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岭南小酒娘

    日头毒辣,闷得人喘不过气。


    章以云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粗布衣裳被汗浸湿。


    “扫把星!”


    骂声自身后炸开,石子砸在她腿肚上。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叉腰拦住她,满眼恶意:“滚回你的地方去!别祸害我们村!”


    章以云忍下辩白,只想快点回家。可更多的污言秽语围了上来。


    “林家俩老糊涂捡了你,活该被戳脊梁骨。”


    她脚步一顿,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哄笑声中,烂菜叶砸在她身上,黏腻汁液顺颈而下。


    她只抬手用袖子狠狠一擦,脚步更快。


    得赶紧回家。二老年事已高,性子又软,她在外面多耽搁一刻,心就多悬一刻。


    刚翻过山头,家就在眼前。可目光所及,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坡下熟悉的篱笆小院,已是一片狼藉。


    院门被污秽泼得看不出颜色,几个村民举着棍棒,一边打砸一边叫嚣:“滚出荔霞村!把灾星交出来!”


    怒火瞬间烧光了理智。


    章以云从坡上冲下去,张开双臂,死死护在院门前。


    “你们想干什么!”她声音因愤怒而发抖。


    “干什么?林家收留你,就是全村罪人!今天必须把这灾星赶走!”汉子挥着棍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眼看那粗糙的手就要推搡到她——


    “住手! ”


    一声清冽的怒喝骤响。


    章以云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迅捷身影从暮色山林中冲出,带起一阵风,稳稳挡在她和村民之间。


    是陈石。


    这个从不让林家二老缺肉吃的少年。明明比她还小两岁,此刻挡在前头,肩背却像堵宽阔的山墙。


    他手中猎弓半开,虽未搭箭,但那悍勇之气,已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在领头汉子脸上:“几个大男人,对着两个老人家的院子耍横,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


    “你小子别管闲事!”领头的汉子声虽大,棍子却垂低了几分。


    陈石上前半步,弓梢戳上对方胸口:


    “林家的事就是我的事。现在滚,不然我一箭就能射穿你们几个的喉咙。”


    几人脸上瞬间挂满怯色,悻悻散去。


    眼见村民走远,章以云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泻下。她转身推开污秽的院门,院内,林家阿婆正扶着门框瑟瑟发抖,阿伯气得脸色发白,连连咳嗽。


    “阿婆,阿伯,没事了,没事了……”她压下鼻酸,柔声安抚,半扶半抱地将二老搀进堂屋。


    陈石默默跟进来,利落地闩好门,她这次没有阻拦。


    章以云服侍二老喝下热茶,林婆的眼泪终于扑簌而下,紧紧抓住她的手:


    “云丫头…他们说明天要开族老会,处置咱们一家。这可咋办……”


    章以云心下一惊。


    事情闹这么大…这不止是赶她走,更会连累二老无法立足!


    “别怕,有我在。”她用力回握阿婆冰冷的手,自己的指尖却也在微微发颤。她强稳心神,挤出一个安抚的笑脸。


    陈石握着扫帚走到堂屋门前,神色肃然:


    “章姑娘,林家于我有恩。明日,我陪你们去。”


    他的承诺暂时压住了章以云翻涌的恐慌。她抬头,望进少年闪烁的眼眸:


    “陈石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是我的仗,得我自己去打。”


    送走陈石,章以云闩上门,族老会、家法……这些词像冰锥反复凿着她的心神。


    穿越来的所有委屈、不安,此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斜而下,让人窒息。


    她强打精神借着收拾院子分散焦虑,突然被内室窸窣声响打断。


    林伯颤巍巍地走出,手里捧着那本黄褐色的酿酒手札。他眉头紧锁,双眼却炯炯放光,径直朝章以云走来。


    "云丫头,"林伯将手札递过来,手指点着内页上一处,"你仔细瞧瞧这段。"


    章以云忙凑近。只见上面绘着霉变果实的插图,下面一行小字:腐果生瘴,误食可致呕泻、发热,甚或传为疫病。


    “这症状……全对上了!”章以云心头一震,立刻接过手札,声音因激动而紧绷:“阿伯,这很关键!我马上细看!”


    林伯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


    “丫头,只要我跟你阿婆还有一口气在,天塌下来也替你顶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随即不再多言,蹒跚回屋。


    门帘落下,隔断视线。


    章以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紧紧抱住手札,心底涌出暖流。


    油灯下,章以云的指尖重重划过手札上“腐果生瘴”四字,脑海中闪过曾在酒吧工作中亲历的一幕——


    那年盛夏,因助手疏忽,一批切配好的柠檬,在闷热的操作台角落**变质,导致多名服食的客人呕吐腹泻。


    当晚吧台的所有人,狠狠地学习了《食品安全操作者指南》。


    **果浆滋生毒素的原理,与她眼前岭南荔枝腐烂、村民病倒的现状如出一辙。


    “必须隔开,不能再混居。”


    村尾那间闲置的老祠堂位置独立,通风良好,是她脑中理想的隔离点。


    章以云的目光又落到窗外远处堆积的腐果,一股焦灼感涌上心头。


    筐里成堆正在腐烂的荔枝,就是疫病的源头,光是扔掉都远远不够,焚烧是最彻底的办法。


    她提笔蘸墨,在糙纸上飞快勾勒。


    焚烧点,必须设在下风口,远离水源!  还得挖深坑,泼上助燃的油松枝,确保每一寸腐果都烧成灰烬,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还有水!”  若毒素入水,全村都将沦陷。必须让所有人喝煮开的水。


    可这个理所当然的现代常识,该如何说服喝了一辈子生水的古人?


    想到族老们怀疑的目光,她顿感压力如山。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手札上记载的几味草药。光堵截还不够,还需扶正祛邪。


    可村里没有大夫,邻村的郎中也因旧怨请不来……


    她烦躁地掐了掐虎口,强迫自己从这个死结中抽身。当务之急,是明天的族老会!  若过不了那一关,一切休提。


    想到这,她吹熄油灯,和衣躺下,必须养足精神。


    次日清晨,鸡鸣刚过。沉重的拍门声已如擂鼓般炸响。


    章以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门外,以族老为首,黑压压的村民堵在院前,各个面色不善。


    族老抬手止住议论,目光扫过章以云:“章氏,老夫与众乡亲此来,用意想必你已清楚。”


    她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院门:“族老请进,各位叔伯请进。”


    待人坐定,她奉上粗茶。


    可族老接过,只是置于一旁,再次开口:


    “章姑娘,你非我荔霞村人,林家二老心善收留于你,本是积德之事。”


    “然,自你到来,村中确不太平。时疫横行,人心惶惶。为村落安宁计,也为林家清净计,你……“


    他顿了下,一改和蔼,眼神凌厉:”自行离去为好。”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有按捺不住的,指着章以云的鼻子尖声道:


    “跟这瘟神还讲什么礼数!就是她来了之后,村里才死了人!赶紧滚出荔霞村!”


    “对!滚出去!”


    “扫把星!别连累我们!”


    人群顿时炸开,如同滚水泼入热油,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


    章以云耳边嗡嗡作响,四肢瞬间冰凉。


    完了吗?就这么认命离开?


    不!绝不能!


    林家二老的收留之恩未报,疫情一旦失控扩散,这片土地顷刻便会化为炼狱。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倏地高举那本《林家酿酒手札》:“我只求一句话的时间!”


    她将手札翻到绘有腐果插图那一页:


    “这场疫病非天灾,乃腐果生瘴所致 。白纸黑字记载着‘误食可致疫病’,与眼下疫情丝毫不差!”


    “我知道根治的法子。”


    她攥紧了拳头,逼自己不惧族老的凝视:


    “若我说的不对,您即刻将我乱棍打出荔霞村;但若我对了……这是在救全村的命!”


    族老眉头紧锁,持杖的手微微一动。人群中几位老人神色凝重,有人下意识微微颔首。


    “林老弟用这里头的方子酿的酒,在座各位都喝过。那酒劲儿,早年瘴气闹得凶时,还救过急……”


    一位白须老者话音不高,却让周围几个躁动的后生暂时安静了下来。


    章以云立刻接话:“老先生明鉴,各位乡亲请看。这图、这字,与眼下村里病倒的人症状可有一丝差别?眼下的时疫,真正的祸根,是烂在枝头、堆在筐里的果子,必须马上焚毁。”


    族老杖头顿地,脸色阴沉:“单凭一本旧书,就要断送大家辛苦半年的收成?”


    领头挑事那人立即接上:


    “就是!谁知道她是不是曲解祖宗的方子害人。”


    “是不是曲解,一试便知!”章以云毫无惧色。


    “当务之急,是立即隔离病患,焚烧腐果,饮用沸水!若坐视疫源扩散,才是真正断送全村活路!林家先祖凭此技艺造福乡里,今日这手札所言,为何不能信一次?”


    章以云语气恳切,可对面情绪更甚。


    族老终于怒喝,“焚烧果子,太过激进!”


    “是果子要紧,还是人命要紧?!”章以云寸步不让,“若人死去,纵有满山的果子又有什么意义。”


    陈石急得额头青筋暴起,横身挡在章以云前面:


    “各位叔伯!章姑娘说的有凭有据。试试怎么了?要是烧了果子真没用,我陈石今年打到的皮子、猎物,一分不要,全部分给受损的人家。说话算话!”


    挑事儿的立刻尖声冷笑:


    “都听见了吧?为了一个外姓人,他要断咱们祖辈的生计!”


    他转向陈石,语带恶毒:“你爹娘去得早,就给你和你妹留下这点家底,全搭进去,对得起你爹娘、对得起你妹妹吗?”


    “ 你让这扫把星灌了什么**汤? ”


    阴阳怪气的嘲讽,  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味。


    突然,“祖父……”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门口传来,族老的小孙子脸色惨白,哭喊着扑到老人腿上:


    “阿爹吐血了,叫不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