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镜花起

作品:《江*谣

    时光流转,岁在辛丑,距江城烈火之夜,已十年。


    这一十年,天下换了天子,改了年号。新帝登基后,号称“重修清议”,四处召贤,废旧律,整新章。表面上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未息。


    江湖也改了模样。


    昔日的名门正派纷纷入仕,挂官衔、受封号。新派势力崛起,尤以“镜花水月楼”为最。


    据说这楼主不现真容,只以“镜花”二字行走江湖。凡人欲入其门,须先照镜——镜中若见花影,方能拜门。


    楼的名号一传出,江湖掀起波澜。有人说那楼主是女中豪杰,有人说是死而复生的林语嫣,也有人说——那是方自在的女儿。


    然而,无人能证。


    初春,江南。


    柳絮飞扬,细雨如丝。


    苏杭之间,有一座名为“鹤渡镇”的小镇。镇不大,却以一件奇事闻名——镇西的竹林中,夜里常有笛声起,声如泣如诉,久久不绝。


    镇民皆言,那是清流堂堂主方自在的魂魄未散。


    这日,镇口来了一个少年。


    他背着一柄长刀,衣衫朴素,眉目间有股不羁之气。


    他姓方,名逐流。


    “客官打尖?要酒还是要面?”店小二热情招呼。


    “酒一壶,面一碗。”


    “好嘞!”


    方逐流坐在窗边,抬眼看着外头细雨。


    隔壁桌坐着几个老汉,正说着旧事。


    “你们可还记得那年江城大火?哎呀,那可是天都烧红了!”


    “记得记得!听说那清流堂的方自在、青衣女——林什么来着?林语嫣!对!就是他们放的火。”


    “放火?胡说!那是救人!”


    “救人?那是造反!我家表舅就在那儿当兵,说那俩人最后被烧成灰!”


    “得了吧,你表舅去年还说看见方自在骑马过桥呢。”


    “呵,鬼也能骑马?”


    众人哄笑。


    方逐流放下酒杯,淡淡道:“鬼若真有胆骑马,人怕也不敢挡。”


    笑声顿止。几人惊愕地看他:“小兄弟,你也是那伙浪士?”


    方逐流笑了笑:“浪士?好听。可我更喜欢另一个称呼。”


    “哪个?”


    “行路人。”


    他饮尽杯中酒,起身而去。


    镇外,雨势更密。


    方逐流走入竹林。笛声从深处传来,断断续续,似哭似诉。


    他循声而行,见一名白衣女子坐于竹亭中,手执玉笛,发丝微湿。


    那女子约莫二十许岁,容颜清冷,眼神却温柔。


    “姑娘好雅兴。”方逐流抱拳。


    女子抬眼,微微一笑:“你也来听笛?”


    “听笛,也找人。”


    “找谁?”


    “我父亲。”


    女子神色一动:“你父亲是谁?”


    “方自在。”


    笛声顿止。


    竹林瞬间静寂。


    那女子凝视他良久,轻声道:“你确定他还在?”


    “我不知道。”方逐流目光坚定,“但我知道,他若真死了,风就不会这样吹。”


    女子沉默片刻,缓缓起身。


    “你父亲的名,在江湖是禁字。朝廷贴榜搜捕多年,仍不肯除名。如今你来找他,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


    “那你还找?”


    “找。”


    “为何?”


    “因为我母亲说过——人若不信天,就要信心。”


    女子神色微变:“你母亲是谁?”


    方逐流取出一块玉坠。那玉坠呈青色,雕着一朵莲。


    女子怔住,失声道:“青衣莲……”


    “我母亲叫林语嫣。”


    风忽然大作,竹叶乱舞。


    女子缓缓坐下,眼神复杂。


    “原来,你真是他们的孩子。”


    方逐流皱眉:“你认识他们?”


    “何止认识。”女子低声道,“我欠他们一命。”


    她将笛放下,轻叹:“你可知道‘镜花水月楼’?”


    “听说过。”


    “那楼主,便是我。”


    方逐流一怔。


    女子目光平静:“十年前江城火起,林语嫣曾托我重建清流堂。她走前,将这枚玉笛交我,说若有一日,有人持青衣莲而来,就让他吹笛三声。”


    “吹笛?”


    “是。那是他们留下的信号。三声之后,会有人来见你。”


    方逐流接过玉笛,深吸一口气,缓缓吹出第一声。


    笛音如泣,穿过竹林,远远散入风中。


    女子低语:“第二声。”


    方逐流再吹,音调低沉,似心跳。


    第三声起时,竹影忽然摇曳,风声骤止。


    林间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缓缓而出——


    那人穿着灰衣,满头白发,步履沉稳。


    他背后斜插一柄旧刀,刀鞘上刻着两个字:自在。


    方逐流手中笛坠地,眼神震颤。


    “你是谁?”


    灰衣人抬头,笑意淡淡,像风中久散的烟:“我?一个早该死的人。”


    “你——你是……”


    方逐流的声音已哽咽。


    灰衣人走上前,拍拍他肩:“孩子,江湖不死,人怎敢死?”


    方逐流泪流满面,跪下:“爹!”


    灰衣人叹息,扶起他:“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一个还欠天下一笔账的浪子。”


    女子在旁静静看着,眼角有泪光。


    灰衣人转身,望向她:“镜花楼主,你做得好。”


    “是她教的。”女子轻声道,“是青衣教我,世上没有真镜,唯心能照花。”


    方自在望着远处竹影,声音低沉:“江湖变了。朝廷以镜查人,江湖以影治人。天下看似安稳,其实更危险。”


    “那我们该怎么做?”方逐流问。


    方自在淡淡一笑:“江湖的火不能灭。它若灭,人就忘了真话。”


    “那火在哪?”


    他指了指心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