府一夜覆灭,成了全村茶余饭后的焦点,原因众说纷纭,什么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怎样说的都有。


    最有意思的一种,说是赵府向来作威作福,受了天罚。但说归说,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天罚,赵家和这村中的村民都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天上的神仙哪有空管地下的这点事。


    谈资归谈资,日子还是一成不变的过下去。


    村民依旧在唱着 “生当逍遥客,死作风流鬼”的民谣;戏台上,也仍演着“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戏码;鬼王庙依然很冷清,芳芷瑶仍像刚回到人界时那样,日日火烛为伴。


    可终究还是不同了。


    她呷了一口酒,这酒不算名贵,可能还掺了水,赵家是不喝这样的酒的。


    赵家……为什么总想起赵家?为什么有一个人的背影总也挥之不去?


    芳芷瑶指尖微颤,一个不稳,杯中酒倾落,洒了她一手。


    她颓唐地倚在吱吖作响的木椅上。


    过去吧,忘了吧……


    可若真能就这么忘了,真能这样放下,哪会有世间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她抬手,想拭干手上洒着的酒,忽见淡黄的玉镯上散发出莹莹的光,显得格外耀目,似乎是因为沾上了酒才显现出来的。


    她轻启眼帘,略带疲惫地凑近望去,那碧光是不知用什么篆刻上的蝇头小字。


    她仔细看了看,猛地一下,好像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南歌对芷瑶,天涯无芳草。此物主不易,此心浑不移。”


    二十个小字散发着幽幽的碧光,似乎要把她的心给射穿。


    什么意思?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谁刻的?


    ——**歌!还能有谁!


    他的爱是真的吗?他有些话并没有骗她,他被大火吞没的最后一刻,是想把玉镯还给自己的是吗?


    芳芷瑶逐渐地从最初的惊疑,慢慢地变成悲愤,又一点点演变成不可理喻的疯狂。


    “啊……”


    她想得头痛欲裂,意识溃散,无意识地凄厉地尖叫来宣泄心中难以抑制的痛。


    怎么会这样?她亲手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人,一点点把他逼疯,把他逼上绝路,直到逼得他不得不头也不回跳进火场,被焚身亡。


    然后她自己端坐在火中,残忍地凝望他的尸身被焚烧殆尽,她什么也没做,就那样望着。


    她作为鬼没有什么时间概念,她不知道到底那时过了多久,但她所感受到的就是她那时在那儿看着,好像一眼就望到了地老天荒。


    但她什么也没做,就那样看着。


    芳芷瑶疯了一般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像真正的鬼一样,疯狂而又凄苦地尖叫着,好像这样就能摆平苦楚。白色的长带掉落下来,露出一双沉着无尽苦海的双眼。


    为什么不相信他啊?为什么对所爱的人却最不信任?


    她想起身前的事后,整个世界都好像坍塌了,什么好呀坏,情呀爱,都是浮云,生前来不及体会的痛都向她压来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想报仇,其他什么也不存在了。


    可如今,仇报了,坍塌的天,再也支撑不起来了……


    “南歌……南歌……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回来吧……回来吧……求你了……”


    她终是发不出声了,只剩下一地破碎的风月,只剩下那最后一口气,只剩下那嘶哑的低声呼喊。


    “为什么……会这样啊?”


    “南歌……回来吧……”


    明明窗外月正圆,可却道是物是人非。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枝头寒枝鸟“啊——啊——”地叫着,一声胜一声的凄惨、凉薄。


    蝶舞成群雁双飞,爱恨情缠使倾颓。


    火光浸夜昼彻明,郎妾有情与谁归?


    江夜怜微瞌着眼帘,继而道:“烧尽赵府后,芳芷瑶却又忽而察觉**歌原来是真爱自己,她渴望**歌能回来。”


    “然后在鬼王庙布下了阵法?”苏挽尘微一皱眉,“不对,阵不是她布的,芳芷瑶应当不通仙法。”


    “没错。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素衣长衫,以纱遮面,唯露出一双仿佛落着一池澄雪的双眸。


    他身材高大笔挺,手持一把白扇轻摇着,虽遮着面,但周身温和强大的气场,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芳芷瑶向他倾诉了很多心中憋闷已久的痛苦,或许是憋屈太久了,生前身后的事一口气全都倾吐出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诉说了那么多。


    那人很有耐心,静静地听她说完了,才温和地问道:“你想再见到**歌吗?”


    “想,当然想,哪怕能在梦中见到,我也知足。”她近乎痴痴地道,“但是该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我不知道啊……”她痛苦地闭上眼。


    “我有办法可以让他回来。”


    这句话对芳芷瑶来说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她猛地颤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记得阿娘曾说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再也会不来了”,她将信将疑,却又按耐不住激动地望着这个蒙着脸的男子。


    “真的?”


    “真的。”


    整一颗心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可是人死了不是就回不来了吗?”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就像,你不是也回来了吗。”那人道,“你听说过罗生门吗?”


    “地府大门?”芳芷瑶疑惑地望着他。


    “准确说,是联通鬼界与人间的大门。”他道,“只要开启这扇门,找到**歌在鬼界的魂魄,就能带他回来。”


    “我该怎么做?”


    “开启罗生门,聚集魂魄,都需要大量灵力。”那人凝视着她道,“我会在这里布下阵法,等到祭鬼节时,有大量修士来此地祭拜,就可以搜罗到很多灵力。你只需要在那一天配合收集灵力就好了。”


    “好。”芳芷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因为有些人并不该死,比如你的赵公子,但他们却都白白枉送了性命,我想带他们回来。”他眼中的澄雪似乎落上了一层灰烬,语气变得肃穆凝重起来,“我不是在帮谁,那是他们本应得的,我只是替老天把这些都还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