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摆了摆手，便让一脸尴尬的黄甲退下了。


    黄甲离开后，陆京便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把酒坛打开，给俩人倒满了酒。


    “说吧，这次唤我过来，有啥事？”


    “也没啥事，就是上次你说的推恩令，想多了解一下。”


    陆京拿起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看向黎元:“不是，我说老黎，我发现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莫非你是朝廷某个大官，微服私巡来了？”


    黎元一听，心里一惊，表面不动声色，咳嗽两声:“就是闲聊嘛，我觉得你上次说的那个推恩令，挺有意思！”


    陆京想来也是，黎元这糟老头，怎么可能是朝廷大官？


    纯粹闲得蛋疼，幻想自己是朝廷大官吧？


    陆京没有回答，环顾四周问道:“菜呢，酒都倒上了，怎么没有菜？”


    黎元赶忙叫来黄甲，吩咐他去弄几个好菜。


    陆京这才满意了，开口道:“其实，这推恩令，我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没啥补充的，只是有一点。”


    “什么？”黎元认真听着。


    陆京慢悠悠道:“提出这推恩令的人，所有人的怨恨将会聚集在他身上，皇帝可能也会为了平息诸侯的怒火，把那人推出去。”


    所有好处归于主上，所有罪罚归于自己。


    到最后，推恩令也成了，不可撤回了，诸侯怒火也平息了一些，皆大欢喜。


    黎元沉默了，端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京没有看出他的忧愁，端起酒杯:“来来来，碰杯，别想那么多了，反正这些事跟我们无关！”


    而躲在屏风后的孙忆，闻听此言，鼻子都气歪了。


    果然是肮脏小人，不知家国大义！


    俩人又几杯酒下肚，黎元眼神也肉眼可见迷离起来。


    “老陆啊，除了这推恩令，你认为当今大汉，还有什么弊病？”


    陆京也喝嗨了，嘴皮子也不禁闭了，正好这时候下酒菜上来了，他夹了一筷子，边吃边含糊不清道。


    “那可太多太多了。”


    孙忆有些诧异，伯父身为一代大儒，治国奇才，竟向一个十五岁的孺子请教治国方略？


    而且这小子还说当今大汉弊病很多？


    简直无稽之谈，岂有此理！


    “比如呢？”


    “比如，当今太祖时期颁布的政策，重农抑商。”


    太祖？


    听到陆京说出太祖两个字，黎元脸色终于变了，赶紧左看右看，生怕被人听到。


    重农抑商，是太祖建国后颁布的一套政令。


    跟华夏大汉封建社会的差不多，认为商人是无用之人，五蠹之物。


    所以，明文规定，商人是低贱职业。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鲁家这个商贾之家，一开始也非常低贱，后来找关系弄了个县三老职称，这才尊贵了一些，出门也能够穿戴锦绣了。


    而且，重农抑商，乃太祖时期，太祖亲自颁布的政令，影响深远。


    陆京这话如果传出去，可比诽谤当代皇帝的罪名都要大！


    黎元也觉得陆京的看法是错误的，不过，他也没觉得多失望。


    毕竟还年轻，怎么能要求他什么都懂呢？


    “重农抑商，是为了让黎民回归本业，开垦耕耘，为家国积蓄更多粮食，而商贾之人，只会囤积居奇，国家有难，他们不会有一丝一毫帮助，只会发国难财。”黎元耐心解释道。


    “只有农业才是根本，国家靠积蓄粮食而强大，农民靠粮食富足而知荣辱，没有粮食，一遇灾患，便天下大乱了。”


    陆京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说，农业不重要，只是，工商末业也同样重要。”


    明末清初时期，号称梨洲先生的黄宗羲就曾经提出过“工商皆本”之观念。


    “老黎，你想想看，假如朝廷只重农抑商，所有人都从事农业生产，娱乐之地无人开发，那百姓赚到了银子，士卒立功获得了封赏，尽管腰缠万贯，却无处消费，反而会打击他们上进的念头。”


    黎元不说话，静静听着，好像一个听老师讲课的学生一样。


    这让孙忆万分震惊。


    平时都是伯父教导他人，可现在，伯父竟然如此认真的倾听一个小子的教导？


    陆京喝了口酒，继续开口:“所以，想要鼓动人们的上进心，必须要让他们注重享受。”


    “有钱之人，如果只是空有余财，无处花费，将不容易掌控他们。”


    “要让他们把银子花光，从富有变为贫穷，他们才会为了富有，甘心被朝廷役使。”


    “所以，重视工商末业，建造华丽的屋子，名贵的桌椅，茶具，提倡穿戴华丽锦绣，食用被精心雕刻的食物，引进异域美人，开办妓院，注重服务，有钱之人一天花费万贯享乐，无钱之人，也会为了享受，而去拼命赚银子。”


    “如此一来，士大夫们就会拼命立功，士卒们就会悍不畏死，黎民就能够加以驱使了，这就叫侈靡政策。”


    陆京说完，抬起头看向黎元。


    只是此刻，黎元已经完全呆愣住了，眼眸里透露着深深地震惊。


    如果说，陆京先前说出的“推恩令”，只是让他觉得惊异，那现在的侈靡政策，就是让他心神巨震。


    侈靡政策，并非陆京独创的，而是春秋时期齐国国相管仲提出的，在《管子》一书中有详细记载。


    所以，黎元不敢相信，一个舞象之年的小子，竟能说出如此深厚的见解。


    这完全倾覆了大汉一直以来的政策。


    关键是，这番话，让他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与之相比，侈靡政策的确要比重农抑商，要有利于家国。


    不只是黎元，躲在屏风后的孙忆，一双杏眼也早已经瞪的浑圆。


    她出身名门望族，从小便受到经书熏陶，自然也懂得不少。


    一直以来，无论是什么人，多么有名的贤才，都认同重农抑商这个政策。


    而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竟能颠覆家国固有的认知，开创新的强国方向！


    这不仅仅是读书多，就能做到的。


    这下，他也明白了，伯父为何对这个小子如此器重！