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质疑龙脊滩地基优于鬼哭涧，口说无凭，我们让大地自己来回答。”


    霍宵晴让人取来几面大鼓和若干石锤。


    “声音在不同介质中传播速度与衰减不同。坚实岩体传声透亮，虚浮之地吞音晦涩。”


    她指向两处选址：“我们就在龙脊滩与鬼哭涧预设的坝基中心点，用同等力道敲击地面，然后同时在外感受地面传来的震动。哪里传来的震动更清晰有力，说明其岩体更完整、更坚实！”


    第二日，龙脊滩上，壮汉抡起石锤，重重击打在鼓面上！


    “咚！”一声闷响传来。


    百步外的官员们凝神感受。有人微微蹙眉，有人侧耳倾听。


    “声音…听着有点闷。”


    “传来的震动散乱，不够凝聚。”


    几位负责感受的官员交换意见，均表示震动传递效果不佳，感觉地基对能量的传导有阻碍。


    霍宵晴目光紧盯着测试官员的反应，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一下。慕砚站在霍宵晴身侧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微微蹙眉。


    杨慧竹看着场中备受瞩目的霍宵晴，又偷偷瞄了一眼紧跟在霍宵晴身边的慕砚，眼神复杂，抿了抿唇。


    队伍转至鬼哭涧。同样沉重的石锤砸向鼓面。


    “轰！”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在峡谷中回荡。


    百步外的官员们几乎齐齐一震。


    “好清晰的震动！”


    “脚下传来之感，沉稳有力，直透上来！”


    “声音洪亮凝聚，余韵悠长！”


    感受对比过于鲜明，几位中立官员脸上已露出信服之色。


    结果分明，霍宵晴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慕砚敏锐地捕捉到她这细微的变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陈师傅兀自嘴硬：“单凭此等儿戏，岂能否定先贤智慧与古籍记载？”


    眼见地基实验虽占优却未能一锤定音，霍宵晴面向众人继续阐述道：“各位大人，修建水坝，尤其是泄洪通道，不仅要考虑地基稳固，还需借助天地自然之力。风力便是其中之一。”


    霍宵晴随手抓起一把沙土扬向空中，沙土被微风带着飘散不远便落下。


    “诸位请看，若无风或风乱，沙土便落回原地。泄洪之时，洪水会带起巨大风浪。若选址不当，风路不通，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们还需要为泄洪道找一个风路通达之地，让风成为助力，而非阻力。


    “大家想想，若泄洪时，水流奔腾激起水汽风浪，而此时风向紊乱或风力不足，浪头就容易被推回拍打坝体，险象环生。我们可在龙脊滩与鬼哭涧两处同时点燃烟堆，烟随风走，可以得到该地风的力道、恒常与通畅程度。”


    张县令捻须点头：“此法直观，甚好。”几位州府来的监事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衙役们在龙脊滩与鬼哭涧两处，遵照指令，堆起完全同等规模的干燥柴薪，其中均匀混入了硫磺粉和湿草。硫磺粉可助燃增烟，略微潮湿的草屑可使其产生更浓密显眼的白烟。


    翌日午时刚过，众人齐聚龙脊滩。一声令下，火把投入柴堆。烟堆点燃，浓烟滚滚而起。


    初期浓白的烟柱笔直上升，势头颇足。烟柱升至约十丈高度后，势头明显减缓，不再挺拔向上，反而在滩地上空约十五至二十丈的高度弥漫开来，形成一片缓慢移动的烟云。烟云边缘不断有小的涡旋生成，导致部分烟雾不是向前或向上，而是诡异地向下回旋扩散，甚至有些许烟雾朝着与主风向相反的方向飘动。


    这表明龙脊滩上空存在明显的局部气流紊乱和涡旋区，空气流通性不佳，存在回风现象。


    陈师傅脸色有些难看，强辩道：“此地乃藏风聚气之所，气息绵长，烟雾凝而不散，正是地气充盈之兆，正合镇水之理！”


    慕砚趁众人注意力在烟柱上，悄悄靠近霍宵晴，低声调侃道：“看来，这‘藏风聚气’，藏的是浊气，聚的是麻烦。”


    霍宵晴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大队人马又赶往鬼哭涧。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待一切准备就绪，点燃烟堆时，夜幕已然降临。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添加了特殊粉末的柴堆，浓烈的烟柱冲天而起。


    就在众人觉得天色已晚，观测条件不利，可能无法得出明确结论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鬼哭涧两侧陡峭的山壁仿佛天然形成的风道，山风被加速形成稳定而强劲的穿堂风。那粗大的烟柱一离开火堆立刻被这股强劲而稳定的气流捕获，并迅速向下游方向飘散，速度远比白天在龙脊滩看到的要快，而且方向稳定，几乎没有紊流和回旋。在渐浓的夜色背景下，烟尘被火光照亮顺着峡谷奔腾而去，轨迹清晰无比。


    几位担任裁判的官员看得分明，不禁低声议论，显然鬼哭涧的表现更符合霍宵晴之前的论述。


    “如此通畅的风道，确实罕见。”


    “若在此泄洪，风助水势，能将水汽远远送走，对主坝大为有利。”


    陈师傅依旧嘴硬：“夜间山风本就凛冽，此乃常识！岂能作为依据？”


    其他一些偏向保守和本就对霍宵晴心存疑虑的地方官员也纷纷附和：“陈师傅言之有理，夜间风大，不能说明白日情况。”


    “单凭一次烟雾测试，还是夜间，就否定先贤经验和古籍记载，未免太过草率。”


    “此事关乎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场面再次僵持。霍宵晴眉头紧锁。


    这群人真的……


    看着眼前情景，慕砚心念电转，他悄声招呼来黄滨，轻声耳语。待黄滨走后，慕砚抬起头，望向繁星初现的夜空，脸上突然露出奇异而虔诚的神色：“诸位且慢争执。昨天夜里，本王在梦中得到山神的指引，本王看见有一位身披金色铠甲的神人立于鬼哭涧之上，他手指峡谷，言此地乃‘镇水之枢，福泽之地’。方才这烟龙奔腾之象，诸位也亲眼所见，这不正应了神谕？山神正借此烟火昭示其意！”


    他这话一出，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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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皆惊。


    杨慧竹立即站队，她配合地做出凝神倾听状，随即用方言对周围本地胥吏解释：“快看！那烟飘走的方向，像不像一条龙飞向了咱们桐城的方向？这是山神派龙来保佑我们了啊！”


    霍宵晴虽然疑惑，但也立刻心领神会，她上前一步：“难怪我方才站立于此处，也感到一股浩然之气充盈胸臆，原来如此！”


    他们几人一唱一和，语气笃定，表情逼真，将这偶然的自然现象渲染得神乎其神。在场的许多本地官员和匠人，本就对风水鬼神之事心存敬畏，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启和亲眼见证弄得将信将疑，又见那烟尘奔腾之象确实异于常地，不由得开始动摇。


    张县令见状立刻顺水推舟，抚掌道：“原来如此！既有山神托梦示警，又有烟龙显圣，此乃天意啊！”


    其他原本纠结的地方官员，见风向突变，也纷纷改口，称赞“安西王竟能得山神指引，果然非同凡响”，“天意如此，不可违逆”。


    陈师傅铁青着脸，重重哼了一声：“什么神谕，安西王殿下莫要说笑了，这可不是儿戏——”


    慕砚突然打断他，他指着鬼哭涧一侧黑黢黢的山崖惊呼：“快看那里！那山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众人闻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夜色深沉，山崖轮廓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霍宵晴正一头雾水，慕砚绕到她身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放心吧，相信我。”


    不多时，只见漆黑的崖壁上逐渐发出幽幽的绿光，那忽明忽灭的绿光组成了几个歪歪扭扭却足够辨认的大字——“坝在此，佑桐城”


    “字！山崖上出现字了！”眼尖的衙役率先喊了出来。


    “是神谕！是山神显灵了！”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许多本地胥吏和兵丁面露敬畏，甚至有人当场就朝着山崖方向跪拜下去。


    那幽幽绿光组成的字迹在夜色中持续了片刻方才缓缓熄灭。


    “陈师傅，如今神谕已降，明示坝址在此，可佑桐城平安。您……还有何疑虑？莫非，连山神之意，您也要违背吗？”


    陈护桐的肩膀垮了下来。他可以质疑人力，却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质疑神迹。他长长叹了口气，对着张县令和慕砚拱了拱手：“既然、既然天意如此，山神显灵…老夫…老夫无话可说。一切，但凭王爷与县令大人定夺。”


    慕砚强忍着笑意，悄声在霍宵晴耳边解释道：“是沾了磷粉的干苔藓。”


    霍宵晴恍然大悟，果然在这个封建迷信的年代，还是得以魔法打败魔法。她暗自惊叹慕砚居然能想到利用磷火，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最后张县令一本正经地拍板道：“天意不可违，神谕不可逆。那么坝址就此定为鬼哭涧，此乃桐城之幸，百姓之福！”


    就这样，坝址终于被正式敲定下来。霍宵晴看着这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心中五味杂陈，但无论如何，工程总算可以推进了。


    而真正的挑战，此刻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