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未到，太医局同翰林院两处大门前便被围堵了个水泄不通，人群的呼喊求援声一浪高过一浪，吓得院中主事大气不敢出，匆匆派仆役速去京兆府搬禁军来救命。


    不料人才刚出门，便被眼疾手快之人围住送回大门前。


    “大人何必白跑一趟！禁军尽数在走水之处支援清理毁坏屋建呢，哪里管得上此处之事啊。”


    “草民只是前来求药，求大人开恩！”


    “家父亡于大火之中，家夫又在边关戍守国门，民妇只一幼儿，已被燎了小半个身子，如再染时疫，怕是贱命难保啊！”一妇女哭喊着扑跪在大门前，额头将太医局门前的石板磕得砰砰作响，“求大人救救我们吧！”


    “求大人救救我们吧！”众人纷纷扑倒在地，声音震天。


    胡炜躲在门后听得心惊，龇牙咧嘴地双眼紧闭。


    章仲阳下了一堂课从后院匆匆走来，问到：“胡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胡炜如同看见了救星，生拉硬拽住人的胳膊硬是不让人再走：“快快快！这京中受灾的难民今日围到大门前了，连小门处都围着不让我们向外寻人，逼我们出去给个说法。这可如何是好？”


    章仲阳心至福临，顿然明晰昨夜夏怀夕会说那句“不必担心”究竟是何意。


    昨日先进宫为父亲传递了太医局被夹在其中的消息，寻了良机先遣少部分医官前去救人，以至于如今虽然有少部分医官草药却仍难以维系，但因太医局已然有所行动，故而不至于过分激起民愤。


    他们只需佯装一副为官者一律办事的着急与为难，顺着众民请愿的阶梯向上爬，将事情如实上报至仍在宫中的夏天无，便可让夏天无名正言顺地同赵丞相说上话。


    如此一来，被架在火上烤的情境之下便不得不直接由太常寺卿下令救援，名正言顺略过所有莫须有的流程，而若他日真要问责，太常寺也于情于理无错处可纠。


    夏怀夕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略与计谋，肯豁出性命亲自上阵铤而走险，也有坐镇后方的走一谋十的运筹帷幄。


    当真同京城中的世家小姐们全然不同。


    章仲阳面上故作为难：“那胡大人意下如何？不如……您先去门前稳定民心，再将此等大事上报夏大人，倒也合乎情理？”


    胡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一介小官怎做得了主？自然是要传讯给夏大人处理啊。这样，仲阳，你同我一起出门去！”


    章仲阳瞪直眼睛推脱：“胡大人，我这还有课未上完呢！”


    “那课有什么好上的，什么时候上不行？走走走！”一边说一边钳着人胳膊向前门而去。


    不过一个钟头的时间，传讯之人的急报便送到了启华殿中。


    夏天无闻言一惊：“大火已过去快三日，太医局竟还未派医官前去？这成何体统！”


    他将呈报猛地一撂，脆弱的宣纸发出喀啦的呻吟。


    “丞相大人现下可在宫中？”


    宦官回到：“丞相大人正在枢密院同其他大臣商议政事。”


    夏天无来不及披上鹤氅便匆匆而去。


    “丞相大人！方才太医局差人来报，言灾民聚众处今日多发疫病又求药无门，现已围至太医局门前，这可如何是好啊！”夏天无神色慌乱，喉中似燃着火焰般急切。


    “灾民声泪俱下道大火已过三日太医局却无医药派遣，下官奉圣上之命侍疾宫中，不知宫外之事，大人可知晓情况？”


    赵荣柏放下手中堂札站起身：“灾民将太医局围起来了，此事当真？”


    “胡炜才派人来报，确真无伪啊大人！”


    赵荣柏眼窝狭长而双眉浓密，思考时不怒自威，只草草看过一眼便知此人之城府深不可测。


    “医药之事实乃国之要事，您不在寺中坐镇自然手下之人要多加谨慎才避免疏漏。夏大人不必担忧，今日入宫前我已催促众人速速行事。”


    “百姓聚集，恐怕迟则生变啊！更何况大灾之后疫病难免，又在这种境况之下蔓延速度极快，如若真如百姓所言出现端倪，那莫说单单百姓，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生变啊！”夏天无忧心道，“陛下为民生社稷忧心辗转才身心俱疲，不如下官即刻下令，准许太医局携翰林院全力救治。”


    “赵大人，您意下如何？”


    言已至此，收尾的问句再无意义。赵荣柏定定地看了面前的夏天无片刻，在人抬起眸子同他对视时面色瞬间变得温和而庄重：“夏大人远虑，太常寺本就是大人做主，由你直接发令再合适不过。”


    一道札子自宫中飞奔城墙之外，带着太医局中整装待发的众人一同往城中各处奔去。


    夏怀夕跳坐在军营前院的一草垛之上放空，分明闭着眼养神却觉着身体已经熬过最困乏的时段，进入无人之境般扫去了疲累，难以入眠。


    院中大多数人今日都去往太医局门前，一时间难得空旷起来。


    葛青山领着兵进门来时夏怀夕第一时间便睁开了双眼。


    前者经过草垛时对上她投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朝人点了一下头。


    夏怀夕了然。一桩心事放下，她彻底松了力气干脆躺倒在草垛之上。


    钟廷璋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草垛上晃荡的小腿和掀起的在空中小弧度飞扬的裙摆。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寒冬腊月的天气放着屋内的炉火不烤，非得在院中受冻，不晓得的以为受了什么刺激。


    “想休息回屋中去，别在这儿躺着。”他走到草垛旁撂下话。


    夏怀夕闻声半折起身子，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鼻子，随即五官紧蹙在一起整张脸皱皱巴巴地形象描述了一下词汇。


    钟廷璋望向屋内端着一盆血水出门来的仆役顿悟她手势之意。


    在血污里泡了三天，现在倒是娇气的小姐毛病袭上身嫌屋头的味道难闻。


    “嗓子还没好转？”


    哪只没好转，今天上午演过一场大戏之后是用尽了库存内的最后一点嗓音，现在彻底没声，从半哑变成纯哑巴一个。


    夏怀夕无语地飞过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干脆翻过身去不看他。


    钟廷璋也不恼她的小性子，双手环抱着佩刀身子一斜倚在草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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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处的尸体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妆殓师傅都是从外城请来的熟悉人手，进京之后直接住在我府上，来回没有人知晓行踪。”钟廷璋声音放得只够两个人听清，反倒比平日里多显出些轻柔，“安插在人群中的暗兵刚刚传回信，说夏大人的堂札已经到了太医局，马上就随着流民往城北走。”


    夏怀夕闭着的双眼睫毛微颤，半晌却没力气支起眼皮，于是懒懒地抬起右手比了一个OK手势伸到钟廷璋面前。


    这又是什么意思？


    钟廷璋看着她的手势纳闷地蹙起眉头。


    刚要开口，便听着些熙攘声从营外传来。


    夏怀夕蓦地睁开双眼条件反射般迅速起身从草垛一跃而下，拉着身边的钟廷璋便闪进军营后院。


    钟廷璋猝不及防，躲在柱后看着人潮涌入军营时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她的动作。


    有点无奈，他回头瞧着夏怀夕：“从大火当日日夜不休地守在北城，该认识的不该认识的全都认识了，这会儿了才想着躲起来，有什么用呢？夏姑娘。”


    夏怀夕大脑已经迟钝，被人一点才在大脑里转了一圈不明白刚刚为什么要拉着人偷偷躲起来。


    不该掺和的都掺和完了，还差这一回被人瞧见和钟廷璋待在一起吗？


    夏怀夕扶额叹口气。


    不过眼下医官药材都齐备，也不差自己一个半吊子医学生去忙前忙后。


    身心的疲惫随着冷不丁的一股寒风给她一个激灵，现在只想窝起来睡个三天三夜，但睡前还想喝一碗热粥。


    夏怀夕这样想着，突然被人牵住冰凉而纤细的手腕。


    钟廷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左拐右拐走进后厨来。


    老天爷，不愧是官配啊，脑内的自说自话就是如此轻易地被人洞察。


    夏怀夕大喇喇地坐在炉边烤火，托着下颌歪头看向一边正舀水煮粥的少年。


    钟廷璋身材高挑，此刻发冠高束，玄甲战袍加身的挺拔模样站在锅边，只有亿点违和和亿点好笑。


    待人捡了几个瘦长的蜜薯丢进炉子里回锅时，钟廷璋对上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小小的脸蛋上意味深长的表情。


    “什么表情？”钟廷璋坐在她对面，不自然地干巴巴道，“军中食材少，随便吃些垫垫肚子。”


    夏怀夕点点头，这几天没怎么吃饭其实早已经饿过了劲，不讲究吃什么珍馐，只是想暖暖身子而已。


    这时刻后院中没什么人，木炭噼里啪啦溅出火星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大火那日宫中花会母亲突然中毒，圣上派人来营中通知我，一直到晚上母亲苏醒我才能出宫去。”钟廷璋拿着火钳给红薯翻个面，火光明明暗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原来真是这样。


    夏怀夕想起那日进宫见夏父时听到的消息，贤妃中毒召了钟廷璋回宫，才错过了两人约定的见面时机。


    所以那夜去往花月阁的只有曹沛。


    这么巧合吗？


    夏怀夕紧皱眉眼，抬起头正欲一边比划一边同人交流，就被钟廷璋按住。


    “不用，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