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枕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像是在那片创作的荒原上跋涉了太久，精神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直接宕机。


    她是被一种奇怪的空落感惊醒的。


    不是生理上的饥饿或口渴，而是心里某个地方，仿佛漏了一个洞，有细微的风从中穿过，带着冰凉的哨音。


    房间里一片漆黑，智能系统检测到深度睡眠后自动关闭了所有光源。只有窗外遥远城市的灯火，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她瞪着那些光影看了几秒，然后猛地坐起身。


    烦躁。没由来的烦躁。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催促她，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面对醒来后依旧要面对的现实……那块空白的画布。


    她赤着脚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冷水劈头盖脸地淋下来，刺激得她一个激灵。


    水珠顺着黑发滑过脸颊、脖颈，带来一种短暂的、近乎自虐的清醒。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居家服，那种空洞感依旧如影随形。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空月》。


    那个听起来就很麻烦的游戏。


    她走到隔壁房间，那台线条流畅、如同小型胶囊舱的沉浸式设备安静地立在墙角，散发着幽蓝色的待机光。舱门已经自动滑开，内部是柔软的记忆材质，等待着使用者陷入。


    “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她对自己说，像是在为某种堕落行为找借口。


    她躺了进去，舱门无声合拢。


    黑暗笼罩下来，只有几个柔和的光点在视野上方亮起，引导着进行神经接驳。


    轻微的嗡鸣声在颅内响起，并不难受，更像是一种频率调整。


    随后，视野骤然亮起。


    并不是想象中的炫目开场动画，她站在一片虚无的纯白空间里，脚下是光滑得反射不出倒影的地面。


    一个界面简洁得近乎性冷淡的光屏悬浮在她面前。


    【欢迎来到《空月》，造梦者。】


    【请构建您的投影身份。】


    “投影身份？”随枕星挑眉，“不就是建号捏脸吗？说得这么玄乎。”


    她熟门熟路地操作起来，对于自身形象，她没什么改动意愿，直接扫描了本体数据。身高168cm，黑长直，五官……她犹豫了一下，把那双总是显得有点无辜下垂的眼角线条稍微拉平了一点点，显得更冷静些。


    【请设定您的“锚点”。】


    【提示：“锚点”将作为您在此世界的初始人际关系导向，NPC将基于此对您产生基础交互倾向。具体关系发展，取决于您的行为。】


    “锚点？就是绑定一个想攻略的NPC类型呗。”随枕星腹诽，“搞得跟哲学命题一样。”


    她开始认真构筑她的理想型。


    职业？声优。她喜欢好听的声音。


    性格？温柔，理性，带点御姐范。她需要一点成熟的引导，或者至少，看起来成熟。


    外貌？长卷发，身高170左右，漂亮，嗯嗯，要很漂亮。


    她仔细调整着细节，发色选了温柔的蜜茶棕，眼眸是偏深的琥珀色，鼻梁的弧度，唇形的饱满度……


    她做得异常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作品。这感觉有点奇怪，明明是在创造一个虚拟角色，却比面对自己漫画里的人物时多了几分郑重。


    最后，在关系一栏，她输入：“恋人”。系统在后面自动加上“未达成”。


    【“锚点”已生成。基于您的设定，已为您匹配至编号734世界。祝您旅途愉快。】


    光屏消失。


    纯白空间开始瓦解，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碎片后面，色彩和声音汹涌而入。


    轻微的失重感后，随枕星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安静的街道旁。


    时间是傍晚，天空是绮丽的紫粉色。


    空气里有刚修剪过的青草香气，混合着不知名花朵的淡香。街道两旁是风格雅致的独栋住宅，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一切都真实得让她有些恍惚。脚下的石板路触感坚实，晚风吹拂皮肤的感觉也细腻得惊人。


    这技术力……有点东西。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那身简单的T恤和长裤，像个误入高档社区的闲杂人员。


    “所以……我的‘锚点’呢？”她环顾四周，“不是说好了基于我的设定生成吗？人呢？不会还要我自己满世界去找吧？这自由度也太高了点……”


    正当她心里疯狂吐槽时，旁边一栋房子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随枕星的目光瞬间被钉住了。


    蜜茶棕的长卷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精致。琥珀色的眼眸像含着一汪温水，看过来时，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询问意味。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咖色长裙，身姿挺拔，确确实实比随枕星高了那么一点点。


    完全，完全就是她刚刚捏出来的样子。甚至……比她在捏脸界面看到的还要生动。


    那女人看到她，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如同她想象过无数次，甚至更胜一筹的清泉女中音，带着一丝丝温和：“你好，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随枕星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邻居？！开局就是邻居？！这游戏这么会的吗？！这好感度刷起来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表面上的随枕星，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一个符合新邻居身份的、略带腼腆和惊讶的表情。


    “啊……是的，我今天刚搬来。”她顿了顿，决定主动出击，“我叫随枕星。枕头的枕，星辰的星。”


    “温书仪。”女人微笑着回应，她的目光在随枕星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很专注，仿佛在确认什么，“书卷的书，仪态的仪。欢迎你。”


    温书仪。


    连名字都……这么合她胃口。


    这游戏算法是钻进她脑子里看了她的理想型清单吗？


    “谢谢。”随枕星努力维持着镇定，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蹦迪：声音！这声音！啊啊啊！值了！这游戏买得不亏！


    “需要帮忙吗？”温书仪看了看她空无一物的双手，以及明显不像刚搬完家的悠闲状态，语气里带着一丝善意的调侃，“看起来你的行李很精简。”


    “……啊，一些东西还在路上。”随枕星面不改色地扯谎，大脑飞速运转，“我……先出来熟悉下环境。”


    “这样。”温书仪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掠过随枕星，看向她身后那栋同样亮着灯的房子，“那栋房子空置很久了，能看到有人入住，很好。”


    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邻居式的友善，但又不会过分热情。


    “是啊，我也觉得这里环境很好。”随枕星顺着她的话说，内心OS：重点是环境吗？重点是你啊姐姐！


    “不打扰你熟悉环境了。”温书仪笑了笑，那笑容温温柔柔的，像晚风一样拂过人心，“我就住在隔壁，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好的！谢谢你，温小姐。”随枕星立刻点头，装出一副乖巧邻居的样子。


    “叫我书仪就好。”温书仪颔首示意，然后转身，步履轻盈地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长卷发在她身后荡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随枕星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有点烫。


    ……不对劲。


    她只是进入了一个游戏，面对一个由数据构成的、按照她喜好生成的NPC。


    为什么心跳会有点失控？为什么会有一种……真实的、被击中的感觉？


    是因为太真实了吗？那份恰到好处的温柔，那专注看人时的眼神，那好听得让人耳朵发麻的声音……


    “随枕星，你清醒一点！”她在心里对自己呐喊，“这是假的！是代码！是算法！你是个漫画家！你创造过无数角色！你不能被一个NPC迷住！”


    可是……鬼新娘和皇后，不会这样真实地站在她面前，用带着温度的声音跟她说话。


    她甩了甩头，试图把那种怪异的感觉甩出去。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以及她这个“邻居”身份是怎么来的。


    她走向系统分配给她的那栋房子。


    门锁是瞳孔识别，轻易打开。


    内部装修是简洁舒适的现代风格，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甚至冰箱里都塞满了食物。简直像个拎包入住的精品酒店。


    随枕星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呼出游戏菜单。界面很简洁，个人信息，世界地图，社交，系统设置。


    她点开个人信息。


    【姓名：随枕星】


    【身份：自由职业者（漫画家）】


    【居住地：734世界，琉璃街7号】


    【锚点：温书仪（关系：邻居？）】


    【备注：请谨慎您的言行，您的交互对象拥有高度自主意识。】


    自由职业者？漫画家？系统连这个都给她安排上了？


    是为了贴合她现实身份，方便代入吗？


    她的目光落在“关系：邻居？”那个问号上。所以，这只是个起始身份，后续如何发展，全看她自己。


    这感觉……有点新奇。


    不像是在玩一个设定好剧本的游戏，更像是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开启一段未知的关系。


    她靠在沙发上，回想刚才温书仪的一举一动。


    太自然了，自然到根本不像预设好的程序。那微微的怔忡，那善意的调侃，那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真的是算法能模拟出来的吗？


    那个关于NPC拥有自主意识，甚至会因为被冒犯而封禁玩家的传言，在她脑海里闪过。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温书仪，不仅仅是一堆按照她喜好堆砌的数据，而是一个拥有某种程度“自我”的存在呢？


    这个想法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寒意，但紧接着，是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战栗的好奇。


    她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邻居家的灯光温暖地亮着。


    也许，这个游戏，比她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也危险得多。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兴奋的笑意。


    “好吧，温书仪小姐，”她轻声自语，“让我看看，你这个高度自主意识的NPC，到底能带来多少……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