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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121章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心下的情绪还是有些复杂,就连先前一直不住拨动着佛珠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得望着王珺,看着那张娇美而又明艳的面容,心中有无限感想。
她心里明白娇娇是怕他们再起纷争,这才站出来的。
眼看着自幼疼爱长大的孙女俏生生得立在那处,她坐在这望着她的时候,可以清晰得瞧见她的面容在两侧烛火照映下看起来还有些苍白,想着她今日经历的那些事,但凡换作任何一个人,只怕这会都该要闹起来了。
可她的娇娇。
经历了这样的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今却还是站出来说了这样的话。
庾老夫人的双目泛着泪花,心下情绪也波动的厉害,身为祖母,她自然想为自己疼爱的孙女讨要一个公道。
可她除了是她的祖母,还是王家其余小辈的祖母。
纵然娇娇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可她也不能真得枉顾了其余几个孩子。
指腹紧紧掐着手中的佛珠,似是在平息自己的情绪,好在庾老夫人到底是历经了岁月的,没过多久她就平复好了心下的情绪,同人点了点头,神色开始恢复如常,只有声音听起来仍旧有些喑哑:“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坐吧。”
等到王珺应声,重新归座。
她才又重新朝底下尚且还跪着的冯婉看去,不同看向王珺时的目光,此时她的目光微沉,声音也带了些严厉:“既然娇娇开口了,此事就这样吧。”
眼见冯婉的面容有几分松懈,庾老夫人神色越沉,嗓音也低沉了许多:“冯氏身体有恙,即日就送去家庙休养,此生都不得回来,至于冯家——”
说到这,她朝王恂看去。
眼看着庾老夫人的目光看过来,王恂自是心领神会,立刻说道:“母亲放心,此事,儿子定会办得妥妥当当。”说完,他的语气也渐渐沉了下去:“冯荣如此糊涂,哪里还有资格再做朝廷命官?等明日,儿子就上奏陛下,罢免冯荣的官职。”
这个小舅子,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上回赌石输了这么多钱,如今还敢帮冯氏做出这样的事,亏他还是朝廷命官,这样的人还不如早早罢官,省得他日后再犯什么糊涂事牵连到他!
屋子里其余人对此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只有冯婉白了脸,冯家早就败落得差不多了,尤其这回冯荣因为赌石输了十来万两,更是把家里的那些基业都赔得差不多了,如今的冯家就是个空壳子,全靠冯荣的那些俸禄支撑着,要是被罢官,那以后冯家那一大家子可怎么活?
她那几个侄子侄女都是娇养长大的,冯荣和她那个弟媳又没什么本事。
想到这——
冯婉仰头望着王恂,似是想祈求他,只是看着他脸上的阴冷,喉间的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别人不知道,她和王恂二十载夫妻又岂会不知?
他早就想对付冯荣了。
如今也不过是趁机找个借口罢了。
可她又能说什么?如今的结果已然是最好的模样了,若再牵扯下去,只怕那真相就瞒不住了,只能日后让祀哥儿多帮衬着些。
好在祀哥儿是个好的,又是个出色的。
等他日后高中,让他帮衬着些冯家,或许她也有可能重新再回来。
心里想着这些,冯婉也就彻底不再说话。
庾老夫人见她低头不语也未再看她,只是朝身侧的容归淡淡说道:“把她带下去,找两个有眼见的婆子看管着,明日一早便送出去把。”
容归闻言自是忙应了。
而后她也没说什么,福身朝人一礼,紧跟着便打外头喊人进来,亲自领着冯婉出去了。
等到冯婉走后,屋子里一时又没了声响。
崔柔和王慎早在王珺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便未再开口,虽然他们心里不高兴这样的结果,可毕竟是娇娇做的决定,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至于王恂,这个时候,他哪里敢多说什么?
众人就这样沉默着。
到最后还是庾老夫人开了口,她的目光朝坐在王慎边上一直低头不语的秦渭看去:“今日之事,劳烦秦大人辛苦跑这一趟了——”说完,她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沉声一句:“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家里人做得糊涂账!”
“如今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劳烦秦大人和京兆衙门的兄弟了。”
秦渭耳听着这话,哪里会不明白庾老夫人的意思?他忙起身,拱手与人一礼,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下官都明白的,既然老夫人已经有所决定了,那么下官自然是以老夫人的意思为主。”
说到这,他便又继续同人说道:“正好今日下官出城只说是去抓山贼,等过会回到衙门,再把那几个衙役打点一番就好了。”
“您不必担心,不会有人知晓的。”
庾老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她倒是不担心秦渭回头去说道什么。
只要秦渭还想在长安任职,就会守口如瓶,只是该打点的还是得做得,因此这会她便看向王恂,与人说道:“老三,你亲自领着秦大人出去,京兆衙门弟兄多,不能让秦大人破费。”
这话中意思分明。
秦渭也没有同人推辞。
这世上有些钱赚不了,可有些钱你却不得不赚,他如今若是推拒不受,反而会让王家的这几位主子不太平。因此这会再同人拱手一礼后,他便什么都没再说,与其余几人告辞后便跟着王恂的步子往外走去。
等到王恂领着秦渭出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庾老夫人四个人。
庾老夫人仍旧端坐在罗汉床,眼看着坐在底下的三个人,头一回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女,还有一个是以前最为满意的儿媳妇。
今日这样的结局,若不是先前娇娇首肯,只怕崔柔和王慎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好在崔柔虽然不满意这样的结局,但她心中对庾老夫人仍是尊敬的,因此这会见人循目看来又见她面露踌躇,便率先同人温声说道:“老夫人,如今天色也晚了,我也该告辞了。”
“等过几日天气好了,我再来看您。”
耳听着这话,庾老夫人自是忙道:“好,你去吧,夜露深重,你小心些。”说完这句,她是又看了一眼王珺,跟着一句:“娇娇,你送你母亲出去吧。”
即便庾老夫人不说,王珺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因此这会闻她所言,自是清脆的应了一声,而后她同崔柔向庾老夫人福身一礼后便往外退去了。
眼看着崔柔母女往外走去——
原先一直端坐着的王慎也彻底坐不住了,还不等庾老夫人说话,他便率先起身同人拱手一礼,口中说道:“母亲,我先告辞了,您早些安睡。”
说完,他便疾步往外走去了。
“老二——”
庾老夫人只来得及吐出这么两个字,便眼睁睁看着他打帘出去了,如今那织金布帘还在晃动,可这屋里却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看着这幅光景,她的心下还是有些无奈,可到最后却也只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知道老二的心思。
即便老二和崔柔分开了,可心中却还是有她的,自从崔柔离开这个家后,老二先是一直踌躇不展,近些日子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
可这也只是局限于他没有见到崔柔的时候。
想起崔柔刚进来的时候,他脸上的错愕,以及移不开的视线,庾老夫人这喉间还是忍不住又长叹了口气。
……
而此时的小道上。
王珺正挽着崔柔的胳膊走在小道上,前头是提着灯笼的连枝和明和。而她侧着脸望着崔柔,眼看着那月色和灯火交映之下,母亲温和的面容,心里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舍,口中的话也是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母亲今夜不如留在府里吧?”
虽说如今母亲还是在长安。
可到底是隔了些距离,见起来也不方便,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同母亲好好说过话了。
崔柔听出她话中的不舍和濡沫之情,心里也有些难受,就如娇娇想着她念着她,她也是一样的。
没有一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女儿。
可她如今到底已经不是王家的人了,留在府里过夜像什么样子?知情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那些不知情的,难免会乱嚼舌根。
她是没什么关系,却不愿意牵连娇娇两姐弟。
因此她也只是握着王珺的手,压抑着心底的情绪同她柔声说道:“傻丫头,你若想我只管来你舅舅家寻我……”话说到这,她伸手把人脸颊两侧的碎发绕于而后,跟着是又一句:“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笈礼了,等到那日,母亲早些来陪你。”
王珺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脸枕在人的肩上,轻轻应了一声。
纵然她心里再不舍。
可她到底也不是真得小孩了,那样的话也是先前那一番情绪之下才会流露出来的,过了那个时间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她任由崔柔的手抚着她的脸,想起先前屋子里的事,便又同人说道:“母亲别怪祖母,她也是没办法的。”
祖母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祖母。
即便她再疼她,也得为其他人着想。
崔柔闻言,倒是难得嗔怪得看了王珺一眼,口中也是无奈一句:“你这丫头,难不成以为我会同你祖母置气不成?”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王珺微微睁大的眼睛,好似想说什么又不敢多说的模样,只能无奈得伸手点了点了人的额头,跟着一句:“我和你祖母做了二十年的婆媳,她是什么性子,我又岂会不知?”
“我没有怪她。”
她的嗓音很轻,面容也仍是柔和的模样:“身为一个掌权者,就不可能只考虑个人情感,何况如今冯氏、冯家都会有相应的报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是——”崔柔说到这,重新把目光朝王珺看去,待把手抚向她的脸,才柔情得说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娇娇。”
她的娇娇,本应该不必承受这些的。
晚风拂过两人的衣角,也吹乱了她们的头发。
王珺抬着一双眼望着崔柔,就如同崔柔望向她时独有的柔情,她的心里也萦绕着满腔的濡沫之情。
她握着崔柔的手,素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母亲替她扛了十多年的岁月,以后就让母亲都生活在这一片光明之下吧,至于那些腌脏的丑恶,就让她来做吧。
或许是母女连心。
崔柔察觉出了王珺眼中的异样,诧异问道:“娇娇在想什么?”
王珺耳听着这话,刚想回答,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男声,以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娇娇。”
是王慎出来了。
耳听着这道声音,崔柔母女同时停住了步子,转身朝身后看去。
王慎是独自一人出来的,他没喊小厮也没提灯笼,好在小道两侧挂着灯笼,使得这条小道看起来倒也不至于太过昏暗。这会他脚步匆匆走到了母女两人跟前,勉强压住了喘气声,才又朝崔柔看去。
薄唇微启,一时却不知道喊人什么,只能微垂着眼望着崔柔。
这不是他们分开后头一次见面,他曾多次坐着马车路过善慈坊,他不知道崔柔什么时候会去,所以只要一得空就会过去,有时候运气好的时候,他能够瞧见她。
她同一群妇人说话,或是亲自给其他人布衣施粥,脸上挂着得仍是以前的温和笑容,好似他们的分开并未给她带来任何不好的情绪。
就如现在——
他望着她的时候,眼神是复杂的,心中是犹疑的。
可她望着他的眼神却依旧和以前一样,温和而又包容,甚至在他还不知道怎么开口称呼她的时候,她先柔声喊了他:“国公爷。”
国公爷……
王慎在心里轻轻碾磨过这个称呼,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总归算不得好。不过他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垂眸朝人看去,温声同人说道:“我想夜深小道难走,便来送你一程。”
说完,又跟着一句:“我送你出去吧。”似是怕人拒绝,就连声音也收了起来。
崔柔闻言倒是没有拒绝,朝人点了点头后,便笑着同王珺说道:“娇娇今日也累了,快回去歇息吧。”这话说完,她是又理了理王珺额前的碎发,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王珺闻言,也未说什么,她点了点头,等给崔柔和王慎福身一礼后便唤过连枝,而后主仆两人便往来时的路走了。
崔柔和王慎却是眼瞧着她走远才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明和仍在前头提着灯笼领着路,而他们两人便慢行在这小道上,夜里的风其实是有些大的,崔柔今日来得急也顾不得穿上披风便匆匆赶过来了,这会被风吹着自然有些冷。
王慎一直不动声色得观察着她,在瞧见她那双细柳眉轻轻皱起,便知道她是因为这夜里的衾寒。
若是以前,他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得把人揽在怀里。
可如今,他却只能半侧着身子往前半步,遮挡住崔柔面前的寒风。
没了寒风的侵袭,崔柔的身子一下子舒展开来,她掀起眼眸望着王慎一如旧日的宽厚身影,红唇微张,似是想与人说些什么,最后却也只能轻轻同她说一声“谢谢”。
耳听着这话,王慎也只是摇了摇头,又恐夜色太深,她瞧不见,便又与人轻声说道:“没事。”
脚下的步子继续往外走去,口中却是问了一句:“你如今,还好吗?”似是老友交谈问起对方的生活,可他的心中到底还是多了一抹愁绪,就连声音也带了些犹疑和踌躇。
崔柔倒是未察他话中的复杂,闻言也只是温声说道:“我很好。”
她说得极其坦然和自在。
她如今过得的确很好,只是为了避免见到温有拘,这些日子倒是不曾出过门。
想到温有拘,崔柔的脸上倒有一瞬得怔忡,先前是温有拘送她来得,也不知道这会他还在不在外头?不过想着距离先前也过去有几个时辰了,今日夜里又这么冷,再这样他也应该走了才是。
想到这——
她便也敛了心中的想法,看着王慎的背影问了一句:“你呢,如今可还好?”
听着崔柔的询问,王慎袖下的指尖有一瞬都收了起来。
他过得好吗?怎么会好呢?看着那熟悉的环境,想着过去美好的日子,闻着她还存留的气息,起初他是一宿宿睡不着。
那一段日子,他不知掉了多少头发。
到后头倒是好些了,可也只是瞧着好些罢了,每回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待在他们以前住过的屋子时,他仍旧会睡不着。
可此时听着崔柔的的问答,王慎到底也只是温声同人说道:“我也挺好的。”
崔柔闻言便又柔声说了一句:“那就好。”
她和王慎虽然已经分开了,可到底还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在,自然希望他能过得好。
两人余后倒是未再说什么,前一脚后一脚得往外头走去,等走到府外,王慎才终于停了步子朝身后看去,眼看着崔柔的脸在那大红灯笼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温和模样。
先前夜色昏暗瞧不清。
如今灯火亮了,王慎才发现这个站在他身前的女人竟然比以往在府里的时候还要好看、还要动人,好似彻底抛去从前,洗尽铅华。
眼看着他这幅模样,王慎喉间一哽。
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目光在落到对面街道上的时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停住了声。
崔柔察觉出他眼中的惊愕,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没有问他,只是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在瞧见站在马车边上的温有拘时,也是一愣,她没想到温有拘竟然还在。
第122章 (二更)
这大冷的天,温有拘的身上只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锦衣,见她看去也未过来,只是掀了一双眼,眉目温和得望着她。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思绪,崔柔只是有些眼神复杂得望着他,到最后还是担忧温有拘的身子,同王慎说道:“国公爷,夜深了,你进去吧,我也该走了。”说完这句,她也未等王慎回答,便朝温有拘的方向走了过去。
王慎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张口欲言,可见人脚步匆匆,话还没出口,那人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身边。
她在担心他。
王慎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崔柔匆匆朝温有拘赶去的身影,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可最后却还是及时停住了步子。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再去说什么了。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崔柔离开,袖下的手紧攥着,目光一眨不眨得望着两人的方向。
崔柔走得快,没一会功夫就走到了温有拘的跟前,等走到温有拘的面前,她紧拧着眉,语气却是未掩关切得同人说道:“侯爷怎么还在?”
眼看着崔柔脸上关切的神情和那担忧的话语。
温有拘突然轻轻笑了下,他垂眸望着她,神情闲适,眉目带笑,嗓音也很温和:“你没让我走,我不敢走。”
这人——
先前那副模样,她哪里有空同他说些什么?
可她能说什么?早在当日温有拘同她在竹林说起那番话的时候起,她便已经看明白眼前这个人了。
这个人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其实为人最是执拗不过。
这些日子她一直对人避而不见,明眼人都应该看得出来她是在拒绝他,可他却好似不知道似得,又或者是明知道却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真是执拗得让人头疼。
崔柔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此时却只觉得脑仁都疼得厉害,她抬了头仰着脸,那双往日温和的眼眸此时无力得望着他,与他说道:“侯爷,我和你明说吧,我没想过这辈子要再嫁人。”
以前她总以为只要躲着避着,有一日温有拘也能看明白。
可如今才发现这个男人,要是不和他说清楚,这个男人还真有可能一直都这样下去。
她不能耽误他的生活。
此时月色很好,温有拘耳听着这话却仍旧低头望着着她,温声说道:“我知道。”
他知道?
崔柔一愣,张口便道:“你既知道,为何?”
“因为——”温有拘的声音温和而又有力,他垂眸望着她的时候,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滴水可以穿石,铁杵亦可磨针,我在等,等着你改变心意的那一天。”
滴水穿石,铁杵磨针。
我在等,等着你改变心意的那一天。
崔柔神色怔怔得听着这两句,她仍是保持着仰头望着他时的样子,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问道:“如果等不到呢,如果这辈子我都没有改变心意呢?”
温有拘好似早已知道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脸上的笑和说出来的话就如清风明月一般,在这寒风寂寂的夜里犹如四月的暖风拂在人的心间:“那也没事,至少我努力过了,就算等到我闭眼的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觉得这一生有所遗憾。”
“你——”
崔柔张口欲言,最后却无力得闭了嘴。
她神色复杂得望着他,满腹话语,最后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而温有拘望着她这幅样子,也只是轻轻笑了下,仍是很温和的模样:“好了,夜深了,快进去吧,我送你回去。”
他身子骨结实,倒是不惧寒风。
可崔柔又怎么可能再受得住?要是再待下去,难免得了伤寒。
耳听着这话,崔柔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明和扶着上了马车。
温有拘眼见她上了马车,这才翻身上马。
王慎眼看着两人离去,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他只是望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身影。夜色幽幽,很快他就看不见了,可他的眼前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先前两人站在一起时的模样。
男的高大,女的娇小,就像当初他坐在马车里望见他们时的样子。
或许上天早已给了他预示,当初他没有走下马车,那么注定他以后只能做个局外人。
想到这——
王慎似是想笑,可最后露出来的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马车已经瞧不见了,就连那车轱辘声也都听不见了,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望着头顶的那弯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往府中走去。
……
翌日。
一大清早。
冯婉就被以得了重病的原因送去了家庙。
她被送去家庙的时候,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样子,许多家仆都还没醒来,唯有几个起早的家仆瞧见冯婉被人搀着扶上了马车。
可他们也没能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得瞧见马车驶过留下的喧嚣。
以前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得了重病。
这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可庾老夫人发了话,又有冯婉的亲信徐嬷嬷亲自开口,众人这才信了,可自然也有存疑私下去问的,“即便是重病在家里好好休养便是,何故要送到家庙去?”
家庙清苦,可不是能够待人的地方。
这个时候便又有人私下传出来,说是“三夫人得的病是会传染的,这才会一大清早就把人送走了。”
旁人听得这话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这会传染的病可不是什么好病,留在府中,没得过给他们。
可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得了这样的病?
底下的人明面不敢说,底下私语却不少,消息传得多了,自然也有不少传到了王珺的耳中,耳听着这传得越来越没有边际的话,王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同连枝淡淡说了一句:“这些话传一会也就够了,多了便让人去提着点。”
“没得让祖母瞧着不高兴。”
连枝闻言自是应了。
王珺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想起昨夜冯婉说得那番话,才又偏头问了连枝一遭:“那个玉露呢?还在三房?”
昨儿个回来的时候,她倒是也忘记这号人物了。
如今想起才有这么一问。
连枝听她说起玉露,便轻声回道:“先前老夫人已经差人去三房找玉露了……”这桩事冯家和三夫人都逃不了,更别说这个小丫头了,只是……她想起先前外头得来的消息,面露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这番模样,王珺自是瞧见了。
微微掀起眉尖,停下翻书的动作,拧眉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回您的话,先前容归姑娘授老夫人的吩咐去三房拿人,可是——”连枝说到这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轻声一句:“玉露已经不见了。”
这“不见了”三个字被她压得极轻。
可王珺却还是听见了,她翻着账册的手一顿,可也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她便又重新低了头翻看起手中的账册,口中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行了,知道了。”
她知道连枝先前话中为何犹豫。
这好好的大活人突然不见了,自然也就一个原因。
玉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想想也是——
冯婉是顶王珍的罪,而替王珍往冯家通信的便是玉露。冯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尚且可控,可玉露这丫头却难保她会不会说道什么,所以她必死无疑。
王珺不觉得玉露是无辜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些丫头又哪来什么自主可言?还不是主子说什么便做什么。
眼看着连枝面上残留的一抹悲愁,想来她心中想得也是这些,王珺想到这便又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而后是望着她柔声说了一句:“这些日子你也没歇好,先下去歇息一会吧。”
自打做了那个决定后,她倒是没觉得什么,可连枝却好几日都没睡个安稳。
如今那眼下的乌青即便用白粉都有些盖不住了。
连枝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拒绝,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没有歇息好,如今精神都有些恍惚了,以这样的面貌伺候主子总归是不好的。
因此她也只是弯腰替人掖了掖身上的毯子,而后是又同人柔声说了一句:“您也别总看账册,没得眼睛又该酸了。”
“奴让人给您在炉上煨着汤水,过会您要喝了便喊如意一声。”眼见王珺点头应了,她才往外走去。
王珺眼见她离去,却是又继续翻起了手中的账册,只是没翻几页,她便又想起了萧无珩,想着他昨日义无反顾离去的身影,她撑在账册上的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蜷了起来。
如今已过去一夜了,也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
……
而此时的三房。
王珠坐在王珍的屋子里,一块粉色绣着蝴蝶的帕子都已经被她哭湿了,这会她还在哭,一边哭,一边看着王珍,抽抽噎噎得说道:“母亲好端端的怎么会得重病,我才不信,我要去找母亲问清楚。”
说完,她便站起了身。
眼见王珍只是沉默着动也不动,便又抽抽噎噎得坐了回去,一边拉着王珍的袖子,一边看着她说道:“五姐,你陪我一起去找母亲好不好?”
先前她醒来的时候,母亲早已经被人带走了。
她去寻过祖母,祖母却没见她,只是让她好好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准去。她倒是想自己套了马车去,可那些人好似早就受了命令,只是恭声请她回屋。
她没了法子,这才只能来找五姐。
王珠虽然近段日子和王珍起了矛盾,可心里却还是觉得她聪明,肯定能有法子去寻母亲的。
可王珍耳听着这些话却没有动身,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只是沉默得坐在椅子上。
王珠这会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停下抽噎的哭声,拧着眉望着她:“五姐,你到底怎么了?”以前碰到这样的事,五姐早就说话或者是下主意了,今日却是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
她皱着眉望着王珍,若是细看的话,好似还能够瞧见五姐脸上有些红印,只是这会王珍低着头,有些瞧不分明。
还不等她细看,徐嬷嬷却恐人发现什么,上前几步开了口:“八姑娘,夫人走前就是怕您担心才不敢让你们知晓,她说他会在家庙好好照顾自己的,您和五姑娘就在家里待着,等她病好了……”
“便能回来了。”
最后几个字被她压得很轻,细弱如蚊。
王珠听着这话,倒是真得收回了视线,她仰头望着徐嬷嬷,似是犹豫了许久才问道:“徐嬷嬷,母亲真是生病了吗?”
徐嬷嬷看着王珠那双泪盈盈的眼睛,喉间一哽,最后却还是低着头,咬牙说道:“自是真得,五姑娘纵然不信老夫人的话,难不成还不信老奴吗?老奴自幼陪着夫人,又是打小看着您长大的,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这倒是没有。
王珠心里划过这一句。
若此时是别人说,她自然是不信的,可如今说这话的是母亲的奶娘,王珠纵然先前心里还存疑,这会却已是全信了。
可即便信了,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好在不至于像先前那样哭了。
只是又问了一句:“那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
徐嬷嬷望着王珠,一时却有些答不出来,先前她同人说“病好了就能回来”,不过是说辞罢了,实际是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能同八姑娘说?
就在王珠还要问话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没过半响,便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得是一夜未归的王祀。
他的身上还穿着昨日去会客时的衣裳,想来是得了消息,一路急匆匆的过来,衣裳和头发都有些乱了,就连额头也布满着汗水。
眼瞧着屋子里几人同时朝他看来,王祀终于停下脚步。
“三哥?”
“三少爷?”
耳听着这几道称呼,王祀也没说什么,只是朝屋中几人看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王珍的脸上,眼看着她脸颊上还有些明显的红痕印子,目光微动。
王珍也瞧见了王祀看过来的目光,眼看着里头幽深的模样,她心下一凛忙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而王祀看着她低头也没说什么,只是朝王珠和徐嬷嬷说道:“嬷嬷,你先领着八妹出去。”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心中有些犹豫,不过察觉到王祀投过来的目光时还是立时便低了头,轻轻应了“是”。
等到徐嬷嬷领着王珠退下——
王祀才合上身后的门,边走边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完,眼见王珍低头不语,便又沉声一句:“王珍,别让我说第二遍,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因为王祀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严肃,竟让王珍的身子忍不住一抖。
她轻轻咬了牙,最后还是同王祀说了这事,眼看着王祀的脸色越渐黑沉,她心里害怕,眼眶也蕴起了些泪意:“哥哥,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她是真得没想到。
若是她知晓会有这样的结局,纵然再恨王七娘,她也会忍着。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王祀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没说话,只是沉默不语,他目光沉沉得望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目光,与人说道:“你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说到这,发觉她脸色苍白便又跟着一句:“既然母亲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日后你给我好好待在府里,我会让人去家庙打点好,不会让母亲受苦,也会去同舅舅说清楚的。”
这话说完,见人点了点头,才又问了一句:“那个玉露呢?”
耳听着这话——
王珍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带着声也轻了许多:“昨儿个徐嬷嬷已去解决了,过会应该就会有人在井里发现她的尸体了。”
这桩事,她虽然没有参与,可知晓得却也差不多。
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丫鬟,眼看着玉露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王珍的心里还是有些痛惜的,可自己的母亲都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一个丫鬟,她又能说什么?
王祀听到了这个答案,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心中却有些庆幸,幸好母亲把徐嬷嬷留下来了。
若不然,还不知三房会乱成什么模样?
以前他还觉得八妹太会惹事,可如今才发现,八妹纵然惹事也不过是些闺阁里的小事,哪像王珍一出手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买凶杀人,亏她也想得出来?
偏偏还不知道好好谋划,只是不管不顾得,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还连累了母亲和舅家。
王祀心中对她失望至极,连带着同人说句宽慰的话都没有便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还没走出门外,便听到身后传来王珍咬牙切齿的声音:“哥哥,那个王七娘不好对付,您以后别再同她来往了。”
“我们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都是拜她所赐。”
耳听着这话——
王祀没有回头,脚步却是一顿,他没说话,只是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第123章
莱茵阁。
林雅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中午那会了。
她这里本来来往的人就少,平时除了有人去厨房拿个膳食,更是很少有人出去,何况近些日子她生怕府里闹出个什么事,一直都待在屋子里,自然也不知道外头发生的那些事。
等听到几个小丫头凑在一道说“三夫人得了会传染的病被送去家庙”的时候,她还委实是愣了下,等回过神来,心里也就明白过来了。
冯氏哪里是得了重病?
肯定是王珍的事被发现了,这才想出这么一个下策。
想到这——
她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不太好。
以前和王珍接触的时候,还觉得她是个有智有谋的,所以她才会私下挑唆王珍,让她杀了王珺。
这若是放在以前,王珍肯定是不会被她挑唆的。
可如今,冯氏正好被责罚,连累他们三房的名声也越渐败坏,自然,更主要的是因为王珺的及笈礼快到了,过了及笈,婚事便要被安排上来了。
而如今那几个皇子里头,王珺最有可能嫁得自然是魏王萧无珏。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王珍一直看不上冯婉给她介绍的那些人就是因为她的心里还有萧无珏。
心里喜欢着这样一位如切如磋的君子,怎么可能还会有中意的人?
果然——
那回最开始说起来的时候,王珍的脸上还有些犹豫和挣扎,可在她提起萧无珏的时候,王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脸上本来还存着的犹豫彻底阴沉了下来,像是化不开的黑云,尤其是那双眼中发出的戾色,让人瞧着都觉得害怕。
可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
冯婉顶替王珍受罪,那么王七娘呢?她如今怎么样了?
林雅不知道。
可有一个却是可以确定的。
王七娘没事。
倘若她真得出事了,这府里早就闹开了,绝对不可能会像如今这么太平,这几个小丫头也不可能再这嬉嬉笑笑。
带着心里的这些想法,林雅悄无声息得沉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她沉默得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红唇紧抿,神色也颇为阴沉。
冬盏打了帘子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林雅这幅模样。
她心里有些害怕,脸上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把先前打外头取来的饭菜放到林雅的面前才同人温声说道:“姑娘,您该用膳了。”
林雅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她只是朝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饭菜看去,眼看着那些寡淡无味的几道饭菜更是拧起了眉,这要是搁在以前,她早就给拉下脸发脾气了。
可如今,她已经没有发脾气的资格了。
所以她只是沉默着从冬盏的手中接过筷子,而后是随意吃了几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问道:“现在外头怎么样了?”
冬盏闻言,便知道林雅是知道了。
她倒是也没有隐瞒什么,闻言便同人恭声说道:“三夫人一大清早被送去家庙了,拿得是得了病的名义,家里其他人倒是没有什么表示。”
耳听着这话——
林雅的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又问了一句:“王七娘那呢?”
冬盏听到这个称呼却是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说道:“七姑娘那边,奴打探过,她昨日是被齐王送回来的,没出什么事……”说到这,她是又跟了一句:“府里受了庾老夫人的打点,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桩事。”
虽说先前林雅已经有所猜测。
可此时听得这句还是忍不住狠狠摔了手中的筷子,口中更是跟着厉声一句:“没用的东西!”
她没想到王珍会这么没用,不仅没能杀了王七娘,甚至让她连一丝伤害都没受到。
真是没用!
冬盏看着她这幅模样,生怕林雅瞧出她的端倪,头垂得却是更低了些。
好在林雅也没把心思放在冬盏身上,连着骂了几句王珍又说了几句王珺之后,便又重新用起了午膳。
……
约莫过了午膳那会。
王珺刚由如意服侍着洗漱完,便瞧见连枝匆匆打了帘子走进来了。
眼看着她这幅神色仓惶的模样,王珺轻轻拧了下眉尖,擦拭手的动作却没停下,只是瞧了人一眼,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连枝闻言是朝人先福身一礼,而后才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玉露找到了。”
耳听着这话——
王珺倒是抬了眼帘朝人看去。
而后便听到连枝微沉着脸,轻声同她说道:“是在一口井里被找到的,尸体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被泡得不成人形了,府里有些眼力见的嬷嬷说应该是昨晚摔下去的。”
虽然早就猜想玉露是不可能活在这个世上了。
可听着这话,王珺还是皱了眉,可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祖母那儿可知道了?”
连枝听着这话便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完,她便又轻声回了人:“老夫人原本寻玉露是打算寻个罪名把人打杀了的,如今正好她死了,便也只是拿了个失足的名义打发了。”
“玉露的老子娘应该也是知情的,先前把尸首领回去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
连枝这话说完。
屋子里一时有很长时间无人说话。
两个丫头都低着头沉默着,而王珺也垂着眼,等把指尖细细擦拭干净,才抬头望着外头的天色,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慢慢往前走着。
王珺的及笈礼就快到了,府中上上下下都没有被先前家里发生的那些糟心事而打扰,仍旧如火如荼得操办起她的及笈,就连庾老夫人近些日子也颇为忙碌。
倒是王珺这个当事人反而空闲了起来。
她的确没有什么事好做,该置办的事都有人置办,她也不过需要写几张邀请的帖子,然后试下衣裳、走下流程。
这些她前世都经历过,做起来自然十分容易。
今日恰好天朗气清,王珺坐在屋子里,两边的轩窗稍稍开了几扇,如今天气冷了,即便外头烈日晴空,可窗子开得大了还是会有些冷,因此也只是开了小小的几个角,打进来些许风,让人可以清爽些,却不会觉得冷。
茶几上还摊着一本书。
可王珺的心思不在上头,翻了几页之后就没有看过了。
连枝就侯在她身边,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心里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些日子郡主虽然嘴里不说,可有时候她半夜起身给人掖被子的时候,却能从她的口中听到齐王的名字。
想到这,她便停下了手中打络子的动作。
有心想同人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到王珺先说了话:“过去几日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连枝先怔了一回,略一沉吟之后她就明白过来了,把手中的方胜络子放在绣篓里,口中是轻声回道:“三日了。”
说完,她便忍不住抬眸朝人看去,不动声色得打量起郡主的脸色。
王珺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远山眉还是忍不住轻轻拧了起来。
以前萧无珩即便不来寻她,每日书信和茶果也是不断的,如今却已过去三日了……想着他当日与她说得那些话。
“王七娘,我在你的心中到底算是什么?”
“王七娘,我也会生气也会伤心,也会害怕也会担忧……”
“王七娘,我在生气,等我气好了,再来找你。”
……
一字一句甚至能够清晰得让她想起萧无珩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是怎么样的,王珺袖下的手轻轻收拢了几分,红唇也跟着紧抿成一条线,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沉声说道:“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在他们这一段关系中,向来是萧无珩付出得更多些,她不能一直等着萧无珩妥协,等着他气好了来找她。
不管怎么样,这次的确是她做错了事,该去同人道歉的。
连枝起初是想劝人的,可想着这几日郡主茶饭不思,想了想,到底也没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后便道:“奴去准备。”
约莫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齐王府门前。
王珺头戴帷帽,过来的时候又在半路换了马车,如今她站在这空无一人的王府门前,由着连枝走上前拉起铜环扣起门来。
或许是齐王府鲜少有客人的缘故,不仅外头人烟稀少,就连门前也没什么侍候的小厮,王珺大约是等了有一会功夫才听到里头有人过来拿下了落栓,而后是探出身子问道:“谁啊?”
出来的是一个小厮。
他边说话边打开了门,在瞧见外头站着的主仆两人时还愣了下。
“您是?”
小厮小心翼翼得问道。
王珺听他询问也没遮掩,只是同他说道:“我是王家七娘,来寻你家王爷。”
王家七娘?
长乐郡主?
小厮听得这话,原本还在打量着的双目骤然便瞪大了,他们府里的这些人哪个不知道王爷喜欢长乐郡主?
只是没想到,这位郡主今日竟然会过来?
小厮诧异得看着眼前这个衣着简单的女子,因为戴着帷帽的缘故,他只能隐约瞧出一个轮廓,不过即便只是这么个轮廓,都已经是美艳非常了。
连枝见他一直盯着,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凡换作别的府邸,哪有这么没规矩的小厮?不过碍于郡主,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沉声说道:“你还不让开,请郡主进去?”
那小厮听到这话也是回过神来,呐呐“哎”了一声。
只是身子刚刚让开半截,便又似想起什么似得,重新站在了王珺的身前,略有些不好意思得同人说道:“郡主,今儿个王爷有事,不能见客,不如您明日再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也带着些踌躇。
长乐郡主好不容易来寻王爷一回,这样走了实在可惜,可先前王爷已发了话,他也不能不听。
王珺不知道小厮心里在想什么,可眼看着他面上的犹豫和踌躇,心下便是一沉。
她只当萧无珩是在躲她。
若是换作以前,她肯定是想也不想就走了。
可今日她过来就是为了给萧无珩一个交待,要是连人都没见到,她怎么同人道歉?何况她要是真得走了,还不知道萧无珩什么时候才会气好,想到这,她咬了咬牙,突然伸手推开小厮,径直往里头走去。
小厮骤然被人一推却是一愣。
等回过神来便瞧见王珺已大步往里头走去。
眼看着这幅画面,他心里焦急不已,步子也跟着人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连枝给拦住了。
连枝冷着一张脸望着他,口中是没好气的一句:“你还敢拦我们郡主不成?”
小厮被人拦着,碰也不碰得,过也过不去,只能无奈得望着王珺离去的方向,心里又焦急又无奈,真不是他不让人进去,而是王爷今日真得有事啊。
齐王府里没有多少下人。
王珺一路往里头走去也没瞧见什么人,她不知道萧无珩在什么地方,只不过萧无珩既然在府中肯定是待在内院,想到这,她便径直朝内院走去。好在这长安城里的府邸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她这一路走去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等走到一处的时候,便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到了她跟前。
过来的是如晦,他开始以为是有人闯王府,刚想拔剑便瞧见了王珺的身影。
“长乐郡主?”如晦怔楞之后收回了手中的剑,又同人拱手一礼后,诧异问道:“郡主怎么来了?”
其实他想问得是郡主怎么会进来,先前他明明同外头的人说好了,不准让人进来,不过看着那两片纱帘下,王珺略有些绯红的脸,应该是一路疾跑过来的缘故。
看来这位郡主娘娘是闯进来的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有回答如晦的话,只是四处张望了一眼,拧眉问道:“萧无珩呢?”
听着王珺直呼其名,如晦的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这世上敢直呼王爷的名字还没出事的话,也就只可能是眼前这位长乐郡主了,想到这,他刚想回答:“王爷他——”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出了什么事?”
却是萧无珩走了出来。
萧无珩是从一处竹林走出来的,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如晦这处看来,在瞧见如晦跟前站着的女子时,却是一愣,就连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娇娇?”
萧无珩的声音带着些诧异,快走几步到人跟前,眼见她没事,才又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眼看着萧无珩这幅模样,王珺的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萧无珩以前何曾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同她说过话?心里思绪复杂,可她还是仰着头,透过那两片纱帘望着人,原本是想同人道歉的话,最后说出口却变成了:“萧无珩,你说过来找我的。”
带着些女儿家的娇态,还有说不出的可怜。
还是以前王珺从未有过的模样。
她惯来自持又不习惯伏小做低,纵然是在萧无珏面前,也从来没有这样过。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下也是一动,刚想伸出手,便瞧见侯在一侧的如晦双目泛笑,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又垂眸同王珺说道:“我说过我消了气再去找你。”
王珺闻言,也不知怎得,突然红了眼眶。
她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日日想着他,今日更是不管不顾登上门来,可他却说气还没消。眼尾红了一大片,只是咬着不肯落泪,依旧仰头望着他,哑声说道:“可你都生了我三天的气了。”
如晦站在边上有些绷不住笑。
他还从来不知道这位郡主娘娘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到底是怕自家主子发怒,忙背过身去。
萧无珩眼见如晦背身过去,便又上前一步掀开那两片纱帘,而后是伸手替人擦拭掉眼角坠着的泪珠子,与人说道:“乖,我今日还有事,你先回去。”
王珺却不肯走。
她才不信他是真得有事。
这人肯定是还在生气,才会想着赶他离开,想到这,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人的怀里,说道:“我不走,你个骗子,我若走了你肯定不会来找我。”
说完也不顾萧无珩身形僵硬,继续说道,隐约有些撒娇的语气:“无忌,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以身涉险,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你原谅我这回好不好?”
这话说完——
还不等萧无珩开口,王珺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无忌,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惆怅):每次主动亲热下老公,都会被抓包。
桃发:这很简单,以后不亲热就没事了。
老齐:???
第124章 (二更)
耳听着这道声音,萧无珩还没说话,王珺的身形便是一僵。
她原本以为这儿只有如晦,何况先前如晦又转过身去了,所以她才敢……怎么,怎么这儿还有其他人?
帷帽下的小脸彻底红了。
王珺神色怔怔得从萧无珩的怀里探出一个脑袋朝身后看去,而后便瞧见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人正站在后头,神情温和得望着他们。
灰衣男人的年纪看起来也已经不小了,估摸着有四十的样子,可他双目清明,模样看起来也很是儒雅,就穿着这样一身朴素至极的衣服,身上甚至没戴什么佩饰,就连头发也只是用一块素色的布巾包着。
可即便只是这样一副打扮,也能从中瞧出他的气质卓越。
立在那处犹如巍巍青山,笑起来的样子又好似朗月入怀,即便脸上已经有些岁月的痕迹,可也能瞧出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芝兰玉树似的人物。
许是瞧见她看过去,灰衣男人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很是儒雅的模样。
眼看着这一抹笑,王珺彻底红了脸,她忙收回看过去的视线,而后是松开抱着萧无珩腰肢的手,低着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先前胆子大的什么都敢做,连他都被她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如今见人来了又变成这一副鹌鹑模样,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正好被长辈瞧见时的样子。
可他也只能无奈得摇了摇头。
眼看着她即便戴了帷帽低着头也掩不住的那副羞恼模样,萧无珩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示意无碍。
而后他才朝身后的中年男人看去,恭声唤人:“老师。”
灰衣男人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他没有错过两人交握在一道的手,想着萧无珩的性子,此时心里也已明白过来这个少女的身份。
他没有在这个时候说道什么,也没有去看那个还在羞恼着的丫头,只是笑着同萧无珩说道:“你既然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萧无珩闻言倒是也没说什么。
今日他把老师接来,原本是许久没见,打算好好叙旧一番。
先前让这个丫头离开也不是还在生她的气,而是老师不喜欢见旁人。不过如今老师既然发话了,又想起先前这个小丫头的模样。
萧无珩的唇角不由自主得溢出一抹笑,他总得让人安心才是,想到这,便朝中年男人点头说道:“也好。”
“左右老师如今就在长安,以后你我见面也方便。”说完,他是又朝身后看去,跟着一句:“如晦,你送老师出去。”
“是。”
如晦拱手应了一声,而后便与中年男人一道往外走去。
眼瞧着两人走后,萧无珩才侧头看向这会还低着头的王珺,语调微扬,同她轻笑一声:“好了,人都走了,还不抬头?”
耳听着这熟稔的话语。
王珺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可回过神来,她的小脸红得就更加厉害了。
原本以为萧无珩不肯见她又赶她走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他才会躲着她避着她,哪里想到他竟然是真得有事。想到自己先去那副没羞没臊的样子,还被外人瞧见,她都快臊死了。
根本不敢去看萧无珩,只能低着头,同人轻声说道:“我想起我也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从萧无珩的手中抽回手,往外走去。
萧无珩起初没想到王珺竟然会走,一时未察竟然还真得被她抽回手跑掉了,眼看着她往外走了几步,便拧眉同人说道:“回来。”
可王珺听着这话,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加快了步子往外跑去。她只觉得两辈子的脸都丢在今日了,哪里愿意在这个时候瞧见萧无珩?
不管不顾得往外跑去。
只是还不等她跑出院子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没过一会,她的胳膊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紧跟着就连身子都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的悬空,彻底让王珺慌了神。
她的身子被人抱在半空,因为害怕掉下来,双手不由自主得抱住了萧无珩的脖子,两片纱帘也因为这一番动作被风吹开了,露出那一张尚且带着绯红的小脸,以及因为悬空而变得仓惶的双目。
她紧紧抱着人的脖子,紧着嗓音与人说道:“萧无珩,你做什么?”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却没立刻回答她,只是垂眸望着她,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你说我要做什么?”
“谁教你勾引了人就跑的?”
勾引?
王珺的小脸唰得一红,她哪里勾引他了?这个混蛋,刚想挣扎,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郡主?”
是连枝的声音。
骤然听到这么一道声音,又想起如今这幅模样,王珺也不知是不是羞过了头,不仅没有再挣扎,反而把整张脸都埋到了萧无珩的怀里。
不愿自己如今的这幅模样被人瞧见。
连枝看着眼前这幅光景却是一愣,她先前在外头拦着那个小厮,后来见如晦领人过来才得以有空进来。
哪里想到,一进来就瞧见了这幅模样?
看着郡主被齐王打横抱在怀里,连枝神色怔怔得望着他们,等醒过神来便皱着眉快步走了过来。
郡主可还没嫁给齐王,若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何况看齐王气势汹汹的,谁知道他要做什么?想到这,她朝两人的方向走得便更快了,只是还没走到两人跟前,就被萧无珩看过来的视线弄得心下一凛。
那双目光没有丝毫情绪和温度,只是淡淡扫过来一眼,就如神佛俯瞰世人似得,连枝是凡人,自然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视线,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得停了下来。
等她再回过神来——
便只能看到萧无珩抱着王珺往里头走去,咬着牙还想去追,如晦却已经走到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眼看着是如晦,虽然也同她的主子一样,长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连枝的胆子却还是大了许多,她一边看着萧无珩离去的方向,一边伸手去推如晦,冲人说道:“你让开!”
可如晦是习武之人,连枝的这些力度算什么?
任凭人怎么推都屹立不动,到最后还是见人这幅担忧不已的苍白模样,才淡淡说道:“你还想不想让郡主和王爷和好了?”
连枝闻言,推人的动作一顿。
她自然希望郡主和齐王和好的,这些日子郡主茶饭不思,今日又不管不顾得过来,可见早已对齐王情根深种。
可和好是一回事,齐王这样抱着郡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事,她怎么能够放心郡主和齐王单独相处?
齐王可不同其他长安城里的王爷。
那些王爷尚且还懂得避讳,可齐王这些年一直生活在边城,听说那里民风颇为开放,要是郡主被他……
心里想着这些,连枝的脸色便变得更加苍白了,她咬着牙看向如晦,拧眉道:“你让开!”
如晦闻言便又皱了皱眉,看着她这幅神色苍白又颇为仓惶的模样,心下一转便明白过来她是在想什么了。
他心里也觉得好笑,要是王爷真想对郡主做什么,早就去做了。
哪里用得到等到今日?
“你不必担心,王爷对郡主是个什么心思,你是知道的。”
如晦这话说完,见人神色稍缓便又跟着一句:“他疼郡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倒是你这会进去,没得让郡主觉得难堪。”
“何况,你先前听见郡主喊你没?”
这——
倒是没有。
先前她过来的时候,开始郡主还在挣扎,后头就把脸埋进了齐王的怀里。想到这,连枝抿了抿唇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朝如晦身后的小道看去。
可此时那小道上,哪里还有什么人?
……
王珺被萧无珩抱在怀里,不知走了多久,等到终于听不见后头的说话声才终于从他的怀里抬了脸。
她是先抬眸望了一眼四处,眼瞧着这里的布置,估摸着应该是萧无珩居住的院落。
她不知道萧无珩带她来这做什么。
思及此,她的目光便从别处收回来朝萧无珩看去,眼看着他尚且还有些淡漠的面容,揽在人脖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得收紧了些,就连嗓音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萧无珩,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萧无珩闻言却没有回她,只是望了她一眼。
而后便一脚踢开房门,长腿一迈大步走了进去。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起初还想说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张口说话便被人扔到床上,而后一具颇具男性气息的身形便压了上来。
被人压在身上的那刹那,王珺的头脑有一瞬的空白,等回过神来,她便轻叫出声:“萧无珩!”
嗓音尖锐,带着些对未知的害怕和恐惧,隐约还能听出几分羞愤。
这个混蛋!
他们以前即便再亲近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现在萧无珩整个人离她都没有多少距离,甚至就连身子都好似密不可分的,那股独属于萧无珩的气息就这样迎面扑来。
王珺心下又羞又怕,伸手想去挡他,却听到萧无珩望着她,沉声问道:“现在不问我生不生气了?”
骤然听到这一句。
她的神色一变,就连伸出去的手也跟着一顿。
想着今日自己来这的目的,停住了要拦人的动作,王珺睁着一双眼睛咬着唇望着萧无珩,不知过了多久,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那深邃的双目,轻声问道:“那你,还在生气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睫毛一颤颤的。
萧无珩起初只是想逗逗她,免得这个小丫头横冲直撞得,可此时望着她这幅模样,撑在她身子两侧的双臂突然收紧,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喑哑低沉起来:“我若说还在生气,你当如何?”
王珺惯来聪慧。
可此时却也分不清楚萧无珩是真得还在生气,还是什么?
咬了咬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萧无珩,而后望着他的脸,她突然撑起身子亲了他一下唇。
亲完。
还不等萧无珩反应过来,她自己倒是先红了脸,双手掩着自己的脸,眼睛也不敢同人直视,只能侧着头望着那拔步床上的雕花样式,身形紧绷着,声音也略有些哑然得同人说道:“那这样,你还生气吗?”
倘若先前在院子里被人抱住,让萧无珩觉得怔楞的话。
那么此时更是让他震惊非常。
他垂眸怔怔得望着躺在床上小脸通红目光闪躲的少女,这不是王珺头一回吻他,可头一回是无心之失,后头一回也是起了要与他一较高下的意思,只是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可这一回——
萧无珩想起先前四片唇碾磨在一起时的感觉,即便只是蜻蜓点水,却也足以让他回味她的美好。
他低着头垂着眸看着王珺,眼看着她从脸颊蔓延到耳后的红晕,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头,而后也不等她回过神来,便压下身子吻了下去。
不同王珺先前的蜻蜓点水。
萧无珩的吻带着肆意和疏狂,铺天盖地似的气势足以让王珺透不过气。
起初的时候,王珺还在挣扎。
可到后来却早已经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这一个吻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等到萧无珩直起身子的时候,王珺好似还没能回过神来,她的双目涣散,双手还紧紧得扯着萧无珩的衣袖,不知是抗拒还是在先前那一场铺天盖地的亲吻中,因为害怕而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块浮木。
此时躺在床上的少女那两片娇嫩的红唇还微微张着,小脸也因为先前的憋气有些绯红,看起来更加艳若桃李。
尤其是那双眼睛,更像是盈着水光似得,像一只小鹿。
甚至因为喘气,她的身子还在不住起伏,饱胀的胸脯,盈盈不可一握的柳腰,每一样都让他变得疯狂,变得难以克制。
萧无珩望着王珺的目光变得越发漆黑起来,那黑漆漆的一双瞳仁像是带着未尽的欲望,竟让他惯来冷清的那张脸也添了些风流疏狂的意味。
他的身子微微一动,指尖也朝人的红唇探去,似是还想做什么,可在靠近人的时候却发现王珺那原本还有些涣散的目光突然闪了一下,就连握着他衣袖的手也顿时松开了。
她在害怕。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萧无珩朝人靠近的身子也跟着停住了。
他没再往前,只身压抑着心底的情欲,伸手把先前王珺那被他弄得倾斜的半边衣裳拉了上去,原本是想替人遮挡,可看着那白皙肩头上的粉红印子,以及指尖触在上头时的滑腻感,却让他的身子忍不住一僵,就连另一只撑在被褥上的指根也跟着逐一收紧起来。
等替人穿戴好衣裳。
他突然抿着唇背过身,握紧了拳头,还伸手拿了身侧的被子盖在了腿上。
萧无珩的这番动作很快。
王珺只能瞧见一个残影,而后便只能望着他背过去的身子以及撑在两侧紧握成拳头的手。
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能瞧出此时他的情绪有些不太好,以为他还在生气,王珺也跟着坐直了身子,她伸手轻轻拉了下萧无珩的衣袖。
因为先前那一番亲吻,嗓音还带着情欲未消的哑涩。
刚出声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看着萧无珩的样子,还是忍着心中的羞意同人说道:“无忌,你,还在生气吗?”
耳听着这话,又看了看握着自己衣袖的那一段白皙的皓腕,以及那纤细的指尖,想起先前十指交扣时的感觉,萧无珩的身形仍旧不曾放松,就连嗓音也变得越发喑哑起来:“知道我在生气,还敢惹我?”
王珺闻言,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突然伸手抱住萧无珩的腰,即便察觉到萧无珩紧绷的身子也仍旧把脸靠在人宽厚的背上,双手紧紧得抱着她的腰肢,嗓音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那你怎样才能不生我的气?”
她以前从来没有哄过别人,实在不知道萧无珩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亲也给人亲了,抱也给人抱了,甚至在他亲在自己肩头的时候,身子不住颤粟的时候,却还是未曾推开他。
这些让她羞怯的事。
因为对方是萧无珩的缘故,她都做了,实在不知道她该再做什么,才能让他消气了。
未曾听到萧无珩的回答。
王珺咬了咬唇,突然同人说道:“我知道这次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知道我不该在明明答应你的情况下,明知道你知晓后会生气会担心的情况下,还义无反顾的去做。”
“可是无忌——”
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犹豫,似是吞吐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习惯一个人去做这些事了,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一个人去安排去谋划去决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同别人商量过。”
这不是因为她的心里没有萧无珩,而是她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去布置去谋划。
就算前世嫁给萧无珏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去同萧无珏商量这些事,萧无珏每日都过得很忙,甚至一个月有大半日子都瞧不见,到后来府里的新人多了,她更是很少能够瞧见。
她喜欢萧无珩,或许比喜欢还要多些。
可这么久以来,她实在太习惯一个人去谋划这些事了,所以才会在那样的时候忘了萧无珩。
她想过萧无珩会生气,却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生气。
没了后招,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能紧紧得抱着他,生怕他会就此离去。
听着这一句句话从王珺的口中说出,萧无珩僵硬的身子终于渐渐舒缓了下去,他伸手握住王珺放在腰间的手,而后是问道:“那以后呢?以后你还会这么做吗?”
耳听着这一句——
王珺忙摇了摇头,发现人还背着身看不见,就又轻轻同人说了一句:“不会了。”
她不会再这样莽撞,也不会再让他担心。
她坐直了身子,看着萧无珩的背影说道:“萧无珩,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的表白从她的口中慢慢说出,王珺的小脸还有些通红,可口中的话却没停:“所以为了你,我愿意尝试去改变自己。”
“可能这个改变会很慢,但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去涉险让你担心,那么……”
说到这的时候——
她被人握在掌中的手忍不住收了起来,就连嗓音也因为担心而有些收紧:“能不能别再生我的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样的小七,我只想说一句——
啊啊啊,小七,麻麻疼你!!!不哭不哭,大猪蹄子不原谅你,我就替你宰了他!!!
老齐:???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原谅了,请这位作者的戏不要那么多,你这样会破坏我们夫妻感情的,谢谢!
第125章
王珺的嗓音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恳切,以及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没有萧无珩的日子会如此难熬。
可就在萧无珩走后,就这么短短三日的功夫,她却寝食难安、茶饭不思,甚至辗转难眠,所以今日她不管不顾得过来,丢掉所有的矜持和骄傲,抱着人。
同他说着这样的话。
她要告诉他,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
她并不觉得自己如今这是在同人伏小做低,这段日子她想了许多,他们这一段感情之中付出最多的就是萧无珩,她从来没有给人许诺过什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担心。
那么如今为了自己喜欢的这个人,低头同他说这些话,又能怎么样?
她是真得喜欢他啊。
萧无珩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一番话,握着王珺的手一顿,就连那颗心也忍不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起来。
其实他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那日他同她说那些话是真得生气,可若说是气她骗他,倒不如说是气她不顾自己的安危。
可说到底——
这个丫头是他喜欢多年的人,纵然再生气,难不成他还真能一辈子不理人不成?要是真不理她了,这傻乎乎的小丫头被其他人骗走了,那他可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原本前几日他就想去找人了,只是没想到会收到老师的书信。
这些年老师远离长安,他又时常待在边城,他们师徒两人也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所以在收到老师书信的时候他便出城接人去了。
没有同这个丫头说,也是想着让这个丫头自己待几天,各自冷静下。
今早他刚刚把老师接到府中,想着老师不喜欢被人打扰便同外头的小厮说了一声。
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今日会过来。
想到这,又想着先前娇娇说得那番话。
她说“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他“,她说“她愿意为了他去改变”……
这不是她头一回说喜欢他,上回在长廊的时候,他听见娇娇同萧无珏说那番话的时候,心里是欢喜更多些。
可如今,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得握住了王珺的手,宽厚的掌心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中,察觉到那处的细腻,却没有再像先前那样生出旖旎的想法,只是有着说不出的激动和欣慰。
他的这个小丫头啊,是如此的骄傲。
想来她这十多年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如今她却愿意为了他而去改变。
她的心里是真得有他。
而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萧无珩想到这,突然转过身把人抱入怀中,双臂用力,却还是谨记着怕伤了她,所以用了恰到好处的力度,揽着她。
突然被人抱进怀中的时候,王珺也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便伸手抱住了萧无珩的腰。掌心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小脸从他的怀中稍稍仰起,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瞧见他坚毅的脸庞。
仍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问他:“无忌,你,是不生我的气了吗?”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便垂眸朝她看去,先前那股子激动还在,只是被他压在心底,望向王珺时的面容仍是往日的模样。看到她微红的眼尾,伸出指腹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而后是同她轻声说道:“我不生气了,别哭了。”
说完,察觉到她原先还带着些踌躇和犹疑的面容突然扬起的笑容,萧无珩好似也受到她的感染似得,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指尖从她的眼角移到耳边,把那些碎发一道绕于耳后,才又同人说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担心你。”
“这次的事也就算了——”
“可你要是以后遇见更危险的事,仍是这样去做,若是无事也就罢了,可倘若你真得出了事,娇娇,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被他压得很重,就连望着王珺的目光也跟着沉了些。
如果她出事的话,萧无珩会怎么样?王珺没有想过,她只是神色怔怔得望着他。
眼看着她这幅样子,萧无珩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而后是微微低头,拿着下颌抵着人的头顶,喑哑着嗓音同她说道:“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会疯的。”
如果这个世上没了她,那他一定会疯的。
萧无珩丝毫不敢想象没有王珺在这个世上的日子,他只是伸手紧紧得抱着她,比起先前还要用力,好似只有用尽全力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薄唇轻启,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那话中的颤抖:“娇娇,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骗我,不要再涉险,你可以不必事事同我说,可至少要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说完,他是又垂眸望着王珺,带着恳切得同人说了一句:“好吗?”
王珺其实被人抱得有些疼。
萧无珩的力道太大了,可她却没有说话,她能感受出他的害怕,伸出手放在萧无珩的胳膊上,似是在安抚着他,一边抚着他的胳膊,一边同他说道:“好。”
察觉到在说完这句话,萧无珩紧绷的身形终于松懈了一些,可王珺的心下却变得更加难受了。
先前没发现,如今这样望着人才看到他眼下的乌青也很重,想来这些她没有休息好的日子,眼前这个男人或许也没有休息好。
她心里难受,眼角的泪也有些忍不住往下掉,只是恐人发现,忙又低了头,伸手先把脸上的泪擦拭干净了。
也是这个时候——
她在低头的这刹那,才发现萧无珩腿上盖着的那块毯子,王珺的神色一怔,连带着泪也停了,好一会才抬眸,诧异道:“无忌,你觉得冷吗?”
她是的确觉得有些冷。
萧无珩的屋子没弄地龙,也没摆暖炉,先前进来的时候,她便觉得冷,尤其是露出半边肩膀的时候,那股子冷风打在身上,更是冷得不行。
只是——
她明明记得萧无珩是不怕冷的。
怎么这会?
耳听着王珺的这一句,又见人抬眸看来,那张因为先前哭过还带着绯红的小脸此时满是困惑,而那双泪眼盈盈的眼睛更像是林间不知世事的小鹿一样,清澈而又纯粹得望着他。
萧无珩看着她这样的目光,心里也是有些尴尬的。
他还能怎么了?
还不是……
刚想随便说一句,可望着她这幅样子,想起以前每回逗她时,她绯红的小脸以及嗔怪的眼神,萧无珩也不知怎得,突然朝人的方向又靠近几分:“你想知道?”
他的嗓音有些喑哑,又因为被他特意压低的缘故,带着些迷惑人的勾人味道。
两人如今离得这么近,王珺自是能够更清晰得瞧见眼前那双幽幽的目光,除此之外,她还能够瞧见那双眼中带着情欲的暗色。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的脸突然就红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可眼看着萧无珩那张脸,张口却又什么都吐不出,到最后也只能很轻得说了他一句“无赖”。
真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赖。
平日瞧着正正经经的,可每回与她在一道的时候却总是正经不了多久,想到这,越发不想同人说话,只能背过身去不再理人。
萧无珩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笑意越深,好在他也没再逗她,只是伸手替人整理起了那微乱的衣服。
小丫头的脸皮有时候薄得厉害。
若是过会就让她这么往外去,被人瞧见,指不定回头该羞成什么样了。
何况此时他眼前的这个丫头实在太勾人了些,双目微红,小脸也红彤彤的,尤其是那两片先前被他咬过的红唇更是鲜嫩欲滴,整一副被人狠狠欺负过的模样。
再配上这散乱的发髻,以及这紊乱的衣裳,任谁都能猜到他们做了什么事。
他是无所谓,却不能让外头的人私下说她什么。
即便是她的丫头也不行。
想到这,萧无珩便替人摘下了那一顶早就不成样子的帷帽,而后是同她说了一句:“我替你梳头吧。”
王珺起初还因为萧无珩的逗弄有些羞赧,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也顾不得还在同萧无珩置气,转过身望着他,未掩诧异的模样:“你还会给女人梳头?”
她以为萧无珩只会舞刀弄枪呢。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只是轻轻笑了下,他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率先下了床,而后是把手递给王珺,笑着与她说道:“我以前也没试过,倒是可以试试看。”
说完,看着她一脸狐疑和踌躇的模样,便又弯腰靠近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还是你想让你的丫头进来?”
突如其来的靠近,还有那喷洒在耳边的热气,都让王珺的身形忍不住一颤。
她的小脸又红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可透过萧无珩那双深邃的凤目,她清晰得看到了自己的倒映。
虽然瞧不清,可隐约还是能分辨出个样子的。
她如今这幅模样让连枝进来伺候,萧无珩不要脸,她可还要脸呢!咬着唇,她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手放在萧无珩的手上,由他领着她走到了铜镜前。
屋子里开了一扇窗,正好打进外间的日头,把这一室照得很是通明。
王珺坐在椅子上,目光朝眼前的铜镜看去,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清清楚楚得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不同于萧无珩那双眼中倒映出来的模糊身影,此时铜镜里的那个她很是清晰。
艳若桃李般的脸,仍旧还掺着些水波的缱绻双目,以及那两片不同以往的红唇,这副模样,即便不说也足以让人胡思乱想。
王珺心下羞恼,忍不住透过铜镜狠狠地瞪了萧无珩一眼。
萧无珩瞧见她这羞愤的一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下,而后便伸手取下她头上的簪子。
等到那满头青丝倾斜下来,他便握着那把木梳慢慢梳理着她的头发。
王珺的头发不仅又黑又亮还很顺,木梳梳下来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打结,萧无珩就这样垂眸替她梳着头发。
两人如今这幅模样,倒让王珺忍不住想起当年还在恩爱中的父母,那个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站在母亲身后,替她梳着头发。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太过静谧,又或是脑中的那些胡思乱想,端坐在椅子上的王珺心下又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不想让这屋子这么安静,又想起先前瞧见的那个中年男人。
王珺想着萧无珩喊他“老师”,便开口问道:“刚才那位先生是你的老师?”
天家的这些皇子自幼就有不少人教导,即便萧无珩不受宠也是如此,君子六艺,外头的人要学,天家的人更是要精。
而这些教授皇子的人不是朝中的大学士,便是很有声望的大儒,王珺自幼出入宫廷,甚至小时候还跟萧无珩他们一道学习过。
因此这些先生,她以前也都是见过的。
可先前那个中年男人,王珺以往却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她才有了这么一问。
萧无珩或许也察觉出了她的疑惑,手中的动作不停,口中却是同人说道:“他是我的老师……”说完也没有向王珺隐瞒,继续与人说道:“我小的时候就是由他教授武艺的。”
教授萧无珩武艺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那双远山眉更是忍不住轻轻拧了起来。
她是见过那个教授萧无珩武艺的老师的,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人应该是姓袁,早些年还是燕国有名的将军。
不过那位袁将军不止是萧无珩的老师,也是其余众皇子的老师。
可看着萧无珩先前面对那位中年男人时的尊敬,不像面对其他人时的样子。
这个中年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王珺心中实在有些好奇。
萧无珩垂眸的时候,正好瞧见拧着眉的王珺,他把手中的木梳放在一侧,而后是取过原先那根簪子,按照先前王珺来时的发髻样子,拿着簪子替人挽了起来。
好在今日王珺为了方便梳得原本就是简单的发髻,萧无珩的记性又好,倒还真给他梳了个一模一样的发髻出来。
等替人梳好,萧无珩是先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身影,而后才轻声问道:“看看,怎么样?”
耳听着这话——
王珺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抬眸朝铜镜中的自己看去,眼看着被人梳得有模有样的发髻,还真是愣了下。
她没想到,萧无珩的手这么巧。
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和为人,只怕她都该以为他以往混迹花丛,才能练出这样的手艺。伸手按在那枚簪子上,看着身后的男人还在望着她,便转身朝人看去,仰着头,弯着眉,与他说道:“我很喜欢。”
萧无珩见她欢喜,脸上自是也跟着扬起了笑,他握住王珺的手起身,而后是与人说道:“只有他才算得上是我的老师。”
说完,看着王珺看过来的视线,便又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只有五岁,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什么隐世高手。”
一边握着王珺的手,一边带着她朝圆桌走去,等扶人做好,又给人倒了一盏茶,才又同人说道:“我小时候体弱又不得宠,那些教授我的人也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多亏了老师,我小时候才不至于受太多的欺负。”
是那个男人教他武艺教他文章,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更是他教他,不必在乎那些蝼蚁,只要有一日你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都只能伏跪在你的脚边。
小时候他也曾经好奇过他的身份,想不通他是怎么进宫的?不过老师不肯说,他也就没有多问,因此萧无珩也只是简略得同人说了一番,而后便又同人说道:“不过老师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文章。”
王珺先前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萧无珩说话。
她的心中也是有疑惑的,疑惑这个男人是怎么进宫,疑惑他为什么要对萧无珩这么好?可看着萧无珩说起那位老师的时候,那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心里的这些疑惑便都被她压下去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对萧无珩的好是真的。
因此这会听得萧无珩颇为愉悦的这句,王珺也忍不住受到他的感染似得,带了几分好奇,朝他看去。
她对什么东西好奇的时候,那双眼睛会眨巴眨巴得望着人,头也会稍稍半偏。
此时她就是以这样的模样望着萧无珩。
而萧无珩看着她这幅颇为可爱的模样,心里那股子刚刚才被压下的痒意又升了起来,只是到底也没再先前似得,把人带到自己的怀中,而是取过桌上摆着的橘子,剥了起来,等剥完放到王珺的跟前,才抬眸望着她,与她说道:“你知道重光先生吗?”
重光先生?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王珺起初是一愣,等回过神来便忙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知道重光先生的。
重光先生,姓李名正雍,是天下学子最为崇拜的人了。
虽然他没有入仕,却教导出了一堆厉害的人物,前几年的新科状元、如今正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韩进是他的学子,还有朝中不少新秀也曾受过他的颠簸,甚至这世上还有不少未曾受过他点拨却还是奉他为神明的人。
她那三哥以前就一直想投入重光先生的门下,可是那位重光先生很少收学子,三哥再几经求学都没能打动他后才只能挑选了如今这位先生。
若是她记得不错的话——
这些年,陛下一直想让这位重光先生入仕,几次招揽都被人拒绝了。
难道?王珺突然抬眸看向萧无珩,看着他正笑盈盈得望着她,难不成这位重光先生竟是先前那个中年男人?
眼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萧无珩便知她是猜到了。
他笑着同人点了点头,而后是与人说道:“这些年,老师很少回京,先前我让你回去也是因为老师不喜欢见外人,不是同你生气。”
王珺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萧无珩先前是同她生气还是什么?
她只要想到自己竟然在那位赫赫有名的重光先生面前露出先前那副丑态,便忍不住红了脸,连着萧无珩递给她的橘子都忘记吃了。
略带沮丧得坐在椅子上,语气也有些无奈:“我先前那样实在是太冒失了。”说完又朝萧无珩看去,跟着一句:“你先前怎么也同我说一声。”
若是她知道萧无珩的老师在,肯定不会像先前这样。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伸手握住人的皓腕,半边身子朝人靠近,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你先前可给我说话的余地了?如今倒是怪起我来了?”
说完看着她越发绯红的面容,心下一动,连带着嗓音也更加喑哑起来:“娇娇,你先前那样,我很喜欢。”
她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甚至不管周边还有人,不肯让他走得样子。
他真得很喜欢。
这人!
王珺闻言,忍不住含羞带怒得瞪了他一眼,她想拿手去推他一把,只是还不等靠近萧无珩就被人握在掌中亲了一口。
看着他这幅孟浪模样,王珺的脸更加红了。
挣了挣,挣脱不开,只能抬着脸,又羞又恼得瞪着人。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越深,他仍旧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口中倒是郑重其事得说了一句:“你别担心,老师待我很好,我喜欢的,他都会喜欢的。”
说完,他又轻轻补了一句:“何况他早就知道你了。”
耳听着这话——
王珺却是一怔,等看到萧无珩望着他时满含笑意的眼睛时,先前的羞恼突然又变得羞赧起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再说道什么,只是任由人握着,好一会才同人说道:“等过段日子,我陪你去探望重生先生吧。”
这位重光先生对萧无珩如此重要。
她想去好好拜见人一回,重新给人一个好的印象,还有也想感谢人一番,多亏这位重光先生,萧无珩小的时候才不至于活得那么艰难。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却是一顿。
他垂眸看着王珺,似是有些诧异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看着她脸上的郑重其事,心下略有些欢愉。
这世上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身边人,一个是老师。
他轻轻把人带入怀中,只是揽着,小心得避免着她的发髻,而后是同她说道:“老师这回有意留在长安,日后我们得空了就能去看他。”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一愣,重光先生打算留在长安?难不成他是打算入仕了?
前世天子不知招揽了这位重光先生多少回都被人拒了,甚至在萧无珏登基后,也曾向他提出邀请,可还是没人能够把这位先生请到长安。
如今是什么改变了他?
难不成是因为萧无珩?
王珺想到这,朝萧无珩望去一眼,不过她也没有多问,要是重光先生真能入仕,对于萧无珩总归是有利的。
想到这,她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第126章 (二更)
余后,萧无珩便问起王家的事。
他这几日虽然顾着老师那里的事,不过王家那边还是让人打探着的,怕人出事,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自然也能早些知道。
他知道冯荣已经在几日前被王恂当朝弹劾,拿得是收受贿赂的名义,如今冯荣已被罢职,甚至天子因为此事当众发怒,下令此后冯家儿郎不准再入仕。
这便是连冯家那两个儿子的前程都给断了。
而冯婉也早在几日前被送去家庙了。
想到这——
他便看向怀中人问道:“后面你打算怎么做?”以娇娇的性子,既然冯婉害了她哥哥的命,她自然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王珺见人问起,倒是也没有隐瞒人,仰头同她说道:“我打算去家庙看看她。”
她早就说过,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冯婉谋害了哥哥的命,自然要拿命来赔,让她留在家庙颐养天年?或许等到祖母百年过去,她还能被三哥接回来?
凭什么呢?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从来不觉得娇娇这样做有什么不对,这世上本来就该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以德报怨这样的事,就让那些圣人去做好了……他只要她的娇娇能够开心。
只要她开心,就算毁了那些人又能如何?
萧无珩的眼中有一抹化不开的暗沉,只是在望向王珺的时候,那抹黑沉便又重新化作了温柔的笑意,宽厚的掌心一边抚着她的头,一边是同她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耳听着这话,王珺也没有拒绝。
冯婉不是周慧,她在王家根基多年,即便去了家庙也还是带着人的。何况她听说她那三哥可是早早就做了安排,生怕冯婉会在家庙出什么事。
若是没有萧无珩的帮忙,她要过去还真有些不容易。
……
等到夜里。
月朗气清,只是天色有些稍凉。
位于郊外的王家家庙,灯火通明,可瞧着人却没有多少个。
这大冷的夜,风又这么大,哪有什么人愿意在外头走动?不过这也只是表面罢了,萧无珩带着王珺进去的时候,一边揽着她的腰,一边附在她的耳边同她说,哪个方向站着几个人,哪个方向有什么埋伏。
耳听着这些话语,王珺心下还是暗暗一惊。
倘若今日带她过来的不是萧无珩,只怕她根本没法进来,就算有法子进来,或许也要被人拿下。
到得那时——
王珺心下想着这些,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心下却是一沉。
能想出这样法子的肯定只有王祀。
若说王祀派人过来是为了保护冯婉,那也只需光明正大的在外头守着便是,可他却偏偏让人待在暗处,还设下埋伏,一看便是在等什么人。
看来王祀这是已经对她起疑了。
她幼时同她这位三哥因为都养在祖母膝下的缘故,玩的是要比别的兄弟姐妹好些,长大后的情分也不差,不过到底是经了一世的缘故。
她也没有再像前世那样对人如此亲昵了。
可即便知晓冯婉做出这些事,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对付三哥,不过这样也好……就算三哥真得还是以前的三哥,她这内心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她从来不是怕事的人,倘若以后王祀知晓后想同她报仇,那么请便吧。
想到这——
王珺也就敛了心下的思绪,重新抱着萧无珩的腰,由他带着她往里头走去。
萧无珩悄无声息得把王珺带到内院,朝周围扫视一圈,便同人轻声说道:“这里没有人,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你。”说完,一边是松开了揽着王珺腰肢的手,一边是伸手替人重新戴好头上的兜帽。
王珺闻言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她心里倒也不奇怪为何外院埋伏重重,可内院却没什么人。
王祀虽然多疑,可同时,他也太过骄傲。
他自以为以自己的手段,倘若有人来必定不可能不被发现,不过他好似一直都忘了一个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年王祀因为他的性子,名落孙山。
如今也因为他的骄傲,让她有可趁之机。
想到这——
王珺便重新戴好兜帽,朝眼前那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看去,她站在外处,甚至还能瞧见里头坐着的身影,想着里头坐着得那个人,她抿紧了唇,什么都没说,只是推门往里头走去。
“吱呀——”
屋门被人推开,坐在里头的冯婉没有回身,只是皱着眉,沉声说道:“我不是让你们都下去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神色也有些不太好。
她素来骄傲,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自然不希望让人瞧见,这会她正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那座观音像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原本以为那话落后,就算再不识相的也该退下了,没想到这人竟然不仅没走,反而越来越近了。
冯婉见此便又深深皱起了眉,她知道祀儿早些日子就让人在外头守着了,能过来的自然只有院子里伺候的人。思及此,她刚想转身叱骂一顿这个不识相的东西,只是口中的话还没吐出,便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少女。
灯火之下,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斗篷,里头是一身胭脂色的石榴裙,隐约还能瞧见那上头用精致的丝线绣成的牡丹花,这会她戴着兜帽,因为那圈狐狸毛的缘故,大半张脸都被遮盖住了,瞧不出是个什么神态。
只能看见一抹艳丽的红唇。
可即便只看见这么一副样子,冯婉也能认出她是王珺。
她怎么会来这?
她怎么能够进到这儿?
冯婉脑中划过一个又一个念头,最后眼看着人越走越近,突然心生害怕,起身往后退去,可步子才往后退了几步又恐人看笑话生生停住了步子,冷着脸,皱着眉,沉声与人说道:“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待在府里,到这儿做什么来?”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想往外头喊人。
虽然不知道王珺是怎么进来的,可看人这幅样子就知道来者不善,想着祀儿外头布置的那些人,虽然离内院有些距离,可要是动静闹出得大些,肯定是能够进来的。
王珺看着冯婉眼珠子乱转,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红唇轻轻掀起,露出一抹讥讽的弧度,素手摘下兜帽,丝毫不曾畏惧得继续朝人走去,口中是娇声一句:“三婶是想喊人吗?”
耳听着这话——
冯婉脸色一变,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到王珺继续说道:“好了,三婶也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既然有法子进来,自然也有法子对付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到圆墩上,而后是取过桌上的茶盏倒了一盏茶。
茶水应该是早些时候送来的,这会已经有些凉了。
不过王珺倒是也不在意,她把茶盏握在手中,轻轻抿了一口那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而后是朝面色发白的冯婉看去,很轻得笑了下:“三婶不必担心,我若是想杀你,你早已经死了。”
冯婉听着这话,脸色变得又青又红,似是气愤她的大逆不道,可内心却又觉得眼前这个少女说得都是真的。
祀儿布置得这么好,可这个丫头还是旁若无人的进来了。
要么外头那群人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她身后还有更厉害的人物,不管是哪个,冯婉都对王珺没有办法。
想到这,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好整以暇饮着茶的少女,冯婉只觉得头皮发麻,就连嗓音也因为害怕变得有些轻颤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珺听着这话,倒是轻轻笑了下。
她仍是握着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很好脾气得同她说了一句:“三婶怕什么呢?倒不如先坐下喝杯茶……”说完,看着她发白的脸,又笑着同人说道一句:“左右,你如今不也是没有办法了吗?”
“你——”冯婉咬着牙,望着王珺,似是想破开大骂,最后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得与人说道:“你已经赢了,我也已经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啊?”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半偏了头细细想了一回,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很轻,在这夜里,尤其是配着外头的晚风,更像是虚无缥缈的轻吟耳语。
她半歪着头,那双桃花目也不似以前那么冷,反而带着些迷惑。
好似真得在想自己是要怎么样?
这幅模样看起来竟有些诡异的乖巧,可落在冯婉的眼中,却让她更加生出几分害怕。以前只觉得这个死丫头难缠,可如今才发现这个丫头不仅难缠,好似还有些癫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步子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手还在往身后探,似是在找寻什么可以对抗王珺的器皿。
王珺好似未察她的动作,只是重新坐直了身子,把手中的茶盏置在桌上。
而后她掀起眼帘看着冯婉,问了一句:“三婶难道不想知道这次事件的真相吗?”
骤然听到这一句——
冯婉却是一愣,就连往后探去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她目光怔怔得望着王珺,眼看着她那张美艳小脸上的神色,突然好似福至心灵一般得,尖声问道:“你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你?”
王珺耳听着这一句,并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回答。
她只是望着冯婉说道:“三婶虽然平日瞧着不怎么样,可总归是一个好母亲,瞧,你为了自己的女儿,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话一落——
冯婉彻底变了脸色。
看来她猜得没错,眼前这个少女的确早就知道了有人要杀她,袖下的手紧攥着,看着王珺的目光说不出是恨意还是畏惧,只是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珍儿要害你,那你为什么?”
这个时候再去否认已经没有意思了。
何况这个丫头以前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那么以后也不会说。
她只是奇怪。
“为什么啊?”
王珺脸上突然溢开一抹绝美的笑容,她扬着唇,望着她,轻声同她说道:“自然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啊。”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冯婉听着这话,那原先就拧起来的眉收拢得更加厉害了,倘若她是为了引蛇出洞,那么如今珍儿没事,她不是应该失望才是,为何会笑得这么开怀?
难道?
那条蛇是她?可是为什么?
冯婉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红,脸上也是掺着掩不住的疑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望着王珺,开口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现在已经不认为王珺这个时候出现是因为遇害的事了。
她早就知道珍儿要杀她,也早就猜想到如果事情败露,那她肯定会代替珍儿顶罪,只是为什么?
她想不通王珺谋划这么多的原因是什么。
王珺听着她话中的疑问,也终于敛下了脸上的笑,沉声与人说道:“三婶还记得元嘉三年七月的事吗?”
元嘉三年,七月?
冯婉被王珺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还没说话就听到眼前的少女继续同她说道:“元嘉三年,七月,我刚刚出世还没多久的哥哥,死了。”
第127章
幽幽的女声在屋中响起。
冯婉神色怔怔得望着王珺,眼看着不远处那张美艳的面容,脑中不时回响起她先前说得那句话——
“元嘉三年,七月,我那个刚刚出世不久的哥哥,死了。”
元嘉三年,七月。
那个刚刚出世的孩子。
冯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煞白,就连步子也忍不住往后倒退。或许是因为神色太过仓惶的缘故,她的手正好触及到身后的烛台,那上头的灯油被她这么一碰,明晃晃得砸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却没有丝毫情绪。
她只是仍旧神色淡淡得,用那双漆黑幽深的瞳仁,望着她,口中是一字一句得同她说道:“冯氏,你还记得他死前的样子吗?”
你还记得他死前的样子吗?
原本正抱着手背痛呼着的冯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又是一怔,她还记得那个孩子死前的样子吗?
冯婉原本以为不会记得,毕竟这过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可当她侧头朝眼前的少女看去,望着那双漆黑的瞳仁时,不知怎么,她的眼前就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才出世不久的孩子。
她曾见过那个孩子鲜活的模样。
圆碌碌的一双大眼睛,白嫩嫩的皮肤,不喜欢哭,见谁都是笑着的。
那个时候,老成国公也还活着,就连他这样不苟言笑的人,每回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都忍不住多抱一会,还总说那孩子像他,以后一定会大有成就。
那会,她的祀儿也才出生没多少时间。
原本那个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家里人的目光都在祀儿的身上,就连她的地位也因为祀儿在家中提高了不少,可那个孩子一出生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都是王家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嫡子嫡孙,凭什么崔柔的孩子就能胜出一筹?
平日里崔柔胜出她的已经够多了,凭什么就连孩子都要比她好?冯婉本就嫉妒崔柔,而因为那个孩子,更是恨透了崔柔。
就在那日日夜夜的自我折磨之下——
她终于下了一个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决定。
她做得很好,根本没人发现那个孩子死亡的真相,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孩子是被丫鬟照顾不周才会突发身亡。
是意外,是丫鬟的粗心大意。
没有人发觉这是她设下的局,就连素来精明能干的庾老夫人都没有发觉。
冯婉还记得那日清早,二房传来四少爷病逝的消息。
她过去的时候,崔柔坐在床榻边上了,手中紧紧得抱着那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呢?那个往日鲜活的孩子冷冰冰得躺在崔柔的怀里,以前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就连那张小脸也是青白的。
那日之后,王家就再也没有四少爷了。
而她的祀儿在那个孩子死后,自然顺理成章成了老夫人膝下最为疼爱的孙儿,那几年,她过得很好,即便瞧见崔柔后来生了女儿也没有做什么。
一个女儿再得宠也翻不出什么天来。
倒是王祯出生的时候——
她动过心。
只是经历了第一个孩子的不幸身故,后来崔柔对于她那两个孩子可谓是事事亲力亲为,整个二房也都被她弄得跟个铁桶似得。
她就算再动心也没了法子。
心里的思绪想到这,而后是又想起王珺先前说得话,冯婉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桩她认为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晓的真相,还是被王珺知道了?
还不等她多想,那双微微垂下的眼睛便瞧见王珺越走越近的身影,月白色的双面绣鞋,鞋尖上头还坠着一颗明珠,随着走动正在轻轻摇晃。
“看三婶这幅样子,应该还记得才是。”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王珺已经站在了冯婉的身前,她的身量比冯婉高,此时站在冯婉的身前,正好把身后的灯火都给掩盖住了,使得这一处的光线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冯婉自然也察觉到了。
她抬头望去,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容也不知怎得竟心生几分害怕,她的脚步不住往后倒退,或许是因为退得太快的缘故,一个趔趄竟直直摔倒在地。
可她却来不及起来,只是望着她,道:“你,你要做什么?”
冯婉的声音有些尖锐,尤其是在这夜里。
可因为害怕,那一份尖锐便又带了些颤抖,她睁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脸色煞白,倘若不是因为身此时后已经退无可退,只怕这会她还是会不住往后退去。
“我要做什么?”
王珺一直没有变化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变了脸色,她快走几步直接走到冯婉的身前,而后屈膝半蹲,伸手掐住冯婉的手腕,垂眸低头直直看着她,冷声说道:“你说我要做什么?”
“冯氏!”
她的声音突然高了许多,连带着握着冯婉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
王珺就这样握着冯婉的手腕,俯身逼近她冷声说道:“当年你为了保全三哥的地位竟然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
“冯氏,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耳听着这话——
冯婉张口想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张阴沉的脸,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眼前这个少女可不是能哄骗的性子,她一步步设局,诱她入局,最后走到她的眼前同她说这些话,倘若不是早就查清楚,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做。
此时她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想到这——
冯婉的脸色变得越发煞白,她惨白着一张脸望着王珺,好一会才抬着脸,颤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这一回王珺终于回答她了。
她仍旧低头垂眸望着她,美艳的小脸上挂着笑,可那两片艳丽的红唇却被她紧抿成一条直线,掩不住的恨意:“我想做什么啊?”
王珺又重复了一遍。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半俯下身子,目光直直得望着她,冷冽而又清晰的嗓音在冯婉的耳边响起,似是从地狱归来勾人魂魄的使者:“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耳听着这句话,冯婉却吓了一跳。
她猛地抬头看去,一时都顾不得眼前少女那双阴沉而又黝黑的眼睛,惊叫道:“你要我死?”说完,还不等王珺回答,她便自行说道:“不,不可能。”
不可能,她怎么可以死?她的儿子还没高中,两个女儿也还没出嫁,她还等着有朝一日可以再出去,她怎么可以死?
想到这——
她又抬眸看向王珺,手掌撑在冰凉的地上,望着眼前少女的这张脸,厉声道:“难不成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王七娘,我可是你的长辈!”
世人最重名声也信鬼神,这会观音菩萨还在屋子里摆着,难不成这个死丫头还真敢杀了她不成?她不敢,倘若她敢的话,早在先前就动手了。
冯婉想到这,连带着声音也有了些底气,被人握着的手腕挣扎了一番,挣不开,便铁青着一张脸,说道:“神佛在天上看着,你敢杀我吗?”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似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
她是从地狱浴火归来的人,怎么会怕死神呢?只是望着冯婉这张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开恩似得松开了先前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柔声说道:“三婶这话说得倒也不错,你是长辈,我若杀了你,只怕以后夜夜难眠呢。”
“如今三婶在家庙也挺好的,你日后就在这颐养天年吧。”
眼看着面前这个少女突然跟变了个人似得,冯婉一时也有些怔忡,可她不觉得这个丫头会这么好心。
先前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不是开玩笑的。
冯婉想到这便又皱紧了眉,连带着声线也收紧了起来,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珺此时已经站起身了,耳听着这一句,似是觉得好笑便又垂眸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帕子轻轻扫着膝盖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口中是一字一句得同她说道:“三婶这话说得有趣,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日后三婶在这好好颐养天年就是。”
“只是——”
说到这,嗓音微顿,她望着冯婉的目光仍是带着笑的,只是声音也在这夜里却带着彻骨的冰寒:“如今城里这么乱,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呢?您不在家,可五姐和八妹还在呢?这大好的年纪,要是以后出个什么事就不好了。”
满室灯火打在王珺的身上。
她的面容被那通明的烛火打得越发明艳起来,她就站在那处,噙着笑望着她,却让冯婉心中生出无尽的害怕。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好似生出一股子力气站起身朝王珺扑了过去,口中也是厉声说道:“王七娘,你敢伤害她们?”
“我不会放过你的!”
可她的手还没撑到王珺的身上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而后被王珺轻轻一甩,冯婉整个人便又被摔在了地上,腰肢正好碰到桌腿,那上头的茶盏也因为颠簸的缘故摇晃出来,冰冷的茶水倾盆似得从上头径直落下打在冯婉的脸上。
屋子里虽然摆着炭火,可这茶水的冰冷还是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不放过?”
王珺一边说着话,一边是蹲下身,伸手掐住了冯婉还沾着茶水的下巴,逼得人仰头,嗓音冷冽而又淡漠:“冯氏,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不放过我?”
“你看看你如今这幅苟延残喘的样子,哪里还有以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哦对了……”她说到这,轻轻一顿,唇角微掀,露出一个极美的弧度:“你想知道如今冯家的结局吗?”
第128章
冯婉耳听着这话,所有的痛呼声,以及原先望着王珺那双狠厉的目光皆是一顿。
冯家?
冯家怎么了?
虽然那日王恂说不会放过冯家。
可她临走的时候曾经对徐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等祀儿回来同他说,让他以后一定要多加帮衬着些冯家——
纵然冯荣千不该万不该,那也是她的胞弟,冯家也是她的娘家。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不能让冯家以后在长安城没了姓名。
何况王恂虽然是个混账的,可对祀儿的话却也算得上是言听计从,但凡祀儿开口,王恂总不至于做出太过分的事来。
只是听着这丫头的话,冯家难不成还是出事了?
她此时被人掐着下颚,又满脸茶水很是颓废得倒在地上,完全没了以前的骄傲,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姿势仰头望着王珺。
她不想开口问眼前这个少女,因为她知道这个少女绝对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可她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想着如今在这待着,对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冯婉也只能咬着牙铁青着脸,说着:“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珺闻言,仍是好整以暇得望着她。
她的眉目弯弯,就连目光也沾着些笑意,居高临下得望着冯婉,口中是一字一句得同人说道:“前些日子,冯荣在朝中被三叔揭露收受他人贿赂。”
眼看着冯婉脸色唰得一下白了。
可王珺却没有停声,仍是用一种很慢的语气同她继续说道:“天子震怒,如今冯荣已被罢免,不仅如此,天子还下旨日后冯氏子孙皆不可入仕。”
“你的那几个侄儿也彻底失去了入仕的可能,以后他们一家都得靠着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过日子了。”
说到这,王珺是又忍不住啧啧出声:“可是呀,你们冯家如今早就是一个空壳子了,冯氏,你说他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少女带着些柔婉的嗓音在这屋中响起。
冯婉的神色也从起初的铁青变得怔忡,就连那张脸也彻底青白了下来。
冯荣被罢官,冯氏子孙再无入仕的可能……
怎么,怎么可能?冯婉双目涣散,喃喃说道:“不,不会的,不会的。”她口中虽然说着不会,心里却已信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她不是让徐嬷嬷同祀儿说了吗?
难道这回就连祀儿的话也没用,她想回府去问一问王恂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如今以她的身份,哪里还回得去?
倘若先前冯婉还有些精气神,可此时的她却彻底没了精神,甚至不用王珺辖制她,她都不能起身。
她的弟弟被罢官,她的那两个侄子也没有再入仕的可能。
那以后冯家会怎么样?
就如王珺所言,冯家早就是个空架子了,就算祀儿日后去扶持,又能扶持多少?早些年冯家虽然比不上王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却也不算差。
可这才多少年的光景,冯家怎么就颓败成这样了?
王珺见她这幅模样也就收回了手,手中握着那绣着牡丹花的朱色帕子细细擦了回指尖,而后是起身垂眸望着颓然倒在地上,神情呆怔得冯婉,冷声说道:“你的娘家败落了,可三叔却因为举报有功被陛下当场夸赞。”
“冯氏,你说这是不是很讥讽啊?”
眼看着神色越发苍白的冯婉,她是又讥嘲似得说了一句:“若不是你杀了我的哥哥,这一切本可以不必发生。”
“冯氏,你造出来的这些孽,可得仔细尝好了。”
若不是冯婉杀了她哥哥,她也不会将计就计,那么如今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她是不喜欢冯婉,可以前也只是想给人几分颜色看看。
并没有想过要取她的性命。
可如今——
就如她所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冯婉欠了她一条命,只能拿命来抵。
思及此,她也未再理会冯婉,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提步往外走去,可她还没推门出去,身后一直呆怔着的冯婉好似突然醒过神来。
她望着王珺的背影,出声喊住她:“是不是我还了你这条命,你就会放过他们?”
冯婉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她是真的怕了。
以前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太过难缠,不似崔柔好欺负,可如今她终于知道,这个少女哪里只是难缠?这根本就是一个恶魔,一个时刻都在夺人性命的恶魔!
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人?
她如今才多大,一个还没及笈的少女竟然有这样的心思?没有同任何人说,却布下这么一个天罗地网让她避无可避。
如今她落到这样的结局,冯家落到这样的结局,纵然冯婉再不想承认,也知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就如她先前所言。
如果当初她没有杀了那个孩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
冯婉袖下的手紧攥着,心中对王珺好似有着滔天的恨意。
她恨不得杀了她!
可如今她早已经看出两人之间实力的悬殊,如今她只祈求她那三个孩子能够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得活着。
耳听着身后传来的这句。
王珺却没有回头,她只是推开门,任凭外头的晚风袭面而来,而她望着外头的月色,淡淡说道:“一命还一命,你欠了我一条命,就用一条命来抵。”
说完这话,她便未再多言,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而冯婉眼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仍旧不曾起身,只是睁着一双通红的双眼,望着王珺离去的身影。
走出屋门——
王珺便瞧见了站在一颗梧桐树下的萧无珩。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衫,那处又没什么光亮,若不是他的双目清亮,这般望过去,只怕都瞧不出那儿站着什么人。
或许是瞧见了萧无珩的缘故。
先前被她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紧绷着的小脸露出一抹笑,就连眉目也终于发自内心得弯了起来。
她快步朝人走去。
而萧无珩望着她过来的身影,脸上也跟着露出一抹笑来,眼看着少女如归巢的鸟儿一般朝他扑了过来,他便笑着伸开双臂把她揽入怀中。
宽厚的掌心撑在她的头上,另一只手便放在她的腰间,双目微垂望着她,问道:“好了?”
“嗯。”
王珺的声音很轻。
她没有抬头,只是埋在人的怀中,轻轻应了一声。
萧无珩也没有同人打听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是伸手替她重新戴好了兜帽,这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的。
等替人一应穿戴好,他才与人柔声说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说完,他又轻声补了一句:“这里你不必担心,我会着人看着的。”
王珺闻言,突然仰头朝人看去。
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的面容,她很轻得喊了人一声:“萧无珩。”
“嗯?”
萧无珩轻轻应了她一声。
看着她仰着头,艳丽的小脸即便在这夜色下都有些挡不住,便伸出手轻轻抚了一回她的眉眼,而后是又笑着同她说了一句:“怎么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而后就在萧无珩的注视下突然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角亲了一口,未带丝毫旖旎,倒像是真得疲倦的鸟儿回到了自己的归巢,带着无尽的依赖和庆幸同他说道:“我很庆幸,这辈子能够遇见你。”
这是她头一回同萧无珩说起这样的话。
她很庆幸,这辈子可以遇见萧无珩,她也很庆幸,在她喜欢上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深深得爱慕着他。
这世上,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别人了,是萧无珩的出现改变了她的想法。
这个男人啊,他在外人的眼中是如此的可怕,可面对她的时候,他却小心翼翼得收起所有的情绪,好似生怕她会同外人一样忌惮她。
他不会觉得她手段凌厉,不会觉得她狠辣无情。
就如当初他承诺的一样,他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会阻拦,只要她是平安的。
她……
是如此的幸运。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萧无珩倒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他怔怔得望着她,一时都忘记唇角遗留下来的热度。不知过了多久,看着眼前这一张笑脸,他也终于醒过神来,垂眸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
带着些疏阔的笑,在萧无珩的脸上出现。
他微微俯身,同人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缠绵在一道,而他同她柔声说道:“我和你一样庆幸。”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如今就在他的眼前,她同他十指交扣,额头相抵,相互依赖。
他说她庆幸能够遇见他,可他又何尝不庆幸?
当初使了手段困了人,生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卸下心防,可如今,眼前这个丫头啊,在他爱着她的时候,她也开始学会一步步朝他靠近了。
萧无珩这一生从来不觉得上苍对他厚待过,唯独面对王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寒冷的晚风仍旧在身边徘徊,萧无珩终于站直了身子,交握着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垂眸同她说道:“我送你回去。”
这一回,王珺倒是未再说什么,同人点了点头。
……
没过几日,王珺正在屋子里翻着账册,连枝便脚步匆匆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同她低声说道:“郡主,家庙那位没了。”
耳听着这一句,王珺翻动账册的手有一瞬得凝滞,不过也就一个呼吸间的事,她便又恢复如常。仍旧低头翻着账册,口中是淡淡问道:“怎么说得?”
“来回话的人说,那位是上吊自缢的,还留了一封书信,说是自己对不起家里人,希望庾老夫人日后能帮忙照料三房几位小姐少爷……”连枝说到这,是又看了一眼王珺,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这会庾老夫人已经派人和三少爷去家庙了。”
“郡主……”
连枝忍不住喊了人一声,带着心里的担忧,问道:“他们不会查出什么吧?”
王珺知晓她心中担忧便抬眸望了她一眼,同人柔声说道:“不会的,萧无珩一直派人守在那儿,冯氏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何况……”她说到这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当年的事,我想瞒,她更想瞒。”
“为了她那几个孩子,她也不可能泄露半点。”
或许是因为王珺的声音太过平和,连枝先前起伏的心倒是也好了许多。
而王珺见人渐渐恢复如常的面容,搁下手中的账册,起身同人说道:“我去看看祖母。”
第129章 (一更)
正院。
王珺到的时候,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容归刚刚打了帘子捧着茶盏出来,见她过来,一边是同她福身行礼,一边是同她温声说道:“老夫人在里头坐着,奴去替您禀报一声吧?”
耳听着这话——
王珺却摇了摇头,她是先望了一眼容归身后的布帘,而后是收回目光,问道:“祖母怎么样?”
容归听得这话知晓眼前这位主子已经知道了家庙的事,便又轻叹了一声,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同她说道:“虽说那位行事不端,可到底也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人,骤然听到人去了,老夫人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说完,又看了看王珺的面容,想着那位以前做得那些事,忙又住了嘴,跟着一句:“外头风大,您快进去吧,有您陪着老夫人,她也能高兴。”
王珺见此倒是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自行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了。
这外头的天冷得厉害,屋子里倒是摆足了炭火。
王珺甫一进去,受着那股子热气,还有些不适应,等解了身上的斗篷,她才朝屋中端坐着的老妇人看去。
外间的日头透过那菱形的槅窗打进屋中,庾老夫人大半身子都在那日头里,她这样望过去一时倒有些瞧不清她的神态。
离得近了,倒是看清楚了。
闭目捻珠的老妇人神情静默而又安详,可若细看的话,还是能从那眉宇之间瞧出几分怅然。
看着祖母这幅神情,王珺心下也没什么异样,纵然只是个点头之交,听人没了,也会流落出些怅然,更何况冯氏跟祖母也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婆媳。想到这,她是先把手上的斗篷放在一侧的架子上,而后才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按起了头。
庾老夫人这段日子有些偏头痛。
王珺上回和萧无珩学过几招,有时候过来便会替人按下。
起初庾老夫人以为是容归,便也未曾睁眼,等到那双细腻的手放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才感受出来不同,睁开眼朝一侧看去,瞧见果然是王珺便停了捻珠的动作,握着她的手,拧着眉同她说道:“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说完,又握了握她的手,跟着一句:“瞧,手都凉了。”
耳听着这话,王珺仍是眉目弯弯的模样:“只是过来的时候吹了会风,过会便好了。”这话说完,她依着庾老夫人的意思坐在身侧,而后是看了眼庾老夫人,才轻声说道:“我听说家庙的事了。”
听得这一句,庾老夫人又叹了口气。
她握着王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你那三婶做出这么多糊涂事,是个该死的,可……”说到这,话一停,到底没再继续往下说去。
王珺也没说什么,只是乖巧得坐在人身侧。
而后便又瞧见庾老夫人拧着眉望着她,同她说道:“你的及笈也没几日了,原本按着我的意思是要大办的,可如今这么一来,到底是有些冲撞了。”
这家里又是办喜事又是办丧事的,传出去总归不成样子。
可及笈是大事——
庾老夫人又实在不想委屈王珺,心里这才有些犯难。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笑了笑,不等庾老夫人继续同她说,便率先开了口:“我的及笈不过是小事,先替三婶把丧事办了吧……”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好在我前头也只是给表姐和杜家姐姐送去了帖子,等到那日,我们一家人凑在一道办个礼,走个流程便是。”
她这话倒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故意说的。
于她而言,这及笈的确算不得什么事,何况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她宁可一家人凑在一道吃吃饭,也好比在一群或是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的眼皮子底下,撑着身份去同她们相处、交谈。
庾老夫人听着这话,心下情绪却更加复杂起来。
她心里总觉得娇娇太过委屈,前头为了家人和睦,她没有太过责罚冯氏,如今又因为冯氏的死,连带着及笈也不能大办。想到这,这心里对冯氏的死所产生的怅然倒是少了许多,反而对娇娇的愧疚更是添了些。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握着她的手,保证道:“等到你成婚那日,祖母一定好生替你操办。”
耳听着这一句,王珺的神情却有些微顿。
想起上回萧无珩同她说得那些话,她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更不知……祖母他们是否会同意。
想到这,王珺倒是也难得有些恍惚起来。
庾老夫人坐在王珺身侧,自然是瞧见了她神情的变化,如今见她神色怔怔,只当她是在害羞,便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想起王祀他们才又叹了口气:“你三婶这么一去,你三哥明年的科举怕是又不能去了,还有你五姐的婚事。”
王珍去岁就过了及笈,早些冯氏在的时候就一直在替她操持这些,可如今她这么一去,婚事自然也只能耽搁下来了。
耳听着这话,王珺倒是回过神来了。只是这回,她却没有说话,若是以前她或许可能会等三哥孝期满,让父亲替他举荐,那么即便不用参加科举,三哥也能入仕。
可如今,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虽然在这件事上,三哥他们的确算不上有什么过错,可她的哥哥就这么无辜死了,要她真得对他们丝毫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
冯氏死了,她不会对他们下手,可也无法再同他们保持以前那样的关系。
庾老夫人先前也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也没有想过要王珺答什么,何况这些事,娇娇这个小丫头又能怎么说?祖孙两人便又说了会子话,而后王珺才告退。
……
而此时的三房。
王珍苍白着一张脸,双目通红得坐在椅子上。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站起身往外头走去,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瞧见徐嬷嬷打外头走了进来。
徐嬷嬷的神色也有些不太好,那张略显老态的面容清晰得能够瞧见愁容,她先前刚把哭昏过去的王珠送回去,这会眼瞧着迎面走来的王珍,先是一怔,紧跟着便问道:“五姑娘,您打算去哪儿?”
耳听着这话,王珍的步子没停,口中是冷声说道:“我去找王七娘。”
徐嬷嬷听得这话却变了脸色,她忙上前一步握住王珍的胳膊,阻止她再往前,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同她说道:“五姑娘,您要去做什么?”说完,她不等人答,便又跟着一句:“三少爷如今去家庙了,他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和八姑娘好生待在屋子里的。”
“再说三少爷在家庙安排了这么多人,先前根本就没人传话过来,这事或许……”
她这话还没说完便瞧见王珍侧目看来:“你想说母亲是自缢的?可母亲好端端得为什么要自缢?去之前,她还说让我们好好待在府里,等到以后或许还有机会回来,可是为什么,母亲去了才几天就自缢了。”
她不信,母亲会自缢。
这一定是王七娘做得!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得,可她就是笃定,这与王七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徐嬷嬷听得这一句,一时却有些答不上来,其实她心里也猜测这和七姑娘有关系,就连原因,她也知道,只是这些话,她如何能说?要说出来,她这条老命没了倒是无所谓,就怕牵连家人。
因此她也只能嗫嗫嚅嚅,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王珍看着她这幅模样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她这会心里正有灭不尽的怒火,只想去找王七娘,因此也不等徐嬷嬷再说道什么,便伸手推开人大步往外头走去。
外间院落里的丫鬟见她气势汹汹得出来,自是一愣,还不等她们回过神来,王珍便已经走远了。
徐嬷嬷倒是跟着追了几步,只是她年纪大了,哪里能追得过王珍?又恐旁人猜疑,也不好找人去拦,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走掉。
……
王珍过来的时候。
王珺已经从正院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这会她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里握着先前还未看完的账册,听着外头哄哄闹闹的声音,细细辨了一会便知道是王珍过来了。搁下手中的账册,朝身侧皱着眉的连枝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郡主。”
连枝话中有些不赞同。
只是看着王珺的神色,便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有了连枝出面,王珍自然得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服,那张往日矜贵自持的脸通红着,却是先前同外间那些丫鬟争执的缘故,可脸再红也红不过那双眼睛,像是掺着无尽的恨意,好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杀了她似得。
看着她这幅样子。
王珺挥了挥手,同连枝等人说道:“你们下去吧。”
连枝起初还想再劝,她心里总觉得五姑娘有些不对劲,怕郡主受伤,只是话没出口就见人投过来的视线,心下一凛,后头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领着一众人往外退去。
等到一众人退下。
王珺才趿了鞋子坐直了身子,侧手倒了一盏茶,目光却是望着王珍的方向,淡淡说道:“五姐今日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来我这儿?”
耳听着这一句,又见王珺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那处。
王珍心里那股子未灭的怒火更是升了起来,她抿着唇什么也没说,等走到王珺身侧便挥手打翻了那盏茶,而后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就想朝那张美艳的面容打去。
第130章 (二更)
绘着雨后西湖的青瓷茶盏掉在地上,里头的茶水四溅开来,就连那只茶盏也摔了个四分五裂。
外间候着的人听到这阵声响自是在帘外担忧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说话的如意。
她是一个急性子的,若不是先前王珺发了话,只怕这会就要打了帘子进去了。
王珺看着王珍这番动作,并没有朝那只被摔在地上的茶盏投去一眼,只是朝外头淡淡说了一句:“没事,都退下,没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她这话说完。
外间几个丫头似是有些犹豫,可到最后却还是齐声应了。
等到那阵子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掀了眼帘朝王珍看去,眼看着她高高抬起的手,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那只手快落下来的时候,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还不等王珍反应过来,起身反手便朝人的脸上打去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中响起。
王珍被这一巴掌打得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被王珺攥着的那只手都忘记了挣扎。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身前的王珺,看着她原先无波无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讥嘲的笑容,王珍就跟炸了毛似得,惊叫道:“王七娘,你竟然敢打我?”
从小到大,除了上回冯氏气急打了她一巴掌,王珍就没有再被人打过。
可如今她却被最为厌恶的王珺打了脸,心中的怒火掺杂着无尽的恨意,使得王珍突然开始挣扎起来,另一只没有被王珺握着的手也朝人的脸上抓去。
看着眼前人犹如泼妇的模样,王珺也终于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深深皱起了那双好看的远山眉,还不等人的手碰过来,便又是高高抬手朝人的脸上挥去一巴掌。
这一回,王珺的力道用得更大了些。
正好她又松开了先前紧握着王珍的手,随着力道,王珍身形轻晃,一个趔趄便摔在了地上。身子倒在地上的时候,王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连眼前也好似在冒着金星似得,等到那股子晕意渐渐消散,她才猛地抬头朝身前这个还站着的少女看去,咬牙切齿得说道:“王七娘!”
可她这么一开口,脸上那股子疼意便更加明显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感受到两边脸颊都泛着火辣辣的疼,想着自己不仅没能打到人,反而还被人打了两巴掌,又想着待会出去被人瞧见这幅样子,王珍不知是羞愤还是恼怒,手撑在地上想起来。
只是还不等她动身——
王珺便已半蹲在她的身前,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握着一块碎瓷片,这会正抵在她的脸颊处。
但凡她的身子稍稍动下,或是脸往那处偏下,她这张脸就彻底毁了。
“你——”
所有的愤怒和羞恼在那块碎瓷片抵到脸侧的时候戛然而止。
王珍神色紧张得看着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连声音都因为害怕而收紧了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你要是乖乖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可是王珍——”王珺神情淡漠得望着她,嗓音有些清冷:“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太过宽容,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得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这个时候,王珍哪里敢说什么?
纵然她有满肚子怒火,此时也半点不敢宣泄出来,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脸,若此时在她身前的是别人,她自然不会认为那个人有这个胆量敢毁了她的脸。
可此时在她身前的是王七娘。
这个女人,她实在有些不敢保证。
想到这……
王珍只能拼命咬着牙,白着脸,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懒得再理会她,她也没想过真得要毁了王珍这张脸,只是见人喋喋不休,实在吵得头疼,如今见人消了声便扔掉了手中的碎瓷片。
眼看着王珍突然松懈的身子,王珺也只是神色淡淡得望了她一眼,而后便重新回到软榻上端坐好。边上的茶水过了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没那么烫了,她重新从那托盘上取过一只茶盏,等倒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才垂眸看着王珍说道:“我同你说过的,没事别来招惹我,要再有下回,我可没这么好脾气。”
王珍此时见人重新回去,又见那块碎瓷片被人扔在了地上,原先笼罩在头顶的那股子压力也少了许多。
她抿着唇望着王珺,目光从地上的那块碎瓷片移向王珺,只是也就这一瞬的光景,她便又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先前那一番争执已经让她知道她不是王珺的对手。
就算她拿着那块碎瓷片逼近她,只怕也根本不能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何况她也没这么傻,如今外头都是王珺的人,她这个时候要是做了什么,只怕立刻就会有人传到祖母的耳朵。
想着脸上那股子火辣辣的疼——
王珍不敢去碰,只能忍着疼站起了身,等起身后她也没有朝王珺靠去,只是恨恨得看着她,咬牙切齿得说道:“王七娘,我知道是你害死我母亲的。”
“一定是你!”
王珺早在先前瞧见王珍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她今日的来意,此时听得这一句,也只是淡淡掀了眼帘朝人投去一眼:“到底是我,还是你?”
耳听着这一句,王珍神色一顿,似是不解她的意思,可也没有多想,依旧冷声说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害死我的母亲?”想着这些日子受得屈辱,又想着如今母亲惨死,她心里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
只是畏惧王珺才不敢上前。
“好了。”
王珺不愿再同王珍废话,看着她这幅义正言辞的模样便搁下手中的茶盏,握着帕子拭着唇角,口中是淡淡一句:“现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你也不必再同我装了。”
说完,看着王珍拧着眉一副疑惑的模样,便又望着她,一字一句得说道:“若不是因为你,你的母亲有怎么可能会去家庙?”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屋中响起。
王珍的步子猛地往后退去,脸色煞白得看着王珺,红唇一张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犹如看着鬼魅一般望着她。
而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突然起身。
她一步步朝王珍走去,口中是轻柔而又缓慢的语调:“怎么,现在说不出话了?你可真是狠心啊,跟了你十多年的丫鬟为你奔走落到如今这样的结局。”
“你的舅舅受你蛊惑,为你和你母亲出头,如今不仅被罢官还连累自己的家人,瞧瞧冯家那一大家子,你的那几个表哥以后都不可能再入仕了,而你那几个表姐呢?你觉得她们以后还会有好的婚嫁吗?”
她每说一句,王珍便往后倒退一步,等到脊背贴在墙壁上便再无可退之路,可王珺的话却还是如影随形:“至于你的母亲?”
王珺站在王珍的身前,用一种极致轻柔的嗓音,微微俯下身子在王珍的耳边说道:“你最骄傲的母亲,被人责骂,还深受家庙清苦,如今还落到这样的下场,你说到底是我害了她,还是你?”
到底是我害了她,还是你?
这一句话犹如冲不散的鬼魅之语在王珍耳边响起。
此时她已忘记去询问王珺是怎么知道的,她只是在脑海里一遍遍滚放着王珺的话,难道真得是她害了母亲?
不,不是的。
她是为了母亲才会去杀害王珺,是母亲自愿为她顶罪的,她没有害母亲,是王七娘!
是眼前这个女人!
原先迷茫失神的双目重新升起狠厉的光芒,狠狠得盯着眼前的王珺,她咬着牙说道:“王七娘,不是我,是你,要不是你做出那些事,害得母亲落到那般地步,我怎么可能会对付你?”
“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
要是眼前这个人在那个时候死掉,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是吗?”
王珺听着这话,却仍是好整以暇得望着她,她的眉目弯弯,很好看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彻骨的冰寒:“王珍,是不是有时候撒得谎多了,就连你自己都信了呢?”
眼看着王珍的神色一变,王珺也只是淡淡说道:“这样的话,你也只能骗骗你的母亲了。”
她一边站直了身子,一边仍旧垂眸望着她:“你真得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多年以来对我的妒忌,还有……”说到这的时候,她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压了嗓子轻声说了一句:“萧无珏。”
萧无珏三个字在屋中响起的时候。
王珍彻底变了脸,她仰着头看着王珺,脸上是不敢置信和震惊:“你——”
细弱如蚊的嗓音从她的喉底发出,她有许多话要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得望着王珺,回响起她说得那些话。
你是因为你的母亲,还是多年来对我的嫉妒,还是……萧无珏?
她想杀了王珺,自然有想替母亲出气的意思,可更多得却是因为当日林雅说得那番话“王七娘快及笈了,过了及笈就该嫁人了。”
王七娘会嫁谁?自然只有萧无珏。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着急想杀了她。
这些被她掩藏在心底的事如今被王珺一件件扯出来曝露在这青天白日之下,王珍甚至能够想到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这些会有多失望。
不,不仅是失望。
她只怕也会恨透了她。
想到这——
王珍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先前气势汹汹过来想要教训王珺,此时却只想立刻夺帘而出。她这么想,也真得这么做了。
只是还不等她出门,便听见身后传来王珺清淡的嗓音:“五姐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说完,看着王珍脚步微顿,又跟着一句:“好好想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