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睡。


    自从目睹小春子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后,他就再也无法合眼。


    那双瞪得大大的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所以,当那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时,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身体蜷缩着呼吸平稳,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但他的肌肉,已经悄悄绷紧了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是谁?


    来做什么?


    在这长信宫的杂役房里,住的都是最底层的,无权无势的小太监。


    偷窃?


    这里穷得叮当响,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


    寻仇?


    他才来三天,除了小春子,跟谁都没有过多的交集。


    那么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


    灭口。


    难道是李公公觉得,让他们这些看到了小春子惨状的人活着,是个隐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杨凡的后背就被冷汗。


    很有可能。


    对于李公公那样的大人物来说,碾死他们这些小太监,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个瘦小的身影,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房内众人都已熟睡。


    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脚步声很轻他没有走向杨凡,而是径直走向了杨凡旁边那张空着的床铺。


    那是小春子的床。


    杨凡的心猛地一跳。


    不是来杀自己的?


    他悄悄将眼睛掀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打量着那个身影。


    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太监,身形比他还瘦弱。


    他认得他叫小林子,平时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


    他去小春子的床铺做什么?


    只见小林子蹲下身,在小春子那简陋得只剩一张草席的床铺上摸索着。


    他动作很急切在找东西。


    很快他似乎一无所获,又将手伸到了床铺底下,将小春子那个破旧的木箱子拖了出来。


    “咔哒。”


    一声轻响,箱子被打开。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小林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将那几件衣服全部抓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抖动,检查着每一个口袋和夹层。


    没有。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一种绝望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杨凡的脑子飞速转动。


    小春子已经死了,尸体都被拖去喂狗了。他能有什么值得别人半夜潜入来寻找的东西?


    唯一的可能,是那样东西对小林子来说,很重要。


    但对其他人,或许一文不值。


    否则,早就被那些处理小春子后事的太监给搜刮走了。


    小林子不死心地又在箱子里摸索了一遍,最后还是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压抑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在哭。


    无声地哭泣。


    黑暗中那充满压抑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悸。


    杨凡沉默了。


    他想起了小春子。


    那个才十二三岁的少年,进宫前家里还有个生病的老娘。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攒够银子,托人带出宫去,给他娘治病。


    或许小林子和小春子是同乡?或者有着相似的境遇?


    在这皇宫里,两个同样卑微的灵魂,相互取暖。


    现在,其中一个熄灭了。


    另一个,也陷入了黑暗。


    杨凡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装睡下去了。


    这个世界已经足够残酷,如果连人与人之间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都要被冰封,那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往上爬,要成为人上人。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变成一个彻底的冷血动物。


    他轻轻地翻了个身。


    “嗯……”


    小林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杨凡,月光下他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


    “谁?”


    杨凡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


    他的目光,故作迷茫地看向小林子。


    “我……我……”


    小林子语无伦次,手脚并用地向后退,想要逃跑。


    “是你啊,小林子。”杨凡的声音放得很轻柔,“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他没有质问,没有厉声呵斥。


    小林子愣住了。


    他预想过被发现后,对方会大喊大叫,会去告发,会以此为要挟。


    但他没想到,杨凡会是这种反应。


    平静得有些诡异。


    “我……我睡不着,就起来走走。”小林子结结巴巴地撒着谎。


    “是吗?”杨凡的目光落在他脚边那摊凌乱的衣物上,“走到小春子的床边来了?”


    小林子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杨凡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凡哥,凡哥我错了!你别去告发我!求求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告发你?”杨凡淡淡地反问,“你做了什么?偷东西了?”


    “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小林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叫了起来,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死死捂住了嘴巴。


    他惊恐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其他人都还在熟睡,才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解释道:“我只是……我只是想找回小春子的东西。”


    “东西?”


    “嗯。”小林子重重地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一个福袋,是他娘亲手给他绣的,他一直贴身放着。他说,那是他的命根子。”


    在这人命不如狗的皇宫里,一个母亲绣的福袋,是一个小太监的命根子。


    何其可悲。


    “他死了,我想……我想把那个福袋拿回来,以后有机会,烧给他……”小林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


    杨凡沉默了。


    他想起白天,那两个高大的太监拖着小春子的尸体出去时,动作极为粗暴。


    一个福袋而已,或许早就被当成垃圾一样,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了。


    “没用的。”


    杨凡轻声说道。


    小林子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遗物,早就被搜刮干净了。”


    “值钱的,被管事的拿走了。不值钱的,连同他那身血衣,估计一起被扔进后面的秽物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