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招魂
作品:《活人出殡》 神婆听了我的问话,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神情。
“招魂?问话?”
她低声说道,声音在昏暗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爷子刚走不久,魂儿还没走远,就在这附近转悠着呢,迷迷糊糊的,像没头苍蝇。这时候强行‘招’来问话,问不出真东西,反而可能惊着他,让他更不愿意走。”
她顿了顿,用手杖指了指门板上老爷子那圆睁的双眼和微张的嘴,还有那只翘起的脚趾。
“你看他这样儿,是有大心事憋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也走不了。我要做的不是把他‘抓’来审问而是‘引’他一下,给他个机会,让他自己把这口憋着的气吐出来,把未了的事交代清楚。等他心事了了,这眼睛自然能闭,嘴巴自然能合,脚趾自然能放平,鞋也就能穿上了。这叫‘顺其自然,送其往生’。”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觉神婆的方法似乎更合乎情理,也更显慈悲。
“那……您准备怎么做?”
神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开始行动。
她的招魂手法,确实与我之前见过的任何方式都不同,仿佛融合了多种古老的传统,自成一体。
她先是走到门板东侧,也就是老爷子头朝向的位置,将手中那根怪异的手杖稳稳地插在撒了炉灰的地面上。
手杖顶端的头骨和悬挂的骨串、珠串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然后,她从布包里取出三样东西。
一面边缘磨得光滑的旧铜镜,镜面有些模糊,但隐约能映出人影。
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而且表面布满划痕的铜铃。
还有一小段拧成特殊绳结的五色线。
她将铜镜正面朝上,小心翼翼地放在老爷子的胸口,正对着心口的位置。
接着,她把那段五色线的一端轻轻系在老爷子那只翘起的大拇脚趾上,另一端则拉直了,系在了插在地上的手杖底部。
最后,她手持铜铃,退后几步站在了门板西侧,也就是老爷子脚朝向的位置与我隔“床”相对。
准备工作就绪,神婆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的嘴唇开始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
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凝重,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长明灯的灯焰偶尔跳动一下。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平时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阴阳!
她开始动了。
不是踏步也不是舞蹈,而是一种带有强烈韵律感的“禹步”。
她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节点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这动作与心跳的节奏隐隐契合。
这步伐既有南方巫觋的诡秘,又带着点萨满舞步的原始力量感。
她围绕着门板,逆时针方向缓缓移动。
同时,她右手持着的铜铃开始有节奏地摇动起来。
“叮铃……叮铃……叮铃……”
铃声并不清脆刺耳,反而是一种低沉悠长,仿佛带着某种磁性共振的声音。
这声音感觉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敲击在人的灵魂上,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随之摇曳。
随着她的步法和铃声,她口中开始吟唱起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歌谣。
那曲调古老苍凉,时而低沉如泣时而高亢如呼。
歌词含糊不清,似乎混合了某种古老的方言和纯粹的音节,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无比清晰。
那是一种呼唤,一种引导,一种对迷途灵魂的安抚和牵引。
“魂兮……归来……莫彷徨兮……在彼中梁……心有挂碍兮……何以远翔……诉于亲兮……莫藏藏……”
在吟唱的同时,她的左手也没闲着,不断变化着复杂的手印。
每一个手印都对应着吟唱中的一个音节或转折。
最神奇的是,随着神婆的仪式进行,堂屋里开始出现异象。
那四根粗大的白色蜡烛,火焰不再是笔直向上,而是开始有节奏地摇曳。
仿佛在随着铃声和吟唱起舞。
烛光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变得扭曲拉长,如同有了生命。
插在地上的那根手杖,顶端悬挂的骨串和珠串开始无风自动。
相互碰撞,发出越来越密集的“咔哒咔哒”声,与铜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系在老爷子脚趾和手杖之间的那段五色线,原本是松弛的,此刻却微微绷紧了起来。
并且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高频震颤着,仿佛有看不见的能量正在通过它流动。
而放在老爷子胸口的那面铜镜,镜面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些。
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光影在其中流转,但具体是什么,却看不真切。
神婆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显然维持这种仪式消耗了她极大的精力。
但她吟唱的声音却愈发坚定,步法也愈发沉稳。
突然,她停在了老爷子头部的位置,停止了摇铃和吟唱。
她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老爷子的脸,左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猛地指向老爷子的眉心,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喝。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开口!”
就在她喝声落下的瞬间。
堂屋里凭空刮起了一阵阴冷的风。
吹得蜡烛火焰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紧接着,躺在门板上的老爷子,他那原本圆睁着,瞳孔涣散的眼睛猛地眨动了一下。
虽然幅度很小,但在我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他那微张的嘴巴,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叹息般的“嗬……”声。
这声音瞬间地打破了堂屋的死寂。
系在他脚趾上的五色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插在地上的手杖随之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嗡”鸣!
神婆紧紧盯着老爷子,她的眼神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存在交流。
她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什么。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再次举起铜铃,轻轻摇动了三下,铃声变得柔和而安抚。
“心事了,尘缘了,西方大路,一路走好……莫回头,莫彷徨……”
她用一种极其舒缓的语调,轻轻念诵着送别的咒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