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是弯的。”


    温洛推着裴衍的轮椅，两人一坐一站站在一楼院子中间，温洛望着眼前的破旧老楼给裴衍描述。


    “那是环形建筑。”裴衍纠正温洛，随即了然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裴衍身为军人，他的遛弯自然不是真的遛弯。


    醒来第二天，他就已经将身处的地形和周围的人摸索了个七七八八。


    甚至哪些人从哪一天开始突然消失不见，消失不见前都出现过什么异常，裴衍都记得一清二楚。


    “是间精神病医院对吧？”


    温洛垂眸环顾一圈，觉得是。


    现在是放风时间，院子里熙熙攘攘四处是人，有的人蹲在角落假装自己是颗蘑菇，有的三两颗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摇晃着身体对着围墙欣赏自己的尾巴，有的人坐在地上玩儿自己身上的零件。


    有角有翼，有鳞有片，奇形怪状。


    裴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温洛听得清清楚楚。


    说的全是温洛听不懂的话，在察觉到温洛的目光扫过去之后，这些声音瞬间一秒噤声，然后拖沓着步子悄悄远离了两人。


    这里的人和自己相似又不相似，但是和裴衍完全不同。


    于是温洛非常肯定的：“是。”


    “看看某面墙上有写着医院名字的牌子吗？”


    一般医院的正楼上都会写这个。


    温洛环顾一圈，低头看着认真的裴衍：“没有。”


    这样的裴衍他每次在感染区都能看见，但是这样近距离的看，是第一次。


    温洛不想找什么牌子了，他努力看着裴衍的眉目，学着裴衍眉心微蹙的神情。


    “那去门口看看。”


    门口肯定有医院名字。


    裴衍不知道温洛在他身后干嘛，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发号司令。


    温洛良久没动，裴衍忽然想起：“哦抱歉，忘记你手伤了。”


    “我自己推，你跟着我。”


    哦抱歉，温洛的双手瞬间从轮椅上弹开举起。


    他自己也忘了，他手断了。


    好在裴衍眼瞎，一直以为温洛是单手推着他。


    裴衍自己推着轮椅精准的找到大门的方向，温洛一路都举着双手跟在裴衍身后。


    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几个人斜着眼睛望了温洛半响，直到温洛跟着裴衍走出医院大门，那颗脏兮兮的脑袋才重新低下头，往几个人里凑了凑，神秘兮兮的说：“看见没，那个就是我们地球上的僵尸。”


    “我们死了身体不会烂，会变成僵尸，到处吃人！灵魂也不会死，会变成鬼，我现在就是个鬼尸。”


    “我只吃脑子噢，17估计什么都吃。”


    医院大门外。


    铁门被锈蚀得尤为严重，半片铁门已经从门扣里脱落，剩下锈蚀严重的小半块歪倒在一边，深深镶进土壤，只露出半截斑驳空洞的铁皮。


    另一扇勉强完整的铁门摇摇欲坠的挂在大门上，旁烟熏火燎的堆满了断墙土砖。还有一些像雨衣，又像塑料袋材质的东西，兜满了泥沙纸屑堆在那里，宛如一个小型垃圾场。


    温洛嫌弃的不想靠近。裴衍的轮椅被硌了一下，堪堪停下轮椅。


    “看看有吗？门牌号或者地址之类的。”


    门牌号或者地址……


    温洛上下左右来回看了几圈，盯着大门之上摇摇欲坠挂着的那几个半残不残的大字：“有。”


    “写的什么？”


    写的什么……


    温洛沉默。


    良久：“一七。”


    “一期？”裴衍眉心蹙起：“还有呢？就这两个字？”


    温洛再次沉默。


    默默的在心里：倒也不止这两个字，但是这些年你不是在感染区双手沾血就是在家躺尸，也没去学过认认字...我怎么知道还有的写的什么！


    温洛这么想着，突然就理直气壮了：“没有了。”


    不认识就当没有吧。


    在裴衍之前，没有人告诉他他是人，更没有人教他怎么做个人。


    就连这个，他都是偷学来的。


    裴衍这些年不曾涉猎过的领域，温洛一窍不通。


    “就没有了？”


    裴衍呐呐。


    裴衍在脑子里把整个周边城市的医院名字都想了一遍，实在没有一个叫什么一期的，更没听过哪个医院还分过一期二期。


    一院倒是有，但一院是一家雅城市中心的综合医院。


    就在裴衍家隔壁两条街，和眼前这间危楼简直天壤之别。


    问温洛等于白搭，裴衍又叫了两个‘邻居’过来帮忙看，终于在一连串的胡言乱语中弄清楚了医院的名字。


    17号精神病院。


    裴衍能百分百确定，他没听说过这间医院。


    温洛带着他已经脱离了裴衍能掌控的范围之内。


    而且好好的一间医院会变成没有医护人员但患者还在的废弃医院...


    裴衍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渐加重。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这里不久前发生了重大事故，正在或者即将被人道处理。


    又或者……


    这里是超重症区，被流放到这里的患者身上都背着严重的反社会事件，他们都是被放弃的，任其自生自灭的存在。


    那温洛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裴衍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入神，良久都没过味来。


    久到温洛又忘记自己断了手，推着裴衍的轮椅回了院子。


    裴衍反应过来时，忙伸手接过轮椅，刚准备呵责温洛手是不是不准备要了，握着轮椅滑片的双手还没来得及发力，裴衍的轮椅猛地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


    紧接着就是嘭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堪堪在耳边炸开。


    裴衍吃了一嘴灰，连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腥味直冲裴衍鼻腔。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裴衍下意识掩住口鼻。


    院子里，一众脑袋闻声也齐刷刷的看过来，定眼看清楚掉下来的东西后，又整齐划一的倒吸一口凉气。


    裴衍：？？？


    温洛静静的睨着眼皮，冷眼看着眼前那团东西，没有及时回话。


    温洛盯着地上那团东西……


    是个人，小鬼。


    很脏，很乱，很臭。


    浑身都是蓝色的血液，恶心至极。


    温洛嫌恶的竖起瞳孔。


    小鬼的脸上、手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利物划伤伤口，不合身的宽大衣服从胸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里面胸口到肚子的肉斜着少了一块，露出一截稚嫩的肋骨，蓝色的血液顺着撕裂的伤口往外涌，糊得他身前一片泥泞，很是恶心。


    温洛不喜欢这种让人反胃的东西，他刚想开口说‘没什么’，楼上又动静颇大的跳下来另外几团……几个，不像人的人，女人。


    三个，她们和小鬼不同。


    小鬼是摔下来，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


    而她们是自己跳下来的，激起点点灰尘，落地后像久困于囚笼的囚徒终于挣脱了枷锁，好奇又难以置信的东张西望，将周遭的环境一点一点都挨个看了一遍，眼里带着癫狂又雀跃的兴奋。


    目光掠过温洛和裴衍时，已经看向别处的目光又森森的移了回来，无声，但嘴角桀桀怪笑一般裂开着。


    温洛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恶好厌全都写在脸上。


    温洛好整以暇的睨眸看着眼前的几个女人，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裴衍敏锐的察觉到异常，轮椅不自觉的往温洛身边移了移，将温洛当在正后方，手心匕首紧紧握着。


    温洛的视线一直在几个女人身上，没注意到裴衍微不可查的动作。


    与其说她们是女人，不如说她们像畸变人来得更加直观。


    一共三个，最前面那个站着，脸上密密麻麻的黄/色脓包，半截身子都佝偻着弓起。


    双手举在胸前，一双鹰眼不断在温洛和裴衍身上游移打量，手指不自觉的挥动着，异常兴奋。


    她指尖上的指甲又尖又细又厚，像一把磨过的锉刀镶嵌在指尖里，尖锐又锋利。


    手指张牙舞爪的动作间，勾起一柄一柄杂草一样的头发，搅和在脸上，让她看上去更加恶心了。


    女人浑然不觉温洛厌恶至极的眼神，打量食物一般将两人看了个够，然后视线才念念不舍的往下移，咧着嘴角看着地上的小鬼，兴奋又怵栗的喊了一声：“花儿~”。


    像在奖励他，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好吃的人。


    吓得掉在裴衍脚边的小鬼一瞬间面色全无，慌不择路的弹射起来就要往裴衍怀里钻。


    ！！


    温洛瞳孔瞬间竖起，在小鬼的双手抓住裴衍的一瞬间，温洛腰侧猛地飞出一条细长晶透的东西，带着黏糊的湿润，质感像一条漂亮蝴蝶鲤的尾鳍，形状却像一条剔透美丽但致命的细鞭。细鞭飞出去的瞬间带起一阵劲风刮过的声响，裴衍耳朵微动了下，院子里所有人都齐刷刷抬起脑袋。


    下一秒，刚要扑进裴衍怀里的小鬼身体瞬间被鞭尾穿透胸膛挑起，等到小鬼天转地转的落在地上，已经到了距离裴衍十余米远的围墙边沿。


    他被人穿透胸膛扔了出去，速度快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到疼痛。呆呆的望着远处，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一双纤细如骨的小手努力捂住自己钻心疼痛的胸口。


    眼泪蓄在眼眶里不敢流，努力张着嘴呼吸没空哭。


    女人身后的其中一人见小鬼被甩出去，嘶吼一声就要朝小鬼扑过去，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脓包脸龇着满口黑牙恶狠狠的嘶嘶两声，女人刚跑两步，一脸懵逼的紧急刹车，反应了会儿又悻悻退回来，重新调整好凶煞的姿势站到脓包脸身后。


    她还冲温洛龇了龇牙，发出威胁的咆哮。


    温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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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脓包脸身后有两个女人。一个像只蜘蛛似得四肢匐地趴着，露出一条分不清物种的尾巴，尾巴上的鳞片像穿着盔甲。


    大概是因为趴着的原因，她想看清眼前的人就必须扬着脑袋，温洛看见他乱发下的半张脸上隐隐绰绰有一道刀疤，像一条蜈蚣一样盘在脸上，比脓包脸的丑陋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洛嫌恶的蹙起眉。


    相比这两个，蠢货反而是最能看的一个。她的形态最像人，没有尾巴也没有包。龇牙的时候温洛看见她满嘴漆黑的鲨鱼齿脱了一半，一半干瘪一半暴起。


    算了，也丑。


    三个女人程三角形的站位堵在温洛和裴衍面前，她们身上都一致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温洛最讨厌丑陋又肮脏的东西。


    温洛睨着的眼皮又往下垂了几分，只留出一道线，微微扬起下巴厌恶至极的看着几个女人。


    其实温洛一点都不愿意动手，怕脏了自己。


    “形容一下。”裴衍轮椅挡在温洛身前，微微后靠小声问温洛。


    知己知彼才能一击毙命，以裴衍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和未知的危险缠斗。


    “像畸变人。”


    这种情况温洛跟着裴衍在无数个感染区都见过了。


    说重点，报方位。


    温洛在裴衍队员嘴里听过。


    温洛意简言骇的蠕动嘴唇：“嘶嘶声的在你正前方，离得最近，最厉害，指甲很尖。左边一个像蜘蛛趴着，右边鬼吼鬼叫那个最蠢。”


    裴衍根据温洛的描述调整着自己侧重的方向，匕首在手心蓄势待发的翻着刀花：“最蠢那个你可以吗？”


    战场上，懂得准确评估自己的实力尤为重要。温洛断了一只手，如果不是形势所逼，裴衍是很不想让温洛去面对对面的未知危险的。


    但是如今既看不见又不灵活的他想要以一敌三，最终的结果可能是既没保护好温洛，自己也轻松被赴死。


    逞强这种愚蠢的决策只会让原本有赢面的局变成一个一个送人头的死局。


    裴衍不至于连这点判断都没有。


    温洛意外的瞪大了一下眼睛，从三个怪物身上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裴衍，眼里的厌恶一点一点被欣喜替代。


    温洛无法准确表达裴衍那句“最蠢那个你可以吗？”后他的感受是什么，只觉得心口的位置痒痒的，想挠。指尖也痒，想要捏碎两颗脑子让自己高兴高兴。


    他要和自己并肩作战！


    温洛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在狂奔，那条刚收回去的尾鳍不受控的跃跃欲试。


    其实对面三个怪物都不够自己看的……


    “我试试。”温洛竭力控制着自己已经在全身上下跑了一个来回的血液，尽量保持着平静说。


    “小心。”裴衍匆匆一句叮嘱，对面的女人猛地扑过来，裴衍单手一转轮椅，险险从脓包女的身侧丝滑掠过，伏低身子精准割破蜘蛛一样趴着女人的喉咙。


    蓝色血液喷溅而出，她还夸张的迈着四肢在往前冲，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捂住自己喉咙，瞪着双眼发出呵滋呵滋的呼吸声。


    院子里所有躲起来的脑袋都惊讶的喔了一声，温洛更兴奋了。


    他见过的裴衍少有用冷兵器的时候，瞎眼用冷兵器一击毙命的裴衍更是第一次见。


    脓包女见状愤怒的嘶吼一声又朝裴衍扑过去。


    温洛负责解决的那个蠢货迟钝的在原地愣住了。


    本来她是想要攻击温洛的，结果跑两步的功夫发现同伴被杀了。


    于是她又悲愤的吼叫着往同伴身边跑了两步。刚跑了一半，回头又见另一个同伴又上了。


    ！！！


    她愣在原地左右挣扎了下，姗姗迟迟的张着一嘴黑牙往裴衍的方向扑。


    这么严肃的时刻温洛险些被她逗笑了。翘着尾巴尖捻起还没断气的蜘蛛女，将她锋利的四肢对准那个蠢货，在她扑向裴衍的瞬间用蜘蛛女挡在裴衍身前。


    蜘蛛女锋利的四肢深深刺入猛扑过来的身体。


    蠢货一脸懵逼，看着紧‘抱着’自己的同伴，堪堪倒地也没反应过来。


    脓包女最是难缠，两个同伴倒地她看都没看一眼。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裴衍，发现裴衍是瞎子后开始不远不近的伺机游击。


    几次攻击都被裴衍躲过之后，女人阴恻恻的脑袋一转，望向被温洛丢在一旁的小鬼。


    温洛：“……”


    察觉到危险的小鬼还没来得及躲，女人嘶吼一声一个猛扑叼起小鬼，然后用他挡在自己胸前再次发了狠的扑向裴衍。


    裴衍微微偏头辨别着女人的方向。


    在女人扑过来的一瞬间，裴衍匕首一凌凛，被当做人肉沙包的小鬼惊恐的瞪大双眼。


    他的瞳孔蓝光大作，惊恐万分的直直盯着裴衍，裴衍漆黑的视线里忽然闯入眼前的画面。


    裴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