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跑在队伍后面的老兵，回头看到他这狼狈样，发出几声嗤笑。


    “喂，文书！行不行啊？不行回去歇着吧！”


    “营长咋找了个瘸子来记录？能跟上吗？”


    楚南像是没听见，依旧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他一边走，一边努力观察着那些队员的跑姿、呼吸、体力分配情况，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等他终于一瘸一拐地“走”回终点，集训队早就跑完，正在拉伸放松了。


    带训排长看着他满头的汗和苍白的脸色，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他把记录本交上来。


    楚南把本子递过去。


    排长随便翻了两眼，上面是些奇怪的符号和简写，看不太懂。“你这记的什么玩意儿？”


    “报告排长，是一些队员的跑步姿态和节奏观察。”楚南喘着气回答。


    排长挑了挑眉，没再细看，合上本子：“行了，回去吧。”


    楚南转身，慢慢往回走。身后传来队员们的议论声。


    “这文书有点意思啊，瘸着腿还真跟下来了。”


    “跟下来有啥用？走得比爬还慢。”


    “听说原来是新兵连的尖子，伤了腿，营长给面子才弄来的。”


    “尖子？就这？看来新兵连也不咋地……”


    楚南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回到营部，他把初步整理好的数据录入电脑，又根据下午的观察，补充了一些备注。


    等忙完，天都黑透了。


    食堂早就没饭了。他泡了包方便面，坐在那张旧桌子前，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侦察营漆黑的训练场。


    这里的人，确实比新兵连狠，也傲得多。他一个“瘸子文书”，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光靠高城的关系和老黑的“给面子”，远远不够。


    他得拿出点真东西。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


    他放下泡面桶，拿起笔，在摊开的本子上，开始勾勒一个新的、更加大胆的训练设想草图。


    侦察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天不亮就是五公里，上午是各种战术基础，下午是武装越野或者障碍，晚上还有夜训和理论学习。预选集训那三十多个尖子，每天都被操练得脱几层皮。


    楚南这个“瘸子文书”，也像个影子似的，跟着集训队转。他腿脚不利索，跟不上跑跳，就拄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粗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各个训练场边。手里永远拿着那个破本子，不停地写写画画。


    集训队那帮老兵油子，一开始还拿他当乐子。


    “哟，文书，又来视察工作了？”


    “楚参谋，给指点指点呗，我这匍匐前进姿势标不标准？”


    “瘸子，走快点，跟不上镜头了！”


    楚南大多时候当没听见，该记记，该看看。偶尔抬头，眼神平静地扫过那些嬉笑的脸，也不说话，看得人心里有点发毛。


    他主要干两件事：一是把老黑要的训练数据，整理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强项弱项、进步曲线，都用表格和简图标出来，一目了然。二是记录训练细节，不光是成绩，还有队员训练时的状态、小动作、呼吸节奏，甚至谁在哪个障碍前习惯性犹豫一下，他都记下来。


    晚上，营部其他人都睡了，他桌子上的台灯还亮着。对着电脑和那一堆记录本，分析数据，对比不同训练方法的效果，琢磨怎么把那些“抠细节”的想法，融入到侦察兵这种强调极限和粗暴的训练里。


    有几次，他试探性地跟带训的排长提了点小建议。比如，武装越野前增加十分钟针对性的动态拉伸，减少肌肉拉伤；或者，在长距离奔袭训练中，尝试分段设定不同配速，而不是一上来就猛冲。


    排长嘴上没说什么，眼神里却带着不以为然。侦察营信奉的是“练不死就往死里练”，楚南这套“科学”、“精细”的说法，在这儿有点格格不入。


    消息传到老黑耳朵里。


    一次营部开会，老黑敲着桌子骂：“妈的！老子带兵十几年，靠的就是一股狠劲。什么拉伸？什么配速？跑不动就是欠练，练到能跑动为止。以后少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楚南坐在角落里，没吭声。他知道，急不来。


    没有实实在在的效果，说破天也没用。


    转机出现在集训开始半个月后。


    一次常规的四百米障碍摸底考核。这项目综合性强，速度、力量、协调、勇气，缺一不可。


    考核前，楚南照例一瘸一拐地在场地边做准备。


    他注意到一个叫耿小斌的老兵，状态不太对。


    耿小斌是集训队里有名的“铁脚板”，耐力好，但障碍一直是他的弱项，尤其是那个两米高的“高板墙”，每次过都磕磕绊绊，浪费不少时间。


    楚南观察他好几次了，发现他起跳前有个习惯性的小碎步调整，导致发力不充分，腾空高度不够。


    考核开始前，队员们都在活动身体。耿小斌看着那堵高板墙，眉头拧得死紧。


    楚南拄着拐杖，慢慢挪到他身边。


    “起跳前，别碎步。”楚南声音不高。


    耿小斌愣了一下，扭头看他，眼神带着戒备和疑惑。


    “看准落点，重心压低，一步到位，靠腰腹和摆臂带动，往上窜，不是往前扑。”楚南继续说，语速很快，“你力量够，就是发力方式错了。”


    耿小斌将信将疑。旁边几个队员也听见了，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瘸子还教人跳高板？笑死人了。”


    “耿班副，别听他瞎扯，你那毛病班长都说改不了。”


    耿小斌没说话，看了看楚南平静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堵墙，咬了咬牙。


    轮到耿小斌上场。


    低姿匍匐、壕沟、矮墙……前面都很顺利。


    到了高板墙。


    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闪过楚南的话。


    助跑，起跳点。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意识地小碎步调整，而是按照楚南说的，重心猛地一沉，右脚狠狠蹬地，腰腹收紧，双臂配合着猛地向上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